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他活像是邻家的三岁小孩。许知敏失笑,道:“我不骗人。你那时给我的手机号码,我是在你转学后才撕掉的。”
提及那事,他脸色黯然地放开了她。
她搬了张椅子在床旁坐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以为他是为了之前的事,说:“我今天救了你。过去的事儿,咱们两清。”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墨深…”
墨深?一股寒意爬上了她的背。她蓦然回头,见墨深倚在门柱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和乔翔。
他几时来的?放学了吗?还是谁通知他了?她心头一紧。
未注意到来客的乔翔仍在往下说:“墨深说,只要把我和你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他,就让我进跆拳道馆。我知道我脾气有些坏,可那小子也不是个好人。许知敏,你听见没有…”
“她没听见。对不对,许知敏?”墨深嘴边上含着的那抹笑,似是在等着鱼儿落网。
听到墨深的声音,乔翔的舌头当场打结,直挺挺地坐着。许知敏则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归根到底,不是墨家兄弟受她的牵连非得与乔翔纠缠,而是她把乔翔扯进了她与墨家兄弟的这个漩涡。
雪白的窗幔层层叠飞,响彻校园的铃声打破了屋子里片刻的寂静。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向乔翔浅笑道:“很抱歉,刚刚的铃声太大,我没能听清你说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
乔翔瞪着她,手微微地哆嗦。
他果然不敢说啊!她笑得愈加灿烂:“等你想到再说吧。放学了,我也该走了。”起身走了两步,她加了一句,“对了,我们之间的事儿,到今天为止。”
乔翔努着嘴,一声不敢吭。墨深双手抱胸,姿态慵懒。
比起墨深,乔翔只不过是一只嗷嗷叫嚣的没用的虫子。许知敏咬着下唇步出卫生室。梁雪迎面走来,将她的书包带了过来,道:“墨深来了?我去教室时碰到他,他问,我就说了。——许知敏,你没事吧?”
许知敏接过书包:“放心。”
梁雪安慰地拉拉她的手,走上前跟墨深谈了几句。
相处这么多天了,许知敏不是瞎子,看得出来梁雪对墨深有特别的情感。她独自拎着书包走出了教学大楼。她与乔翔的梁子总算了结了。这结果是幸事,也说不上是幸事。到了门口,她停下步子,向着天空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天上的彩霞犹如仙女的飘带,一条条纠缠着,蜿蜒到天边。五彩的光晕,映在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他洒脱的笑容一如她往日记忆中那般亲切迷人。许知敏惊愕地举起手捂住了嘴巴。
青年向她张开了双臂。她飞奔下楼梯,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哥…”
C6 伤
——墨深,假若她不喊你哥,你也别介意。
——妈,我知道。
是的,他知道她心中早已被一位特殊的男性占据了某块重要的位置。那人姓纪,是纪家的长孙。说起纪墨两家的是是非非,他们墨家也不是处处与人计较,只是无法一再地忍受纪家的粗俗、野蛮、毫不知羞耻的虚荣心。
这并不是说乡下人如何如何,大多数生长在青山绿水中的百姓是淳朴而善良的。然而,人都有贪欲,一旦尝到了甜的滋味,谁会愿意回头吃苦呢?
