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太太说:“您甭问,也甭找不自在了。那孩子心没在咱家,跟着她妈妈呢。”
阮二叔也说:“爸,一双袜子的事儿,不至于。”
阮老一把推了水晶烟灰缸,砸掉在地,点着众人,冷笑道:“整日里鬼鬼魅魅,今儿是你妈生日,给你们体面。不过,以后谁要是不给妞妞体面,就别怪我不给你们体面!”
那天晚上,宋四哭了一晚上,小姑娘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对着越洋电话,眼泪流也流不完。电话对面,是一段很温柔的嗓音。他说很快就好了,温柔地哄着小妹妹,又说,你想要的,哥哥都帮你得到。
第十七章 一声起万事皆起
阮宁发现了一件挺膈应人的事儿。
距离考研还有三个月的时间,308过上了群居的生活,六个人整天形影不离。三个人打热水,三个人打饭,劳动合作,分工明确,不动就不动,一挪挪一窝,标准的蚁族生活准则。
308的妹子们呢,除了阮宁尚称清秀,旁的都长得很美。所以,妹子们一出门基本还是很扎眼的,过往的男生行注目礼,从头排到尾,从应澄澄的惊艳到阮宁的失望。妹子们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小同学也雄赳赳气昂昂,妹子们目不斜视,阮宁也目不斜视。后来,斜视一下,不得了了,哎哟喂,我说这位同学,你那是什么眼神!
西校舍的水房紧挨着男生宿舍楼,每次妹子们打水到了宿舍楼前,口哨声又此起彼伏,从应澄澄吹到小五。阮宁最初没察觉出什么,后来时间长了,那根筋终于转过来了,诶,不对啊,怎么一到她特么就安静了。有次她特意离五人远了些,口哨声一到她,果真就停了。阮宁一下子就懂了,羞愤难当,包了了一头围巾,抱着热水壶刺溜就蹿。可到后来也就习惯了,等那群男孩子戏虐赞赏的口哨声停止的时候,阮宁就若无其事地自己衔接上,一边装作东张西望一边吹口哨。吹着吹着小刘海就飘到了脑门上,十分滑稽。齐蔓问她为啥这么无聊,阮宁捂着脸,从指缝露出一双眼= =,要脸。
齐蔓笑倒。
自打入了秋,阮宁丢了仨壶了。她每次买的都是爆款深蓝色,通体没什么标志,很容易被人错拿。第四次买的壶,阮宁贴了一圈贴画纸,新白娘子系列的,是她小时候留到现在的珍藏。壶刚放下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得瑟,新白娘子和小青就被撕了,只剩下法海和金轮法王;阮宁就换了个还珠格格,然后还珠格格和紫薇被撕了,剩下容嬷嬷和桂嬷嬷;换了个射雕英雄传,撕了黄药师和黄蓉,留下梅超风和郭靖。小同学不干了,哭鼻子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什么臭毛病啊,好看的都撕了,难看的都留给她了,八成是对面楼上的小崽子们干的。
阮宁一屁股坐在壶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们甭劝我,我不逮住那个撕我贴画的小王八蛋我就不回去了。
308众人翻了翻白眼,特么说你丑你都没哭,撕你几张贴画哭成狗。
阮宁咆哮,98年的贴画呀,老子藏了十几年,换成红酒值大价钱了!这种行为是盗窃,是犯罪!我要跟他拼了,谁抠我贴画我抠死他TOT。
她在寒风中窝了俩小时,鼻涕都结冰了,才等来贴画贼,特么一看,是对面楼上医学院小胖墩。
阮宁揪他帽子,说你赔我贴画啊死包子,你是不是变态是不是有病啊。
小胖墩刚揭下来两张,一瞧见阮宁,哈哈笑了:“哎哟,大水冲了龙王庙,阮宁同学呀。我一直有集邮的爱好,最近才改了。可这不看到贴画手就痒了,想着收集几张贴本子上。”
阮宁说:“下不为例,你再撕我贴画我就……”
小胖嘿嘿一笑,打断阮宁的话:“别介啊,我知道你喜欢俞迟,我这边老多俞迟的私人珍藏版照片了,一张贴画换一张照片咋样?”
