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不在乎地道:“那就裹好了,反正我们两一起。”瑞雪不知道所谓的裹脚意味着什么,她还以为不过是一起被老嬷嬷训斥那样的事。
赵希筠笑了,她忘记,那天听到丫鬟说起裹脚时的抽吸声。这个家中只有瑞雪同自己玩,真好。有她陪自己,她一点都不害怕了。
“今早喝鸡豆粥,爹爹说这个对老太爷的身子好。”
赵希筠微微地笑着,和煦地微风拂过她的刘海儿,为她的面庞带来点点欢喜。
*
赵老太爷笑眯眯地看着赵希筠向自己问安。这虽说是侄孙女却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也缓解了他这几年来身边没有孙儿的寂寞。
再看看学得有模有样的瑞雪,赵老太爷笑着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瑞雪来找我玩。”
赵老太爷示意赵希筠跟瑞雪都坐到自己身边来,和蔼地看着她们俩:“准备玩什么?跟我一起用早饭,陪我走走!”
赵希筠乖巧的应了。母亲早死,父亲没见过两面,只有这个爷爷,让她有一丝的亲情。瑞雪也应了,旁人都有爷爷,唯独她没有,那她就拿赵老太爷当爷爷好了。
她默不作声的坐下,伸手为赵老太爷捶腿。
赵老太爷满意地笑着,自己的儿子都没给他揉肩捶背,这个侄孙女却把自己当成了亲人,实在是难得啊!他怜爱的抚摸着赵希筠的脑袋。
“您上次的故事还没说完呢!”瑞雪拽着赵老太爷的袖子道。赵老太爷会讲旁人都不知道的故事,才好听。每次回去跟爹爹说的时候,爹爹都很高兴。
赵老太爷微微一怔。想着上回说的缇萦救父的故事,不过他记不得到底讲到了哪:“那我讲到哪了?”他看瑞雪的眼神又是另一种慈爱,若是五丫头能像瑞雪这么活泼就好了,小小的姑娘家,跟个大人没两样。这也是他希望赵希筠跟瑞雪常在一起的缘故。
赵希筠轻声道:“缇萦见皇帝。”
其实这个故事已经快将完了,赵老太爷只是微微做了结尾便完了。
赵希筠想到没见过的父亲眼睛红了,而瑞雪则想起爹爹对她的好也红了眼睛。
赵老太爷见自己把两个孩子弄的眼红了,忙哄着,让人把早饭端上来,哄着孩子们吃点心。
新鲜的鸡豆磨碎,加山药、茯苓,慢慢的熬到水米融洽,柔腻合一。鸡豆的清香混合着粳米的甘甜,实在是绝妙的口感,也着实对他这个老人家的胃口。
正当他感叹人生惬意的时候,下人来报,说是二儿子打发人来问安。
“老太爷。二老爷派人给老太爷问安。”
赵老太爷顿时板了脸:“告诉他,我还没死!”
两个孩子瞧着他生气了,害怕的站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传消息的家人忙磕头不敢应话,只是磕头,末了瞧着赵老太爷没下话,才大着胆子道:“回老太爷,二老爷让小的禀明老太爷。过些日带三少爷回来,跟老太爷请安。”
*(哈哈~又到了红包的美食话外!)
鸡豆粥:出自袁枚《随园食单》。磨碎鸡豆为粥,鲜者最佳,陈者亦可,加山药、茯苓尤妙。具有利耳目,补肾,固精的功效(中医讲人年纪大,精气不足需要补精气,因此此粥对老年人甚好)。
所谓的鸡豆就是芡实。但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芡实,因为它有较强的收涩作用,凡外感前后,疟痢形痔,气郁,便秘尿赤及妇女产后者皆不宜食。
第二章 金齑玉脍
得知二老爷要回来的消息,家里人都翘首以盼的张望着。老太爷虽然不说什么,但是下人已经忙着打扫宅院,安排房间。其中有对二老爷回来的赏钱的期盼,还有对二太太的敬畏。
大家仍旧记得六年前,二太太临时管了内院的严厉劲儿。相约着一定不能出半点差池。
王九指也为菜色准备起来,他知道二太太为人挑剔,三少爷又是个挑嘴的孩子。又想着,知县大人会来,再加上七七八八的亲戚故人,够厨房忙的。
二老爷的官架很小,不过是三辆青呢马车,后面跟着驼了两车东西的大车。这让看热闹的人微微有些失望。当年二老爷回来的时候,可是好几大车的东西,那丫鬟婆子的很是一番讲究。
有人就议论着,二老爷是不是官场上不得志之类的。不过这些都被管家几个毛栗子敲得憋回了肚子里。
瑞雪坐在那帮着择菜,听着厨房的赵原在那里学说二老爷回来的情形。
“就二老爷跟三少爷,外加几个丫鬟。二太太没回来。”
王九指在厨房里听了,揩着手走了出来:“二太太没回来?”
