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处,安安大笔一一挥,替换成了“林迟”
一纪,整整十二年。
阮宁叹了口气,揉揉眉毛,才轻轻道:“安安,他很忙,估计来不了,林家巷的地址也早就不用了。你……不要打扰他。”
七月的一天,阮宁庭审完毕总算休息了会儿,她泡了杯咖啡,拿起桌上刚送来的报纸。娱乐版有一篇重磅头条,占了整整大半页,费小费下月即将与未婚夫施耐德订婚。
报纸上详细扒了二人各自的成就和恋爱以来的秀恩爱史,表示过样颜值及能力逆天的歌后影帝的结合真是演艺圈中头一回。
阮宁啜了一口咖啡,素白的手指点向了油墨中所印时间节节点。
2014年7月,刚收割世界级电影节影帝的时年二十五岁的施耐德,在获奖宣言中,公布了自己和歌坛天后费小费的态情,并宣布自己将于十月十五日与费订婚。
阮宁抱着咖啡杯,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杯子,取了一叠过期的废报纸,开始慢慢悠悠地折纸花。
老周刚巧路过,笑道:“可让我逮着了,你这小家伙。不是摸獬豸脑袋就是叠报纸,天天不干正事儿,小心纪委逮住你说事儿,我也得陪着你写检查。”
阮宁指了指腕表,上面显示正午十二点,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纪委管不着。
老周说:“最近几场官司判得不错,上诉率控制在了百分之五左右,值得表扬。不过你老是叠报纸是怎么回事,每年好像都会有一阵儿见你叠报纸,然后用各色果子染色,这是做什么呢?去年也是……夏天这会儿?”
阮宁笑了:“单位中午也没床铺,夏天午休时间又长,找点事儿消暑。”
老周拿起一枝叠好的花,问她:“这是什么?”
阮宁用剪刀修剪花束,慢悠悠答道:“百日菊。正巧,我每年都做一百天,一天一枝。”
她指着窗台上已经上色的几枝,红白粉青相间,颇是花哨。
老周说:“白瞎了这手艺,审美忒成问题,一个色儿不好吗?这花红柳绿的。”
阮宁说:“都有寓意的,每一朵都有花语,百日菊代表百日的心情,有意思着呢。”
老周指着大红色的问:“这是什么心情?”
阮宁答:“开心。”
老周又指牙白色的,阮宁答:“平静。”
“朱色的?”
“低沉。”
“秋香的?”
“今日得到朋友的问候。”
“雪青的?”
“今日吃到心仪的大餐。”
“月白的?”
“今日又得领导夺奖。您瞧,准吧,我今天做的就是月白的。”
老周笑成喇叭花状:“你就信口胡诌吧。”
阮宁面不改色,套用贾宝玉的话:“世人用惯的话都是有人先胡诗,阮宁面不改色,而后才传用延续的,单就我胡诌不成?”
全鹿斋是H城有名的酒楼,颇有几道本地几乎失传的菜色,色香味一绝,安安包下整家酒楼,那一晚只接待三三班。
阮宁自从毕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回到同学中间。
看着幼年时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变成如今熟悉又陌生的模样,阮宁有些恍惚。有人做了中学老师与当年的高老师成了同事,有人去了知名企业做高管每日忙忙碌碌,有人当了警察常穿制服连便服都少有,有人开了公司西装革履衣着最考究,有人忙忙碌碌找工作,有人待在家中去创业。有人话比过去多,有人话比过去少,有人莫名记得她,有人早已忘了“阮宁”两个字的存在。没有谁一直不变,没有谁选择不变。她以为她早将过去抛诸脑后,或者过去也并没把她的命运当成应该记录在册的东西,大家就这样心知肚明地互相遗忘吧,但是一旦有一只小鸟冲破厚重的云层,世界万物便都复苏惊醒了。
这场聚会就是这只命运的鸟儿,分不出善恶。
他们看到阮宁和宋林都颇是惊讶,因为众同学都以为二人失联了。至于卢安,倒是每次同学会都会出席,一次不落。
他们闲叙着往事,安安却有些郁闷。
安安说那个姑娘没有来。
他当时还是给林迟寄了邀请函,地址是林家巷老房子外的邮箱。
宋林自斟自饮了一杯批杷酒,微笑道:“急什么,再等等。”