阮宁想了想,挠头说:“那你有他穿毛衣的么,棕色的那件。”
小胖哎哟:“你可真有眼光,我快卖断货了。”
阮宁蹲地上,揉了揉冻得快没知觉的鼻子说:“我就要这版,你给我这版底片,我给你98年印刷的天龙八部神仙姐姐全版。一样换一样,我一点没多要,你看咋样,你要不干我全贴我床板上了。”
小胖一巴掌拍到阮宁爪子上,笑道:“老合适。成交。”
打这之后,阮宁经常躺在床上看床板,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小四朋友寄养到308宿舍一只黑色小泰迪,叫拖拉,因为这是一只性格软面的小狗,可阮宁联想记忆,老是喊它拖拉机。小同学磕完瓜子,就抱着泰迪在怀里,一人一狗继续看天花板。
“帅吧,拖拉机?”
拖拉“汪”了一声。
“你有没有心上狗呀,拖拉机?”
拖拉“汪汪”了两声。
“这个是天神宙斯,这个是普罗米修斯,这个是阿波罗,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是世界名模奥兰多。这些通通是我的心上人。”
拖拉有点赞同,“汪汪汪”了三声。
甜甜好奇她都在床板上贴了点啥,看了一眼,一巴掌掀翻一人一狗。
阮宁嗷嗷你干毛啊二姐,甜甜指着上铺的下床板,都气乐了,这是宙斯普罗米修斯阿波罗奥兰多?
满满一床板的俞迟照片啊,还特么都是侧脸。
“死孩子,你发春啊?!”寝室的姑娘们都凑过来,笑骂阮宁。
阮宁说:“这这这都我的,哎哟你们只能看不许摸,我拿绝版贴画换的呀。”
姑娘们打闹成一团,忽然间,小五笑着来了一句:“我分手了。”
大家全懵了。
小五和对象从高中时就一直在一起,算一算,也有将近六年了。如果说众人都还是在情海醋缸中挣扎的花生米,苦里带酸,小五就是已经上桌的老醋泡花生,历了劫,酸里已经带甜。她说她准备一毕业就嫁人,前两天还在网上看婚纱看敬酒服,这不过两天,就像翻了个跟斗,变了个天。
澄澄和小五关系最好,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点啥,使了个眼色,大家也就没敢问,只是当天一起陪她吃了个火锅,喝了点酒。酒后小五哭得一塌糊涂,抱着阮宁问,这是为什么呀。
阮宁说:“你不爱他啦,还是他不爱你啦?”
小五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她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相爱了。一会儿他不爱我了,一会儿我不爱他了,我爱他的时候他烦我腻着他,他爱我的时候我嫌他不够温柔不够体贴。谁知道呢,反正到最后,我们就分开了。
阮宁说我听不懂,小五说,你纸上谈兵,怎样苦恼都是留了一点余地的甜蜜,前可临渊羡鱼后可退而结网,我以身试法,看着怎么好都是没了退路,一步不留神就粉身碎骨,还不能留点清白在人间。
阮宁说那就不要恋爱了,咱们六个过一辈子吧。
小五说,闭嘴,你胸平人又穷,爱哭又脑残,我才不要和你过一辈子。
阮宁= =。
之后小五彻底颓了,一双杏眼没了什么神采,脸不洗饭也不吃,就坐在那儿抱着个箱子翻来覆去地看。不一会儿,咆哮着找剪刀,剪刀没找着,就拿着指甲剪,一点一点地剪。
阮宁好奇,爬上上铺一看,都是些被剪开的摇滚乐磁带。前些年刚上大学那会儿,小五问阮宁听不听gun and rose,linkin park,阮宁说没听过,小五还嫌弃得不行,她说她可喜欢听了。阮宁这会儿看着这些略微发黄的老磁带,赶紧去抢:“这不都你喜欢的吗,发什么疯。”
小五呸了一口,骂道:“我喜欢他大爷!”
澄澄一把给阮宁捞了下来,附在她耳朵上轻声训斥:“小祖宗,你还嫌她没神经够,跑到枪口上硬躺。那些磁带是她前男友喜欢的,小五为了俩人能有话题聊,才去听的。”
阮宁困惑:“她怎么都没说过?”
