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傻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又犯蠢了,可是眼睫毛下恐惧的情绪还没散尽,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我能抱抱你吗,俞迟同学?”
少年在月光中叹了一口气,轻轻走近,然后重重把她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安抚。他说:“我说不可以难道你不会扑过来吗,一直这么莽撞。”
活得这么草率莽撞。
之后,和阮静联系上,阮宁才知道,俞迟也在准备一场大型考试,便想租房清净一段时间,俞迟二婶三婶家中是城中豪庭,对唯一的侄子都十分大方,把自个儿老爹私藏的别墅都贡献了出来,俞迟觉得阵仗太大,其他的房子来不及细选,只得在阮静建议之下,匆匆搬进了教师公寓,后来知道是和阮宁一个小姑娘合租,因为男女之嫌,便早出晚归,避开了。
阮宁说:“你不是说女孩子吗,大哥。”
阮静说:“俞迟谨慎持礼,你只要不胡闹,当他是女孩也行啊。他不是没动你一根汗毛。”
阮宁说:“那我要是胡来了,动他几根汗毛了呢= =!”
阮静轻笑:“你不是有你的林林了吗。不过,忘了也好忘了也好,你这个林林太危险,我是不大喜欢的。至于俞迟,但凡你有胡来的本事,便胡来了他,我保证不打你不拧你脸。”
阮宁心累。她要是有这个本事,还至于让宋四那个小妮子叫嚣这么久吗。
她跟同寝室的姑娘炫耀起这件事,姑娘们都呵呵笑,笑得阮宁发毛。
阮宁说:“你们不该祝福我勇敢向前吗。”
齐蔓说:“话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俞迟为什么租房住的?”
阮宁挠头:“就是想安静一段时间学习了吧。”
齐蔓翻白眼:“那为什么想安静了?”
阮宁摇摇头,表示虚心求教。
“据说是被某个爱慕他的女生骚扰得不胜其扰,据说总有些姑娘每天给他们寝室提水献殷勤,让他成为整个男生寝室的笑谈= =,俞三这才下定决心。”
阮宁囧,想了想说:“这是不是我种了善因得了善果?”
“你确定不是他种了恶因遭了报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来着。”
“我很能吃很能活= =。”
“所以你是千年的黑山老妖,俞三是被气死的周瑜!”
在阮宁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打扰他读书的前提下,俞迟每晚总算早点回来,吃上了一口热乎饭。
和俞迟真正相处起来,阮宁才发现,林林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毛一样= =。不吃肥肉不吃甜,爱青菜大于肉食,每天洗澡固定半个小时,多一分钟少一秒都不是半个小时,睡前一条牛奶不加糖,小时候那会儿奶粉还是粉状的,十三一袋,林奶奶经常给林林买,这会儿都条状的了。清晨先洗脸后刷牙,衣不齐整不见人,毛衣衬衫黑蓝为主,袖口扣得严丝合缝。整张脸白腻如月色初浮,唯独因为季节性鼻炎而显得鼻头有点红红的。
这还分明是林林。
可是他清晨起来会喝一杯纯黑咖啡,二三十块手表款式各个国度各个品牌定制各不相同,领带西装皮鞋各有搭配,佐食时会放一叠黑鱼子酱,夜间总是熬夜到十一二点,不说不笑,不喜不怒,又分明不是林林。
她曾有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俞迟:“你是不是失忆过?”
俞迟淡淡回答:“失忆的不是你吗。”
阮宁总觉得他和她的回忆错位了,却不成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说起失忆这件事,她觉得最奇怪的是,她的记忆似乎和别人的都有些出入,她每每认为是这样的一件事,家人、朋友包括林林都竟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另一桩,瞧起来南辕北辙。究竟是她错了,还是他们错了?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兴许是都错了,也或者都是对的?