当年墨振的亲娘回老家办理迁祖坟的事,不幸在山中难产去世。考虑到新生儿的喂养问题,墨家决定在当地给小孩找个奶娘。墨振的父亲那时在小城市工作,知道城市里不好找,于是托了人在城市附近的小山村里寻找合适的人选,条件有两个,一是奶水充足,二是能长时间留在墨家帮忙抚养孩子。万般寻觅后,他们选中了嬷嬷。
当时嬷嬷的第二个女儿已有几个月大,未断奶水。纪家属于穷得揭不开锅的贫苦人家,听闻有城市里的人愿意用很高的价钱买母奶,嬷嬷就断了女儿的奶,来到了墨家。日日夜夜,这个心地质朴的农村妇女,秉着一颗天下母亲同样的怜悯心,对于这名初来到世上就失去了亲娘的孩子,给予了特别的疼爱。
墨振长大后,嬷嬷已经离开墨家有一段日子了。然而,母子感情已是深深植入老人和小孩的心里。墨振成家立室后,妻子杨明慧两次怀孕生子均是产后体质虚弱、奶水不足。嬷嬷几次回到墨家,亲自煲粥,一点点地用菜根汤和着粥水喂大了墨深、墨涵两兄弟。
于是那一年,墨振和妻子商量之后,念及嬷嬷对墨家的养育之恩,又额外给了纪家一笔钱。
事实上,之前墨家多少年来都记着嬷嬷的恩情,每年给纪家的钱从没少过。
这些钱由嬷嬷的大女儿纪楚丽瞒着老人家私自收下了。纪楚丽用这些钱做起了生意,招了个上门女婿,生了个儿子取名为纪源轩。纪家盖起一幢三层小楼,成了小村里第一户“发达”的人家。
做生意有风险,何况纪楚丽和老公只是小学毕业。小生意没遇到大问题,生意做大了,碰到高级耍诈人士,这一亏本,就闹到了变卖家产的处境。
纪楚丽心里不怕,亮堂着呢,好歹自己的老母亲养大了有钱人家的三个儿子,上门要多少,墨家还不是给多少嘛!第一次,看在老人家的分上,墨振给了。第二次、第三次,屡次下去,墨家怎能给,也给不起。
好啊,你不给,我就跟你闹去!还怕你不给!纪楚丽“堂堂正正”地进了墨家大厅,拍着胸脯表示“公道自在人心”,开骂道:“我妈的奶水就只值这点儿钱吗?!”
那个时候,墨深七岁,藏在自己房间的门后,打开条门缝睁大着眼睛看纪楚丽抡拳蹬腿的。他的身后跟着五岁的墨涵。墨涵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衣角,不安地问:“哥,是谁?”
“嘘!是纪家的人。”墨深答着,赶紧捂上弟弟的小嘴,唯恐父母发现。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素来温和待人的墨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火了,他吼道:“滚!”
纪楚丽可以向他要钱,但他绝对不允许纪楚丽用钱来玷污老人家和孩子之间真挚的情感!
躲在后面的墨涵松开了抓得紧紧的小手,冲进了嬷嬷的房间,摸着弯腰低泣的老人的白发:“嬷嬷,别哭,别哭。我和爸爸、哥哥都会保护嬷嬷的。”
墨深也动情地张开两手,抱住了弟弟和老人:“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看到这种情景,纪楚丽整个人失了魂般地呆住了。杨明慧立即走过去小心地掩上老人家的房门。墨振疲惫地跌坐到沙发上,向纪楚丽摆摆手:“你走吧。”
纪楚丽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墨家。她懊悔了!那是自己的亲娘啊,却是别人家的孩子保护着她的亲娘,这种悔恨痛彻心扉!
之后纪家没再跟墨家要过半分钱,仅是要求将老人归还。
然而,已造成的心灵上的伤害,不是简简单单墨家答应放人就可以解决的事。嬷嬷又是那个年代只懂得吃苦耐劳的中国妇女,只会把所有苦痛和委屈自己吞下。墨振深知放老人回去,老人绝对不开心。再有,老人年龄越大身体越不好。纪家没有条件,而墨家有这个条件来照顾老人。
纪家或许是心虚,嘴上说要老人家回家,却也迟迟没上门来亲自接老人回去。这事一直就这么拖着…
墨深倚立在教学楼的二楼,一只手搭在窗棂上,微扬的刘海下那双浓如墨的眸子倏然闪过一道光。这道光来自许知敏飘飘的长发,在教学楼前面长两百米的空地上飞舞。紧接着,她如同一只雀跃的蝴蝶,跳入了纪源轩的怀里。
手指捏紧木条,墨深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继而他嘴角微咧,露出一抹深晦的苦笑。他这算是什么,妒忌?
“哥。”
墨深转过头,见弟弟墨涵走了上来。
“哥,你遇到知敏姐了吗?我听梁雪说她遇上了件麻烦事。”墨涵靠近窗边,放眼一望,见到了许知敏和纪源轩,怔怔地说了句,“是纪家的人?”