赵原忙道:“没。可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个镇山太岁回来了,吓得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厨子赵山抄了旱烟杆给了赵原一下:“臭小子!你说二太太什么?”他祖上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老几辈子了,这本事就是舍不掉。
赵原哪里敢跟父亲顶嘴,忙离得远远得:“不过,有两个丫鬟还戴着帷帽,偏我开始还以为是两位姑娘回来了。”
过来打热水的婆子笑了:“你又不知道二太太规矩大,会调理人。”
王九指听见二太太没回来,这心也就放了下来。毕竟刚来赵家做事的时候,这位二太太就抓住他找五姑娘的奶妈给瑞雪喂奶。若不是老太爷,他早就被撵了出去。
厨房这时很闲,毕竟回来的人要先拜见了老太爷,然后回房梳洗后,再开席。现在的天气也热,准备的都是凉菜跟现炒的菜。
王九指在瑞雪的旁边坐了下来,小瑞雪就跑去拧了帕子给王九指擦脸。
几个婆子瞧了连说瑞雪懂事孝顺。把王九指说得面上笑开了花,搂着瑞雪不言语。
一个婆子叹了口气道:“家里的三个老爷要是有瑞雪这样就好了!大少爷在京城成亲了,大老爷也没请老太爷去。”
赵山啐了一口道:“你懂什么。老太爷如今年纪也大了,京城离得那么远,万一老太爷身上不得劲,岂不是罪过?”
“话是这么说,成亲后,小辈们总该回来见见老太爷吧!别的不说,总该有个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的替自己尽孝吧!”
说到这,赵家的下人都不作声了,三个老爷在外面做官,三个太太带着孩子都跟了去,只留了个叔老爷女儿在家里头。偌大个赵家,显得冷冷清清的。
沉默地空档,催热水的又来了,说洗澡水怎么还没准备好。一群人只得散了。
打水的婆子指着那过来的小丫头道:“瞧见了吧!还不是大丫头呢!这手上都戴着银镯子了。这脾气,比当年跟二太太回来的还要厉害!”
赵原进了厨房提了两桶热水出来,对着婆子道:“是,我看比当年那个翠环还厉害。张妈,你多小心。”
*
“这永字八笔最是重要。点为侧;横为勒;竖为弩;钩为趯;提为策;撇为掠;短撇为啄;捺为磔。写好了这个永字,别的字咱们都可以写好了!”
赵老太爷和颜悦色的抱着赵希筠,手把手的教她写字,根本就不理会给自己道安的儿子跟孙子。
却是赵希筠觉得不好,小声地道:“爷爷,二伯父给您问安。”
赵老太爷松开握住赵希筠的手,冷哼一声:“我还没死,你也看到了,可以走了!”
赵佑楣有些哭笑不得,父亲怎么越老脾气越大啊。大哥三弟在京做官这些年没回来,也不见他说一个字,偏偏自己问安,他就跟仇人一样。
“儿子今日是想将三儿托付给父亲。”
赵老太爷微微睁开耷拉的眼皮,瞧了眼站立在一旁,身穿藕荷色缠枝莲花六团罩甲,白色中衣的三孙子赵希厚。没好气的道:“知府老爷这是荣升到哪?连儿子都顾不上了?老朽这不是慈济堂。”
赵佑楣欠身道:“儿子平调山东布政使司任职。这孩子平日里读书还算聪明,儿子这到山东,怕突然换了先生,耽误了他的学…”
“放屁!”赵老太爷不等赵佑楣的话说完,破口训斥着,“那是圣人所在之地,学风醇浓,耽搁他的学业?你简直是有辱先师!滚出去!别叫我这耽搁了你赵二老爷的仕途经济!”
