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还请你留意。我有个朋友,就是孟光禄的儿子,如今不知道在哪儿,你这里来往的人多,帮我打听打听,有信儿了,告诉我一声。”
“你与他是朋友?劝你还是先别联系。”
“既然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别的不说,送些银子总是要的。”
“那银子,是我的。”陶井源瞥着他,笑。
“你我还分彼此么?你如今虽然不比当日,到底还算是个富人,接济接济我这山民不行么?”
陶井源又笑:“朴贤寺的粥钱都是我出的,你去那里领接济吧。”
方一鸣呸他一声,要告辞回去。
“你,不带她?”
“你果然是在女人堆里混地久了,这般婆妈。”方一鸣见他旧事重提,忙匆匆离去。
若榴送他到石门边,然后依在门口,眼睛一眨:“昨夜,恩,鸿影姐姐……”她摆明了要吊他胃口,他留也不是,走又不舍。
“恩,鸿影姐姐昨夜可是去看了你两次,怕你醉了,怕你吐了,还怕你冻住了。”她嘿嘿笑着,一脸促狭。
方一鸣拿她没策,任由她笑,然后反击:“若是陶公子醉了,你怕是要片刻不离身吧,嘿嘿。”
若榴脸色一红,飞快地关上石门。她背靠石门,看着一片桃园,心里的秘密被骤然揭开,慌乱又惊恐。陶井源,那样一个人物,喜欢他难道有错么,不喜欢他才是错。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很深,却被方一鸣点破。她暗暗懊恼却又有一丝甜蜜。
若榴,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
那时,他初建桃花源,身边也没个人服侍。方一鸣见他消瘦许多,特地将府里的一个女孩送来,说道:“若是喜欢,就留下。”陶井源笑着看她:“若留。”后来改为若榴,因为她笑起来象石榴花一般灿烂明艳。
她跟着他,见他一花一木地用情,用尽奇思妙想,将桃花源日渐建成。开始有了各色的美女,有了各色的客人,日进斗金。风花雪月的日子弹指瞬间,已是两年。这里喜欢他的女子很多,可是他却未见对谁动情。他究竟有何心事,他为何在秋夜长叹,在树下沉思。他心里有谁?她除了一个等,是什么都不能做的。但她心里有丝希望,因为当日的那一句“若是喜欢,就留下。”

心真意诚

孟谦病了一场也没休息,只管把自己往事情里套,忙活起来才顾不上悲痛。他在街上打听了几天,终于找到一处合适的地界儿。离孟家酒坊不远。主人原本是孟家的老街坊,人称杨师爷。六十多岁的年纪,据说与孟谦祖父也很熟,对孟谦有着说不出的怜惜。所以要的价钱很不合适,低的很不合适。孟谦想要加些,那老头就恼了,脸色一变:不要拉倒。孟谦看着老头,咽下感激,承了他的情,老头这才将脸色放开。
地方找好,再添置些东西,就可以开张了。孟谦拢着手在屋子里想着。
云朵去买菜,齐妈去交活计。院子里静悄悄的,屋檐下的几只麻雀却很欢腾,忙里忙外的为过冬做准备。
孟谦看着那几只肥硕的身影,突然想起染香山的那几只鹌鹑来。方一鸣必定不知道自己的家事竟至于此。他再去孟家酒坊寻自己的时候,只怕要吓一跳。自己还吓一跳呢。世间意料不到的事多了,件件都料到,那是神仙。
正想着,院子外有人叩门。
孟谦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两个男人,都不认识。
“请问,这里可住着一位叫孟谦的?”一个年纪轻些的问道。
“在下正是。”谁还会来找自己?孟谦很奇怪。
“哎呀,可算是找到孟少爷了,这是我家吕大人,前日你来时只说是住在雷公巷,可累我们好找。”
孟谦一听吕大人,忙打量着那个没说话的中年人。他五十岁上下,有些胖,极和蔼。
“吕大人请进!”孟谦忙迎进吕大人主仆。心里纳罕着,这么辛苦找自己为了何事。
吕大人站在屋子里抬眼四处看了看,说了句:“贤侄受苦了。”
孟谦找了一把椅子送到他的屁股下:“寒舍清贫,请吕大人将就着坐吧。”
吕蒙秦也没客气,将一身微胖的肉放在椅子上,喘了口气,说道:“一家家问过来的,口有些渴,可有茶?”