“是的。”墨深沉声答。
“他们,好像我们听说的那样,感情很好…”
“是的。”墨深收回手,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哥,你喜欢知敏姐吗?”
墨深停脚,扭过头看着弟弟摘下眼镜,那一向温柔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森冷的神色。
“哥,不管你喜不喜欢知敏姐——我想说的是,我讨厌纪家人来扰乱我们平静的生活。”
“但是,你也喜欢她!”
墨涵神情一僵,无法否认哥哥的一针见血,道:“是的——可我就是讨厌纪家人!”他急速转身,奔下楼梯。
从几时起,在意悄然变成了喜欢。这不难理解,许知敏比起他们两兄弟之前遇到过的女孩子,多了一份特殊的沉静。在他们眼里,她犹如一朵藏在悬崖峭壁间的空谷幽兰,散发出的淡淡芳香惹人迷恋。
墨深吸口气平复一下起伏的情绪,俯低了身子。弟弟无意中掉落的眼镜在水泥地上静静地躺着。他捡起来,掏出条巾帕细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用布裹好镜片后放入了贴身口袋。他的弟弟墨涵,是个完美而优秀的孩子,然而性情尚未成熟,需要他这个哥哥费心爱护。
离去前他情不自禁往窗口眺望了一眼,许知敏和纪源轩相携着走出了校门。
“纪源轩吗?”墨深逐字念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记得母亲杨明慧曾评价过,整个纪家,唯有纪源轩还像个样。纪源轩不同于其他纪家人,是靠了自己的实力打拼出一片崭新的天地。从念完九年义务教育,考上高中,到凭优秀的体育专长进了省会的体校,纪源轩吃的苦头绝对不比别人少。现在经过了大都市的熏陶,这位由纯朴乡情孕育长大的知识青年,原来那股憨厚和纯净有多少能留下来呢?
杨明慧前几天与丈夫谈到,纪家的长孙在大都市混得不错,寻到了合适的门路进了某大学当上了体育教师。这门路还是纪源轩的新婚妻子帮忙找的。
墨深想到这里,几乎可以预见到许知敏的未来,这让他的心情极为不舒坦。他皱着眉快步走下楼梯,墨涵的话适时提醒了他,是时候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
夕阳西下,小城的路曲折幽长。一棵棵树木、一块块脚下的石砖,人宛如走进了时间回廊,意犹未尽。
仰望纪源轩伟岸的身影,许知敏的心头弥漫着宁静的幸福感。
“怎么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大变样了吗?”纪源轩摸摸自己的一边脸,笑问。
许知敏轻轻摇摇头,道:“哥,你瘦了。在大城市很辛苦吧?”
“嗯。”来见这个宛似手足的妹子前,他积聚了千言万语,如今见了面,却突然发现千言万语都是虚的。
感受到大表哥异常的沉默,许知敏试着挑起话题:“哥,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跟领导过来办事,就待两天。这不,抽了个空顺道来看看你。我与你很久没见过面了吧?”
“那是因为哥很忙。我相信哥,哥在大城市也绝对没有问题的!”许知敏灿烂地笑道。
纪源轩望着许知敏天真烂漫的笑容,不由得心一动,道:“你去墨家了?”
涉及这个敏感的话题,许知敏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来,目光闪烁不定。她要怎么说?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墨家和纪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后,她仍坚持去了墨家。有种背叛了纪源轩的罪恶感,许知敏犹豫许久,不好解释。
纪源轩笑笑,按了下她的肩头,道:“去墨家挺好的,可以学到许多东西。”
“哥不介意?”
“我干吗要介意。”
“可是姑姥姥…”
“我是想念外婆啊,曾经也怨过外婆为什么喜欢住在别人家却不回自己的家。后来想想,没必要为难墨家,我们首先要尊重老人家的意愿嘛。”
听了这话,许知敏惊骇地扫过纪源轩的脸。这脸变得瘦削,使得五官更加分明。她垂下头,盯着路面上的石子,恍惚地想:变了,变了,哥真的变了。以前的哥是敢作敢当、极其潇洒的一个人,绝对说不出如此圆滑的话来。究竟这些年的大城市生活,纪源轩看到了些什么,发生了些什么?
