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子舔舔嘴唇,这天越来越热了,这个时候站在外面一会儿就是一身汗。他耐着性子迎了个从山西来的客人,招呼着人将他们送走。
“卓哥,喝点绿豆汤。”小青蔡偷偷摸摸地递了一小碗绿豆汤,“快喝吧!”
卓子早就渴的厉害,忙接了过去,侧了身子一口喝干。甘凉的绿豆汤下去,卓子舒服地长松口气:“舒服。小青蔡,谢了。”
小青蔡笑了笑,看着又有客人上门,忙道:“卓哥,有客人,我先走了。”
卓子赶紧摸了嘴角,转过身子,在那一刹那他嘴角又扬起笑容。一见到来人,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不耐烦地神了手,阻挡来人:“客满。”
跟在溶月身边的来福立马道:“谁上你这吃东西的!”
卓子冷笑道:“既然不是来这吃东西的,就走吧!我们这只买吃的。”
“起开!我们是陪溶月姑娘来见我家少爷的。快让开!”安子叫道。
“哟!真是稀奇!”卓子干脆抖起搭在肩膀上的长布,掸着身上的灰尘,他放肆地打量着带了帷帽的溶月,“大姑娘巴巴的跑着见男人了?呸!自己不要脸,我们乐民楼也不是下三滥的地。”
安子气的上去就要拼命,偏后头来了人。卓子挤开他们,将那人迎了进来:“方老爷,您请,二楼雅间已准备下了,几位老爷,请......”
方老爷笑着对卓子道:“这怎么一圈人。”
卓子笑道:“找人找到我们乐民楼了。你说男人上十里秦淮河边上找去,上我们乐民楼做什么?疯子,想男人想急了。”
腰满肠肥的方老爷色迷迷地瞧了带着帷帽的溶月:“小娘子且让我看看,要在下挑盖头么?”
“你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我们是谁家!赵侍郎家也是你惹的。”一个婆子瞧着说话不像样,忙站出来喝斥。
一听是官家,方老爷也不敢在纠缠下去。招呼着同伴进去了。
“他们怎么进去了?”
卓子懒洋洋地道:“人早订了雅间。您要是真想到咱们乐民楼吃菜,您就到那墙根下面且站一站,等有人吃了,桌子空下,我再请您进去。”他说着随意指了边上的墙根。那里坐着几个要饭花子。衣裳褴褛,面色黄蜡,十指弯曲如鹰爪,见有人瞧向他们,他们立马站起身,咧嘴赔笑,一口黄牙看得瑞雪直恶心。
溶月忍住心中的怒气,好脾气地道:“我找我家少爷,还请通报一声。”
“你烦不烦,都说......”
“卓子,你堵了客人在外头做什么?”
卓子一见是商可胜忙迎了过去:“商掌柜的是您啊!她们......”
溶月听卓子称呼眼前的这位中年人为掌柜的。口气带着不同他人的迎合,言语中多了几分正经,知道他是个管事的,走上前向商可胜行了礼:“奴家是南京户部侍郎赵大人家的下人。前来找我家少爷的。”
“哦。是赵公子家的下人。”商可胜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胡子,“卓子,你去把赵公子......哦,出来了!”
“少爷。”溶月一瞧见赵希厚,不顾他人,快步迎了上去。
赵希厚一见是溶月,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太太命我来瞧瞧少爷。”
“好了,瞧见了可以走了。”赵希厚不耐烦地打发着她,自己则大步朝后面走去。
“少爷......”溶月追了几步,眼瞧着就要去了后面。
不用旁人交待,卓子就过去拦着了:“赵公子,您又走错路了,到厨房走这里。您要吃什么,我进去给您端。您这么好的衣裳,进了那厨房被那油烟一熏可就毁了。”
趁着空挡,溶月追了上去:“少爷太太叫您回去。”
“回去什么?你有完没完?卓子。”
卓子忙道:“赵公子,有事您吩咐?”他一改平日对赵希厚的不咸不淡,显得殷勤百倍。
赵希厚察觉到卓子的变化,心里微微道奇。这小子今天怎么殷勤起来了:“他们若是不走,你把他们都带到后面去,女的就去......刷锅洗碗,你们换下的衣裳床单被罩都让她们洗,男的就到后面刷马,把水挑了!”