孟谦急忙去端了茶壶过来,为吕蒙秦倒了一杯。吕大人也真是渴了,也没嫌弃苦茶涩口,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贤侄,前日去家里,好歹也等老夫回来。老夫昔日在孟大人手下做副手,承蒙他的照顾,今日他有了难,哎……”他顿了顿,又说:“贤侄不要见外,有什么难处只管对老夫说,能帮的上必定不会袖手。”
孟谦有些感动,毕竟这是父亲的诸多故友中唯一一个主动提出要帮一帮的人,难得。虽然他并未打算接受他的好意,但感动与谢意却是油然而生。说实话,他心底是有一个难处,就是想问清那一坛酒的内情。不过,所有的人都说不清,吕蒙秦也就是个七品的小官,估计问也是白问,孟谦想想,算了。
“多谢吕大人,在下尚好,并没有什么难处。”他诚挚地说。
吕蒙秦正等着孟谦来诉苦,哭穷,求助,孟谦却稳稳当当地站着,眉宇间一片淡定,也找不出一丝的落魄。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孟谦,然后颇意外颇赞许地点头:“恩,果然是孟大人的公子。不知贤侄以后有何打算?”
“这个,粗想了想,打算开个小饭庄儿。”
吕蒙秦一听眉头一挑,开口说道:“哦,想开酒楼!何必如此麻烦,太白酒楼是我二弟开的,不如放些银子在那,就算是个东家,到月底领些花红,又省心又省事。”
孟谦一惊,原来太白酒楼是他弟弟开的。往日,太白酒楼也是孟家酒坊的主顾,在京城颇有名气。他心里自嘲,自己那点银子去入股,实在是,恩,一个笑话。看来吕大人是个乐观达人,尚抱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念头,以为孟谦手里还有着不少的储备。可惜,孟谦回来时除了一个一包衣服带个金壶,什么也没有,幸好,孟夫人送给康小姐的聘礼甚丰足,让孟谦手里又多了些银子。
“这个,多谢吕大人的美意,在下开个小饭庄儿并没想着能发财,不过是找个事做,不想游手好闲而已。”
吕蒙秦哦了一声,摸摸胡须点头:“这倒也是个理儿,年轻人么,总是无所事事可就前途勘忧啊。”
孟谦颇谦逊地点头称是。
“贤侄以前也没做过这个营生,只怕手生,不如到太白酒楼先看个十天半月的,熟悉熟悉。”吕蒙秦很诚恳地说道,倒是一丝长者的架子也没有。
孟谦也着实有些感动了,这位吕大人如此热心,并没有落井下石与避之不及。还处处为自己打算,可算得上是个好人。
“多谢吕大人的美意,若是不麻烦,自然是求之不得。”
“有什么麻烦,我打一声招呼就是了。”
孟谦连声道谢。吕蒙秦要来纸笔,写了封简信,递给孟谦:“贤侄,明日只管拿着这个去找我二弟蒙楚。”
“是。多谢吕大人。”
“莫要客气,我还有公事,先行一步,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去府里找我。”
吕大人出了院子,胖胖的身影隐在了巷口的夕阳里,叫孟谦心里头暖和了一些。这一丝的暖和,其实是为了父亲,孟谦见了父亲的几位友人,甚是为父亲不值,平时称兄道弟的人,人一走茶就凉,冰凉。
孟谦在巷口看着夕阳,看着一个人慢慢走近,提着一个小筐,还包着头巾。
他接过筐子,说道:“有这么冷么,镇日带个头巾。”
云朵低头拿下头巾,半天才呐呐地说:“怕人看我。”
孟谦一愣,转瞬明白了,她现在日日要出去抛头露面,这样的好颜色又怎会没人看呢,除非是没长眼珠子的。他握住她的手指:“以后,少出门就是了。”
云朵笑笑,脉脉地看他,满眼深情。
孟谦把吕蒙秦的事一说,云朵也颇为意外,然后说道:“这样也好,少爷去看看,等我们开了饭庄儿也好有些借鉴。”
“借鉴倒是小事,酒楼的人多,兴许也能打听些事呢。”
云朵这才知道,孟谦表面上水波不兴,心里那念头却一日都没断。他现今做的一切原来都是权宜之际。