阮致作为隔壁班的围观群众也被请到聚会现场。他从铁板上抄起了一块盐炙驼峰,说:“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这就开吃了哈。”
其他同学自然不知道内情,大家不是忙着吃就是忙着说,还有一两个酒腻子逮谁跟谁碰酒,见人就说哎你长帅了变美了,二十六七岁旺盛的青春痘总算瘪了下去,可是残余的痘疤如此醒目地提醒着曾年轻已变老的模样,容貌长相其实在谁心中都早已不那么重要,衰老才可怕。这一圈下去,阮宁有点晕。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穿着蓝色衬衣的宋林。他唇角带着和煦的笑意,注意到阮宁的目光,眼睛笑得更弯更温柔。假使阮宁从不认识他,这样一个干净的人,也未免太容易熏得游人醉。他好像有时间保护,比谁都年轻鲜嫩。
可阮宁却了解他的背后是一团黑洞,而非温柔的暖风。
窗外此时有惊雷。她握着酒杯,看着透明液体被瓷杯折射的冷光,忽而猜到,安安心仪的女“同学”是谁了。阮宁瞬间握紧了手掌,青筋悉数暴露出来。她胡乱地从背包中想要抓药盒,却发现自己前两日已经停药了。医生宣告她历经四年的治疗,已经痊愈。她痛苦得想要呻吟,却发觉自己仿佛哑了一般,发不出一个音节。
白日艳阳,夜雨滂沱。这就是H城的夏。
酒店金包细银的旋转门被推开。
黑色的皮鞋,白皙的脚背,滴落的雨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瞳黑发的女人,素颜素手。
她脖颈极长,眉眼好似是被上帝拿着一支上好的画笔耐心描绘出的。
美人。
她极美。
安安推开凳子,站了起来。
他目光中带着巨大的惊喜,一改之前的魂不守舍。
阮宁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路人阮宁,旁边的阮宁,一瞬间脸却变得铁青,捏碎了路人阮宁,手里的玻璃杯。
不知哪儿来的憨劲。
她好像《天龙八部》中的天山童姥,看到了神仙姐姐的画像。
其实,读书人都知道,两情相悦的爱情与天山童姥何干呢?其实,有些东西又与她阮宁何干呢?
阮宁从牙齿间挤出三个字一费小费。
改变了发色、瞳色,苍白素颜的费小费。不,或者她本就是这个模样,舞台上的模样才是伪装。
她像一抹幽灵从远方赶来,众人惊叹她的美貌,却无人认出她。她走到席前,轻轻开口:“我收到邀请函,代替爱人俞迟赴宴。”
阮致“扑哧”喷了一口汤。安安蹙着眉毛,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
大家也都愣了。
俞……迟?
传闻中他们都不及的俞迟,万事能臻于极致的俞迟……
只是,俞迟几时是他们的同学?
是林迟吗,那个曾年年给他们下帖的林迟,变得不再贫寒高高在上却沉默着望着所有人的那个少年?
阮宁站了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反手扇了费小费一巴掌,她浑身颤抖,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齿,用尽平生最大的勇气,她说:“你配吗,给我滚!”
费小费捂住脸,恶狠狠地瞧着阮宁。她说:“不要忘了,俞迟爱的人是谁!你替林林打我,你又配吗?!”
卢安安条件反射般抓住了阮宁的手,却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手掌下那只细弱的不断颤抖的手。
他凝视着她。
阮宁似乎恨到了极致。
这个有着深刻情绪的阮宁不是卢安安认识的那个姑娘。
那个像加菲猫一样的懒家伙。
安安愣了,阮宁挣脱了他的手掌,大口喘息着,操住背包,冲进了雨中。
她跌撞撞地在雨中奔跑,天地旋转,仿佛是一体的,又仿佛互相颠倒。
不知道摔倒了几回,又不知跑到了哪里,赶路的孩子都被她吓哭,对妈妈说:“妈妈啊妈妈,这个姐姐是疯子。”
阮宁抱着背包在雨中凄厉地嘶吼着,阮致一路跟着跑过来,紧紧地从背后抱住她。他说:“妞妞,你是怎么了,妞妞,你怎么了?”