“知敏。”
“嗯?”他连“敏儿”都不叫了,许知敏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她想起了墨深。
“你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来大城市。学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嫂子能帮肯定帮。”
“嫂子?”
“是啊。现在的大城市里流行公证结婚、简约婚礼。我和你嫂子都是毕业不久,白手起家,没钱举办婚宴,只好先公证结婚。你嫂子也挺想来见你的,一直说,若来这边,肯定会来见你一面。你嫂子叫于青皖,是师大的图书管理员。”
接下来,许知敏都是“嗯嗯嗯”地应着。
最后,纪源轩说搭乘明天下午六点半的大巴离开本市。
许知敏用力点了下头,道:“哥,我送你!”
第二天,许知敏如常来到墨家。
午饭时,墨家夫妇工作忙未能归家,只有三个孩子和老人吃饭。姑姥姥像平日里一样絮叨起家常琐事,许知敏一如以往适当地应上几句,墨涵一样偶尔笑笑地附和,只有墨深一顿饭一直没出声。
饭后,本是要复习功课的,墨涵说去外面买点儿东西,走出了屋子。墨深默不作声地进了卧室,紧紧地锁上房门。
许知敏识趣地躲进姑姥姥的小房间,坐在凉席上边翻着练习本边思量墨深的沉默,他这是在介意昨天与乔翔的事,还是另有缘故?该不会是他看见了她和大表哥在一起吧?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自从到了墨家,她凡事小心翼翼,就怕被扯进纪家和墨家之间的瓜葛。可是大表哥对她而言,不是普通的远房亲戚,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很亲的亲人,是她许知敏所爱戴的兄长。
靠在床上,她安慰自己。墨深知书达理,绝不会放纵自己制造出什么事来。何况,大表哥今天下午就要走了,不会再到学校来了。
如此心里头纠结一番后,许知敏算是把自己的不安给说服了。
下午三堂课后已是傍晚五点四十分。许知敏匆匆忙忙拾掇起文具和书本,离开座位时看了看乔翔的空位子。他称病在家休息一天,若只是一天还好,若是一天一天长久下去…
她晃晃头。乔翔是咎由自取,她何必为昨天的谎言感到愧疚。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她当时给了乔翔机会让他再说一遍,可他究竟是自知赢不了墨深的。输的人,要承担起输的筹码。若他为这么点儿小事就一蹶不振,乔家的气数在他这一代差不多该尽了。
家庭教育,果然是至关重要的根源。乔家在这一点比不上墨家,“孔雀”与杨明慧有着天渊之别。
许知敏一边想着,一边匆匆走出教室。来到车棚,脚步突然间停住。
“墨涵?”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墨涵双手扶着辆黑色山地车站立在她面前,对她笑道:“我听梁雪说了,知敏姐是要去送人吧?”