赵佑楣忙撩了袍子,跪在地上道:“儿子错了。不过,儿子不是去曲阜。想着其他的地方的比不过父亲的学问。”
“都读了什么?”赵老太爷挑了眉毛看着默不作声的赵希厚。这孩子居然进来没有四处张望,却是个不错的孩子。至少这定性够,有这个定性,读书一定成。
赵希厚忙道:“四书都粗粗读过。”
“小小年纪大言不惭。”赵老太爷冷哼一声,本来还以为这孩子定性好,却不想是个口出妄言的人。
心里有所想,口上便开始了考究:“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赵希厚知道爷爷这是在考自己,马上接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不想赵老太爷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一口气背下去,而是又道:“学乃身之室,儒为席上珍。”
“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
这背的是蒙学的《神童诗》,站在边上的赵佑楣此时是茶壶里煮饺子,自己心里有数。父亲这不但是在考究儿子,而且还是奚落自己。听听这句“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就知道他又在提醒自己是同进士出身。可他真想问问,这世上的宰相有几个是真的状元出身。寇准不是;当今的宰辅大人也不是;连朱子(朱熹)也没中状元,大家还不是照他的《四书集注》做典范?文天祥是状元,可惜…
恍惚见,赵老太爷也考究完了,看了看有些得意的儿子,心中恼怒,本有些欢喜的颜色也没了,奚落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赵佑楣不知道动了那根筋哽着脖子想说两句,却不想儿子赵希厚劝慰着自己道:“休争三寸气,白了少年头。”
赵老太爷来了精神,撇开儿子,盯着孙子问道:“少年休笑白头翁,花开能有几日红?”
“得荣思辱,身安思危。”
看着父亲面上的喜色呈于面上,赵佑楣笑了。儿子这是拿《名贤集》里的句子跟父亲争论呢!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还没这个胆量,这个儿子果真非池中之物。
当听到父亲口中说出:“既读孔孟之书,必达周公之礼。”的时候,赵佑楣知道,这关过了,父亲答应教授儿子了。
赵希厚深深地对赵老太爷作揖:“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赵老太爷很满意今日的考教,至少中了榜眼的三儿子就没赵希厚这个本事。这个孩子是聪明,可也得好好的教导。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孙子高中状元,率领新科进士拜见皇帝的场面。
赵老太爷笑了,他只觉得后继有人,自己未实现的愿望,终于要在孙子身上实现。他仍旧看儿子不顺眼:“子孝何须父向前?”
赵佑楣知道父亲说自己不争气,学问不够好,还巴望着年迈的父亲教导儿子,可他一点也不在乎,笑着道:“你老子不如我老子,你儿子不如我儿子!”
赵老太爷没想到他还会来这么句,抡起拐杖就朝儿子砸了过去,赵佑楣没有躲开,笑着挨了父亲一拐杖。
赵老太爷瞪了赵佑楣两眼,笑着对赵希筠道:“五丫头,这是你二伯父,这是你三哥,叫什么?”
“孙儿赵希厚。”
赵希筠听着堂哥与学识渊博的赵老太爷文绉绉的对话,还是自己听不懂的。脸上呈现的都是羡慕的表情,居然跟身为榜眼的爷爷对文,实在是太厉害了。
赵老太爷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笑嘻嘻地往大厅走,还不忘吩咐:“叫王九指做几个好菜。三孙,你喜欢吃什么?五丫头,你也说出来。”
*
当菜肴端上来的时候,赵老太爷瞧着中间一盘亮如雪,晶莹剔透如水晶的菜,指着问道:“这是什么新菜?”
“金齑玉脍。您尝尝,吃的时候沾点酱。”
赵老太爷一筷子下去,却发现那东西一下子散了,不由地看了看王九指。
王九指亲自动手,夹了一些分别放到赵老太爷跟在桌的几位面前的酱碟中,退了身子道:“这东西切得薄,夹狠了容易散,夹轻了…”他环顾着水亭,笑着道,“这风就吹走了!”
