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子谈父亲早逝,家道日益艰难,邱姐姐为了给子谈凑日后考试的盘缠才想了这法子,那家小子,前些日子跌破了头,大夫束手无策,只得娶亲冲喜。”蔡姓书生同邱子谈同住一条街上,对他家的情况最是了解。
刘姓书生冷哼一声:“竟有这等事?”
乐姓书生笑道:“天下还有这般巧的事?子谈大姐要嫁,那家小子就跌破了头?”
蔡姓书生点点头:“听说是这样。只是我还听说那家原是同邱姐姐指腹为婚,只是邱家日益落败,而那家在邻县却是有些家世。本不想结了这亲事,却不想…”
“笑话!若不是那家小子活不成了,那家就打算不娶?”刘姓书生愤然地拍着桌案,“真实岂有此理!子谈也答应?”
蔡姓书生怯弱的点点头。
“他还敢同意,他还敢同意!”
蔡姓书生突然鼓起勇气,赤红耳面地反驳道:“子谈自幼失牯,能读书全靠邱姐姐操持。可如今是要上南京院试。日后若是还有乡试,会试,家里哪有那么多钱。我娘说,邱姐姐是为了子谈才要嫁那家的。”
乐姓书生吱吱唔唔地道:“子谈家真的那么艰难?”
蔡姓书生点点头;“全靠邱姐姐帮人洗衣裳,做针线度日。”
赵希厚懊恼地给了自己两下,枉他自称同子谈情如手足,却根本不了解他家境,想到自己在府试期间,总是拉着他到处跑,实在是汗颜。
乐姓书生从身上摸出两块银子:“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大概有二两的样子,咱们先凑份子。怎么也不能叫邱姐姐嫁到那么个家去。”
刘姓书生扔出锭雪花银。
乐姓书生掂了掂,笑道:“你好大方,这约莫有五两的样子。”
包间里的书生多多少少都掏了些钱出来,数了数大约十两的样子。
“估计这些子够谈到南京的盘缠。只是,若是在南京住下,再打点报喜的人,这就不够了。”
赵希厚一摆手:“没事,剩下的我出。今天的酒席我做东,不过我要去子谈家瞧瞧。各位,请了。”
乐姓书生一把拉住他:“我也同你去好了。坐在这吃酒,还不如做些事实的好。刘兄,你呢?”
刘姓书生道:“愿效犬马之劳。”
*
全椒金家巷。人人都堵在邱家门口,羡慕地透过开着的大门朝里面望,小声的议论着。此时见到街坊蔡书生领着三个书生打扮的过来,立马让开一条道。又见着那三人衣着体面,行为端肃,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邱端甫见赵希厚几人进来,略微有些吃惊,同主位的来客略说了几句,便快步迎了上来:“对不住,今日是家姐的好日子,你们怎么来了?”
刘姓书生抢前一步道:“我求了雪堂同斋生来为我提亲。”
“你…”
赵希厚同乐斋生诧异地看着刘姓书生,这…怎么成了这样,他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邱端甫道:“太平兄,你要提亲,来我家…”随即醒悟,“我姐姐?”
刘太平点点头,对着邱端甫深深作揖:“得闻尊府女子贤明,小生特请赵雪堂、乐斋生上门求亲。”
乐斋生反应最快,立马上前道:“正是。刘平,字太平,南直隶全椒县人,年方二十。小生乐凤仪,字斋生,南直隶全椒县人,特为刘太平求娶南直隶全椒县金家巷邱氏,为通家百年之好。”
邱端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目瞪口呆。求娶自己的姐姐,这…
主位上男方的家人瞧着不像话,拍着桌案道:“这是做什么?你们邱家一女要配二夫不成?”
赵希厚笑着玩弄着扇子踱到跟前:“非也!是两家求聘一女。”
“荒唐!邱家女儿自幼同陆家指腹为婚,尔等不要坏人名节!”
“那尊驾今日来所谓何事?”
陆家人冷哼道:“自然是纳采。”
赵希厚抚手笑道:“正是。纳采,媒妁提之。子谈,你可正式应允?”
