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孩子的妈来着,那个小丫头就是个无赖,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呀,就知道敲诈勒索了!”平谷窝了一肚子火,想着赖到自己公寓中雷打不动,任她使尽吃奶的劲儿也赶不走的小丫头,心中郁结,几乎要吐出一缸血来。
自己就不该好心,看到背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包袱的小丫头,大半夜蹲在对面据说闹鬼的公寓前,一时心软把她带回家,结果请佛容易送佛难,小丫头是个哑巴,一问三摇头,缩在角落里,只会冰着死人脸玩psp。听到“吃饭”跟兔子一样跑得飞快,听到“你家在哪”就瞪大迷茫的大眼睛,装听不懂。
如果连人带包袱扔出去,不出两秒钟,可怜巴巴的哭声惊悚一座楼,邻居们纷纷指责她不负责任,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舍得扔,等她灰头土脸地把人带包袱原地扛回,小丫头立刻止泪,若无其事淡定死人脸地继续psp……
平谷枫,二十五岁,职业,图书管理员,为了买一套房子,努力赚钱中。神奈川家中有跳大神的巫师母亲,父早亡,未婚,目前在养一个来历不明的死小孩。
平谷看着四周书架上一本本厚得足以砸死人的泛黄的书和一捆捆旧报纸,干笑两声,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
这个图书馆,大概全东京再也找不出第二座,五层楼,有四层放的是过了时的干涩难懂的书,还有一层,积压的是旧报纸和文献资料,每个年份,每个日子,各家报社的,一应俱全。平谷和她身旁的叶下奈美,负责的便是这一层。
平日,除了一些老学者,几乎没人到这一层来,除了一个谜样的男子。
说实话,除了和自己冤孽极深的青梅竹马,平谷从未见过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只是,奇怪的是,每次,他来的时候,都是下雨的时候,因此,奈美一到下雨天,就极度兴奋。
正当平谷整理新派来的报纸时,耳边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沉稳清晰。
她直起腰,透过书架,果然看到了那个男子。他身材高挑,极是瘦削,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一双纯白色的冰丝手套,直至腕间,手指裹在其中,显得轮廓分明,十分修长。
如同往常,男子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上随便取下一本书,穿过一层层的书架,静静地站到了她的身旁。
“您是要借这本书吗?”男子身上蕴着雾色,清淡的皂香味缓解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平谷接过书,手不小心触到了男子的手套,却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
男子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微微颔首,静静看着她。
他还是不怎么爱说话呢。
平谷轻声嘀咕,带着男子走到打卡的借书柜台处,一抬眼就看到奈美兴奋得泛着红晕的面孔,不禁翻了白眼。
这家伙,就是不能看到男人长得稍微好看一些。
当然,除了身上过于清冷的气质,这个男人,绝对不是稍微好看一些,而是标致俊美得过分。
只是,平谷是不大愿意看他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她害怕男子的眼睛,那样醇亮得带着丝绸质感,如同香槟酒一样绵延的铺色均匀的艳金色,好像覆盖磨灭了所有的东西,只余下时光浸润的记忆。
他从风衣内侧的口袋中取出一张卡片,轻轻从打卡器上划过,线条优雅,干脆利落。
奈美在电脑上记录,这家伙习惯不好,边打字边念出来……
“Tezuka Kunimtsu,《菊与刀》,是吗?”