“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真相,有何打算呢?”她惴惴不安地问他。
“可能买块田地,半耕半读,或是离开京城再开个酒坊。祖父能酿出春风醉,我也试试酿出个名酒来。”太远的事他并没有想得很细致,因为变故太多。
云朵心里一动,半天又低声问道:“那,我呢。”
“你么,等我异日安顿好了自己,再安顿你。”他不去看她,也能感到她目光灼灼。
“你准备怎么安顿我?”她不依不饶要个答复。
“还未想。”他低声说着。其实他想了很多。
“你什么时候想?”她步步紧逼,已顾不得羞涩。
“你这丫头,越发地伶俐了。是买菜杀价杀出习惯了么?”孟谦扭头苦笑,想转开话题。他心里很矛盾。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过的好了就要我,过的不好就打发我走,是么?”云朵气哼哼地噘着嘴,看着孟谦一脸的无奈,又道:“你们男人自觉处处为别人着想,就是有担当,却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我今日告诉你,你休想有别的念头,做小还是做婢我都跟着你。”她说完,脸色已经红得如一朵彤云,却光彩照人,娇艳无比。
孟谦心头一荡,她的话象是一个大锤子,终于叫他铁了心,他将她一把拥在怀里,紧紧抱住:“你当我还是孟少爷么,还有钱娶好几个老婆?将来有了一堆儿子,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实是愁人!”
云朵又羞又喜,低声说道:“你不是要当铁公鸡么?”
“铁公鸡恐怕连老婆都是不舍得娶的。”
“那你还是莫当铁公鸡了。”
“你等我过了孝期,手里有些积蓄,再说。”孟谦看着云朵低垂的秀面,轻轻地说道。他如今才知道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他怎舍得让她无名无份。他已不是过去的少爷,终于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身份,只希望琴瑟和谐,岁月静好,和她一起平安到老。
云朵在他怀里嘤咛了一声:“我知道,我有你一句话就够了。”
巷子里走过几个买菜回来的老妈子,对这一对紧挨着的璧人多看了几眼,又互相笑着点头,还不忘记再评论一句:“恩,是很般配。”孟谦与云朵听见动静忙不迭地分开,低头赶紧窜进院子。
掩上院门,两人都是脸色绯红,不敢互看。院子里的麻雀也不叫了,更显得静。

忍气吞声

翌日巳时刚过,孟谦拿着那封信到了太白酒楼。两层高的酒楼很气派也很熟悉。上面的雅间,以前与刘时也来过多次。想到刘时,孟谦心里被哽了一下。
太白楼的主人吕蒙楚倒是和吕大人长的很象。他看完孟谦递过来的信,抬头打量着他笑道:“怪不得有些眼熟,原来曾是孟家酒坊的少主。”说罢,很是热忱地接待,又将他安慰了一番。这一家人倒是很热心。
吕蒙楚放下信,叫来一个人,指着孟谦说道:“秋明,这几日你陪着孟公子,给他说说酒楼里的事,抽空领着他到后厨看看。”
秋明是个二十许的年轻人,看去上很机敏。他对着吕孟楚恭顺地答应,又对孟谦笑笑。
孟谦道了谢,辞了吕蒙楚,随着秋明在酒楼里先转了一圈。此时,酒楼里清净无人。秋明将孟谦领进楼上一个雅间,倒了两杯茶细细地说起来。几时来客人,如何招呼,如何上菜。挑剔的客人如何对付,找茬的客人如何打发,仔细听起来,倒也有不少窍门。
孟谦凝神听着,时不时被秋明的话逗得笑笑,的确酒楼里的趣事颇多,棘手的事也不少,说来说去,只管认准一个理儿:来的都是客,吃的高兴,留下银子就行。
孟谦与秋明闲聊了一个时辰,心里也有了个轮廓。秋明又道:“孟公子,这酒楼里最关键的是有个好师傅。做出的菜别的地方没有,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还非得来这里才吃得着,慢慢地传出了口碑,才能细水长流。”