Z大举办了一场享誉国内外的美术交流展出,上次阮静出差去北京就是为了此事。Z大本校学生和常青藤各名校的学生美术作品同时展出,也算近年各高校对外交流的一件盛事。阮静给了俞迟和阮宁两张票,只说是平常没由来被那些教条文本教坏了,一个日后只知道小白鼠,一个摇头晃脑都是法条可怎么得了。做大哥的横看竖看不喜欢,让他们周末一定去去迂腐,提神醒脑一下。
二人周六从教室公寓出发,去了美院展厅。来的学者、教授、画家、媒体、本国学生和留学生挺多的,中外碰撞,左岸中国的国画水彩,右岸素描与油画齐飞,虽种类繁多,但不显杂乱,只觉飘逸与庄重并举,其中不乏天才画作,真真灵气逼人,虽然作者还只是些年轻的孩子,但连国内顶级的大师也未敢小觑。
这次美术展总共分五个展厅,主题都不相同,阮宁最喜欢“家·神语”这一主题的展厅。有天真的孩子般的笔触描绘的落阳里的稻田,有踩着梯子走上月亮的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有遥望着大海对岸的架着义肢的战士,有站在天堂眺望人间的使灵。还有两幅小姑娘的水彩,一红一黄,一个抱着高山,眼珠望着天,一个握着江水,目光低垂。同样的姿势,摆在角落,一齐命名为“安我之乡”。
阮宁起初觉得只是单纯的两幅画作,但越看越觉得充满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似乎遍体裹着什么沾不得的秘密,让人深陷其中又觉危险。
美术系的教授带着学生参观,刚巧走到这副画前,说道:“这副是来自英国的画作,作者英文名Davis,是个非常优秀的中国青年,他不是美术专业的,只是业余爱好,从这些线条随意而童真便可看出。Davis偶然画了这幅画,却被学校看中,远赴重洋派到中国展出。我与Davis有些渊源,他给我寄了一封Email,上面写道:能看懂这幅画的人就是有缘人,如若碰到有缘人,便把这幅画送给他。”
众生好奇:“怎么个看懂法,他为什么说是一幅,明明是两幅。”
阮宁也好奇地探头看着。教授笑了:“所以说你们还没有看懂。”
“那谜底有意思吗?”
教授眼中带着异彩:“妙不可言。”
阮宁在一旁凑热闹,横看竖看也没看出哪里妙不可言。
俞迟瞧着画,却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取下了两幅画,众人都愣了。安保人员过来呵斥,俞迟淡淡道:“既然马上是我的东西,我拿下来又有什么妨碍?”
教授拦住了保安,点头示意俞迟继续。
俞迟接过美术馆递来的白手套和工具箱,然后打开了封过蜡的玻璃匣子,取出了两幅画,轻轻地将两幅画重叠在了一起。
大家凑上去一看,才瞧出纸质特殊,重叠之后,两幅并作一幅,画上只是一个小姑娘拿着一个玩具水晶球,水晶球中山高水阔,云烟缭绕,浅蓝深墨,色泽古朴。而那眼珠先前一个朝上一个朝下,现在瞧起来只是一副,瞳仁如漆,黑白分明,说不出的淘气童真。
“水晶球里的山水瞧着眼熟。”美术系的学生在旁边说道。
阮宁蹙眉看着水晶球,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俞迟躬身,指着画道:“水晶球中所画是的闽山和闽江,也是这副画名字的由来。”
教授点头赞许:“Davis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太明白,兴许他的家乡在福建,所以才作了这幅画《安我之乡》?”
俞迟摇头,唇角却带着淡得瞧不见的嘲讽:“安我之乡指的不是故乡,而是一个女人,Davis深爱的女人,也就是画上的小姑娘。”
教授疑惑:“那为什么会叫安我之乡?”
俞迟说:“这幅画是写实的画,画中的小姑娘真的有这样一个长辈从福建带回来玩具球,Davis构思的时候应该只是凭记忆画出了这些,可是后来却玩了个文字游戏,以此向女孩含蓄表白。”
阮宁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也都津津有味。画作本身的艺术性倒被人抛诸脑后了。
俞迟又说:“闽山和闽江指向的都是‘闽’字,而画中江水的流向却是向南,意有所指为闽南。‘安我之乡’四字,用闽南语说出,便是女孩的名字。”
教授拊掌笑了:“安我之乡,安阮安阮,姑娘叫阮安。”
俞迟卷起两幅画,淡道:“如果这副画不在Z大在任何一个地方,我也会认为这姑娘叫阮安,可惜,它就这样出现在Z大。整个Z大,近四年,万八千人,学生名册清清楚楚地载录着,姓阮的姑娘却只有一个。”
阮宁觉得头皮发麻,俞迟果然就这样站了起来,黑得透亮的眼珠静静地俯视着她:“所以,阮宁同学,失忆的真的不是你吗?”
