墨深对此是有些疑虑的,但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事情的始末,于是推了推弟弟,道:“还不快去。”
墨涵呆呆地点了下头,跑到客厅角落的电话机旁拨了号码。墨深则迅速从房间里抱出一条毛毯,摊开裹住许知敏的身子。
许知敏只觉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继而一股麻麻的感觉延伸到了指节末梢。她有点儿怕了,想抓抓掌心甩掉这种麻木感。一只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她抬了抬眼皮,模糊的视野里是墨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对她说:“你必须喝点儿水。”
一只调羹随之凑近了她哆嗦着的唇。她艰难地转了转眼珠,瞅见了墨涵。墨涵弯着腰,一手端着碗,拿着调羹的另一只手在发抖。他卸下了充当面具的眼镜,眼眶里流转着晶莹的光。他悔不该当初的忏悔传达到她内心,许知敏多了一丝感慨:他就像她,无论如何伪装,一旦遇到真正的磨难就会原形毕露。他终究是个善良的孩子,比她要小。
她张开嘴,将勺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看到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她心底也悄悄放下了一块重石。
墨深继续帮她摩擦着两只麻木的手。墨涵听到门铃的响声,急忙放下碗勺,跑去给父亲开门。
墨振大踏步走进了家门。许知敏微张嘴,想礼貌地打声招呼。墨振摆摆手,道:“歇着,保持体力。”接着探手揭开胶布,检视了一下伤口,说,“看来流了不少血。”
“是的,爸。”墨深答,“考虑到你要回家了,就没送她到医院去。”
墨振这时发现了边上的那碗糖盐水,赞许道:“你们两个都做得很好——墨深,你先把她扶到嬷嬷的房里躺下。”
于是,许知敏被安置在床上,盖了床棉被,仅露出受伤处。一针麻药过后,疼痛消减了不少,她疲惫地耷拉下眼皮,迷迷糊糊地听着。
杨明慧没多久就回到了家,她没有过问伤者如何受的伤,而是先把两个儿子赶出了房间,自己卷起双袖当帮手。
墨涵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十指交叉顶在额前,急促地说:“哥,我看爸在给知敏姐缝合伤口。”
“嗯。”墨深用手顶着下巴沉思,缝完伤口,不流血了,她算是度过了失血过多的危机,剩下的是感染的问题了。
“哥,知敏姐的脚会留疤,是不是?”
墨深转过身,他早就察觉这事蹊跷。见着弟弟一副忏悔的表情,他蹲下身,道:“墨涵,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受的伤。可是,我骗了她,我把她骗到了工地里。因为我不想让她见纪家的人。我只是想让她在工地里耽误点儿时间,到时她放弃了,自然会回家。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受伤…”
“好了,墨涵,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不。起因是我。她对我说:‘还好,你平安到家了。’没错,是因为我,所以她才受伤的。”
墨深吃了一惊,她在那样的情形下,居然还能跟他弟弟说这样的话!
“哥,我伤了嬷嬷喜欢的亲人,我还发过誓我要保护嬷嬷的。可我什么都没能做…”墨涵喃喃自语,抬起了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小卧室紧闭的门。
墨深担心地蹙紧双眉,弟弟的这种样子他未曾见过。他只得努力抚慰道:“墨涵,你也翻过爸爸的医书,你知道的,疤痕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淡的。而且,还有去疤的技术。”
“那心里的疤痕呢?”
听到弟弟这话,墨深的心抖了一下。他的弟弟是非常聪明的,一语就道破了整件事的要害。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一时无言以对。
墨涵起身:“哥,让我独自安静一会儿。以前知道爸爸的事业有哥哥继承,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现在起,我要好好想想了。”走到房间门口,对着沉默的哥哥露出了一丝浅笑,“哥,你别担心。直至这一刻,我还是认为知敏姐来我们家是正确的。对此,我从来没后悔过。”
看着门在弟弟身后合上,墨深意识到一直被父母和他这个哥哥保护得很好的弟弟,要开始变了。
这时,杨明慧走出小卧室,见客厅里只有墨深,问:“墨涵呢?”