孟谦点头,心说,我那里开的不是酒楼,乃是个小饭庄儿,讲究一个实惠。不过秋明一番诚心诚意的说道,倒是让孟谦觉得这个年轻人很经心。他虽然与自己年岁相当,到底是历练得多了,举手投足都带着世故与老练。孟谦越发觉得自己二十年的光阴虚度了不少,前十几年怀着高山仰止之心埋在圣贤书里,后来孟大人想通了不让他走仕途,他便从书堆里钻出来又挪进酒坊。虽然也与人打了不少交道,但他家境殷实衣食无忧,到底与秋明在别人手下讨生活不可同日而语。用的心思不同,是故,这差距也就有了。
又聊了一柱香的时间,秋明起身将头探出窗户看了看,说道:“这时辰,估计该有客人了,我领你去后厨看一看。”
后厨里几十个人正忙着,洗菜,配菜,生火,熬汤,井然有序。秋明领着孟谦转了一遍,又指点了一番,然后回到前厅。门口立着两个机灵的少年,正在迎客。酒楼里的客人已坐了半满,门口来的人呵着白气急哄哄地往里进。等着热菜美酒将一身寒气去了。
“哎呀,刘公公今日怎么赏脸来了,可是有一阵没见您老人家了。”
门口一声清脆亲腻的吆喝让孟谦心里一紧,情不自禁地抬头张望,棉帘子一掀,透过水晶帘已隐约可见一个瘦瘦的身影,微微佝偻,正是他。
秋明已急步迎上去,暂且将孟谦放在一边,孟谦眯着眼睛看着水晶帘子微动,刘公公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女子。再后面是两个随从,长相阴柔。
孟谦心里微动,犹豫片刻,便迎上去。
“呦,这不是孟少爷?”刘公公双眼一抡,一脸惊诧。
“见过刘公公。没想到在此巧遇。”孟谦微笑,心里有个念头开始膨胀。
“难得我今日有雅兴来太白楼,偏巧遇见你,真是有缘分。听徒弟说,你前些日子还去打听入宫的事,怎么不来找我呢,那里的人可都是我的徒弟。想净身,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真是见外啊。”刘公公的嗓子尖细,又刻意提高了声音,酒楼里的人大半都抬头看着孟谦,孟谦稍稍有些尴尬,却不动声色,说道:“当日是一时糊涂,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刘公公哼哼干笑了两声,已经步上台阶。
孟谦随着他的脚步上了雅间,秋明在一旁早已奉上茶水糕点,刘公公对秋明哼了一声:“你去将我常吃的那几道菜做来让夫人尝尝。”
秋明愣了愣,眼光扫过那他身边的女子,顿时笑道:“是,小人知道了,一定精心准备,让夫人吃的满意。”
那女子微微动了动嘴角,神色淡漠。
“小孟啊,这是我新纳的夫人。哎,人老了,就怕寂寞,晚上睡觉盖得被子再多,也觉得冷。有个人可好多了。”说着,扭头拍了拍那女子的手背。那女子神色甚是尴尬,只能默默低头。
孟谦勉强笑着:“恭喜公公。”
“恩,你府里的那个丫头如今在哪呢?早知道,还不如跟了我,好歹我百年之后,那一片大宅子可都是她的,吃穿也不愁。你如今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恐怕也养不起人吧。“
孟谦仍是浅笑:“公公说的极是,是她没福气。”这句话让刘公公很受用,他点点头又道:“孟谦哪,好歹我与你父亲也是相识几十年,春风醉也没少喝,如今我府上帐房里还缺一个人,不知道孟公子可愿意屈就?”
“这……”孟谦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小人是个纨绔,帐房的事那里懂得。多谢公公抬爱,实在是担当不了。“
刘公公又干笑了几声,抿一口茶水,然后说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恩,你不想问问你父亲的事?”