“好嘞!”卓子爽快的答应着。
“少爷......”
“既然你这么想在这伺候我,就留下,我什么时候走,你就干到什么时候。”
“我不要!溶月姐姐我们走吧!”小丫头立马道。她凭刚才的两眼,就已经发现十几个跟卓子差不多装扮的伙计,再算算后面那些人,一想那些衣裳她就知道有多少,她才不要。
溶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丫头吓的忙躲在一个婆子身后。
赵希厚点点头,对着小丫头道:“不愿意就回去,我也不强求。”赵希厚说着转身去了后面。
溶月招手,她身后的几个长随立即走了上来:“少爷若是不回去,就请恕奴婢无礼。把少爷带回去。”
长随立即把赵希厚团团围住。
赵希厚看着将自己围住的长随:“真是出息了!你们还想把我绑回去?退下!”
没有一个长随听赵希厚的。
“我不知道我赵家的下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下人了?”赵希厚冷冷一笑,“退下!”
“少爷,是太太......”
“甭给我扯太太。你们谁亲口听了太太说。”
长随骚动起来。他们是听来福传溶月的话,溶月说得一定就是太太说的。一个长随终于退开了一步。其他的长随也慢慢地让开了。来福连忙跳的远远的。
赵希厚冷笑着看着面色发白的溶月,伸手把扇子甩在了溶月的脸上:“给我滚。见不得你这骚样!”
卓子强忍着笑意招呼着溶月。看她那双白嫩嫩的小手就知道她没干过多少事,要洗衣裳,这多的是:“姑娘,您跟我到井边,我把衣裳都给您送来,您受累。”
商可胜给了卓子一下,笑眯眯地朝二楼走去。
溶月连吸了两口气:“我要见瑞雪!你把瑞雪给我叫出来!”
卓子张口想回她几句,却见已然上了二楼的商可胜转了身子,冲他摇摇头。他只得答应,让人领了溶月去一楼的雅间,自己则到后面叫瑞雪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酥炸鱼骨(下)
瑞雪跟着卓子去了一楼的雅间。卓子一路交代着:“瑞雪,你别怕,我叫人就守在外面,只要她敢欺负你,言语上有半分奚落,我就带人进去,在咱们地盘,二对一,还打不残那几个东西?”
瑞雪笑了笑:“那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金生插口道:“怎么不严重。就那个臭八婆,见赵公子不愿意跟她回去,招了手就叫人上来抢,我是知道她是来找她家少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男人想得厉害,直接上接来抢了。我只听说过山大王抢媳妇,今儿是来了个女大王!”
金生素来油嘴惯了,一张口的没完没了的,见卓子拼命的朝他使眼色,这才收了口。
“不会吧!”就自己知道的溶月她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又信口开河。”
金生强辩道:“就知道你不信,我要不是亲眼所见也不相信。赵公子甩了她一扇子,看得我就高兴。”
卓子想起方才也觉得爽快,他悄悄地扯了瑞雪的袖子:“把咱们上回的损失要回来,可不能让他们欺负了咱们,咱们吃哑巴亏。”
瑞雪直点头,答应一定要狠狠的宰溶月一笔,卓子这才放心的让瑞雪过去。
赵家的长随守在一楼雅间外头,卓子带着几个伙计就跟他们对面的站着。这架势颇有些两军对垒的意思,只可惜他们手中没有长矛。
瑞雪推了门进去,瞧见摘了帏帽的溶月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茶盏细条慢斯的品茶。
在她跨进去的那一步,身后的一个婆子立马将门关上,然后迅速走到溶月身边站定,极像关云长身边的周仓,可惜也少了一把大刀。
只是不知道那婆子能否拿得动那青龙偃月刀。
“这位姑娘请我来有何贵干?”