平谷下班,回到家中,刚好七点钟,推开门,不出所料,灯灭着,小丫头缩在角落,依旧psp,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喂,小不点,该吃饭了,别玩了。”平谷把刚买的速食放到小姑娘的身旁,抢过她的psp,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
小姑娘抬起头,没有表情,一头长发,微微打着卷,眉眼极是精致,像是一个做工精细的娃娃。她打开大包袱,取出自己的便当盒,看到平谷伸长脖子有些窥伺的目光,迅速合上,把速食拨到便当盒中,小口小口优雅地咀嚼起来,只是秀气的眉皱得死紧。
“小不点,你那是什么表情?”平谷看着小姑娘,微挑高了眉。
女孩放下饭盒,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纤细白嫩的小手交叉放在胸前,比划出一个大大的“×”,然后从口袋中取出小手帕,擦擦嘴,继续若无其事psp。
平谷当场昏厥,怄到内伤。
“臭丫头!!!!”平谷咬牙切齿,洋娃娃恍若未闻,坐在一旁,老僧入定。
瞪了小姑娘半晌,平谷最终泄气,蹲在布娃娃身旁,抿抿唇,对她说“小不点,我马上要上夜班了,有人敲门的话,不要开门呐。”
布娃娃抬起头,漂亮的眸子看着平谷,表情古怪。
“没礼貌的小丫头!”平谷转过身,继续唠唠叨叨注意事项,并未深究布娃娃眸中的深意。
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而且,看她背着大包袱,再加上平日的作习,还是个顶淘气的富家千金。
所以,那么小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心眼?
当然,许久之后,平谷想起自己的话,眼泪鼻涕一大把,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让你单蠢,让你不长脑子!!!
当平谷赶到“Tiramisu”时,客人只来了星星了了,虽说Tiramisu名气不小,但毕竟做的是夜场生意,现下不到八点,还未至上客的时间。
平谷匆匆忙忙换上制服,看着自己一身的西装,再望望身旁的男男女女华贵优雅的模样,不禁苦笑。
Tiramisu,东京的王牌酒吧,里面的侍应,清一色的俊男美女。当然,有能力得到这里的VIP金卡,得到最优质服务的人,不外乎也就是站在日本上层的那些人。
身为女子,还是二十五岁的半老女人比起那些十五六岁的女孩,是远远不够瞧的,当初Tiramisu招调酒师时,她也是为了看在薪水高得吓死人的份上,厚着脸皮试一试,却没想到那个美艳十分的衣之勭老板二话不说,招了她做调酒师。
衣之勭虽然美丽,却是个怪脾气的女子,见不得自己穿女装,甚至签约时也专门注明一条——不能暴露自己女人的身份。
因此,来到Tiramisu的平谷枫不再是平谷枫,她变成了他,调酒师“奈卡”,很怪的名字,衣之勭亲自取的。
Tiramisu虽然是夜会,却不是个污浊的地方,除非侍应生们愿意,一般地,不会出现强迫的场景。
当然,既然是夜幕下的东西,自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只是,她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吧台上,老老实实调她的酒,老老实实挣她的钱,也并无不妥之处。
抬抬腕表,已经九点钟,酒吧中人也渐渐满了起来,许多熟客已经坐在高脚凳上,摇曳对饮起来,平谷也渐渐忙了起来。
她的客人,不多不少,都是一些固定的客人。
“奈卡,来一杯…”身材丰盈,肌肤白皙,神采奕奕的女子,盈盈笑看着她。
“蓝颜,对不对,上户小姐?”奈卡微微一笑,十分礼貌专注地看着女子。
“奈卡,你还是那么温柔体贴,我好爱你噢!”女子红唇微噘,朝着奈卡突袭,明亮的眼中满是捉弄。
奈卡不动声色,轻轻移后一步,依旧是温柔的笑意。
她知道上户只是在戏弄自己,并无恶意,转身,专注地调制手中的蓝颜。
蓝颜蓝颜,顾名思义,蓝色鸡尾酒,只是,这蓝美丽而深邃,闪着海色波光,极难调制。偌大的Tiramisu,也就只有奈卡能调制那般色泽,多一分显之阴晦,少一分缺之明媚,那般蓝,世间难得。
奈卡翻转杯柄,倾斜四十五度角,缓缓沿着透明的玻璃杯,流水一般的速度,一气呵成。
上户盯着奈卡的手,和她手中的那一抹蓝颜,痴痴地,双手托腮,莞尔一笑。
“可惜了,这双手。”
奈卡诧异,茫然地看着她。
“酥手这般撩人,却偏偏是男子。”上户轻叹,目光不差一瞬地盯着奈卡的手,指节纤长,色泽白皙莹润,指甲透着微微的粉色,有些羡慕。
奈卡对着灯光,伸展五指,淡哂不作声。
“奈卡奈卡,我好喜欢蓝颜。”上户看着调制好的蓝颜,带着孩子气的贪婪,小心翼翼地啜饮。
“谢谢。”卡奈回她一抹笑,斯文有礼,手中认真地擦着调具。
“奈卡,你怎么调制出这样的蓝的,是想出来的吗?”上户有些好奇地看着奈卡。
这样的蓝,让人爱不释手,温暖得令人疯狂。
“我在梦中,曾经见过这样的蓝。”奈卡指尖的动作放缓,垂下眸,认真地看着玻璃杯。
“什么样的梦呢,是美梦吗?”上户捉摸着液体涌上舌尖的温润,双颊微醺。
奈卡恍然,头有些痛,手抚上额,揉了揉眉心。
“不二社长,好酒量!”