那天晚上,阮宁回到公寓,如往常一般,坐在台灯前,静静看书。她的手肘忽然碰到了那本旧时的语文课本,她再一次翻过,却在某一页停驻。那一页书上用铅笔写满了大大小小的阮宁,或者洒脱或者沉重,或者娟秀认真或者心烦意乱,到了如今,墨迹已渐渐淡了,连书页都开始发黄。
这本书她兴许借给过谁。可是谁又写上她的名字。
阮宁在小的时候,曾经幻想过,马路上的人多看她一眼,就会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开花店的小哥哥,卖面包的阿姨,全校最帅的校草,隔壁班走路生风的坏老大,每个人,人人都爱她。然而,等她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没有这种美丽,也没有人喜欢过她甚至去爱她。那是人人都向往的青睐,可是,从小时候的自信满满到了长大的畏畏缩缩,也是时候明白,世界不总充满善意,人生也不是有了贪图就能活得像个样子。
这一晚这一刻,历途十年,一份沉甸甸的心意传达到她的眼前。这份心意,早些明知,或许可使她懂得真正善待自己,在活得狼藉,甚至心中被人待如猪狗的时候,得到一份最珍贵的馈赠。
毕竟,曾有人,这样深深地深深地珍视过她。
而这个人,是她的同学,也或许正是画了画的Davis。


第十九章 你发烧呀我感冒
阮宁很快变得拮据,晚上也不能再煮些肉食。最初的红烧肉变成了土豆,八宝粥也变成了清汤寡水的稀饭。她不敢再邀请俞迟吃晚饭,而早餐的丰盛她也不好意思再享用,只是推说最近要减肥了。
她觉得自己用了这样的理由,俞迟怎么着也能心领神会,然而,这少年只是继续默默蹭她的晚饭,早上再默默奉上一顿早餐。土豆红薯白菜,但有什么,就吃什么。之后一日,俞吃淡淡扫了满桌的青菜豆腐,拿着筷子,轻描淡写问道:“阮宁同学,你英文怎么样?”
阮宁满脸羞愧:“六级过了三分。”
俞迟喝了一口寡淡得只剩清水的粥,心道这丫头也未免太不会过日子,前些日子吃肉不知节制,这些天又揭不开锅,随性得过了些。可是面上不显,只说:“会看词典就够了。我最近在写一篇论文,需要翻译几篇外文原著,一篇一百,做不做?”
阮宁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一副“你爱做不做不做了朕随手一招都是人”的表情,阮宁立刻欢天喜地地点了头,抱着几本外文书认真地扒词典去了。
她熬夜翻了几篇,又欢天喜地地捧到俞迟面前。俞迟有一点近视,只有看书的时候才戴眼镜,这一会儿戴着眼镜认真地批阅起来,错的悉数指了出来,涉及语法和固定搭配的地方重点圈了出来。阮宁先前学英语,只靠一点小聪明死记硬背,这会儿听他讲起来,却竟也觉得十分有意思,不亚于数理化。
他忽然间抬起头,问阮宁:“你以后想去哪儿读研?”
阮宁毫不迟疑:“生是Z大的人,死是Z大的鬼。”
“这么喜欢Z大?”
“嗨,哪儿呀,我妈喜欢。”
“你呢?你没有什么想做的?”
