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站在武当山榔梅树前,月白风轻,不远处躺了几个被我放了瞌睡虫的士兵。我静静地看着这棵树,感慨不已,果真是真武大帝亲手所植,不同凡响,一棵树也享受了供果,侍从。而我等凡树,不过是风餐露宿,生死随天。
月下榔梅树枝叶轻摇,我细细看了看,果然有三个黄色的果子。我心头泛上欣喜,抬手去摘。不料手指刚碰到那榔梅果,一根虬木杖架住了我的胳膊,我心里一下狂跳,忙扭头去看,一个老头站我身后,极其凶恶。
我一时被吓得怔怔不知所措。那老头恶狠狠地喝道:“何方妖怪,竟敢动榔梅果?” 我顿时气闷,被人这么赤 裸 裸地唤做妖怪,我还真是生平第一遭。
我压压惊和怒,说道:“你又是谁,管别人的闲事?” 那老头胡子一翘,瞬间那虬木杖奔我面门而来,我一看他来势凶猛,忙跳开三丈,有些心焦,这老头怎地如此霸道!我道行不深,修为尚浅,看来不是他的对手.
我放下身段,软语说道:“老丈休怪,我只拿一个果子,想让我相公吃了延寿。”
那老头收回虬木杖,冷哼一声:“你家相公若不是当今天子,就趁早回去。” 我一听,有些头大,这老头到底是何方人物,管的忑宽。
我忍了再忍,做了一个揖:“刚才小女子多有得罪,请问老丈,这果子只得天子才可以享用么?”
那老头哼了一声:“他享用不享用是他的事,但这果子若是少了一个,这武当山的百姓就有麻烦。我乃此处土地,自然要管上一管。”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土地,我忙再作揖给他套套近乎:“是棋盘山的土地给我出的主意让我来的。” 这土地一听那土地,脸色缓和不少。我又赶紧自报家门,说了我与子晨的一番情形,最后,可怜巴巴地包着一汪眼泪看看老头,希望他发发善心,成全我这一个痴心的树精。
老头冷冷的看我一眼,那神情竟看不出一丝丝的动容,我有些泄气,这老头还真是心硬。我甚是委屈的说了句:“棋盘山的土地多和蔼多可亲,我还以为土地仙翁都是如此呢。”
老头半晌哼了一声:“他那里是帮你,害你还说不定呢。人妖决无好结果!”他这斩钉截铁,毋庸质疑的口气顿时让我有些郁闷。不过,也极难得地在我心里激起一番意气,我抬高了声音说道:“我偏要做个好结局叫你们瞧瞧。”
老头哼了哼:“哼哼,我倒要瞧瞧你的好结局。”
“你只要答应给我一个果子,我自然就叫你瞧上好结局。”
“那果子并非吃了长生不老,不要妄想。”
“我不要长生不老,只想多些时日,来个从长计议。”
“如何从长计议,莫非还想着度他成仙。”
“真武大帝当日修行四十二年,终叫榔梅开花结果,我不信,我家相公做不到。”
“哈哈,哈哈,你道世间有几个真武大帝,真是痴人说梦。”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试了也白试!”
“不试我不甘心!”
“试了你要伤心!”
“反正我就要!”
“反正我不给!”
吵到这里,我吞了口白沫换一口气,这一番唇枪舌战吵的我是口干舌燥,那老头却是不落下风。
山风凛冽,我心也凉了半截。这老头,我说不过,打不赢,惹不起,我先躲!