“桑野社长,您过奖了。”温柔清晰的音色,如沐春风。
“啪。”
碎了一地的玻璃。
鸦雀无声的酒吧。
“啪”,是玻璃高脚杯碎了一地的声音。
那么尖锐的声音,在光华如水的地板上,溅了一地的晶莹。
“奈卡君,你没事吧?”看到众人惊诧的目光投来,上户低声询问奈卡。
他却恍若未闻,眸子静静地看着前方光影笼罩的吧室,那样的目光,上户形容不来,但心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是被钝器割过一般地痛。
她除了喝过他的蓝颜,其它,一无所知。大家相聚,不过逢场作戏。可是,此刻看着这男子的眼睛,她却仿佛不经意望入他的心中,有了想要珍惜的心情。
当然,这绝非爱情。
但一瞬间,他的眼睛被雾笼罩,模糊的,不真实的样子。他温文尔雅,面对大家,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现,轻轻微笑,躬下身子。
“抱歉,是我不小心,给大家带来了困扰。”
大家面色缓解,恢复热闹的气氛。
上户低头,却发现奈卡纤细的指腹上,被碎片划出了痕,流出的,是艳色的血。
“奈卡君,你的手…”上户轻叹。
“没关系,上户小姐费心了。”奈卡淡哂,从西装外套中取出立可贴,缠在指腹,轻巧灵活的模样。
“奈卡君经常受伤吗?”上户看着奈卡,恢复了玩笑的心情,微抿红唇。
“嗯。”奈卡微笑,招呼身旁的侍应生清理玻璃碎片。
“奈卡君,你有秘密的,对吧?”上户意有所指,暧昧不明地举杯看着远处的吧室。
奈卡愣了一下,未及措辞,身旁走过一个侍应生,附耳低语,
“奈卡,衣之勭小姐要见你。”
“上户小姐,您稍等。”奈卡微微向女子颔首,匆匆离去。
Tiramisu的设计很特别,是一个连环院落,外层是吧台和吧室,中层是工作人员休息室,内层则是老板衣之勭单独所有的休息场所。
奈卡走到内院时,却听到了轻声的交谈。只辨得出其中爽朗的女声是衣之勭,另一个听不清楚,是刻意压低的男声,很沉稳,隐约有些熟悉。
奈卡轻轻扣了几下门扉,听到了衣之勭的清咳声。
“奈卡君吗,进来。”
奈卡推开和室的门,差点被绊倒。
整间屋子看起来昏暗不明,卡奈抬眼,只在室内四角看到四盏红纱宫灯,闪着幽魅的灯光。
屋内的装饰干净雅致,以黑红两色为主,蔷薇色的窗纱,墨玉色的花瓶,说不出的怪异。
奈卡收回视线,看到了端正跪坐在地上的衣之勭,这是个极是美貌的女子,看到他,凤眼闪动着潋滟的色泽,红唇娇艳,翘起温柔的弧度。她的身旁,并没有其他的人。
她的身后,是一个玄黑色的屏风,细致的丝绸,干净而没有丝毫绣迹。
“奈卡君,你受伤了,是吗?”衣之勭红唇微启,音色温柔清爽。
“嗯?”奈卡有些吃惊,抬起头看着衣之勭。
女子莞尔,审视着卡奈,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兴味。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了。”衣之勭黑眸灵动,揶揄赖皮的意味极浓。
“您…”奈卡看到衣之勭突然变得孩子气,有些好笑。
“呐呐呐,外敷的,内用的,你自己挑。”像变魔术一样,衣之勭宽大的振袖从身后揽出一堆伤药。
奈卡讪讪,看着眼前小山似的药品,抬头,就看到衣之勭亮晶晶的眼睛,一副“你不挑我就吃了你”的模样。
“这样就可以了吗?”无奈,他小心翼翼地拿了手旁的两瓶药膏,干巴巴殷切地看着衣之勭。
“可以了吗?”衣之勭突然大声,像是在问第三个人,吓了奈卡一大跳。
诡异的是,他竟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静止的空气中,缓缓地,流过微弱的气流,像是呼吸声。