“混吃等死。”阮宁本来很不正经地摇头晃脑,见俞迟眉心微微蹙起,才说:“我吧,其实很想帮助别人,可是又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如果以后能做点对别人有益的事儿就觉得很好。”
俞迟眉头没有松开,反而拧得越紧,但并没有说什么。之后的每一天,除了上课,他都在家待着,阮宁反而有些怂。想和这跟冰碴子一样的少年聊点家常,又怕他嫌自己话多闹人。可是不说话吧,又觉得日子这么过实在有点没滋味,有点尴尬,毕竟俩人要在一起待上俩月。
俞迟看书,阮宁就乖乖跟着看书,她说今天天气真好,俞迟看到精彩处凶狠冷淡地横她一眼,姑娘就闭嘴了;俞迟吃饭她也吃,她说这个菜味道有点淡了,俞迟就默默地把整盘菜吃完,她说这个菜有点咸,俞迟又默默吃完,阮宁闭嘴;俞迟玩手机游戏她也玩,俞迟玩围棋纵横其中,小同学旁边插嘴哟嘿今天这个五子棋有点牛逼;俞迟睡前喝牛奶她也喝,俞迟一口口优雅啜完,小同学咕咚咚牛嚼牡丹,他一觉到天明,她起夜尿几回。
俞迟和小时候一样,依旧是个电视剧儿童,嗜好看电视,偶尔闲下来会追晚间八点档,他看得聚精会神,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还有儿时的呆模样。阮宁早已进化成爱用电脑追动漫的少女,有些鄙视他,可是还是傻笑着坐在他的身旁跟着看。他看什么都面无表情,最多就是“啊,死了啊。”“啊,演绎推理时没穷尽,多演了十集。”“啊,三角恋啊。”之类思考时不经意说出的话;而阮宁看什么都是笑眯眯的,只要有俞迟在,看午夜凶铃她也笑眯眯。
有一晚,安徽卫视怀旧剧场在播TVB版《天龙八部》,剧正演到段誉曼陀山庄初遇王语嫣,白衣少年在亭外,曼妙仙女在亭内,娟做的发带好秀致,娟下的乌发真美丽,单单一张无暇侧颜,少年便脱口而出:神仙姐姐。
电视外,俞迟俞三少竟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却要把一个冰雪模样的冬天都融化开来,真要命,小同学心跳得如揣了几头活泼淘气的大象。
她歪头,用似乎怕惊着这货这货再也不肯笑的温柔,轻轻问他:“你笑什吗?”
俞迟说:“啊,小老头儿。”
“什么?”阮宁迷糊了。
俞迟说:“你啊,如果段誉初次见你,便只会觉得,啊,小老头儿。”
阮宁听懂了,哈哈笑了起来。小同学有点驼背,走路时略站不直,故而瞧着也不挺拔,再加上有些瘦弱,快一米七的个头生生叫她走出一米五的风姿。
她一想,嗬,真贴切,便乐不可支了。
俞迟喝了一口茶水,反倒奇怪了:“你不会不高兴么?别的女孩听到会觉得是讽刺了。”
阮宁却益发温柔,不知道如何珍惜眼前的男孩,只是一味地怕吓到他,他便再也不肯同她玩笑同她说这些家常话了。她说:“我是阮宁啊,不是别的姑娘。”
俞迟知道自己应该板着脸,狠狠俯视她一万年才会气消,可是,这一会儿,他竟只能微微移过眼睛继续看神仙姐姐。
他不愿意看小老头儿。他极烦小老头儿。
然后,不大下雪的H城今年落了雪。
不知是他动容还是天动容。
竟教人分不清。
阮宁从妈妈那儿学会煲一道汤,番茄排骨,三只番茄两斤排骨,一勺鸡精一勺盐,一点生姜一点肉桂,两碗米饭,能吃两顿。
下了雪的天极冷,适合吃这样肥美的肉,喝鲜甜的汤。
阮宁自小养成的毛病,吃饭总爱剩一口,而俞迟却似乎家教严谨,一口饭一滴汤也不愿剩下,因此,阮宁吃不完的,全进了俞迟的肚子。
小五的家在S市,家里寄来一箱取暖的米酒,阮宁也分了两瓶。
阮宁从小到大没怎么见过雪,进家之前偷偷团了几个雪球塞兜里了,回去掏出来给俞迟炫耀,俞迟淡淡笑了笑,把几只小雪球安放在了玻璃杯上,并没有嘲笑阮宁的幼稚,带着一种温柔的善意。
他不说话,闷不作声地吃饭,阮宁便问他:“要不要喝口米酒?”