我悻悻地离了榔梅台,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先歇上一歇。我还不信,他没有打盹的时候。
祥瑞
我在那山洞里长吁短叹了半夜,才迷瞪了一会,梦里与那老头又是一顿激烈的争执。
旭日东升,我又去了榔梅树前,一看却吓了一跳,那兵士比夜间多了许多不说,那老百姓也是一长串,不得近前却在远处拜拜。经了真武大帝的手,这榔梅树也身价倍增,有了仙气。这么多人,要想下手也着实不易。
我下山转了转,回来后在山石上吹了一天的小风,待天色暗了下来,人渐散了,方才近前,施了法术将那几个值守弄得睡去,正欲动手,就来个昨日重现!那老头不急不缓地在榔梅果半尺前刚刚好架住我的手,我回头看去,那老头的得意自不必言表。我放下手,笑笑,拿出一壶酒,送到他的鼻子底下。这是我白日去了趟山下特意备下的,以防此时之需。那老头看也没看,鼻子哼了哼,冷冷地说道:“我不是棋盘山土地,我滴酒不沾。”我有些失望地放下酒壶,不吵也不闹,甚是冷静。
我找了一块大山石坐下,指着榔梅树自顾自地发了一通感慨,大抵是说,我与榔梅,同是一棵树,身份大不同。然后,我过渡到神仙,又发了一通感慨,大抵是说土地公与玉帝,同是老神仙,待遇也不同。
老头听我说树的时候不屑地瘪嘴,没怎么上心,待我说到老神仙时,那神情专注起来,渐渐地戚戚焉似找到知音。我赶紧地把棋盘山老头的日常牢骚挪用了来,果然,这老头与我真是越聊越投缘。
迂回了大半夜,最后我又转到榔梅树上,惴惴地问道:“老神仙,就,不能给个最小的果子么?”老头与我闲聊了大半夜,感情加深了许多,这次听了我的哀求,并未翻脸,神色甚平和地说道:“不是我抠门,实在是这果子乃皇家贡品。不巧的是,当今天子还病了,这三个果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你白日没见那兵士么?若是丢了一个,这看守的兵士还有山上的百姓只怕都要遭殃。”他说的甚是有理,可是,我也甚是想要。
我眼巴巴地望了望老头,他一脸的正义凛然,我这心里凉嗖嗖的顿时象装了块冰。
看来再迂回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我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先去睡了。”
待我回了山洞,抱着小胳膊甚是凄凉,百无聊赖之中,我摸了摸身上,除了一个大珠子和一片龙鳞,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那龙鳞自然是送不得,这个珠子若是送他,看在我与他闲聊一晚上培养的牢骚情谊,不晓得能否通融通融。我决定先养养神,明夜再去试试。说实话,与人闲磕牙也是极累人的,嘴上不停地动,脑子里还要不停地想,才能让那话头连绵不绝,并不是个清闲活儿。不过,累了一晚上,我倒是终于睡了个好觉。
翌日,我在山上闲逛了逛,果然是个好地方,与棋盘山相比,多了几分仙气与人气。正应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好不容易等到日落西山,闲人散去。我打起精神,上了场。我抬起手指作势望那榔梅果伸了伸,果然,比什么都灵验,老头即刻现了身。我嘿嘿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是偷摘果子,是要请您老人家出来。”
老头也嘿嘿笑了笑。我此番又捧出一壶好茶来,我寻摸着,不喜欢饮酒大抵喜欢品茶。果然,老头这次笑纳了。我一阵窃喜,又与老头聊起茶来,想我日日与子晨一起,耳濡目染,说起茶来还不是小菜一碟,老头听的甚欣喜,只差把我引为知音。
我看着这铺垫的也差不多了,终于忐忑地拿出那颗硕大的珠子,送到老人家的鼻子下,说道:“您看,我拿这珠子与您换个果子,可好?” 老头慢慢地放下手里的茶盏,说道:“你这丫头,说好听些是个实心眼,说不好听些,便有些傻。我说了两天你倒是还没明白,那果子不是我的。” 我这心里马上又放上了一块冰。我看着掌心里的那颗珠子,很是惆怅,如此好的东西,三番两次地没人要。
我这里已经技穷,只得悻悻地看着榔梅果,真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呀。我这里惆怅难过了半晌,终于想到了最后一个主意,若是这实心眼的老头还是不肯,我就,打道回府。我再次托着手里的珠子,送到老人家的鼻子底下,呐呐地说了句:“老人家,我有个主意,不晓得你老人家认可否?” 老头摇摇头,说道:“还真是不死心啊。说吧!”
我斟酌了一番用词说道:“话说,那帝王们都喜欢一个叫做祥瑞的东西。若是,那皇帝享用榔梅果的时候,吃出一颗珍珠,算不算得是个祥瑞?”老头哦了一声,甚是好奇地样子。我接着说道:“这三颗果子,我并不叫它少上一个,不过是偷梁换柱一回,将那里面的果肉换成珍珠,您老人家觉得可行否?”