他细细地看着黑色的屏风,恍惚间看到了一双眼睛。
黑色的,欣喜的,悲凉的,绝望的,惨痛的。心像被戳了一个窟窿,那样的目光,让他无法呼吸。
“好了好了,可以了。”衣之勭一瞬间像是如获大赦,打开和室的门,把他往外推。
他跌跌撞撞,明明衣之勭的动作很轻,却疼得他眼泪几乎流出。
平谷下了晚班,回到家的时候,洋娃娃已经抱着psp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平谷微微一笑,轻轻抱起小姑娘,把她放在了床上,动作轻缓地盖上被子。
小姑娘睡得酣畅淋漓,白嫩的小手放在唇畔,小嘴轻轻吸允着大拇指,小脸是淡淡的粉色,睫毛长长翘翘的,安静乖巧的模样。
“这样多可爱!”平谷轻轻跪坐在床畔,捏捏小姑娘的鼻子,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微笑。
平谷看着小姑娘,陷入沉思,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打开门,果然看到了讨债鬼。
干脆利落,关门。
“小枫,你不会那么狠吧,我家老头今天把我关在公司一整天,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饭啊!”门外人卡住门,清亮的音色,装可怜的语气。
“不要每天都说同样的话!”平谷翻白眼,拍掉门外人粘在扶手上的手。
“小枫,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门外人声泪俱下“我们家老头把所有的企划案都压在我的身上,每天不停地压榨我,奴役我,我真的好可怜的…”
平谷看着对方的薄唇张张合合,念到自己头痛,于是大吼一声——“闭嘴!”
门外的男子见缝插针,趁机挤进狭小的公寓,眉开眼笑地看着平谷。
“一碗拉面,两个鸡蛋,一个老一点,一个嫩一点,谢谢!”男子语速极快,没皮没脸。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还俩鸡蛋,一个老一个嫩,出息!!!”平谷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走进厨房。
男子瘫在沙发上,扯掉领带,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一头晶莹的白发,精明俊秀的模样。
不多时,平谷黑着脸从厨房中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男子眯起眼,口水泛滥,伸手去接面,却被平谷用筷子打掉。
“掏钱!”平谷冷笑。
“多少?”男子挑眉,嘴角抽搐。
“一碗面三万,两个鸡蛋,一个一万,共计五万。”平谷皮笑肉不笑。
“你敲诈?!”男子从沙发上弹起来。
“出门左拐,拉面店,谢谢,不送!”平谷把男子往外推。
“我走了,拉面怎么办?”男子懒洋洋,钉在原地。
“喂猫喂狗,不劳仁王少爷您费心。”平谷笑得得意。
“你你你,我们俩好歹青梅竹马,你可真狠心!”仁王手抖呀呀,痛心疾首的模样。
“客气客气,是仁王少爷教我的,做生意时,越是青梅竹马,越要狠下心。”平谷双手托腮,伶牙俐齿。
“你这丫头,知道你记仇,却不知道你这么爱记仇!不就小时候在山寺骗过你一根棒棒糖吗,记到现在!”仁王叹气,半假半真。
“那是我爸爸临终前留给我的最后一根棒棒糖。”平谷垂首。
“咳咳,我知道了,五万就五万。”仁王心虚,从皮夹中掏出五万块塞给平谷。
平谷抬头,笑得桃花万丈。