阮宁哽咽痛哭,她问他:“你有车吗?我打不到车。”
阮致怔了,问她:“下着大雨,你要去哪儿?”
她要去的地方,有许多间小房子。每个小房子里面,都有一个小盒子。阮致站在外面,惊诧地等着她。
阮宁满身是泥,雨水仿佛永远也冲刷不干净似的,而她的手依旧在颤抖着,可是远远地,她快走到目的地,却站定,慌乱地用颤抖的手蹭了蹭头发上的雨水,扯了扯满是泥浆的连衣裙上的褶皱。
她多想让自己再好看点。
姑娘蹲在一间小房子前,摸索着费力地打开了背包,一大束花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孩童看到了阳光一般,在夜空中旋开漂亮的弧度。可是这些花又如此孱弱,遇到大雨的一瞬间迅速枯萎,面目全非,红的白的青的黄的随着雨水冲刷成溪流,仿佛马戏团小丑脸上的五彩斑斓,可笑又可悲。
姑娘把百日菊摆在了小房子的台阶上,这里很久没人来,没有烟火,也没有温度,石头台上摆着的饭菜凉得刺骨。
每个人都有这样一间小房子,它帮你斩断人世间的眷恋。住进小房子里人都是死人,好跟活着的人区分。
她凝视着那张黑白的小小照片许久,用沾了泥土的手轻轻挡在上面,她说:“好久不见,俞迟同学。”
“你一定还在读书吧,今天是不是跟往常一样安静地忙碌着。七月十五日那天你父母家人想必来探望过你,你和他们团聚,我站在墓园外面,怕鬼,没敢进来。”
“我知道你想谁,她许久没来看你了,对不对?不要着急,她刚刚替你参加了我们十二年同学聚会,想必明后两天就来探望你,你且耐心等等。”
“什么,你问我好不好?好,好着呢,谢谢你关心。我忙着审案,着相亲,忙着相亲,把你都忘了,不再像前两年,想起你就犯迷糊。我妈带我瞧医生吃了药,没留下啥病根儿。而且定期去健身房健身,小老鼠快要鼓出来了下回秀给你看。啊,对了,我还去了驾校学开车,把我师父气得够呛,好凶的人哟,比你还凶,不就挂挡熄火忘系安全带嘛,训了我俩小时,讹了我三瓶乐百氏。”
“什么,你说咱俩是前任,不用来往这么勤?嘿嘿,好,你以为我想来啊,这不做花做习惯了,每年不给你折一百朵,总觉得你在地下不安心,我把人间所有的情绪、所有的颜色都带给你,你若觉得生有憾,就拾起看看。”
“我知道你是死了,但是总会想象成你还活着,却已经变成满脸胡子楂油头的胖大叔,在医院熬着夜救人,我哪天感冒看病时撞见,然后跳几米远,心想这丑货是谁可算物是人非,然后堂堂一米七的大姑娘立在天地间哈哈大笑,总算释怀。”
“证明了自已是为脸而生的小人,你这道画了很多辅助线都做不对的几何题才算做完。”
阮宁声音沙哑,停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把脸颊贴在冰冷的墓碑上,用手指温柔地揩着照片上站着雨水的脸烦,低声笑了:“我预备结婚生娃去了,从今不再探你,四邻也都条祀过,托他们多多照顾你。”
“我们这场孽缘到今天结束,你多少察觉到我心思的苦楚。所以,我只能留在此生这样爱你。等到下辈子,你可别再狂我喜欢你,我真的会打残你。等我喜欢上你,你不喜欢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阮宁莫名想起,前些日子,老周逗她:“一朵花代表一天的心情。那这一百朵百日菊搁一块儿,花语又是什么?”