孟谦的心狂跳起来,却仍是静静地回道:“小人那里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能知道宫里的事。只能一辈子闷在鼓里罢了。”
“哼,你倒是识时务,比你老子强。人哪,糊涂点好。”
孟谦默默点头,赔笑。他一脸的小心恭敬与无可奈何终于勾起了刘公公的得意与炫耀:“听我一个徒弟说,皇上本想邀林大人进宫赏月,等林大人进了颂音阁,片刻就宣太医了。太医进来一看,满桌子都是水果,只有一壶春风醉,你说,你爹是不是很倒霉?”
孟谦挑眉:“林大人没事么?”
“皇上用罢了才会赏赐给别人,林大人么,还没喝上。再怎么得势的人,在皇上面前都是奴。”刘公公撇一撇嘴,似是不屑。
“看来的确是因为春风醉。”孟谦言不由衷却脸带恳切,语气认命。
刘公公看他一眼,然后冷冷说道:“你生来好命,落在富贵之家,那里知道人世艰辛。”
孟谦却笑:“是啊,如今老天开眼,给小人一个机会。”
刘公公连声笑着,却突然停住,眼睛看着窗外。
秋明已经将菜上了,刘公公拿起筷子,一指孟谦:“过来,一起用吧。”
孟谦笑着辞了:“请公公夫人慢用。”
他慢慢一步步踱下楼梯,手指紧紧握住,指甲嵌进掌心。想让疼痛将刚才的低声下气忍气吞声都从身上剔除。父亲想必也是这么一日日熬着过的,所以才心灰意懒地吵着要辞官,回家卖酒。
酒楼里人声嘈杂,形形色色的百态,突然让他觉得寂寞。他等秋明从楼上下来,说道:“我今日先回去了。”
秋明见他神色有些不好,便也没有挽留,只说道:“公子莫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与咱们不同,心里长了刺,说出来的话都是带刺的。”
孟谦笑笑,这点刺倒是没扎着自己,他拍拍秋明的肩头,转身离去。
步出太白楼,举目不远处的微波湖,水波轻漾,湖边的柳树枝叶萧条,空瘦。
远远看见雷公巷,他步子更快了些。
敲开院门,云朵在门里惊异地看着他:“怎么回地怎么早?”
“这会正忙,我在那里反而碍事。”孟谦掩好门,回身轻轻将云朵抱住,深深嗅了一口气,她发梢上别着一朵菊花,清淡的香气将孟谦心里的浊气慢慢冲淡。云朵轻轻挣开,低声说着:“齐妈还在屋子里呢。”
“她见我们住一个屋子,眼皮都不抬的。”孟谦微哂。
云朵脸色微红,却抿嘴一笑。
孟谦回了屋子,将酒楼里的事细想了一遍,大致有了主意。而原打算能有机会打听些内幕的想法却在刘公公那里断了。
连他都不知道,也许只有林放秋知道一二。
云朵捧茶过来,见他愣愣地发呆,一脸失落,忙问道:“怎么了?”
孟谦回了神,语气惆怅一声长叹:“我若是女儿身就好了。”
云朵先是扑哧一笑,再一想便是生气:“少爷,你莫非又有什么胡乱的念头?”净身还有可能做到,想做女儿家,除非是死了再投胎。
孟谦一抬眼便是云朵的怒色,心说:这丫头果然是属炮仗的。我不过是发个牢骚,那里又惹你了。
“我那意思是说,若是个女儿家,还有机会接近林放秋,问问我爹的事。”
“那少爷就死心了吧。你做不了女人,林大人也不是个断袖。”云朵放下心,语带调侃。
孟谦苦笑,只能安慰自己,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另有隐情

孟谦去了三天太白楼,却和秋明成了朋友。他原本也生于富贵之家,家境却早早地就败落了,从十五岁起便在太白楼当小伙计,渐渐地提升到管事的,也不过是近两年的工夫。
孟谦知道他的身世后感喟,若是人生必有一劫,倒是来的越早越能磨砺人。想到此,他反而庆幸自己年方二十,一切都还来得及。
孟谦眼看三日来自己对酒楼里的事宜大致摸清,而侥幸能打听些消息的念头也被刘公公一棒子打死,再待下去也是无用。便上楼去辞谢吕蒙楚。
吕蒙楚仍是笑容和蔼,款待周到,言语热忱。这倒让孟谦很不自在,难道不是自己来打扰了他么?