她在小炉子上温了一壶要沸未沸的米酒,斟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敬他道:“俞迟同学,谢谢你这样照顾我。”
她指的是俞迟用几篇翻译稿为她谋了两月的衣食无忧。对他虽是小小善意,然而阮宁却为这样不动声色的心意感激。
“阮大哥说你顽劣淘气,不知世情,常教我多照顾你。”俞迟坦然接过,喝了米酒,觉得口中绵密,手心也暖和了些。
阮宁也喝了一口,她说:“俞迟同学,你以后想做医生么?”
俞迟点了点头。
阮宁好奇:“为什么想做医生的,你爷爷同意么?”
俞迟说:“他既然不能代替我承受生命中的遗憾,又凭借什么阻挡我因遗憾作出的选择呢?”
他们喝了满满两壶酒,俞迟依旧小脸玉白,阮宁却满面通红,她问他:“我能不能喊你林林,俞迟同学?”
俞迟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是林林,阮宁同学。”
他说:“你生病了才会这样以为。”
阮宁疑惑地看着他,少年却笑了,他拍了拍阮宁的额头,掌心温柔,声音却很平淡:“等你好啦,想起来我是谁,就知道林林是谁了。”
南方冬天没有暖气,天冷得狠了,只能开空调。可是空调又太燥,开的时间长了口干,因此,阮宁一晚上开了关、关了开,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感冒了。头疼打喷嚏流鼻涕,样样不少。
俞迟有课,早早去了院里,因此也不知道家里添了一个病号。
阮宁抱着书钻进了被窝里看一会儿睡一会儿,病得反反复复的。中午摸了点药吃,吃完才发现过期了,也不知道是心里膈应,还是过期药确实有副作用,吃完没一会儿又吐了。好家伙,这通折腾,等俞迟进了家门,基本上就看见两根软面条晃来晃去了。
俞迟拿来听诊器,又检查了一下孩子咽喉红肿情况,扔给她两包药,然后就出门了。
阮宁吃完药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只有厨房有两簇火光。俞迟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他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带着浓艳火光的炉子,炉子上面热着一大块烤红薯。
阮宁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少年兴许也睡着了。
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炉子的另一边,掰了块红薯,在暖洋洋的火光中吃了起来。
阮宁知道这红薯是给她的。
她小时候每次生病,都觉得吃什么都没有滋味,只有鸡汤和红薯最香甜可口。
起身看了看一旁的锅,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热乎乎的鸡汤。
阮宁很久没吃过红薯,也很久没喝过鸡汤,然后,她就觉得眼发热,对这丫头,什么都不擅长,只有哭是专长,泪窝也浅,这会儿哪都不疼不痒,可是心里却又痒又疼,拱得滚烫的眼泪跟水龙头一样往外涌。
她一边哭一边吃,哭着吃着,吃着哭着,到最后越吃越香,也没留神,俞迟一醒来,就看见熬了一下午的鸡汤连大料都没剩一口,一个暴栗不客气地捶到了阮宁头上。
这姑娘可真够不认生的。
阮宁抱着头哭得更厉害了。她本以为自己遇到了言情小说里面的默默奉献有口难开型的冰山霸道总裁。
她说妈妈我生病了,阮妈妈很是紧张,问她头疼不疼。
阮宁说:“嗨,妈妈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感冒头疼。”
阮妈妈说你可好好歇着吧,妈妈真怕你哪天就得神经病了。
阮宁第二天病就已经好了许多,挂下电话,蹦蹦跳跳去敲俞迟门:“俞迟同学,我买鸡赔与你吃。你想吃清汤还是要红烧。”
俞迟同学隔着门说:“阮宁同学,安静点。”
阮宁哦,她说那你喝不喝酸奶我刚买的老酸奶。
俞迟说:“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阮宁一听就拍胸脯,好像忠诚小卫士瑞星小狮子:“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少年声音清雅冷淡:“转身,直走三步,右拐三步,再右拐三步,再转身。”
阮宁很乖地走了走,发现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问:“然后呢?”