“他累了,进房休息了。”
“累?”杨明慧关切地走向小儿子的房间。
墨深连忙劝阻:“妈,他刚刚睡了,你就别吵醒他了。”
杨明慧狐疑地看着大儿子:“你知道知敏怎么受伤的吗?”
“我不知道。我和墨涵放学后就直接回家了。她可能是回家路上骑自行车不小心跌伤的吧。”
杨明慧挑不出大儿子话里的毛病,保留了心底的疑问,只道:“打个电话叫嬷嬷赶紧回家。”
墨深不禁忧心忡忡:“妈,她没事吧?”
“止了血,没事了。可是人受了寒,发烧了。今晚她自己肯定回不了家,得通知她的家人。”
当晚,姑姥姥接到侄孙女出了意外的电话,火速从朋友家赶了回来。心疼地抚摩着许知敏发烫的手心,老人家叹道:“唉!这孩子一向很小心的,这次怎么就不小心了呢?”
墨涵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墨深没有出声。
杨明慧打断老人的喋喋不休:“嬷嬷,要紧的是告知她的家人。”
“对,对。”老人起身,走出去打了通电话,回来后对杨明慧说,“真是祸不单行,她爸出了远门,大概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她妈下午在单位跌了一跤,现在在家安胎呢。”
安胎?在场的墨家人怔了怔。杨明慧随后谨慎地问:“怎么没听知敏说过?”
“她不知道啊。许家这次算是老来得子,一方户口在农村,允许生两胎。算命的说,肯定是个儿子,所以她妈才想着生下来的。胎儿已经有两个多月,她妈穿着宽松的衣服,别人看不出来。也没有孕吐,只是晚上偶尔脚会抽筋。她妈想着女儿刚考上重点高中,高兴着呢,就瞒着她。”
嬷嬷东一句西一句,听似混乱,杨明慧却很快就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中国老百姓传统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在这个地方更是被推崇。政府提倡的“男女平等”对于那些没受过现代教育的老人而言,没什么意义。因此,有人怀了那么多胎,无非就是要个儿子。若是生的是个女儿,做媳妇的就没有面子,在家里没了地位。许家的人道德观或许好点儿,可许家男丁稀少,许知敏的母亲只生了个女儿,必然愧疚。
躺在床上的许知敏轻轻侧了侧身,姑姥姥立即闭紧了嘴。杨明慧是名知识女性,深知这种无理的性别歧视的悲哀。第一次,她对于这个走入墨家的小女孩起了怜悯心,道:“嬷嬷,既然如此,就让知敏在我们这里住几天吧。你告诉许家,我们肯定把她的伤治好,把人健健康康地送回去。”
姑姥姥连声道谢,走出了卧室。
那天夜里,许知敏始终紧紧地闭着眼睛。明知有许多人在细心地照料自己,她的心里仍是孤独地聆听着屋外一声声风的呼啸。她明白,妈瞒着她有弟弟的事,是知道脾气倔犟的她为了弥补许家没有男丁的遗憾而一直刻苦学习要出人头地,岂料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她在心底笑笑对自己说:有个弟弟总是好的,以后就不会孤单了。
正想背过身摆脱风的袭扰,却有人捉住了她的手。
她没睁开眼,只屏住了呼吸,感受着他浓重的气息逐渐靠近自己的脸。他用低沉的嗓音重复着他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许知敏,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你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
她默默地任他抓着手,直至伤口引发的热浪将意识淹没。
第二天,许知敏没去上学。同桌梁雪一早走进教室:“咦,许知敏今天迟到了?”
第一堂课老师点名,许知敏未到。梁雪想着许知敏肯定出事了。
“有哪位同学知道许知敏怎么了吗?”老师在课堂上问。
墨涵缓缓地举起了手:“她请病假。”
“感冒了?”