邱端甫迟疑道:“未曾。”
“如此便是。邱家既未应允,我等前来提亲何以言及一女配二夫?”
“正是!”乐凤仪抢上前,命刘平将名帖拿出来,双手呈给邱端甫,“这是庚贴,还请接下。”
陆家人见到,也抢上前,将庚贴递了过去,还指着自己带来的雁道:“即是来提亲怎不见媒人?也不见你们带雁?龙凤饼也没见着。”随即看到乐凤仪送上的帖子,扑哧笑了,“提亲拿名帖,我却是头次听闻。见教!”
刘平同乐凤仪暗叫不好,赵希厚却面不改色的道:“小生乃读书人,自当奉守先礼。”
“正是!”乐凤仪立马醒悟过来,摇头晃脑的拽文,“礼记有云,昏礼者,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我等谨守礼节,何错之有?”
刘平将腰际的玉佩摘了下来,连同手中的扇子一同送上:“此为见礼,还请收下。”
陆家人见他们越来越过份,气恼地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替人说亲,真是好笑!我们请的是本县的张举人老爷做媒。尊驾的大媒是何人?”
赵希厚唰地开了扇子,悠闲的扇着,慢声而清晰地道:“本县赵榜眼。”
此言一处,立即引来众人嗟吁。谁都知道本县有两位赵榜眼,号称父子榜眼。无论是请了哪一位都堪称本县头号大媒。
陆家人也略微吃惊,只是他更知道,小赵榜眼已然在京城做官,老赵榜眼早就不问世事:“小小年纪大言不惭!”
赵希厚收了扇子,恭敬地对着那人微微一揖:“小生赵希厚,祖父姓赵讳昺,昭宁元年一甲二名进士及第。父姓赵上佑下楣,昭宁二十四年进士,现为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尊下有何见教?”
赵家在全椒算是名门,两架榜眼牌坊便叫所有的人生畏。陆家人不好说旁的,灰溜溜地取了东西,离开了邱家。
邱端甫重新泡了茶,请几位同窗坐了。局促地道:“你们这是…?”
乐凤仪双手一摊:“你别问我,我只是跟着太平兄。”他随即转了身子,望着局促而坐的刘平道,“太平兄,你这是…?”
刘平又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裳,对着邱端甫深深一揖:“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子谈海涵。”
堂屋内,女子柔柔地声音传出来:“公子今日大义,援救小女子于危难,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弟弟,且带我谢谢这位公子。”
刘平断没想到这位邱家大姐如此大义,自己却有些不大好意思,连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心里有惦记着那块冠礼之时父亲给的玉佩,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将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却不想邱家大姐又道:“弟弟,且把公子的玉佩同扇子还回去。”
刘平顿时大窘,再也待不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邱家。
出了门乐凤仪一把拉住他:“太平兄,你这是玩笑开大了。”
刘平想自己方才实在是无礼,颇有些后悔:“我当时也就是脑子一热,只觉得子谈姐姐可惜罢了。却不想会是这样。”
赵希厚笑道:“若是闯祸我才是最大吧。把家里的那位都搬了出来。”
乐凤仪想着赵希厚方才把自家爷爷父亲都搬出来,那家人面上变的就觉得好笑:“依我看,你还是把子谈的姐姐娶了吧!咱们今日这么一闹,怕是没人敢上子谈家提亲了。”
刘平立即懊恼道:“我父母会同意么?照我母亲那个选法,咱们这就没几个入的了她的眼的。”
乐凤仪颇有些遗憾地道:“早听说雪堂家的厨子手艺了得。我还想趁你此次真的能订亲,请雪堂家厨子做了龙凤饼尝尝。唉!真是不巧!”