阮宁记得自己回答时还挺乐呵,面不改色。
“永失所爱啊。”
2014年7月15日,费小费订婚的那天,俞迟……嗯,死了。
阮宁永失所爱。
第十四章 笑着笑着就老朽
清晨起床的时候,浅色窗帘外的阳光正盛大煌煌。窗外有微微凉风。
楼下有皮鞋摩擦柏油路的声音。可以听到早点铺前忙碌的叫卖,谁碗里起脆的油条被豆浆泡得软甜,蟹黄小笼捏了十八个褶子,清甜解了油腻,衣衫又被晨光晒透,汗水都带着肥皂的香甜。
这是人世鲜活普通的一天,一切简单。
你瞧这里可真好,这个真好的地方有人有狗有猫有小螃蟹,没有你。
你瞧这个世界可真热闹,等你走了,世界依旧拥挤,而我身边却空出一整个四月人间。
目光所及,万种熟悉,万种熟悉,没有凡夫俗子的你。
喂喂喂,对着天空淌着眼泪大喊,就像岩井俊二《情书》里的那一眼。
喂,你在哪儿?
对不起,我死了啊。
阮宁睁开眼时,手指的颤抖总算好了一些,她打电话问主治医师孙阿姨,详细讲了昨天的情绪问题,得知还算轻微,不必用药,稍稍放松。
今天没有庭审,她向单位人事请了假,在家喝了一上午茶闷汗。汗出了,身体刚轻快些,却接到陌生号码的来电。
是傅慕容。
慕容说他下周末订婚,问她是否有时间,可以去参加派对。
阮宁自然没去,如今微信多方便,发个红包也就是了。再说她跟他有啥关系,值得发个二百块?
墓容说小武也来了。
阮宁“啊”了一声。
小武是慕容同乡,也是战友。只不过小武在隔壁侦察团,和慕容分属两个战斗体系。
慕容极其厌恶隔壁团团长,却和隔壁团的小武交情颇深。
小武爱好摄影,是摄影发烧友,也是师部御用的采风手。小武蛮热爱生活,找的摄影角度往往也很有趣。慕容经常和小武一起休假返乡,小武没有女友,因此便常常和阮宁慕容混在一起逛街撸串,当个电灯泡也怡然自得。他有点结巴,人也腼腆,喊阮宁都是一串儿的“嫂嫂……”
阮宁抿了嘴啤酒花,一听“少啊”,扯着嗓子喊老板:“老板,再来五十串猪肉串!”
“嫂嫂嫂……不,不是。”
“还少?!嘿,还是小武识货,猪肉串好吃着呢,咱俩对脾气,哎,老板我说再来五十!什么?我们吃不完?嘿,我说你这老板,你信不信我发挥实力连你桌子腿都切切串串撒撒孜然吃了!”
慕容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小武脸都急红了。
小武见阮宁自来熟,打从这会儿,便和阮宁亲近起来。可说起来,这事儿还有后续。他当时灵机一动,以撸串为灵感,拍了一张叫“嫂嫂嫂”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眼睛明亮而神气,马尾高高的。她拿着一把猪肉串,张牙舞爪,嘴里嚷嚷着“多吃点”。那双圆溜溜明亮的眼中是穿着军装很无奈的慕容。姑娘的背影映着黑夜中模糊的霓虹灯,她和慕容在灯下是两个折成心形的影。
“嫂嫂嫂”对应“哥哥哥”,没毛病。
回到部队摄影比赛展出,大家伙都乐了。三团团长还有这一面啊,平常都是一副爱邹眉的正经模样。师长也笑了,说:“慕容你就配这样的治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隔壁侦察团长端详了照片许久,才来了句。“勉强配得上,照片角度选得好,阮宁瞧起来还是很漂亮的,慕容听他这样说,自然理解成阮宁勉强配得上自己”,心底颇有点受龙着惊,敢情在敌军眼中,自己这样儿的优秀人才鲜有姑娘配得上。
敌军一看那容有些动容,补了一句:“我说你配她。”
慕容……
也不知是何心态,幕容自那日起,直至分手前,待阮宁好了许多。除去阮宁奶妈的叮嘱,他的想法其实有些畸形,大约就是敌军觉得好的,他莫名其妙地也觉得好,而敌军瞧得起的,他更不会小瞧。
阮宁此时听说小武来了,单独请他吃饭叙话。
小武跟阮宁一向处得不错,二人在一起吃饭倒也不扭捏。虽没了慕容这层关系,但小武年纪小二人两岁,这称呼也就顺理成章地从“嫂嫂嫂”变成了“阮阮姐”。
阮宁觉得他这次结巴得恰到好处。阮阮姐还蛮好听,一念就觉得是个好看的软妹子。
慕容和沈荷在H城办了一场订婚party后,又带她回了师部,说是带给师长及战友们看看,认认脸。
沈荷长得极美,慕容肯带着她这样招摇,想来是对她十分满意的。
小武晚上给阮宁发微信:“阮阮姐,闹大发了!”