“不是。她的脚…受了伤。”墨涵艰涩地答道,拿着请假条走上讲台。
任课老师表露出不满,近期伤脚的学生真是不少,昨天请假的乔翔今天也没来上课。接过学生递过来的请假条和医生诊断证明书,一看两张纸下面同样的签名,老师惊问:“你父亲给她看的病?”
墨涵说:“她现在在我家养伤。”
整个教室一片哗然。
梁雪惊愕地张着嘴,瞪了瞪墨涵,又瞅了瞅旁座的空位,心里思绪万千。
一放学,好奇的人不敢追问今天无比冰冷的墨涵,就团团围住了梁雪。
有人问:“梁雪,许知敏是住在他们家吗?”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许知敏的同桌啊,而且,你平常不是与墨家两兄弟走得很近吗?”
“不要问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一把推开众人,暴跳如雷的梁雪背起书包冲出教室,对着墨涵的背影喊,“墨涵!等等我!”
墨涵像是没听见,径自跑下台阶。梁雪拼命地追,在校门口拉住了墨涵的一只手臂,道:“墨涵!”
他转过脸,漠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梁雪霎时哑了声。自己想说什么?最想问的还是“许知敏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然而,性情爽快的她也是无法贸然问出口的。吸了口气,她说:“我跟你去你家,探病!”
墨涵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纠结,道:“这样好吗?她高烧不退,嬷嬷和我妈昨晚看护了一夜。结果嬷嬷也不舒服了。我爸妈要上班,所以我哥请了一天事假,在家守着她。”
墨深为了她请假?那个玩世不恭的墨深,为了一个女生请假…梁雪脑子里乱哄哄的。在墨涵要拿开她的手时,她慌忙答道:“许知敏是我的同桌啊。她受了伤我去探望合情合理。”
“随你。”他仍是拉开了她的手。梁雪加快脚步,紧跟在他的身后。
走入月华小区,来到墨家门口,梁雪莫名地紧张了。她摸着书包带子,想着许知敏进墨家是不是也是这样忐忑的心情。墨家绝不是实验中学最有钱最有权的学生家庭,可是墨家兄弟非常出色,且聪明地对自己的家族只字不提,使得很多学生对神秘的墨家抱有一种遐想。
梁雪跟着墨涵进了铁门,穿过让她惊叹的长方形客厅,进了许知敏躺卧的小房间。第一眼,她没看见同桌,而是看见了墨深。
墨深拧了拧蘸了酒精的小毛巾,正帮病人擦着发烫的手心退热。他的动作轻柔,一边擦拭一边握了握她的手,他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许知敏微闭的双眼上。
这样的墨深,她从没见过。以往那个花花公子墨深,到哪里去了?梁雪只觉心头被撞了一下,一口气差点儿没缓过来,听到许知敏在梦中呓语着:“水,水…”
墨涵当即扔下书包,倒了碗开水,吹拂着碗口的热气端到了病人床前。他那副焦心如焚的模样,梁雪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看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墨家两兄弟,梁雪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两步,手肘碰到了门板。
嬷嬷刚好走来,稀奇地问:“你是…”
“我是许知敏的同学,来探病的。”不知为何,梁雪越说声音越小。
“唉,她从昨天半夜烧到现在,人都烧迷糊了。你就只能这样看看她了。”嬷嬷忧伤地哀叹着,走回厨房。
梁雪挺直腰板,靠近病床,看到许知敏憔悴的病容,惊道:“天!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伤口有些感染,加上受了寒,可能要几天才能好。”墨深回答了她的问题,扶起病人的上身,小心地掰开病人的嘴。墨涵握着小调羹,一勺一勺地慢慢喂病人喝水。
梁雪见两兄弟没空理她,自己又帮不上忙,站了一会儿窘道:“那我先走了。若她醒了,告诉她要好好养病。”
“好的。”墨深淡淡地应了声。墨涵则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梁雪咬咬牙,转身飞快地走出了墨家。
下午,乔翔回学校上课。没看到许知敏,他一掌拍在梁雪的书桌上,道:“她呢?”