仁王咬着面,鼓腮,郁闷不已。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
“我一向这么聪明。”平谷微笑,不动声色。
“什么呀,你小时候,呆呆地,不知道多好骗,哪像现在…”仁王咬着鸡蛋,声音含混不清。
“阿雅,我们已经长大了。”平谷望着窗外的黑夜,淡淡开口。
“你说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仁王狡黠一笑,从皮夹中取出一张纸,在平谷眼前晃了晃“你小时后按过手印的,不能不算数。”
“我要是不在了呢?”平谷淡哂,看不出丝毫情绪。
“你怎么会不在?”仁王挑眉反问,眸子色泽晶莹,冰雪剔透。
“那你要是不在了呢?”平谷心微微抽痛,岔开话题。
“这话更奇怪,我还能去哪里?”仁王皱眉,有些狐疑。
“你不是说要和成川小姐结婚的吗?”平谷凉凉戏谑“第九百九十八次告白怎么样,成功了吗?”
“切!不要提了,要是幸村,我还输得甘心一些,真不知道迹部家的臭小子有什么好…”仁王咬牙切齿。
“迹部家的少爷…他不是已经失踪七年了吗?”
“是啊。”仁王像个孩子一般,把拉面在勺上堆成小山,一大口放入口中,眉眼极似偷了腥的狐狸,晶莹的眸子专注在面上,声音含糊。
“那成川小姐她…”平谷思揣,有些不明了。
“‘雅治,我这辈子只喜欢景吾,不管他在哪里,你死心吧!’咳咳,成川每次都是这么拒绝的,明白了吧?”仁王拿着汤勺,指着平谷,声音扭捏成清冷的女声,俊秀的眉毛向上挑,嘴撇了撇,十分滑稽的样子。
平谷窃笑,她见不得自家青梅搞笑幼稚的样子,实在和平素的样子大相径庭。
仁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看到平谷开怀的笑,唇角还是偷偷逸出了笑意。
“这样就对了嘛,年轻女孩子干嘛每天装深沉,容易长皱纹的!”灯光下,男子细碎的白发好似山间白雪,干净而温暖。
“知道了。”平谷软软回答,把碗筷收起,拿入厨房清洗。
“啊,对了,那个哑巴丫头还没有走吗?”仁王把头探入厨房,漂亮的凤眼闪烁着光芒。
“嘘,小声点,那个孩子刚睡着没多久。”平谷把食指比在唇上,眼睛看向掩着门的卧室。
仁王微眯双眼,片刻后,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在门框上。
“小枫,是你,我才说的。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话,尤其是长得好看的。什么情深似海,全是骗鬼的!”
平谷回眸微笑聆听,手却轻轻颤抖起来。
仁王冷笑,垂眸,表情漫不经心。
哭着喊着挽留的就算死了,活着的不是还是活得好好的?
入了深秋,天越来越凉。小姑娘大包袱里的衣服都很单薄,平谷想要给她买几件保暖的衣服,可是到了月末,定期存入一笔钱后,手头并不宽余,算来算去只得买来毛线亲自给小姑娘织线衣。
“小不点,你喜欢什么样的花饰,勾几瓣樱花行吗?”平谷盘坐在地板上,翻着花饰书,半晌,抬头,小姑娘眼皮都不动一下,淡定死人脸psp中。
“海宇呢?”这个够清新淡雅。
小姑娘抬眼,瞪着平谷,使劲儿摇头,一脸厌恶。
“玫瑰呢?”这个够娇艳可爱,而且配小不点的发色,一般的红,一般的明亮。
小姑娘两条小辫子甩呀甩,头摇得凶狠,表情愈加怪异。
“切!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织呢!”平谷咬牙,拉住小姑娘晃动的玫瑰色小辫子,愤愤然“到时候,没花饰,瞅着难看可别怨我。”
哪知,小姑娘反倒满意了,面无表情,继续psp。
真不知道,哪家的怪胎爹妈,能生出这样的怪胎!