赵希厚乐道:“等你订亲时,聘礼中的龙凤饼我帮你便是。”说着瞧着天色,又想起同瑞雪的约定,“啊”地一声,也不同同窗打招呼,撒腿就往回跑。
惹得刘平同乐凤仪不禁傻眼。
*
龙凤饼:又称龙凤喜饼。湖北利监名点。为男方收到女方嫁妆后,回赠女方的礼品,也做聘礼送往女方。形状大如月盘,周围雕龙画凤,取龙凤呈祥之意,故此称龙凤喜饼。里面包馅有枣、花生、桂圆、莲子又为‘早生贵子’。
相传,三国时,刘备迎娶孙尚香时,诸葛亮命人作此饼分发给江东百姓,并传以此饼为媒。破了孙权的美人计。(话说,湖北跟三国有关系的东西好多啊!)
第二十二章 平地一声雷(上)
冲到角门的赵希厚看着站在门口的瑞雪,这才停下来喘口,得意地道:“怎么样?我准时回来了吧?”
瑞雪见了他使劲将他拉进来,塞给他一叠纸,急急地道:“老太爷找你呢!快些去。”
赵希厚扶住墙,喘着气道:“你先让我喘口气,怎么会找我?”
瑞雪一面推着他,一面急着道:“杨县令来了。五姑娘打发人问了好几次。”
赵希厚将瑞雪塞给自己的纸张拿过来略微敢看了下,但就上面端端正正的写满了字,正是自己的字体,满意地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推了。我自己会走。杨县令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好一会子了。你屋里的溶月姑娘也来问了,恨不得要把我吃了。”
赵希厚不在意地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冲着瑞雪道:“我知道了。容我明日再谢。”说着摇摇手跑了。
真是要命!怎么偏偏今日来了。这位杨县令也是的,总是喜欢往自己这跑。
瑞雪眼瞧着赵希厚从前面的侧门进去,这才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赶。爹身子不好,赵原的手也受伤了,厨房只有汤臣一个能烧菜,汤臣特地叫她过去帮忙。
一进厨房,瑞雪忙着将围裙系上。
汤臣边切菜边问道:“瑞雪你做什么去了?老太爷那边叫上菜呢!”
“回去瞧瞧爹,问问爹,杨大人喜欢吃什么?”
汤臣忙停了手,走到跟前道:“我记得杨大人喜欢吃猪蹄,王师傅以前做过水晶肴蹄,他很是满意。对了,他还喜欢吃香油,不管是什么凉菜,直要滴几滴香油他最高兴的。这香醋姜丝他也爱吃。”
瑞雪点点头:“我听爹说了。只是嘱咐我,杨大人的胃不大好,叫做些养胃的菜。太酸太辣的都不许上。”
“那这香醋姜丝怎么办?”
“上一点好了。”
汤臣点点头,重新选了些菜。无非是玉米胡萝卜菠菜之类的东西:“那熬小米稀饭好了,汤就做草鱼汤。”
瑞雪点点头道:“爹说要煮些锅巴出来,拿那个做菜。”
“那个能做什么?咱这地方吃饭的时候不吃锅巴,你又不是不知道。”
“无碍,锅巴易克化,杨大人多吃些无碍。”虚弱地王九指在赵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瑞雪忙上前搀住了:“爹,你怎么来了?”
王九指半靠在椅背,强扯着笑容道:“我一个人屋里发慌,过来瞧瞧。再说,今日是汤臣主厨我来瞧瞧。”
汤臣立马高兴地道:“有您坐镇我心就安多了。省得跟昨晚一样,我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听人回来说三少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想死的心都有了。”
赵原上去就给汤臣一脚:“瞧你那没出息的样。瑞雪都不怕,你怕什么?”
汤臣无奈地道:“三少爷才不会对瑞雪发火,瑞雪一哭,再难吃的东西三少爷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了。”
瑞雪顿时红了脸:“你说什么呢?”
汤臣不好意思地道:“我说说而已,我若是哭能叫三少爷吃我做的东西,我天天哭个十几二十几回的我都愿意。”
瑞雪娇责道:“我什么时候哭了叫三少爷吃难吃的东西了?”