梁雪自从中午去了墨家回来,就一直心烦意乱,答道:“她病了。”
“怎么病的?她前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乔翔不相信地挠挠头皮,“你没有骗我吧?”
“那你自己去墨家看!”梁雪脱口而出。
“墨家?”乔翔惊讶。
“是的。她在墨家养伤。”梁雪说完这句,不知怎的眼眶湿润了。她赶忙起身,走到室外一处无人的角落。她的手搭放在石栏杆上,迎着阵阵清风,祈祷大自然的力量可以帮她带走所有的烦恼。
在她梁雪的理念里,友情远远比爱情重要得多。墨家兄弟一直将她当成朋友,对许知敏却不是一般的对待,自己早已察觉,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因着对墨深懵懵懂懂的情愫。现在,该是认清现实的时候了。回想起与许知敏初识的那日,遇到了知音的喜悦依旧。梁雪对着风,展颜一笑,暗道:“看来缘分早已注定,我们将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许知敏持续烧了两天,不知道梁雪来探过病。人清醒后,墨深跟她提起这事,她点了点头:“我要好好答谢她。”
“她来探病你就答谢她。那么,我呢?”
许知敏埋头喝水,装作没听到。
墨深笑了,肃起脸,凑近她低声道:“你十八岁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三号,那天我先约定你了。”
她挑挑眉,正欲反驳,他很认真地接着说:“我大伯家出了一点儿事,我爸又拿到了调职令,过不了几天我们要回香港了。本来我应是到高三毕业再走的,我妈担心我弟,无论如何要把我们俩带走。”
她将手里的药丸放进嘴里,看到碗里的水起了些微涟漪,眉头微皱,就着水把药送进了嘴里。咕噜咕噜,水混着药在食道内滚动。许知敏眯起眼,心里非常清楚,以杨明慧过人的智慧,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被墨家女主人知道是迟早的。
待那日伤口拆线,她白皙光滑的脚踝上留下了一条新鲜的伤疤,长长的宛似小丑在咧嘴笑。其他人散去之后,墨涵还立在原地,两只眼睛盯着疤痕,久久无声。
许知敏这几天也时常反省,伤害是彼此的,她让他心里不好过,她自己心里何尝会好过?
“墨涵,这是意外。”
“我知道。”
“所以…”
“我、知、道。”他抬起眼,浅浅的笑容又如三月春风拂过,“我要谢谢知敏姐,终于让我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了。”
她看着他眼里透出的坚定,竟说不出话来。人总是要经历些事情才会成长,从这一点来看,她是帮了他一把。因而他的笑容出自真心。
恰如墨深和许知敏想的,杨明慧把一切都看在眼底,有了自己的结论,与丈夫在书房里争论。
“我觉得挺好的啊。”墨振听着妻子振振有词,很不以为然地跷起二郎腿,闲闲地翻阅起今天的商报。
“你怎么能说挺好呢!那是我们的小儿子啊。”杨明慧据理力争,“她刚踏进我们家的门口,我就觉得这个女孩不像外表那般乖巧,现在终于发生了这样的事。总之,这次回香港,我要把两个儿子一块儿带走。”
“随便你。”墨振笑呵呵地放下了报纸,向妻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你们女人家呢就关心儿子有没有受伤,我们男人却关心儿子能不能长大。我看这事挺好的,我家的墨涵摔了这一跤,要破茧而出了。”
经丈夫这一提醒,杨明慧不吱声了。
“带回香港总是好的。以墨深的能力,应该可以报考港大的医学院。在香港打好了基础,再到大陆这边来进修临床,是最佳的途径。”