不过,这孩子的家人也够狠心了,小不点离家出走都多久了,也不知道找找。
平谷看着埋头psp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心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脑袋,轻声问她“小不点,你叫什么名字?”
她本来没有指望小不点回答她,却惊讶地发现,小不点抬起了头。
认真地盯着小姑娘的唇形,看着小姑娘无声地发音,平谷拈入口中,轻轻重复。
“忆…吗?”
Tiramisu是轮班制,奈卡一般值班时间是上半夜,零点时交接。
抬抬腕表,还差半个钟头。
扫向四周,还是一片人声鼎沸。
奈卡轻轻擦着挑酒的工具,幽红的灯光下,那些玻璃器具晶莹剔透,色泽暧昧而温暖,协调细腻到极致。
“请给我一杯冰水,不要加冰,谢谢。”温柔如水的音调,轻轻的,暖暖的,带着一丝疲惫。
奈卡抬眸,那个男子对着他微笑,浅褐色的额发垂至光洁的额间,双颊因为酒精泛出红晕,清淡俊秀的模样。
那么平静的声音,恍惚间,岁月静好,好似拈指一瞬。
“好。”奈卡也微笑,平平淡淡的模样。
冰水,冰多一些还是水一些,三分对七分,还是四分对六分。
噢,想起了,不要冰的。
可是,不要冰的冰水,还是冰水吗?
“先生,我…”奈卡回眸,却发现那个男子已经伏在吧台上,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平和。
柔和的灯光下,男子面孔的轮廓极是分明,下颌干净温润,鼻子挺拔清秀,眉眼柔和,肤色皎皎好似上等美玉。
他淡哂,看着男子的睡颜,除了微笑竟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可是,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奈卡轻轻晃动男子的双肩,在他耳边低语,却闻到古龙水的雅致清香。
“先生,醒醒。”
男子突然好像做了噩梦一般惊醒,无防备地睁开凤目,那抹蓝,本是云淡风清,此时竟隐约藏了一抹艳色。
他的笑意僵在唇畔,看着奈卡,带着审视玩味,带来的压迫感愈加强烈,与开始时的温润气息截然不同。
“先生,您的冰水好了。”奈卡把冰水放在吧台上,微微一笑“您喝多了吗?喝杯冰水会好得多。刚刚冒昧把您叫起来是怕您会着凉。”
男子不着痕地眯上蓝眸,莹白修长的右手接过冰水,对着奈卡礼貌微笑,容颜优雅高贵,而带着疏离感。
那股强势的气息消失了。奈卡苦笑起来,手变得汗津津的。他望着男子,用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目光,满满的无奈。
他与他仅仅隔着一个吧台,却不曾想,回眸,竟是一整个世界。
“奈卡,交接的时间到了,你可以回去了。”有些无礼的声音从奈卡身后想起。
奈卡转身,竟看到了衣之勭,不禁诧异。
衣之勭通常不会出现在外苑,今天是怎么了?
男子微笑着抬起眸,唇角的弧度温淡适中,对着衣之勭微微颔首。
“不二社长大驾,在下招呼不周。”衣之勭轻笑,揶揄的语气。
“衣之勭小姐客气了。”男子修长的指支着下巴,表情随意慵懒。
衣之勭走进吧台,挥挥手,示意奈卡离开。
奈卡揉揉眉心,有礼貌地向男子告别后,便朝中苑走去。
她尝试走得从容不迫,可是终究,乱了步伐。
夜色很浓,只有远处休息室的灯光,寂寞地亮着。
她望着天际的繁星,深深地呼吸,却有了艰难的意味。
她抬起手,竟触到满脸的冰凉。
那种叫做泪水的东西,未经商榷,竟来得如此汹涌。
“平谷小姐,没有遵守约定,对不起呀…”
真的对不起,她明明没有资格掉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