汤臣笑道:“三少爷打小就护着你,咱们都知道。三少爷小时候还说要娶你呢!昨儿才回来,今日就来瞧你了。”
当年那件事,赵家的人都有些印象。有时候还拿出来说说。这个时候,厨房的人都停下了手,瞧着瑞雪。
瑞雪顿时认真道:“汤大哥,那是少爷的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再说少爷不过瞧爹的面子上对我好些。到时候有什么,我独跟你闹。”
见她生气了,汤臣讪讪的笑了下,想同她赔礼,却瞧着她面上不快,只得转了身子问王九指:“王师傅,这锅巴要怎么做?”
王九指也不大明白女儿怎么这般开不起玩笑,后来又一想,女儿如今大了,想是隐约的知道男女大妨,也知道主人下人的分别了。看了,继续在赵家待下去,对孩子不好,也罢,这些年他也攒了些钱,能过些小日子了。
他笑着道:“瑞雪,你汤大哥跟你玩笑,你那么认真做什么?来!今天教你们一手,你们仔细瞧了。”说着便吩咐汤臣切菜,让瑞雪调了鸡汤。
米下锅煮熟,将灶内的柴禾全部取出,只抓一把锯末儿进去,拿铁钩子细细地拔了,锅中的米饭刮尽,留下贴着锅厚厚的一层的锅巴,略微添一把火,使得锅巴受热自动起脆剥离。
猪肚、鸭肫切片,微微炒熟,等鸡汤煮开后,将这些同香菇、笋片、火腿片、胡萝卜丁儿一并下锅,加上调料。另拿藕粉勾芡,淋入香油成卤汁。
这边,油烧七成热,将锅巴下锅炸。
“平地一声雷!赶快端上去。记得等下先在锅巴上浇勺热油,然后在把卤汁倒上去。切记,要端上桌前在浇。动作要快!”
传菜的小子应了声:“平地一声雷来了!”说着撒腿就赶了出去。
这边还剩下一些,王九指特地演示给他们看。但见浇头淋在锅巴上,发出响炸声,一声一声,连接不断。
赵原瞧了瞧傻眼的汤臣,又瞧了瞧张口嘴巴的黑子,双眼冒亮光的冯全儿,使劲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感觉刺痛,他这才回过神。
王九指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示意道:“别愣着,快尝尝。这东西马上吃才好,过了这股子劲就没意思了。”
厨房的人蜂拥而上。
“锅巴还是脆的!”
“好香!”
“听听,这还响着呢!”
冯全儿最先反应过来,放下筷子便冲到王九指跟前:“王师傅,这菜叫平地一声雷?”
“双脆锅巴,不过老人们常叫平地一声雷罢了!”
黑子已然将盘子端在手中,大口大口地往口里划:“乖乖!果然是平地一声雷。炸的那么响!”
王九指喝了口汤臣奉上的白开水,喘了气道:“这浇头多般变化。拿虾仁瘦肉配了也可以,海味配了也可以,若是想吃酸甜的,也可以调酸甜的味,随你们自己口味。若是想要响声大些,就先浇上一勺热油。就这一个诀窍。”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独冯全儿又道:“王师傅,我方才见你做锅巴的时候,把柴火撤了出来,添的是锯末儿,这是什么意思?”
王九指赞许地看着冯全儿:“你果然仔细。咱们用柴火烧出的锅巴薄,若是要烧厚,火候一不对,锅巴就容易糊。锯末儿却不一样,你看它一烧就没了,只要余温,慢慢地把锅巴烘了出来,锅巴也要厚些。做这个菜,若是锅巴薄了,汤一浇上去,锅巴立马就皮了,也就没什么吃头。”
*
杨县令初见爽脆锅巴也是格外的惊喜,愣愣地瞧了好半天,不禁拍掌叫绝:“此菜名唤何物?竟有如此声响,恰如平地一声春雷响。”
赵老太爷侧了头吩咐道:“去问问王九指,这菜叫什么名?”
杨县令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的碗中,慢慢地品尝了,赞道:“徒孙头一次吃到这样的东西,果然是妙!难怪世兄能挥笔而就,便是晚生也能赋诗一首。”
“你莫要再惯着他。”
杨县令忙道:“非也。徒孙愿与太老师赌上一把,不知太老师可敢应否?”