杨明慧更不做声了。
墨振抖抖报纸:“明慧,记得帮奶娘收拾好行李。”
杨明慧仍然是三个字:“放心吧。”
两个星期后,墨家兄弟从实验中学退学,举家飞往香港。这件事在师生间引发了广泛的争论,中心话题是之前在墨家养伤的许知敏。
许知敏对于前来询问的人士,一律以微笑沉默相待,使得所有人渐渐地失去了对此事的好奇心。
乔翔没有转学,且这小子像是忽然变了性子,未再惹是生非。他重拾起课业,付出了比他人更多倍的努力。期末考试,他摘掉了倒数第一的帽子,这轰动了全校。
一天放学后,乔翔两手插在裤袋里,站在车棚前等着许知敏。见她走来,他脸红红的,支支吾吾道:“许知敏,我搬回老地方住了。每天放学,我们可不可以一起骑车回家?路上有个伴说话也好。”
许知敏淡定地答复:“可以。”
梁雪对许知敏答应乔翔一事发了很多牢骚。可是在慢慢接触了乔翔后,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本性不坏,是个重情谊的男子汉。
两年多的时间,在这重新组合起来的三人组的欢声笑语中默默地流逝。
偶尔,许知敏仰望凤凰树高大的树干,顶上的枝杈在天空中交织蔓延,引着她把持不住的思绪飞向了那一天她初进墨家时的情景。她还记得他对她说,她十八岁的生日那天,他要先约定她。
“那么,他们一直没给你写信?”梁雪很吃惊。
许知敏一听就明白了,墨家兄弟与梁雪保持了日常的通信。
“这个…或许他们太忙了吧。”梁雪干笑两声,避开道,“你十八岁生日快到了,我们哪天一起出去玩吧,我帮你庆祝。”
许知敏浅笑:“好。”虽知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可现实中并不是事事能尽如人意。
梁雪回到家,心中慌乱不已。奇了,墨深和墨涵离去后竟没联系过许知敏?要不是今日自己放下了芥蒂主动问起,还真不知道呢。许知敏也是怪了,竟然没抱怨过。
“姐,电话,香港来的。”妹妹梁欣喊道。
梁雪忙跑出去接电话。话筒刚放到耳边,就传来墨深两年来越发显得深沉的嗓音。
“梁雪吗?”
“是的。”她习惯地笑着调侃道,“墨家大公子不是忙着打工吗,今儿怎么有空来电啊?”
墨深清咳了两声,放低了音量,道:“梁雪,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
“帮我一个忙。”
“我是在听笑话吗?墨家大公子需要我这个贫寒人家的女孩子帮忙?”
“是的,这个忙只有你能帮上。是关于许知敏的。”
梁雪顿时沉默。他们没联络许知敏,可他们心底始终挂念的还是许知敏。
“梁雪,我和你是朋友,你和许知敏是朋友。”
他是一早就看出了她对他那份超越了友谊的感情,因而有意疏远她。梁雪用手指敲了敲脑袋,朗笑道:“我帮你。”
通完电话,墨深再次谨慎地核对两张邻座的机票上的日期:11月23日,这是他与她约好的日子。
医学院的课程紧张,然而只要有片刻的空闲,他都会像此刻一样想念着她的一笑一颦,想着她那乌黑亮泽的长发在他的指间滑过,似乎空气中也飘来了她淡淡的薄荷味儿。在与她分离的这两年多里,他对她的欲望愈烧愈烈。
墨涵推开房门走进来,小心地锁上门,道:“哥,帮我把这个交给知敏姐。”
“嗯。”墨深接过玻璃小药罐,拧开盖子,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清香的柠檬味。
“每天睡前往伤疤上抹一点儿,也可以代替香水使用。”
墨深封好盖子,将它装进一个小纸盒,妥善地放进半年多前整理好的行李箱底。这不是普通的伤药,是弟弟拜托三伯父在美国苦苦寻觅了两年的贵重药。
“哥,你是要带知敏姐去那个地方吧?”