阮宁正在洗衣服,随手回了一句“怎么了”。
小武噼里啪啦发来一一段话:“前段时间发冬衣,明明是提前核好的数,三团发完却发现少了几件。我们这边部队冬天苦寒,全指着棉衣裳过冬,慕容便去找师长协调。我们团冬季还要对外作战,消耗磨损厉害,因此冬衣往比其他团多一半。师长让慕容找我们团长协调几件衣裳,慕容磨不开面子,没和我们团长商量,直接让三团战士去储备库拿走了一百套冬衣,团长起初没说什么,谁知今天慕容订婚刚回来,他老人家攒足劲胖揍了慕容一顿。他老人家从来不爱打人的,这次慕容是真得罪狠……”
阮宁:“哟嘿,打的慕容哪儿?”
姑娘嘴上看热闹不嫌事大,心里却想自己从前是怎么自戳双目,瞎到无法自理,看上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渣滓洞中的渣的。
身为将门虎女,尤其侦察团,先前叫巡防团,还是阮宁爸爸一手创立,打拼出来的第一副家当,她比谁都清楚,冬天的一件衣裳对真枪实弹作战的侦察团战士有多重要。他们在边界做任务,时常几天几夜埋在雪坑中,多一件衣服,有时救的是一条命。慕容不分青红皂白,拿了别人救命的衣服,这是不仁,不问自取则是不义,至于一开始连数据都没核对准确就上报,导致衣服根本性的短缺,则让阮宁更不能容忍。这是数学不好,是严重的智商问题啊!数理化小能手阮宁同志最烦数学不好的学渣。
小武想来因为此事,心中也是对慕容有三分看法的,因此对慕容挨揍颇有些幸灾乐祸,噼里啪啦地打字:“听三团人说,慕容脸都肿了,沈荷心疼他,又怕他出去丢了面子,听说用什么什么化妆笔给他遮着了,可我们战友都说,之前瞧着是块调色板,五颜六色的,现在一打眼,像植物大战的僵尸。”
阮宁嘿嘿笑:“你们团长他老人家受伤了吗?”
小武说:“阮阮姐,不是我跟你胡吹,我们团长他老人家在141师跟人打架就没输过,至于我们团,跟人战斗就更没输过了。”
阮宁皱皱鼻子,与有荣焉:“我就知道。”
她爸爸那会儿,侦察团就没打输过。头颅可以不要,军旗不可以放倒。热血可以流尽,祖国不可以辜负。这玩意儿,搁几十年前是信仰,搁现在,是偏执。
这样看来,侦察团团长他老人家不但人缘不好,心硬手很,而且执拗强势。
阮宁忽然发现,慕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固然是肝脑涂地咬写老人家为敌无破,但老人家大抵是懒得理他,因为一旦团长老人家出手,这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嘛。
阮爷爷这两年一古生念精孙女儿。以前未觉衰老时,倒也没有把子嗣儿孙太挂在心上,只是近两年,身体状况和精神大不如前,反倒总能梦贝亡子敬山,实在无法开颇。人老的时候,又爱回忆最年轻的时候和最快乐的时候。敬山的出生恰巧占齐这两个时间节点。他小时候极胖,下巴足足有四层,似个捏得十分抱满的小包子。阮令那会儿还不叫阮令,因为行八,大家都喊他小八。阮小几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了触儿子如白馍馍一样的脸颊,小包子便咧嘴笑成了小满月。
阮小八一直记得那个笑,直到变成阮令,直到小包子死去。
他的小包子死了。
阮令自认在战场拼杀几十年,早已看淡了生死,可是他后来才发现,他看淡的是自己的生死,而不是小包子的。
他死了还有小包子在,还有一息血脉,可小包子死了,他似乎也就完完全全地死了。
同理可证,阮宁活着,他的小包子也竟约等于还活着。
因存在这个念头,他常常思念孙女儿,茶饭不香。
他逼着阮致靠拢孙女儿,说:“你反正也很闲,每天不务正业。”
阮致心塞,说:“我沾了钱您嫌我脏,我织网搭桥您说我不务正业,爸爸如今在军中顺风顺水,阮家一路荣耀,爷爷您怎么就不肯消停?嘿,我就不明白了,妞妞是块大磁铁怎么着,那丫头好在哪儿了?”