天气热,赵老太爷便吩咐饭摆着自己花园的水亭上,也凉快些。
众人都尝了点,只觉得质味软滑爽口,还有些冰冰凉凉的感觉,最是舒服不过。饶是赵佑楣这些年在杭州吃惯了苏杭菜,也不由对王九指竖起了大拇指。
赵希厚尝了一些,慢慢地品尝,突然眼前一亮,热烈地看着王九指:“侍女金盘脍鲤鱼?”
王九指点点头。
“王摩诘的《洛阳女儿行》?”赵老太爷只觉得满口腥生,好不恶心,暗自取了帕子吐了。
“正是。”
“我只听认识叫水晶脍,怎么又叫这个?”
王九指微微一笑:“金齑是指这佐料,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酱这七种料捣碎,再加醋调制,取其金黄。这玉脍便是鱼片。”
“怎么是这个味?”
王九指道:“这东西是生的,难免有些腥气。”
终其,赵老太爷没再吃一筷子,却是见赵佑楣赵希厚父子大快朵颐。原来他们在杭州,时常能尝到一些海味,有些海味正是吃生的,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
今天这道菜——金齑玉脍,可是很有份量的,在我国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就出现了,可以说是历史悠久。最早出自北魏贾思勰所着《齐民要术》书中(话外,白梅,其实在古代算调酸味的佐料)。
不过现在的名,大家肯定清楚,即日本人最喜欢的生鱼片。话说这还是从我们国家传过去的,为何现在我们都不吃?白白地叫日本人抢了去呢?
唉~
此菜在宋代又称水晶脍,苏轼跟陆游都很喜欢吃。
第三章 酸辣凉皮
赵家厨房的下人们吃了晚饭后喜欢坐在一处说话,一来厨房前面有块大的空地,可以汇聚很多人;二来,王九指有时候会试点新菜,请他们尝了。
四儿疲倦的坐了下来,大口的喝干瑞雪端上来的绿豆汤,气喘地道:“那些个小姑奶奶还真是要人命。这么多年我都没洗过这么多的东西。”
赵原将四儿的饭递给了她,将位置让给其他几个负责浆洗的下人,让她们好生吃饭。
四儿拨拉了饭菜,根本就不想去吃,王九指瞧了其他的几个下人都懒懒的,走进厨房,调了一大份酸辣凉皮出来。
“王师傅也让我们尝尝?”赵原几个人瞧着王九指端出的凉皮,颠着脸凑了过去。
酸酸的,凉凉的,合者辛辣的蒜泥。四儿有些胃口,吃了两口,只叫赵原再给她来份绿豆汤。
赵原笑着道:“四儿姑奶奶,你这是怎么,那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丫头,能把你累成这样?”
四儿苦笑着道:“那帮小姑奶奶拿了好多东西出来叫我们洗。一路上的衣裳不说,还有什么窗幔被褥。感情她们这一路都睡自己带的!”
另一个浆洗的媳妇揉着肩头道:“可不是。家里都预备下了摆设,那些人还说要今日洗了,明日好挂。真正的开了眼,连丫头穿的都是绫罗。”
一听说绫罗,厨房的下人们都听住了,请那个媳妇多说点。
“那两个大丫鬟今日穿来的还是紵丝衣裳。二老爷在任上可是做的稳当。”接下来媳妇又说了送衣裳来的丫鬟手上的镯子式样,还有言语,听的那些人是一愣一愣的。
他们知道五姑娘身上也不过是绫罗紵丝,过节上头,老太爷才叫人给裁一两件绸缎的衣裳,像他们则是绢、棉布之类的布料。看来二老爷的官运亨通。
“厨房的大厨是谁?溶月姐姐说天热没胃口,要个清爽可口的东西送去。”一个小丫头站在厨房院门口,高声道。
王九指忙站了起来,问道:“是三少爷跟前的么?”
小丫头有些不耐烦地道:“是了!你再拿些冰镇酸梅汤来。”
王九指为难地道:“厨房没备下酸梅汤,绿豆汤却是有的。”在这里,平日只要备上一锅绿豆汤就好,家里也没这么多讲究,
小丫头不高兴了,嚷着道:“三少爷要喝的!”