“孟少爷,其实,我有个想法一直没说。”吕蒙楚端着茶杯,放下,又端起,欲言又止。
“请明说无妨。在下恭听。”孟谦个性爽快,看着他那个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的杯子着实替他急。
“这个,孟家酒坊几十年的经营,就这么白白放弃了么?”他语气很惋惜,神情更惋惜。
“这,虽然情非得已却也无可奈何。”
“我有个想法,若是孟公子将春风醉酿出来,重新换个名字,岂不甚好?”
“这的确可行。只是……”这念头他何曾没有过。孟谦犹豫着没往下说,心里有些酸楚。
“只是没钱么?银子的事孟公子不用操心,我这酒楼虽说不大,酿酒的钱还出的起,到时候,孟公子的酒我全包了。”
“多谢吕先生美意,可惜,我并没有酿酒的方子。”
“哦?酒坊的生意不是一直都由公子经手管着的么?”吕蒙楚紧紧攥着杯子,不可置信。
“的确是,可是春风醉的方子却是我母亲拿着的,她本打算等我成了亲就交给我,可惜……”孟谦想起母亲,嗓子哽着说不下去。
“你是说,你会酿酒,却酿不出春风醉?”
“春风醉的香气口味独特,是因为里面加了十几味药材。”孟谦叹了一口气,似乎那种浓香又在身边萦绕。
吕蒙楚神情骤然失落,他叹息着:“怪不得……看来,以后再也没有那种滋味了。”那种“佳人难再得”的惆怅倒比孟谦更甚。
孟谦起身告辞,吕蒙楚从怅然若失中站起身,挥挥手:“做什么都不容易,好自为之吧。”
孟谦又专程跑到吕蒙秦家里去道谢,他偏巧又不在。
诸事准备停当,又给齐妈找了个帮手小马,孟谦的小饭庄儿也就开了业。送走看热闹的街坊,他站在街头看着地上一片红色的鞭炮纸屑,倒是凭空多了些从头来过的豪气。
到了晌午,来了七个客人。分坐了三张桌子。齐妈虽然不怯做饭,到底是头一次,有些慌乱。她在后面忙的脚不沾地,云朵才端上来四盘菜。好在来的客人都是平头老百姓,性子温顺,没什么怨言,因为饭菜的价钱实在是让他们自己都觉得太过实惠,不禁替那柜台后坐着的年轻人担忧:这么着,能赚钱么?
孟谦走到厨房,见齐妈手忙脚乱的样子,笑道:“齐妈,你莫要慌张,只管象在家里做饭一般。”齐妈见了孟谦,好歹心绪宁了些,说道:“我也是个急性子,一见人多,就心乱了。”
云朵在齐妈身后说道:“齐妈今日的饭菜可比在家里做的还好,屋子小,能来十几个客人就不错了,齐妈不用着急。”
孟谦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三个人,被炉上的热气熏得脸色红润,神情却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架势,顿时心里也舒畅了起来,不管怎样,这小小的饭庄儿弥漫着人间烟火,让人温暖,给人希望。
待送走了客人,收下几十文钱。孟谦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微笑。他看着手里的铜钱,觉得以前的岁月都象是飘在云里,如今才是塌塌实实地踩在了地上。
云朵,齐妈,还有小马从厨房里出来,围在孟谦的柜台边,齐声问着:“如何?”孟谦笑笑:“能稍有赚头就行了。我们这刚开业的不起眼的小地方,自然要实惠些才有人来。不管做什么都要有耐心,以前孟家酒坊也是从个小酒摊子做起来的。”云朵与齐妈相视一笑。小马去后厨端了饭菜出来,四个人坐在桌前吃完,又在一起闲聊。转眼到了黄昏,又是一顿忙活,地方小,所以来的人也不多,不过六七个人而已。
送走这开业第一天,孟谦关上门,略在心里盘算了盘算,收支大致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