澄澄叹气:“六儿啊六儿,这世间不是一切事都有人告诉你真实的答案的,需要你自己去想去看啊。”
澄澄又说:“你说你喜欢林林喜欢俞迟,那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你为你的喜欢做过什么?”
阮宁一听,觉得犹如热水灌顶,整个人一激灵。她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接下来,阮宁给俞迟寝室提了一个月热水,小胖墩是共犯= =。胖墩儿提供壶,阮宁吭吭哧哧去提水,末了,来一句,你可别跟俞迟说。胖墩拍着胸脯子说哎哟我知道你可就放心吧您,你这是默默的爱,爱的奉献。
澄澄:脑残。
甜甜:傻叉。
周旦:没发烧吧……
齐蔓:你连我的一块接了咋样六儿……
小五:东施效颦。
俞迟寝室每个人这个月都对小胖墩慈眉善目,因为这包子最近太特么招人喜欢了。等到大家知道接水的另有其人,阮宁已经罢工了,这爱的奉献太苦哈哈了,一个月小妞累瘦了五斤肉。
冬天到来的时候,大家依旧对着308五个姐姐吹口哨,到她那儿戛然而止,阮宁依旧磕着瓜子看床板,小五情伤恢复又和前男友复合,新买了一打磁带。当量变还没引发质变的时候,这样一眼望去,似乎谁都没有变,似乎爱并不能使人改变。
阮妈妈对阮宁考研寄予厚望,阮宁暑假打短工的钱正好可以用来在冲刺阶段租个单间学习。阮宁找中介问房,中介费用却要房租第一个月租金的一半做报酬,阮宁觉得太贵,就向大哥阮静打听教师公寓是否有闲置的可以租。阮静也挺上心,不过几日就给阮宁寻到了两室一厅的青年教师用房。原来的住户正巧出国进修了,这间房子便出租出去了。租金相当便宜,不过是要和别人合租,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公用。
听说室友也是个大四的女孩子,阮宁便觉得一切都挺满意的,准备拾掇一下,过几天就搬过来。寝室的姑娘们也能理解阮宁搬出去单住的衷由,毕竟这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就是想认真学习了而已。
大箱子还没扛出宿舍门,就听见外面的女生炸了锅。
“哎呀俞三被篮球砸了,你听说没?”
“什么什么,说清楚点,俞三被篮球砸了?被谁的篮球砸的,砸到脸没?”
“他就是刚从实验室出来,医学院3号教学楼后面不是篮球场嘛,打篮球的没控制好,俞三从场外经过,刚好砸到头了。”
“我擦我男神的脸啊啊啊,谁砸的我要跟他拼了。”
“三少起初被砸了都没反应,就默默走了,走到半道,才发现,额头破了皮,流了不少血,他一脚踏进校医院,大家就都知道了。”
阮宁第一反应不是哎哟我得去校医院,居然是我擦终于轮到他去校医院了。
她拉着拉杆箱往外走,想着我就去校医院瞄一眼,就瞄一眼,结果还没摸着校医院的门,就被大大小小来探病的姑娘们一肘子撅了出去。阮宁本来想故作优雅或者淡雅地从病房飘过,然后亲切地慰问一下受伤的俞迟,在糟糕的心情的催化下,他会看到眼前的姑娘是怎样一个可爱的小天使,继而爱上她,离不开她她她……
事实上,阮宁只说了一句哎哟我去你们不能看着点路,为了一个男生这么不矜持成何体统,然后挠挠头就灰溜溜地走了= =。
出租屋内已经打扫得十分干净,地板和玻璃桌几都是亮晶晶的,她的房间也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而另外一个房间掩着门,阮宁敲了敲,没有人回应,她轻轻推开,透过一隅,发现里面已经摆满了书籍,归置好了电脑,铺上了灰蓝色的床单被罩,床脚下还有一块天鹅绒的蓝色足垫,看样子刚整理好。
可屋内空无一人。
阮宁又轻轻合上了门。
她猜想,这是个十分干净严谨的女孩子。