老头不置可否,摸着胡子。我一看似有转机,忙一鼓作气地说道:“老人家,我这主意可是天衣无缝。您就应允了吧,您这样心地良善的老神仙难道不想成人之美么?老头看看我,叹口气,说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你这样痴情的妖精却不晓得有没有个好结果。”
我一听老头松了口,忙喜滋滋地说道:“都说人妖殊途,我定让您老人家刮目相看。”老头抬手取下一个果子递给我,说道:“那就做你的祥瑞吧。”我赶紧接住果子,小心地将果肉取出,又将珍珠嵌入,然后念了个诀将其封好。外表看来,并无一丝破绽。老头也甚是满意,抬手将它放在树上装好。这一偷梁换柱的祥瑞便大功告成了。
我手捧榔梅果,放在鼻下深深嗅了嗅,一股酸酸甜甜的香气,不知怎么,我突然有些泛酸,极其想吃,我竟如此贪吃么,我有些羞赧,转而一想却是一阵狂喜。我赶紧念诀给榔梅果封了个皮也封住它的气味。真是越看越高兴。老头道了一声:“合上嘴快下山去吧。”我有些不好意思,千恩万谢地告辞了老头,下了山。
黄雀在后
我手捧榔梅,满心欢喜。已经想好了主意,回去后给子晨做成一杯果茶,哄他喝下。
青峰明月,山风习习。我正要驾风而去。万万没想到,一只小小的黄雀却突如其来,俯冲到我的手上,叼起榔梅果振翅而去。我大惊失色,顾不上去想这黄雀从何而来,又为何衔走我的果子,忙驾风去追。好在我功力虽浅,好歹也强过一只雀鸟。可气的是,那鸟真是顽固之极,又狡诈之极,有四次都被我险些捉住,却又挣脱。我压住心头的慌乱,念着:镇定,镇定。 还好,第五次它终于被我擒住,我气喘吁吁地发现居然已经跟着它绕了几个山头。这黄雀还真是不简单。
我慌忙看着它的喙,榔梅果却不翼而飞!我又惊又怕,竟出了一脑门的汗。
万没想到,这小小的黄雀站在我的手中却口出人言:“你的果子我已经吃了,日后我定当报答你的恩情。”
天!它怎么还会说话?
榔梅果竟然被它吞了。我愣在那里,紧紧握着它,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我千辛万苦,得的东西,它不费吹灰之力占为己有!我难道要刨开它的肚子不成?不可,不可,那就犯了杀戒,需要从头来过。我除了一个自认倒霉,是什么都不能做的。可是,我如何甘心,我想到子晨,我怎能任由他日渐老去,最终,空剩我一人。
我看着这小小的黄雀,一筹莫展。突然,它在我手中散出一阵彩光,光芒如刺让我痛地松了手。它在这五彩光中,居然幻化成一个男子。
“我在这武当山已经修炼了三百年,大劫在即,吃了这果子过了此劫便成人形。今日抢了这果子,日后我定重谢!不会亏待你。”
我气恼万分,说道:“我为了一个人在这里磨了三日,方才得了此果,想必你是知道的。”
那黄雀点点头说道:“我日日守在树旁,自然知道,所以才跟着你。”
我又说道:“你若是想要,只管去求那土地老头想办法,我这个果子,是给我相公吃的。实在是不能给你。”
“自打榔梅结果,我便守在这里,日日苦求,土地就是不肯给我。没想到,你三日就到了手,老天真是不公。”他的口气很是不忿,眼中也有些阴冷。
“苦修自然有好报,若是榔梅没有结果,你还不是要靠自己才能躲过大劫么?”
黄雀冷冷说道:“现今有个好机会,我为何不走捷径?你说的倒好听,不如叫你家相公去苦修得个好报,这果子给我正好。” 他这么蛮不讲理,我半天接不上话,只能对这口齿伶俐的黄雀牙根痒痒。
我紧握双拳,突然右手触到一块冰凉。我心思一动,来不及细想,拿起那块龙鳞大喊“龙七”
。
对面的黄雀不清楚我什么用意,我强自镇定,暗暗期盼龙七如上次一般飞速而来。
果然,他没有让我失望。片刻工夫,就见到他的一片白衫晃了过来。
“合欢!”他的脸上有一丝喜色,眼亮得堪比刚才的霞光。
我不及细说,一指黄雀道:“他吞了我的东西,你可有办法替我拿回来?”说出话来,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急迫地都有些抖了。
龙七纳罕地看我又看着黄雀。
“我等会细说。”我急道,推推龙七的胳膊。
龙七抬手论起一片白光,那黄雀似乎知道不妙,身子一晃,望后飘开了数丈!龙七手里的白光却如一道网,罩住了他。我心里一喜!