溶月依旧吃着茶,不理会瑞雪打招呼。
瑞雪见她不理自己,转了身子,就去开门。
“姑娘没让你走,你就走?”
瑞雪头也不回冷笑一声:“姑娘,谁家的姑娘?我怎么没瞧见?”她开了门就要迈出去。守在外头的赵家长随伸手拦住了她。金生一见不好,立马带着伙计上来。
两队人虎视眈眈的等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
到了战事一触即发的阶段!
“这是怎么了?外头怎么乱哄哄的?”吃茶的溶月终于抬起头了,不过却是看向了旁边的婆子。
婆子忙躬身道:“溶月姑娘,那个叫瑞雪的丫头来了。”
溶月的视线对着立在门口的女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那丫头说了一次,姑娘在想事没听见。”
溶月点点头:“瑞雪,快过来。让我看看,我们有两三年不见了。”
瑞雪依旧没有说话。
溶月的面上冷了冷。
婆子提声道:“丫头,我们姑娘叫你呢!”
瑞雪依旧不理她。
溶月起了身,走到瑞雪身边,拉起瑞雪的手,歉意的道:“我才在想事,没听着妹妹在叫我,妹妹是恼我了?”
瑞雪恍然的侧了头,迷茫得到:“溶月姑娘叫我?抱歉,我想起一件事。金生。”
金生忙过去:“姑娘,您吩咐。”
瑞雪道:“二楼的孔大人说要吃煨仙菱,我忘记吩咐你了。再叫人送大头菜上蒋大人府上,蒋大人说了好些次了。另外,小厨房左手数第二个柜子整整第四个格子里有几坛乳腐,你拿那个扎了大红布条的,那个已经好了。”
金生连连应下。
溶月握了握拳头,站在一边看着瑞雪,她是在报复自己么?
“对不住了溶月姑娘,店里的事情多,怠慢你了。”
溶月展开一抹笑容,亲切地道:“你既然有事就忙你的好了,我怎么能耽搁你的正经事。好妹妹,我可见着你了。”
瑞雪亦笑道:“我也想你们。不知道翠云姐姐,玉簪儿姐姐如何?”
溶月听瑞雪提起那两人,面上僵了下:“我却不知道,她们留在老宅嫁人了,我跟着少爷在老爷任上。”她笑着请瑞雪吃茶,掏出帕子拭了唇边的茶叶,欣慰的道,“你同王师傅离开老宅,我还想着你们要吃苦的。如今见到你这样好,我也就放心了。你在这里几年了?可比以前能干多了,那么大一堆的话,怎么说得这般清楚?”
“自家的产业少不得要费心打点。”
溶月再次一顿,这是王九指置办下的产业?王九指到底有多少钱,置办了这么大的酒楼?别是骗她的吧!他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当初就打听过,这家的掌柜的姓曹,他好像就是东家,也听说了王九指不过是这里的厨子罢了。怎么说自家的产业。
可是又想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溶月只觉得有不可能啊!那次闹了一场,若瑞雪不是这里的东家,早就被人撵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方才那个伙计对瑞雪那般的巴结,生怕她被人欺负了,这架势,好像也是在维护小姐的体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我要恭喜妹妹了,如今是正经的小姐了。”
瑞雪笑道:“我哪里是小姐,丫头的命。”
溶月面上顿时沉了下来,这个丫头,今天是存了心思同她作对?她冷笑一声:“我也不同妹妹拐弯抹角了。我来时遵太太之命请少爷回去的。”
瑞雪突然抓住溶月的手。
溶月下意识的直要抽手,等发现瑞雪没别的意思,这才安定下来。
瑞雪心里暗笑,面上却诚恳的道:“溶月姑娘你不知道,赵公子来了我们店里,整日就朝厨房跑,这才做好的菜,客人还没吃上就叫他先摸一块两块的,若是好也就罢,要是觉得不好就直接喂了狗。溶月姑娘,这里是南京城,随便哪个人都能跟官搭上亲戚,我一个平民丫头,谁都不敢得罪。若是让人家知道,这菜是旁人吃剩下的,端出去,我还能做生意么?”