小同学收拾好东西,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室友还没有出现,阮宁就出去吃了点饭,又外带了两碗皮蛋瘦肉粥。她预备一碗给室友,另一碗看看能不能送出去,送出去就给俞迟吃,送不出去自己吃。反正不会浪费,这孩子能吃。
俞迟病房在一楼103,其实阮宁下午来之前都已经向小胖墩打听过了,并且知道俞迟需要住院观察一晚。只有有些时候,爱情这玩意儿不是肯努力肯坚持有心思就够了。两厢情愿是盐,爱情是靠盐才有味道的饭菜。
他的病房外是一颗桑葚树,高高大大的,阮宁就站在那扇窗外,抱着粥望向窗内。
窗内的少年低垂着头,静静垂目养神,他看起来有点疲惫。
阮宁有点忐忑,怕打扰了他,就这样呆呆站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试图寻找一个敲开他窗户的有礼貌点的时机。
又过了会儿,俞迟却静静地流出了眼泪,无声无息。那些眼泪像溪水一样缓缓流淌着,可是没有哽咽没有难过没有痛苦,他连表情都没有变,依旧是没什么表情。
阮宁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是林林奶奶的祭日,也是林林当年离开的前一天。他无声无息地离开,教她再也无法无忧无虑起来。
阮宁曾经听过一个童话故事,这之前的八年间,夜深人静时,她反复想起。童话故事里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有一个很爱的心上人。可因为爱所以害怕失去、百般猜忌,所以怀疑心上人的忠诚,所以看到他和女孩子聊天、对着女孩子微笑、夸奖别的女孩,便觉得难以忍受,总是和心上人争吵。心上人如入桎梏,爱意渐消,心如死灰,提出了分手。第二日,姑娘却消失了,从此再也不见踪影。过了几年还是几十年呢,姑娘的心上人已经娶了别的姑娘,生了漂亮的孩子,女孩却依旧没有踪影。心上人每每想起女孩总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这种沉重让他心脏几乎无法负荷,继而得了很重的病,奄奄一息。他马上就要停止心跳,却觉得痛彻心扉,最后留着眼泪,呕吐出了一个蜷缩着的小人。小人就是变小了的姑娘。她说我离开之后,便住在了你的心里。你想起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哭泣,哭泣的时候,使你的心变得沉重,太过沉重无法负荷的时候,你便生了相思之疾,快要死去。我又怎么忍心你死去,只得让你痛彻心扉,然后从你口中离开,彻底地消失。
她看着他的眼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那是住在她心里的林林在作祟。过了一会儿,她开始随着他一同掉起了眼泪。她看到他的眼泪,似乎瞧见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怀着和他一样的情感,这样艰难地背负着对至亲的爱走到今天。
他们小时候手拉手躺过同一个院子的同一张席子,看过同一片闪烁的夜空,在同一个夏天听过同一个慈祥的老奶奶讲同一个神话故事,故事里有一个同样至孝的董永,做着同样的梦互道晚安,那个梦中只有蓝天白云小风筝。
曾经,这世上哪有人比他们亲密。
即使到现在,看到他哭泣她也觉得难过得快要炸掉想要在原地蹦出一个窟窿,可是,她依旧只是隔着窗户流着眼泪的蠢蛋,永远不会被他知道的提了一个月水的志愿者。
他平复了的时候,带着泪痕睁开眼,却看到窗外哭得一脸狰狞的小姑娘。每一滴眼泪都那样圆润饱满,小姑娘有着充沛的同情心。
他轻轻打开窗户,用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听她哭着说:“俞迟同学,你要不要喝多皮蛋少肉的皮蛋瘦肉粥?”