赵原听着她那话不大高兴,他见过二老爷家人几回,总觉得眼高过了天。先不说灶上熄了火,单单她这种借着主子的名头要东西的却是叫人不舒服。
“三少爷要喝的已然送去了。灶上已然熄了火,吃不下,明日饿了就能吃下了!”
小丫头似乎没遇到过这种铁板上的事,一跺脚走了。
王九指拍着赵原道:“反正不过是举手的事,你何必争执呢!”其实这种事很常见,有的人特地要了盘燕窝糕,不吃,只是掰着玩,却是为了发泄那窝集心头多年的怨气。
赵原是二十岁的大小伙了,可性子却直的不行。他梗着脖子道:“真正没见过这种人!”
王九指知道他在老宅多年,没到外面看看,耐心地道:“她们在二老爷那做惯了,不知道咱们这的规矩。”
“所以才跟她说明白。”赵原一拧脖子不再说话。
王九指也没有再说了,这世上的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严重,旁人就是说破了嘴皮子那也是没用的。
四儿伸手给了赵原一巴掌:“你没听过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又不是叫你做菜,王师傅都没说话呢,你着急什么!”
“赵原怕爹爹累着!”一直听着大人们说话的瑞雪扑到王九指跟前,帮着赵原说话。她仰头望着王九指道,“爹爹都累了一天了,也该歇息了!我给爹爹揉揉手。”
赵原忙请王九指坐下,狗腿地为他捶肩揉背的。口里道:“就是。师傅今日可比往日多做一倍的菜。您教我两手?那个金齑玉脍真是别致。”
瑞雪用力地推着赵原,不满他抢了自己的位置:“爹爹是我的!爹爹是我的!”
王九指一把将瑞雪抱了起来,笑着道:“好。你给爹爹揉揉手。”
瑞雪轻轻地拂过王九指右手的那个缺口。她已经知道爹爹右手少了一个手指的事情,可是当她问的时候,爹爹总是淡淡的说因为做菜不小心弄掉的,可是他双眼流露出了神色却让她感觉到不一样。
她轻轻地吹了吹,揉揉王九指的手节,问道:“爹爹,还疼不疼?”
王九指永远忘不了自己失去右手食指的那天,几乎断了他所有的人生,当时的不甘心跟愤慨,还有害怕爷爷跟母亲失望的无奈,依旧能体会的到。
他揉揉瑞雪的脑袋,亲昵地道:“不疼了。瑞雪给爹爹吹了就不疼了!”
四儿有些羡慕地看着王九指同瑞雪亲近,幽幽地道:“你们父女真好。不像…”她原本说不像她。她父亲就喜欢儿子,喜欢家里劳力多些,可以多打几斗粮食。
赵原笑着道:“现在四儿姐你不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月五百文的工钱呢!”
四儿笑了笑,不再说话。她就是拿的钱再多,在父亲的眼中还比不上哥哥。
瑞雪认真的看着四儿,笑嘻嘻地道:“我跟四姨也好啊!”
赵原忍不住开起了玩笑:“你觉得四儿姐好,就让她做你娘,那时候四儿姐会对你更好!”
一句话开的四儿满面绯红,扬起拳头朝赵原砸去,口里不停地啐他:“死赵原,你瞎说什么呢!”
赵原一面跑一面道:“难到不是么?王师傅见你吃不下,特地拿了这凉皮来,怎么都不给我们?”
瑞雪听着他们打闹,厨房的人哄笑,再瞧着父亲没有表情的面孔她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一点都没反应。爹爹不喜欢四姨么?