溶月没想到瑞雪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赵希厚的身上,她顿时有些结舌,好容易到:“少爷不愿意回去。”
“那就把他绑回去。”
婆子突然插口道:“定是你这狐媚子使了什么咒,让我家少爷迷了心智,我在你这骚窝…”
“张嫂子,你这什么话?”
瑞雪哈哈大笑,她想起宋夫人说过的一件事,具体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宋夫人说:“就我这模样,还有人骂我是狐媚子。我当时就说,多谢夸赞。瑞雪,你说那狐媚子是什么模样,我能跟她们比,实在是太夸赞我了。”
宋夫人的长相很平庸,跟漂亮是在沾不上多少遍,如果说漂亮只能说那双眼睛。居然有人说她是狐媚子。
瑞雪的笑声让溶月呆了呆。她笑什么?被人骂了狐媚子她还能笑出来?
“瑞雪,你别生气,我叫她给你赔不是。张嫂子,还不过来,给瑞雪赔不是?”
瑞雪捂了捂发热的脸,她笑的太夸张了些,这脸都笑红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失态了。她望着溶月,又看着那个不清不愿挪到自己面前的婆子,展颜一笑:“我当你是在夸我长得好,可行?”
她什么时候变得…变得…
溶月实在不能把眼前的瑞雪同那个小姑娘重叠在一起。以前的她从来都没这样同人家说过话,现在怎么全身都是刺?
“金生,把账本拿来,算算赵公子在咱们店里都吃了什么。”瑞雪朝外面喊道。
金生捧着账本进来,账本下面还有一个算盘。
瑞雪熟练晃了晃算盘,将算盘珠子全部归位,一一样的算给溶月听:“这雅间原是常人吃饭的,赵公子住进了,只得改了,这床,书桌…这我都不算了,这一间房,我就算你一日十两银子吧。人家客栈四人住的一晚都要十钱,这是二六一百二,一日三餐都在我们店里吃,头一日是…”
金生熟练的查找赵希厚在店里每日用的东西,然后一一报出。
早期龙井泡茶,翡翠烧卖一笼,若干钱;虾饺一笼,若干钱;肉粥一盅,若干钱;大头菜一品,腌黄瓜一品…合计若干钱。
中午…
随着金生念声,瑞雪的算盘打得是飞快,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作响。
溶月已经被瑞雪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吓住了。
“好好好,要多少钱?”
瑞雪终于停了下来,看着算盘上的数字:“就现在看是四百多两,金生还有多少?”
金生心里默算了,觉得没有那么多,瑞雪是在吓唬这人,他忙道:“姑娘,还有三日的。对了,赵公子前些日子买的那些字笔,还没算呢!”
瑞雪道:“溶月姑娘,别的我也不算了,您就把这账结了,我这小本生意…”
溶月再也忍不住了。她身上能有多少钱?就这六日,少爷就在这用了四百多两银子…
这…也太大手大脚了吧!
金生忽而道:“姑娘,卓哥说,这位姑娘身边的一个长随…“金生的声音低了下去。”
“真的?怎么可能,怎么跟那些讹诈的人有关系?”
金生直点头:“真的,真的!”
溶月敏感的听到了讹诈,有关系?难道说被他们发现了是来福做的?这里不能再待了,溶月忙站起身子:“我有事,先走了。”
瑞雪追着溶月连声道:“溶月姑娘,我这是小本,你可不能赖账啊!”
溶月快步离开屋子,朝门外走去,头也不回的道:“现在没带那么多的银子,我去回太太,回头就来送银子。”
瑞雪还追了几步,瞧着马车走了,她才停下来。
金生只觉得好笑,冲着瑞雪直竖大拇指:“你真有本事。”
“我怎么比得了你,人家吃了什么你都记得,账都记了,给我看看。”
金生笑着道:“我胡说的。赵公子吃的都没记账。”
“没记?给我记上。他在这是白吃白住的,记清楚了,到了初五就上赵府收银子去。”瑞雪丢了话给金生,自己则进了屋子。
“收钱?”