他透过窗,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干燥长指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他说:“明天见,阮宁同学。”
少年又轻轻合上了窗,拉上了窗帘。小同学一把鼻涕一把泪在窗口吃完了两碗粥,才止住泪。
她敲窗轻声说晚安,在被子中的少年淡淡说了句,明天见。
第二天中午,她上完自习回寝室抱最后一摞书,最后一次经过男生宿舍,最后一次听到了到她便戛然而止的口哨声。
她笑了笑,揉了揉鼻子,却不想再续上为自己挽回几分面子。
她转身离去,身后的男生宿舍楼上,却忽然响起了缓缓悠扬的口琴声,渐渐地漫过口哨声,渐渐地,只剩下这点从容而清旷的琴声。
口哨声散,而琴声不散。
第十八章 安我之乡是阮宁
阮宁住在公寓的第一晚,睡得很踏实。
清晨起来,她收拾了一下最近会用到的参考书籍,无意中却翻到一本旧书,是初二的语文课本。
阮宁猜想是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她从家无意中带来的。这会儿又翻了翻,看了几篇,里面的古文念起来还朗朗上口,每一段白话都还能看出作者到底想了点啥,门外清晰的脚步声,许是室友回来了,阮宁便微笑着放下了书,慌忙走了出去打招呼。
可是等她打开门,对面房间已经锁上了门。阮宁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敲门问候一下,听了听动静,对面却没有一丝动静了,好像刚刚的脚步声不存在。
迎着晨光,阮宁看了会儿书,背了几道题,准备出去买早饭,却发现隔壁的室友已经不在了。等到晚上,一声防盗门关闭的声音,阮宁在睡梦中迷迷糊糊。
这个姑娘早出晚归,实在有些神秘。
第二天的清晨,她起床时,姑娘又已经离去,可餐桌上却摆了一碗豆浆和一盒烧麦,似乎是大方的邻居馈赠给她的。阮宁吃了人家的一口饭,心中不安,下午去超市买了些肉和菜,晚上做了一荤一素两道菜。红烧肉是跟着妈妈学的,妈妈的红烧肉味道浓稠软烂,一点汁水能吃一碗米饭,她功夫不到家,只是算可口。阮宁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那个神秘的室友,最后,坚持不住就去休息了。
再醒来,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贴心的姑娘又奉上了一碗红豆粥和几根热乎乎的油条。
她们这样互相交换着早餐和晚餐,阮宁竟觉得有些幸福。有一天晚上,她写了一张纸条,轻轻地压在了瓷碗的下面。她说:“素未谋面的姑娘,你这么辛苦地学习,早出晚归,是不是也在准备考研呢?每天吃到你的早饭,我觉得很快乐。我叫阮宁,你可以喊我宁宁。”
第二天早上,阮宁也收到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体十分苍劲清雅,她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隐约又想不起来了。姑娘回复她说:“肉尚可食,米饭夹生。另:多谢品尝,Miss Mus musculus。”
阮宁傻了,这英文啥意思。翻了翻字典,Mus musculus说是用于做实验的小白鼠。
她第二天再吃早餐,越品越不是滋味,越琢磨也越明白,忽然间想起,大方的室友馈赠的早餐从来没重过样。阮宁是个十分聪明透亮的姑娘,她一想,就反应过来了。该不会是她的室友是个极其挑剔的人,看到想吃的东西又不知道好不好吃,所以先拿给她尝尝,她如果剩下了一些放在冰箱里了,就代表是不太好吃的,基本上下次可以不做考虑了;如果没有剩下,就代表是味道不错的,可以放心去吃。
阮宁噢噢,咬着包子,想明白了,继续大口吃,到了晚上做饭的时候,听话地多蒸了一会儿米饭,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不是应该生气的?
小同学反射弧着实有点长。她想了想,又写了个纸条:“我有点生气。我也爱吃好吃的,不想吃不好吃的!!!”