“是的。”她小心地答复。
“我可以跟知敏姐一起去吗?那人是知敏姐最敬爱的哥哥吧?我很想见见他。”
她疑惑重重的目光在少年温和的笑容上打转,考虑到纪家与墨家的复杂关系,她婉言道:“墨涵,他是我的大表哥。”
“我知道。”墨涵脸上的笑容化为无辜的疑问,“有问题吗?之前听嬷嬷常常说起纪大哥,可惜他一直在大城市没回来。现在有这个机会,我真的是很想见他一面。”
许知敏微微张嘴,又闭紧了。她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即使有,面对墨涵诚挚的笑脸她也说不出口。她转念又想,或许这两人会一见如故呢,说不定可以借此化解纪墨两家的矛盾。
于是许知敏点点头,走进车棚推出自行车。两人一起骑着自行车离开了学校。
汽车客运站离实验中学有一段距离。平常二十分钟的车程,这会儿遇着了上下班的高峰期。两人时而并骑,时而一前一后钻入车龙里的夹缝里,再会合。
许知敏一心一意地往前赶路,不时看看手表。昨天自己有许多话没跟哥哥好好说,哥哥是变了,但是没有忘了来看她、来鼓励她。无论如何,他是她敬重的兄长,因此,在哥哥上车前,她必须跟哥哥道声再见。
风尘仆仆地过了一座高架桥,许知敏意外地发现前面的路段在施工。公路和周围重建的老房子都围上了铁皮围子,路中央设上了“行人车辆绕道而行”的牌子。她急刹住自行车,喘着气。表针指向了六点,她着急了。
墨涵从后面跟了上来,左右望了望,扶扶眼镜说:“知敏姐,绕路太远了,可能赶不及,我们从那边的小路走吧。”
许知敏看到工地旁有个入口,里面是堆积施工所需材料的场所,有些行人嫌绕路麻烦,从那里的小入口钻了过去。谨慎的她不放心,安全第一,决定绕路而行。旁边的墨涵却使劲一蹬脚踏板,响着清脆的车铃率先往入口冲了进去。
见状,许知敏急得喊了一声:“墨涵!”没能叫住他,她无奈,急匆匆蹬起自行车追了过去。
尾随墨涵闯进了工地,瞅见路况不好,她减慢了速度。墨涵仍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急速拐过一个石子堆,就消失了踪影。
许知敏刹住车,在石子堆隔开的分岔口四处张望。不见了墨涵,她着急了。自己比墨涵大一岁,墨涵叫了她姐,她就有着做姐姐的责任。
“墨涵!墨涵!”她一声声焦急地喊了起来。
殊不知她要找的人已经绕到了她后方的工棚。站在棚顶的阴影下,他摘下了平光眼镜,清楚地看见她团团转的倩影。过了一会儿,低头看表快到六点半了,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没错,他喜欢她,因为她是他的哥哥难得喜欢上的人。所以他不喜欢她与纪家人亲近,不能让纪家的人像伤害嬷嬷一样伤害到她。
“知敏姐,只要过了六点半,你就不得不放弃了。”把眼镜收起,他骑上山地车离去。
许知敏在工地里绕着泥沙堆兜转,转来转去,绕了不知多少个圈子。她嗓子喊得都哑了,就是没找到人。这个时候,她哪里还记着去送哥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底起了寒意。若是找不到墨涵,若墨涵在半路出了事,她作为姐姐要怎么跟墨家交代?她根本就交代不起!!!
无法想象事情的严重后果。脸色发青的她,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推着自行车,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大男孩?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个头比我高一点儿,戴着眼镜,骑着辆山地车。”
很多人遗憾地对她摇头。她不停地问,最后拦住的是一名工人。工人想起了什么,说:“没看见戴眼镜的中学生,不过,穿着校服、骑着山地车的学生倒是见到一个。”
许知敏立刻记起那副金丝眼镜是平光的,问:“叔叔在哪里见着他的?”
“他应是从那个门口出去的。”
许知敏顺着工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她跟着墨涵进来的那个入口,脑海里瞬间像是被抛下一颗炸弹,轰的一下一片空白。
天、地、路人、沙土、树木、表上的六点半…交叉在一张犹如三月春风般的笑脸上,许知敏两手抓紧了车把,指节发白,掌心被磨得生疼。她这算什么?被骗了——天地万物成了虚无,唯剩“被骗了”三个字。
蓦然,有人重重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小姑娘,快让开!”