少年淡淡笑了:“然后啊,转身,关上门。”
阮宁哦,扁扁嘴,关上了房门。
躺在床上的少年嘴唇干裂,舔了舔,揽起棉毯闭上眼,心想终于可以安静会儿了。
这一年外面的雪下得极大,在南方极少见这样的雪。少年的梦中也有这样的大雪,那场雪不是这里的模样。那里比这里要冰冷得多,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快要死亡。
他也只是个初中刚毕业的孩子,一遍遍不停地用英语重复着“Are You OK?”,姑娘却丝毫听不见。他被那段时光那一天那场雪磨得心境枯老,他在想,也在质疑,如果不把这女孩摇醒,等到雪停了,这个世界大概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还活着了。
他把外套脱掉,紧紧地裹着那个极瘦极高的姑娘,他希望这姑娘快快醒来,只有眼前快死的姑娘知道他的亲人在哪里。那场绝望里似乎已经不带希望,他想起南国五月里酸甜甘美的腌梅子,咬上一口,起码知道酸得刺鼻的味道里有真实的人生,而不像这异国他乡,满眼的金发让人麻木。
他想起一首歌,不知是谁唱给他听的,他总能想起。可是被人待如牲畜的日子里,所有的情感都是多余的东西,他哼起的时候便总是挨打,渐渐地,他便恨起这首歌,恨起唱歌给他听的那个人。再到后来,他只在黑夜中唱这首歌,唱着唱着却哽咽难平。教给他爱的人又教给他恨,唱诗班称此类人为临界的魔鬼,懂得如何摧毁的天使。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他醒来时,还是深夜,四周悄然。
玻璃杯里的雪球早已化成雪水,可公寓外的雪花依旧延绵。
他清晨起床,觉得头昏身沉,依旧裹上围巾去买了早饭。回来时,阮宁还未起床,他只觉支撑不住,又回到房间,摸了摸额头,知道自个儿大约是被瑞星小狮子传染了病毒,重感冒外加发烧。
他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也觉纳闷,特么的病成这样,还要早起去买个早饭,究竟是他太有惯性还是她太有魔性。
仔细想想,又蹙眉。真是个讨厌的小姑娘。
等到再醒来,床头柜上有药片和水,阮宁趴在他的床前,一边打呼噜一边流口水。
俞迟不客气地一巴掌把小妹子拍翻在地毯上,一边吃药,一边看她继续睡得像只冬眠的小乌龟。摸摸额头,烧已然退了,想了想这房子似乎有些不吉利,约有什么未知之物,搬住进去不过几天就接连生病,又去门口的集市,买了点黄纸,途中经过柏树,又轻轻折了根柏枝。
阮宁睡醒,便瞧见本如松柏的少年拿着柏枝蘸水在公寓里四处擦拭,玄关处放了一盘已然烧过还有隐隐火星的黄纸。
阮宁问:“烧给谁?”
俞迟答:“谁让我发烧便烧给谁。”
阮宁迟疑,在原地用拖鞋扒地,有些局促:“那你等我死了再烧。”
俞迟一个爆栗,又给小姑娘捶哭了。


第二十章 奥特曼快点长大
下完雪,阮宁开始去教室上自习。上了两天,便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主要问题是抢不到座位。
说起占座这点子事儿,简直跟打仗不差到哪儿了。
占座分两种类型,一种是大家都能坐,要坐得趁早。
比如说图书馆这种公共场合,每天早上五六点中都得去占位;另一种是想坐看机缘,一坐管半年。
比如说自习教室这种长年开放给自习狗的,每每放假再开学,都是占座的好时间,抱着书且在教学楼外等吧。就看楼开的一瞬间,你的马达有多给力了。
这一次中了彩,一两月悠哉逍遥。抢不着的,只能灰头土脸早起去图书馆,天天挑战生物钟。
阮宁去了两天图书馆,彻底不行了。
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从公寓出发,六点之前到图书馆,才大致约摸能有一二座位。时间长了,一到下午就困倦得不行,读什么都读不下去了。
后来琢磨着这么着不行,方巧学校因为考场安排放了次假,于是教学楼的座位重新洗牌。阮宁巴巴地站了俩小时,总算抢了个座位。
当时抢座位时和308其他人分散了,小同学自己一个人坐到了六楼走廊尽头的教室。
因为早出晚归,一日三餐都去了食堂,家中也就停了伙。
俞迟倒并不介意,傍晚时,他偶尔还会一边读书,一边在小火炉上煲汤,手艺也跟人一样,相当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