她把感叹号画得圆圆胖胖的。
第二天,纸条回复道:“多食慢用,有益脾胃。另:Miss Mus musculus,米饭有味,多谢。”
阮宁心想,这妹子也太傲娇了,她一定要不动声色地抓到室友,和她认真地讨论一下,好好地讨论一下……明天吃点什么哩。
因为妹子买回来的早餐每一样其实都很好吃,每一次都准确地命中了她喜欢吃的东西。而她做的晚餐妹子也很赏脸,虽然味道有时候难吃得连她自己都咽不下去,可是妹子都很认真地吃完了,一粒米都没有剩下。这是个和她的气场多契合的好姑娘啊。
可是阮宁连续一周,没有一天等到这个奇怪的好姑娘。然后,她又因为别的事烦心起来。
阮宁所租的公寓楼上,是一间空屋。她听邻居小陈,跟她同样是租住的学生说过,之前住的是一对情侣,后来因为闹矛盾,男的把女的杀了,房子里便总是有些奇怪的动静,房客每每住不到三日便匆忙搬走,日子久了,渐渐地,鬼屋的名声传了出来,再也没人敢租了。
阮宁听得发毛,当天晚上,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点什么,从凌晨开始,楼上便开始传来熙攘急促的脚步声,时而很重,像是恶意在地板上跺脚,时而很轻,又像是踮着脚走路,直到天蒙蒙亮,这动静才渐渐没了。
连续几天都是如此。有一次,她实在憋不住,写了纸条:“奇怪的好姑娘,我觉得我们的楼上大概真的闹鬼了。”
大晚上,她跟邻居小陈说起来,小陈也吓得一脸青绿。阮宁又说,还好我有一个室友陪着我。
小陈傻了:“你别吓我啊,阮宁,这房子每天进进出出的只有你,哪有什么别的姑娘。”
阮宁也哆嗦了:“你才别吓我!她每天早出晚归,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你才没见过。”
小陈说:“你打个电话问问房东,那个女孩子的电话。”
阮宁哆嗦着打给房东,却被告知房子只租给了她一人,没有别的租客。
小陈屁滚尿流地关了防盗门,留下吓尿了的阮宁在寒风中凌乱。
这会儿都夜里十一点了,宿舍大门都关了,她想回寝室也回不去,于是像筛糠一样锁上房门,裹在被窝里,准备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就逃走。
阮宁琢磨了琢磨,房客一说是大哥告诉他的,会不会另有隐衷?阮宁便给阮静拨了电话,对面却一直没人接。阮宁忽然间想起阮静代表学校去了北京参加学术行政研讨会,行程很紧张,只能作罢。
刚过十二点,楼上又开始响起了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依旧十分急促。阮宁直哆嗦。这太特么吓人了。最坏的情况是,楼上一只鬼,隔壁一只鬼,区别是,楼上的活泼点,隔壁的冷艳点。
阮宁本来开着灯,心稍安,可是南方没暖气,一到冬天,空调开得挺多的,集中供电的情况下,老楼保险丝又有点脆弱,突然间,灯泡就熄了。
阮宁这会儿是彻底崩溃了,抱着被就往外蹿,她刚走到客厅,就听见保险门转动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小妹子一声嚎,鼻涕眼泪都吓出来了,像个无头苍蝇,抱着被就往厨房跑,只觉得吾命今日休矣。
脚步轻缓,在黑暗中哪有阮宁的哭声清晰。那脚步怔住了。
阮宁一边哭一边说:“我错了,老大,您别吓我,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我给您烧零花钱烧八个大丫鬟烧三进大宅子烧个布拉德皮特,您老可别吓唬我了,我这辈子除了穿开裆裤的时候捣过蚂蚁窝,就没干过别的坏事,冤有头债有主,您老找错人了。”
客厅里传来一声轻笑。
脚步越来越近,阮宁头皮都发麻了,她摸到一瓶平时腌肉用的米酒,咕咚一大口,心里稍安,扔了被子就往门外跑,却在客厅,撞到那个高大的黑影上,她一不做二不休,撸着袖子,咬紧牙关,用头使劲抵那个怀抱:“老子跟你拼了!你弄死老子老子也是鬼了,谁怕谁啊!老子那边有人,我爸爸也在!”
黑影愣了,被她抵着,却纹丝不动,许久,轻轻圈起怀里的“老子”,才发现她现在变低了。
以前,明明很高的,明明能到他的耳边,现在却不过是个小小的身影,只及他的肩头。
“老子”抖得厉害,黑影不自觉地圈紧她,轻轻在她耳边开口:“不要怕,没有鬼。”
阮宁飙泪:“不要骗老子,你特么是个什么!”
黑影在黑暗中轻轻蹙眉:“你退后几步。”
黑影为她的智商深深感到焦虑。
小姑娘抽噎着朝后退了好几步,映着月光,才发现,她的鬼室友不是一个奇怪的好姑娘,而是一个极高挺俊丽的少年。
“林林?”阮宁在黑暗中吃惊地喊了一声。
那少年在月光中发丝柔软分明,蓝色的毛衣挺阔而明艳。他走近了几步,微微躬身,拍了怕惊魂未定的阮宁:“楼上的我刚刚问过,是新搬来的一对小夫妻。孩子还小,睡反了觉,夜里要给他喂奶,所以晚上动静很大。他们也自知不好,说了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