瑞雪点点头:“是啊!要不我留他在这里做什么?上回人家讹诈咱们,还没人给钱就跑,我那些损失不从他身上要,找谁去?”
金生望着瑞雪,他只觉得瑞雪有些变了,变得锐利了些;多了些盘算。这样也好,至少没叫人欺负去。这人有时候老实了就是要被人欺负。
溶月现在就是酥炸鱼骨,瞧着硬,一咬就粉碎。
第一百二十章 嘉兴肉粽
7月中开始雨就不停的下,时而倾盆而下;时而细雨绵绵。到如今十几天的工夫里,只有三四天没下雨。
负责采办的朱能解了身上的斗笠与蓑衣,冲进厨房要了碗姜茶一口喝下,这才擦拭着身上的雨水:“这雨太能下了。”
“你吃累了。”
朱能摇摇头:“这倒没什么,却是这米面是在太难买了。我同嘉义米铺的老板好说歹说才进了这几担回来。其他米铺的已经不卖给我了。”
张宝明点点头:“也是,这雨都下了有大半个月了,路上不好走。运来的也慢。”
“再这么下下去八月又要发大水,现在咱们再不弄些粮食,日后怎么办?”朱能担忧的道,“这粮食定要涨价的。”
“那咱们的生意就难做了。”
朱能道:“当然是了。就现在这个下法,就是不发水,今年的粮食也都毁了。那些个米铺都黑了心,都想存着粮食要等到年末明年初好大赚一笔。小四,你到老钱那问问还有多少库存?早知道,我挖他几个粮仓,好好存一堆粮食,好好存一堆粮食。吃他个两三年都不凑。”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冯万福指着朱能笑道:“就怕你自己没吃着,到养了一群大耗子!”
“就是,你也不怕放坏了。”
朱能不以为意的道:“你们没遭过水,哪里知道这里的艰难。我打山东逃难过来了,那年八月,我记的那雨下的,倾盆而下,一连十七天,一点都没歇。结果河水泛滥,我爹妈带着我兄弟姐妹逃荒,等我们逃到淮安,一路上跟着的人都饿死一多半了。我嫂子路上生了个女孩就手扔到河里。我的老天,大人都活不下去就不要说孩子了。再后来,我爹妈把那些个弟弟妹妹卖的卖,送的送。我一个小妹妹,被我爹换了三碗米。”
朱能提起以前的事只是摇头。
“朝廷的赈灾呢?”走进来的是陪同赵希厚一起过来的邱端甫。看他的样子,在外面已经站了许久。
朱能笑了:“邱相公坐。”他起身让了座,自己坐到一边。
张宝明笑道:“朝廷就是赈灾也要有东西不是?皇上一概不问事,你指望着户部的那些官儿,还是各省布政使?他们还等着水越发越大,朝廷拨银子下来发财呢。”
朱能赞同的道:“就是这话。那舍粥,稀粥的都能找出影子来。就那样,能吃到就不错了。我记得当时有个官儿,叫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姓,姓杨。那是个好官,舍得粥还算好的。可是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就被罢官了。为什么?邱相公,这当官的给的都是钞,钞不值钱,这请客打点哪点不要钱,不想着法子弄点,他吃什么。这心思就琢磨上粮仓了,有的是新米换陈米,有的干脆连米都没有,他哪里敢开?”
“你怎么知道?”