杨县令的赌约令赵老太爷开怀大笑,深深地看了立在一边的赵希厚:“还不去给杨大人斟酒。”
赵希厚连声应到,为杨县令斟酒。
杨县令赶紧站起来,拉着赵希厚道:“世兄莫要如此,你我乃是至亲兄弟,何须如此,快些坐下。”
赵希厚连道不敢。
这位杨县令已经四十多了,与赵希厚的父亲差不多大,他是才放到这做知县的,同赵老太爷本无任何师生关系,却说赵老太爷的一个学生是当年他乡试的同考官之一,硬是在赵老太爷面前拜了礼,对赵希厚也不是一口一个世兄的称呼。
“世兄去哪里了?我等了好久都没见到你,本还想同你论文呢。”
赵希厚笑道道:“祖父命我做文章,未作完不得出来。还请县台大人海涵。”
杨县令微微一怔,随即更是亲切地拉着赵希厚的手,笑得越发开怀:“太老师,徒孙断不会说错。有如此定性,日后三甲世兄定如探囊之物!”
赵希厚偷偷地瞄了赵老太爷一眼,瞧着赵老太爷面上只是微微抽动了下,心里顿时安了下来。他隔着衣裳摩擦纸张,心里有了对付赵老太爷的计较。
杨县令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不过是几杯,他便摇身告辞。送走了杨县令,赵老太爷板着脸命赵希厚同他去书房。
第二十二章 平地一声雷(下)
“跪下!”才关了门,赵老太爷便喝令孙子跪下。
赵希厚立马撩了袍子跪倒在地。
“说!你晌午后跑到哪里去了?”
“孙儿在家读书。”
“砰!”赵老太爷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你还想糊弄我?同我说实话!”
赵希厚叫屈地道:“孙儿真的就在家,哪也没去!”
“胡说!你若是在家,我叫人满府里找了你三次,怎么都找不着你?”
赵希厚道:“孙儿真的在家,孙儿在王叔那里写的。”
“胡说!溶月去了王九指那找你!若是你在那里怎么会找不着?”
“孙儿真的在王叔那里,王叔病了。孙儿去看他,觉得那里静,这才在那做了课业。爷爷若是不信,您可以叫瑞雪来,一问便知。”
赵老太爷盯着赵希厚的双眼,探究地望着孙儿明亮的双眼,他一声不坑地盯着他,不容许赵希厚的目光有半点躲闪。
面对着赵老太爷的紧逼,赵希厚的心里不禁有些发虚,他从不知道爷爷的目光这么不容躲闪。他强撑着同赵老太爷对视,心里却盘算着要怎么脱离这折磨人的境况。
他僵直着面孔不敢呼吸,生怕赵老太爷能从他面上的一丝细微变化察觉出自己的紧张、害怕。
一老一小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僵直着,互相对视着,互相等待着对方的松懈。
过了半响赵老太爷终究败下阵来,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眼赵希厚。对外面道:“去,把瑞雪找来。再问问,厨房的人,今儿晌午后三少爷有没有去厨房找瑞雪?”
外头听差的听了立马下去。
屋里只有他们祖孙俩。偌大的书房,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暗的烛光在一片漆黑中摇曳发光,虽照亮了一处,却平添无数诡异。
书房静得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赵希厚只觉得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爷爷简直是在故意折磨他。
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周围什么都没有,不还有虫子的叫声,再仔细听听,似乎还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只是那些声音都盖不过赵老太爷粗喘的呼吸声,还有他因不知名的原因无辜放大的的黑影,就好像大网将他牢牢笼罩在其中,压抑地他不能呼吸。
他不自在地放松太快紧张的双肩,挪动跪着酸疼地双腿。
“跪好!”
赵老太爷一声喝断,赵希厚只得跪好,将自己的注意力摆在屋外的动静上。
屋外依然没有任何声响。
赵希厚干脆闭上的双眼,想着旁地事情。
他这个朋友是怎么做的,连子谈家里那么艰难都不知道。真是该死!