她回头一看,狭窄的泥路上一辆推土机朝她这个方向驶过来。她急急忙忙踩上自行车,蹬下踏板,前面的车轮转了半圈轧到一块石子,车头一歪,她一瞬间把持不住,与自行车一同倒向了小土山。
身子砰地撞上了硬邦邦的泥块,自行车随之压住了两腿。许知敏挣扎着起身,用手推开了自行车。她刚站起来,左脚倏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低下头,见脚踝的内侧被玻璃碎片割伤了一块,伤口正不停地往外渗血,渐渐染红了外面的白袜子。她咬咬牙,打开书包的前袋,拉出条手帕,裹住伤处狠狠打上一个结。
擦擦冷汗,一刻也没有迟疑,她推起自行车往回走。
离家太远了,家里又没人在。学校放学了,老师也不在。她别无选择,只得往最近的墨家走去。
夜慢慢落下了帷幕,行人渐少。路灯亮了起来,淡黄的光映着她一浅一深的步子。她不敢停歇地往前走着。
许知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墨家的,脚上的血已经浸透了她裹的帕巾,开始往地上滴。摁下了门铃,她见到墨涵走出来开门。
墨涵拉开防盗铁门,看到是她明显怔了一下:“知敏姐?”
她麻木地笑了笑,道:“还好,你平安到家了。”接着她定定地站着,定定地看着他因她这句话脸色微变。他的脸在目光接触到她血迹斑斑的左脚时瞬间变了色。
见此,她的心因着这得逞的报复滑过一丝快感,他到底是一个心地善良从来没伤过人的好孩子啊。但他狠心骗了她,使得她无法与哥哥说再见,所以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有谁敢伤她,她就要十倍百倍地偿还回去!
很好!她冷冷的目光看着他的脸由青转白,他的手打起了哆嗦。紧接着,他的眼眶里闪烁出晶体的光亮。她蓦地起了躁意,咬着下唇,垂下了眼。听着他夹带着哭音的嗓子高声大喊:“哥!哥!!”
在房里戴着耳机静静听着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的墨深,忽然听到弟弟凄厉的喊声,被吓了一跳,扔下耳机就冲出房间。他一脚刚迈出门槛,弟弟墨涵已迎上来使劲揪着他的衬衫,道:“哥,怎么办?”
“别慌!怎么了?”墨深用劲按住弟弟。
“知敏姐——血,血流了好多…”
墨深随着这话望向了铁门外,先是看到低垂着头的许知敏,视线往下移,扫视到她左脚和脚下那一处触目惊心的血红,脸刷地一下白了:“许知敏…”
她抬起脸,依旧是那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我的脚好像受伤了…”说完,双脚重心不稳,她不得不伸出手去摸支撑物。他稳稳地接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
她惊异地眨了眨眼,听到他低声说:“别担心,有我在。”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疑惑了,把手搭在了他胳膊上,感觉到薄薄的衣衫下这只结实的手正有力地支撑着她。这一刹那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愫,竟使得她整个人全松懈了下来,靠进了他的怀里。
P2 第二部分
C7 那心里的伤疤呢
他脱下她左脚的皮鞋,解开帕巾,很缓慢地褪下黏住伤口的棉袜。只见踝关节上方一条一指长的口子,里面的肉都有些翻了出来,血正汩汩地往外冒。竟然伤得这么深!墨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疼吗?”墨深轻声问着,接过弟弟递过来的消毒纱布用力压住伤口,然后侧过头,看到许知敏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密密麻麻的汗珠集结在她的额眉,汇成一条细细的涓流淌过脸庞右侧,滴落在苍白的指关节上。
都疼成这样了,还说不疼。墨深觉得胸口被堵了一块东西似的,迟迟对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墨涵在旁边注意看着,看见纱布再次被血浸透,急道:“哥,血好像止不住。”
显然,简单的压迫止血法不起作用了,因为伤口太深了。遇到这种情况,需要的是缝合。他仅是名高三生,即使有心继承父业而读过不少医书,可从未实际操作过的他也不可能给她缝合伤口。墨深沉着地在冒血的伤口上叠加了几块纱布,附加一块棉垫增加压迫力,再用医用胶带固定住。他抬头望望老式摆钟,快到七点了。嬷嬷下午出了趟门,已打过电话告诉他今晚被朋友留下用餐。这个时辰父母应是在回家的路上了。
墨深温和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唤道:“墨涵。”
墨涵惊慌失措地望着他:“哥,要送医院吗?”
“不需要。”墨深安慰地握紧弟弟的肩头,“爸爸要回来了。你赶紧先打个电话给爸爸,然后冲一碗糖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