阮令红眉毛绿眼睛,要发恼。阮致说:“得,我带磁铁来家,您老就安生等着,不要坐立不安的,奶奶看着您都着急长燎泡了,直骂我是个不成器的,喝了好几缸凉茶也不济事儿!我这是倒霉催的,你们因为妞妞斗气,我招谁惹谁了?”
阮令听明白他话里话外的讽刺了,啐道:“怎么着,全天下的好事儿都得你们祖孙几个占完吗?你爹司令令位儿上坐得安稳,你们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阮老太太捂着胸口说:“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当年是苛待你儿子、孙女儿了还是怎么着了?”
阮爷爷头一梗:“废什么话!我要见妞妞!”
阮宁起初不肯来,当年和阮致说过那样的话后,怎么还愿来这园子。可阮致嘴皮子磨破了,差点下跪保证以后做个不害人的好宝宝,阮宁才犹豫地上车。
待她们进园子的时候,说来也巧,刚好碰见宋林。
他正开着跑车出园子,副驾驶上的姑娘却换了个人。
一样的花容月貌,不一样的人。
“Urica呢?”阮致同他关系好,直接大刺刺地问了,又细看了这姑娘一眼,诧异了,笑道,“真有你的,宋林,连Blueyee的第一人龚小姐都带出来了。”
Blueyee?
阮宁听过此话。作为H城娱乐业界会所中的翘楚,Blueyee一直屹立不倒。
H城自2010年以来,一直在朝城外扩张新区,新兴科技产业和娱乐产业在众产业中显得尤为突出。B城S市的夜场在刻意的压制下渐渐低调起来,H城作为后起之秀,于新潮与守旧之间还在寻求一个平衡。公子哥权贵们虽然一一直是风向标,但是如今倒是早已把会员制当成选择场地的先决条件了,而这些建立VIP保密制度的会所也不过是寥寥几家,再分高下,Blueyee拔得头筹。
Blueyee作为娱乐会所有个特点,它标榜“不择贵贱,客居天堂”。也就是不管你小子身份如何,只要你花了钱,一定让你体会到天堂般的服务待遇。什么?你没钱?没钱你进得来吗?老老实实待大街上吧。是说了不择贵贱,Blueyee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姑娘美。所有的服务员都是姑娘,所有的姑娘都美。外界传闻说姑娘们都是大学生,这话不辨真假。
Blueyee共一层卡座、三层包厢。选择卡座的一般都是千元消费水平的白领、三层包厢则类类似于金字塔结构,从二层到四层,房间越来越大装饰越来越豪华,服务越来越精致,当然,来消费的人的身份也是一层比一层高。
比起来,H城来过Bueyee一楼的不在少数,可是登上过三楼以上楼层的寥寥无几。至于外界所传的几个人间绝色,也基本都在四楼候着,一楼卡座连裙子角都没见过。
龚小姐龚长秋便是四楼精挑细选出的姑娘中的第一人。她虽然温柔随和。却从未出过台,似乎只是个中规中矩的房间管家,与那些情欲酒肉从不相干。
阮致见过她几回,每次都为这个女人的美貌所惊叹。传闻她与某大佬过从甚密,阮致人精似的,从不招惹她。
然而宋林再一次让他深深折服。阮二叔曾骂过阮致,说:“你长得不如宋林和俞迟,学习不如他们,手段不如他们,除了玩女人比那俩强,还有什么比得上人家的吗?”
阮致心说:爹,不好意思,玩女人我也比不过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