刘平今日那事也做的太鲁莽了些,自己当时也不该意气用事把爷爷搬了出来。到时候若是被旁人误以为是真的那就完了,那岂不是要害了子谈的姐姐。
子谈的姐姐却是个令人尊敬的女子。他难以想象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脸谋生是怎样的一种事情。子谈同他差不多大,那子谈的姐姐该有多大了。
希望子谈此时顺利过了院试,连带八月的乡试也一并过了,到那时候想是便能好些。子谈姐姐的婚事想来也能顺利些。
他七七八八地乱想了一通,又想着这个瑞雪怎么还不来。他的双腿跪得都发麻了,在这么下去,他这双腿是要废了。
渐渐地终于有脚步传来。
他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人来了,他快要被这屋里的气氛活活的憋死了。
门缓缓地推开。
年久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很刺耳,很难听。
他扭过头去,发现溪墨身后的瑞雪。她就那么地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拘谨地站着。
瑞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把头抬了起来。
顺着亮光,瞧见坐在太师椅上的赵老太爷,也瞧见了跪在地上的赵希厚。不过昏暗地屋子,还是叫她有些胆颤。
她不敢进去。
屋里沉着脸的赵老太爷格外的令人害怕。她选择继续站在门口。
至少她可以夺路而逃。
“瑞雪来了,进来吧!我有些事儿要问问你。”赵老太爷瞧见瑞雪来了,和悦地招呼她进来,“再点上几支蜡烛,太黑了,害怕了吧?”
瑞雪点点头,连点了三支蜡烛,屋子里才亮了起来,心底那些恐惧这才降了些,不过她仍旧感到不安。
“听说你父亲病了,可好些了?”
瑞雪点点头:“是,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
赵老太爷点点头:“怎了?请大夫再来瞧瞧?今晚好像也做了菜,怎么不多歇歇?”
“只是食物克到了,大夫说吃几剂药就好了。爹说今晚杨县令来,怕汤臣应付不过来,就在旁边看着。”
“哦!我想起来了,昨天就说了。我都忘记了。你晌午后都在照顾你爹?”
瑞雪点点头:“三少爷还来看过爹。”
“哦?你们下午一直在一块?为何我先前叫人去找的时候,你不说?”
瑞雪方要开口,余光瞧见赵希厚挑了眉毛,忙住了口。
赵老太爷见瑞雪这样,认为她心里有鬼,厉声喝问道:“还不快说?你在为他打掩护?”
瑞雪从未见过赵老太爷发火,眼泪顿时蓄满眼眶,闪闪烁烁。她拼命地抑制眼泪水往下掉。
赵希厚见瑞雪哭了,怕她一害怕全都说了出来,忙跪行两步,从袖口中取出瑞雪先前交给他的东西,高举过头:“爷爷我真的在王叔那里。您命孙儿将梁惠王读熟再写十遍,孙儿已然写完,请您过目。”
赵老太爷取过一看,端着的楷书正是赵希厚的笔迹。十遍梁惠王拿正楷写下来估计要半天,若是他溜出去玩,定不可能写完。
“你为何不在自己屋里写,跑到瑞雪那?”
赵希厚听得赵老太爷的口气已经缓了下来,恳切地道:“那些个丫头总是在我边上走来走去的,打扰孙儿习字。爷爷说过练字必当摒弃心外之物,所以孙儿躲到瑞雪那去了。还吩咐她,无论谁找孙儿,都说没看见。”
赵老太爷点点头,瞧着垂手立在一边的瑞雪,起身走到瑞雪跟前,轻轻地拍了拍瑞雪:“好了,别哭了。我错怪你了,要我给你赔不是么?”
瑞雪忙抹了眼泪道:“不敢。”
“你也该跟我说实话才是。哪里就这么死心,家里找不到他,我心里不急坏了?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这么大的惊吓么?我还以为他跑出去玩了,又不跟我说一声,若是在外头出了事该怎么办?”
瑞雪张了张口,可是瞧了对自己不住使眼色的赵希厚,再次低下头,把玩衣带并不开口。
赵老太爷只当她委屈,伸出拐棍虚给了赵希厚一下:“臭小子,若不是你,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