“是。”墨深听出了弟弟的担忧,又说,“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才不至于让她的脚伤上加伤。”
墨涵抿抿唇:“哥,你打工的钱够用吗?若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暑期的家教费…”
“好了。”墨深将他推出房门,“为了买下这瓶药,你那笔家教费不是都给了三伯父吗?别忘了,你是分期付款的。”
“哥。”墨涵探出头,伸出小手指,“带知敏姐好好玩!”
墨深用力勾住弟弟的指头,又疼爱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此刻他的心像是在飞,终于…终于要去见她了。
许知敏十八岁生日那天是星期六。早上七点,如往年一样,她接到了大表哥纪源轩的电话。
“哥,我一定好好念书。因而…”
“你念好书,我和你表嫂一起在这边迎接你。还有,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知敏。”
“谢谢,哥。”
许知敏放下电话,轻手轻脚地走过父母的房间。门被风刮开了一条缝,她可以看到她一岁多的弟弟躺在小铁床上,嘴里正咬着一根手指咿呀咿呀地说话。她不由得摇了摇头,笑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抱起桌上的旅行袋。昨天与梁雪约好,这两天出外游玩,晚上在朋友家里过夜,她已禀告了父母。
坐上公交车,梁雪说的旅程第一站是参观这座城市新建的机场。她们将在机场大厅碰头。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许知敏独自走进宽敞明亮的机场大厅,放下行李袋。屋外的风很大,屋内相对暖和。她解开围巾,摩挲着手掌。
蓦然,她心底浮现出一种与两年多前的那一夜一模一样的感觉,“他正在看着自己”。她的呼吸屏住,心跳加快了几拍。回首的刹那,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就像要将她渗入他的骨子里去。于是,飞机的轰鸣声、行人拖动箱子声、检票员的问候声…好像一下子全静了下来。
C8 雪,在这浊世中是她唯一纯净的梦
两年多没见,他比她想象中更高了,肩膀更宽了,未变的是他看着她的目光。
她贝齿轻咬:“梁雪呢?”
“她不会来了。”
他看着她水亮的大眼睛,蓦地一笑,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扁长的小录音器。举到嘴边,他咔嗒摁下录音键:“我墨深,绝不会强迫许知敏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她惊诧的视线往下移,停顿在他手上的小录音器上。
他拉过她的手:“走吧。你答应过我的。”
心扑通扑通地跳,这是她平生的第一次“出轨”行动。长到十八岁了,会想着该有一件值得将来回忆的事。只是两人出游,且他在她面前立下了保她安全的誓言。经过了这一番“深思熟虑”,她问:“去哪儿?”
“看雪。”
随着这两个字,青丝徐徐飘飞,她望着他的目光逐渐淡了下来。他留心到了,她的课本的书皮一律是雪景图。
因为,雪,在这浊世中,是她唯一纯净的梦。
飞机在云海中穿梭,朵朵白絮飘浮于天宇间,似是伸手可及。她支起一只手,望着云下的世界,想象着天宫中的仙女,是否也是如此渴望着喧嚣、混沌的凡世。
旁边他的手伸过来,替她扣好安全带,然后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飞机缓缓下降,落在了哈尔滨D机场。再转乘巴士,他们来到了一个著名的滑雪场。
墨深在滑雪场的酒店柜台办理登记手续。许知敏站在两人的行李箱旁,两只大眼睛遥望着大厅落地窗外那一望无垠的白色,一时有些恍惚,是在做梦吗?
此刻的她,就像孩童第一次自己推开了家中的门,惴惴不安,却充满了勇气。踱出了酒店大厅,轻轻地踏在松软的雪层上,她虔诚地伸出了双手。
万籁俱寂,风声杳然。雪花在天空中飞舞,随后飘然而下,落在她的手上,清清凉凉的,却并不冷。她在风声中辨听着,追寻着雪的踪迹,却唯有肌肤接触后舒服的感觉,一如家乡的风在抚摩。她渐渐沉沦于这温柔的世界,惬意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