王九指对着瑞雪温和的笑了笑,柔声道:“天晚了,我们回去睡了可好?”说着抱起瑞雪便离开厨房。
*
凉皮:是陕西的一种地方特色小吃。现在很多地方常有小车上书‘西安凉皮’,便以为凉皮是西安的专属,其实秦镇、汉中两地是凉皮上佳之地。秦镇是凉皮的发源地,很多人认为秦镇凉皮味好,然私自以为汉中凉皮口味更好,米皮比较细腻软滑,而且调味上头也更胜一筹(当然是辣椒油的缘故)
第四章 猪油枣泥月饼
第二日一早,四儿没有如往常一样来帮瑞雪梳头,在王九指笨拙的九根手指头的努力下,瑞雪的头发终于扎好了。
王九指为她盛了碗粥,拿了两块才做好的月饼,让她坐下阴凉地下慢慢地吃了。
几个端早饭的婆子瞧见了瑞雪乱糟糟的头发不顺眼,这才帮她重新梳了。
“爹爹虽然扎的不好,可也是为了我好啊!”
张婆子笑着点着她的小脑袋瓜子道:“知道,你爹爹好。不过女孩子这梳头发可是大事。可不能这么乱糟糟的。你们昨日走的早,没见到那个溶月姑娘。”张婆子说着口中还不由地发出啧啧地响声,“那姑娘,一头乌青的头发拿头油抿地一丝不乱的。衣裳干干净净,利利郎郎地,就连那脚也缠得只那么点大。”
她说着还给瑞雪比划了两下。
“缠脚?我听五姑娘说,她也要缠脚了!”
张婆子刮了她的小鼻头一下,笑着道:“你人小,却还知道这个?是了。五姑娘都六岁了,是该裹脚了!这女子想要嫁个好人家,也脚必须裹小些。你这脚越小婆家越喜欢。”
瑞雪低头瞧了瞧张婆子的脚,不解地道:“那你的脚这么大?”
张婆子笑了:“我一个粗使婆子裹了脚还能做事么?”她不住地打量着瑞雪的模样,拉着手道,“瑞雪啊!让你爹爹请人给你裹了脚,到时候准能嫁个富足人家。这样你爹爹就不用给人做饭,成天在家就享清福了!”
“真的么?”瑞雪好奇地问道,“裹了脚,就能让爹爹享清福?”每到夏天,爹爹都会热得满身大汗,一从厨房出来,全身都湿透了;冬天还要在冷水里洗菜,她不想让爹爹再受苦了。
“我还能骗你?当年老太爷还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京城里那些高门大户的,都打听姑娘的脚裹得小不小。就你这模样,将来不知道是什么人家讨去呢!”
“就是。你说王九指那么个伙夫,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水灵的丫头?”
“谁说我不像爹爹了!我长得就像爹爹!”乖巧吃饭的瑞雪突然摔着汤匙发起脾气来了。她最讨厌听到这些人说自己跟爹爹不像。爹爹是黑了点,可那是累的。
王九指在里面听见瑞雪发了脾气忙跑出来,只觉得一阵小风吹过,小丫头就扑了过来:“爹爹!”
那几个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忙打了热水就走,干笑着解释道:“没那个意思。只是说瑞雪长得好,这么一出去,跟大家闺秀差不多。”
“爹爹!”
王九指拍拍生气的瑞雪,哄着她道:“没事。她们是夸你长的好看。爹爹也觉得瑞雪长得好。”
“可是,她们说我长得不像爹爹。”
王九指笑了:“你是女孩啊!应该长得白白的!像爹爹就不好看了。嗯!瑞雪长得像娘。白白的,眉毛弯弯的,眼睛可漂亮了,看上去很安心,柔柔地。”
瑞雪头一次听王九指说起自己的母亲,怔怔地听住了。原来娘长得那么好看啊!她的脑海里没有构成母亲的模样,只是觉得,娘一定很好看。
*
四儿其实早就来了,只是躲在厨房院门口,听着王九指对瑞雪讲述她母亲的模样,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凭着王九指为给瑞雪要口奶吃,在赵家做厨子,她知道这是个好男人,自己打心眼中意这个男人。
当年老太爷不过是一句话,让她们多多照顾他们父女俩,这话说了,除了她,旁人不过是瞧见了才伸个手。她瞧他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才去帮忙的。可随着瑞雪长大,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总是能在她幼小的身上找到淡薄的亲情。
可是昨天的事,让她颇有些难看。他当时一句话也不辩白,直接抱着瑞雪就走,今日她又听见他追忆自己的妻子。她知道,能生出瑞雪那样孩子的母亲,模样肯定好。也难怪他瞧不上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