“这玩意我当学徒的时候就有老人这么做过。这东西无师自通,邱相公,您是读书人,当然不知道这些,您日后若是做了官,可要小心下面的那起子书吏。有的官儿是好,坏在下面的人。”
邱端甫白了脸。他却不知道这些,那些书吏还能左右主官?真是长了见识。
赵希厚见邱端甫钻到里面,笑着道:“朱大哥别吓唬子谈了,他要是不敢去做官,日后少了位首辅,皇上可要跟你拼命。”
轻松的话消除了屋里压抑的气氛。
“朱大哥,你怎么在这?对了,我正要找你呢。糯米短了些,端午没有糯米你让我们怎么裹粽子。到时候豆沙粽,可不许找我们。”
朱能笑着对收伞的瑞雪道:“我才说呢,如今的粮食难买了。”
瑞雪指挥着人把粽叶同糯米放进来,摆在董启光的跟前:“董师傅,您答应过的,要教我们裹粽子,这您要的芦苇叶同箬叶。”
董启光微微一愣,看着瑞雪身后跟着几个大学徒,随即笑道:“你这是逼山门了?好容易客人少,我可以歇歇。”
成子笑着道:“等客人多了,您又不得闲。”
董启光点点头,他是点心师傅,一个粽子能做出十几种样式,四角、三角、锥形、菱形、斧头、枕头…里面裹得馅更是多。用他的话说,只要是能吃的,都能往里面放。
“我们不学这个。”
董启光裹好一枚粽子放到一边的筐中,笑着道:“不学我就不教了,以后不许烦我。”
瑞雪同成子对视了一眼,后者笑着道:“我们只是不学这种枕头的,我们想学那种里面裹了肉的,就是您最拿手的那个。”
几个学徒纷纷点头,常跟董启光的学徒道:“师傅裹得那个鲜肉粽好吃。”
董启光一丢手,笑着道:“你们还真挑。我看家的本事都要学去?”
瑞雪他们说的就是董启光家乡裹得粽子,瘦肉中夹一块肥肉,等粽子煮熟后,肥肉的油深入粽米,别有一番滋味。就是吃,也讲究一枚粽子筷子分四块,块块见肉。
赵希厚一听来了性子,只叫董启光做,他要先尝尝。
董启光见学徒去边上的厨房取几只过来:“那边有熟的,是要鲜肉的还是旁的?有豆沙,还有枣,光的也有。”
赵希厚看了眼依旧发愣的邱端甫,推了推他:“我吃咸肉粽,你呢?我记着你喜欢吃甜的。”
邱端甫点点头。
粽子拿了过来。邱端甫先是“咦”了一声。
董启光道:“邱相公,怎了?”
邱端甫指着碟子里的粽子道:“还有这样的粽子?跟我们那不一样。”
“你们那是什么样的?”
“锥子一样,一头尖尖的。比这要大,这的粽子小巧的很。还有用的叶子好像也不一样。”
董启光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听说全椒一代包的粽子都是那样的,都是两张粽叶包裹的。你们用的是箬叶。”
“那您是…”
董启光抽出一张芦苇叶递了过去:“我们也用箬叶,不过我师傅还教我用这个。我们只用一张叶子裹,小巧些。”
邱端甫瞧了瞧芦苇叶,原来,芦苇叶还可以裹粽子?这倒是头一次。
赵希厚早就闻着粽子的香味,等不及了,要了小剪刀,剪开细线,开了粽叶:“好香!”
“怎么着是黑的?放了酱油?”邱端甫再次感到惊奇。
“是,有什么不对么?”
邱端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姐姐裹粽子从不放酱油。”
“裹肉粽也不放。”
“我家没裹过。但是我想我们那应该都不放酱油的。雪堂?”邱端甫向身边的赵希厚询问起来。
可是赵希厚早就等不及,先吃了。
他闭上双眼,享受着美食带给他的乐趣。
糯而不烂,肥而不腻,肉嫩香鲜,入口肥而不腻。
“疏疏数点黄梅雨,殊方又逢重五。角黍包金,菖蒲泛玉,风物依然荆楚。衫裁艾虎。更钗袅朱符,臂缠红缕。扑粉香绵,唤风绫扇小窗午。”
邱端甫点头道:“这数点黄梅雨用的最好。我也一首。”邱端甫慢慢的开了口,一字一句的念道,“大官角黍菰莆香,彩绳万缕红霞光。天恩敕赐下丹陛,筵侑以黄金觞。东南米价高如玉,江淮饿殍千家哭。官河戍卒十万艘,总向天朝挽飞粟。君门大嚼心岂安,谁能持此回凋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