龙七收回手掌,在我眼前摊开。榔梅果完好无损窝在他的手心。
眼前黄雀幻化的男子突然有如一道轻烟,渐小渐弱,竟又成了一只黄雀的模样。
我心里有些不忍,对黄雀说道:“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他震翅远飞,空中传来阴冷地一声:“你日后不要后悔。
我身上一阵寒意,不晓得是因为山风还是话锋。
龙七默默地看着我,等我解释。
我将事情说了一遍,心里仍是有些不忍。
龙七听完,突然问了一句:“你拿这果子,又给谁呢?”他眼中一抹探究与忐忑,将他眸中的光都暗淡了。
他终有一天会知道。我一横心,说道:“送给他,你知道的。就是救过我的那个人。”
“他一介凡人,自有他的生死天命,你为何要强天意,报恩,也不是非要如此。”
我看着他,心里纠缠着复杂的情愫,我若是对他无意,就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如此这般,才是为他好,天庭龙宫有的是与他匹配的女子,我,不过是一颗树而已,再说的难听些,是个妖精。好,既然他见到这一幕,我不如乘此让他死心。
“我,想要他长生。与我一起。”
他眼中突显一抹痛,脸色僵了。
“原来如此。”他慢慢沉沉说了一句。然后深深看我,看得我心里百转千回,浮起的竟是一个“错过”二字。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已经出口,就不能退缩。我陪着他沉默,直到他的脸色慢慢缓和起来。
”合欢,原来你有了喜欢的人,好,很好。”他的“好”字说的如此勉强,听的我心里一酸。
我将龙鳞拿着手里,迟疑着递给他,我再也无法领受他的一丝一毫恩惠。我已经欠他良多,今日又欠了一次,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欠他的情,我早已经还不起。
他没有接,依旧负着手,看着远处的山岚。
“他是个凡人,你和他,不知道有多少阻拦,若是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叫我就是。”
“我送出去的,不会再收回。”他驾云而起,在半空中传下一句话来。
我握着龙鳞,一滴泪再也忍耐不住,递在了那片鳞上,温热水滑,鳞片凝在我的手上。
回到沁心茶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京城去见子晨。奈何,他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地要管家与我同行,我只得与管家悠哉悠然地实打实地走了五日。若是我自己独行,自然是一阵风。我坐在马车里,脑子里混混沌沌都是子晨,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这个滋味。
到了京城已经时近正午,初夏的天气有些热,管家与我找了个茶楼,饮茶小憩。茶楼里的人形形色色,邻桌的一摊子最引人注目。当中的一个眉飞色舞,唾沫四溅。我初初并未打算听他说话,奈何他那嗓门想听不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待他嘴里喷出一个“翥王”的时候,我留意听了听。听罢真是无限唏嘘。却原来,几日前我做的那个祥瑞,昨日进了京城。当今天子急烘烘地要享用享用,打开其中一个,却现出一颗硕大的珍珠来,天子震惊之余顿时觉得自己乃是秦皇汉武之帝,才得此上天祥瑞,龙颜大悦。更难得的是,一边有个内宠将此祥瑞更进了一层:珠,翥谐音,此乃上天寓意翥王乃帝王之选。啧啧,我就这样成就了翥王,昨日他还是个王爷,今日,他便被立为太子了。 人生无常,机缘巧合,歪打正着,说的就是这位王爷了。
可惜我这活生生的大恩人却不能对任何人言明其中的奥妙。翥王可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人世间再没有比这便宜更大的了。我唏嘘了再唏嘘,感慨了又感慨。
晴天霹雳
我与管家出了茶楼,又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方才到了向府,京城大也有大的不便。
下了马车,触目就是一片夺目的红,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极鲜艳的光彩。红色的灯笼,石狮上的红稠,还有红色的喜字。
我有些愣怔,回头看了看刘管家,他呵呵地憨笑着艳羡地说道:“看来是少爷要准备娶亲了。”我一阵心慌意乱,莫非是子晨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看着那些喜庆的红,脚下有些浮,走上前去推门,却发现里面上了锁,我叩了叩门,心跳的很快。
似乎等了很久才等来吱呀一声,开门的是老冯,他见到我似乎有些惊诧,说道:“姑娘怎么才来。”我有些不好意思,莫非是子晨准备好一切等的急了么? 我恨不得此刻立即飞去见他。不过是分离了九日,却如一世般久长。老冯又说道:“姑娘,还请先去见见老夫人吧。”的确,现今向母在府上,自然是要先去拜见她。我与李管家一同随着老冯到了向母的屋子。
向母斜躺在一张榻上,见我进来,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才发觉,她双眼有些肿。我有些不安,难道是子晨又因为与我的亲事和向母起了争执? 我虽然不太喜欢向母,却实在也不想他们母子不和。我有些内疚,低头给她行了礼。向母摆了摆手,让二位管家出去,独独留下了我。我即便心急如焚地想去见子晨也只能定定地侯在这里看向母有何吩咐。
她指了指身边,要我过来坐下。我有些不敢相信。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向母仔细地看着我,从额头到下颌,那目光如针般细致,刺的我浑身有些不自在。半晌,她终于开了口:“这般的好样貌,真是我见犹怜。你做我的女儿可好?我日后定为你寻个好婆家。” 若是稍稍离的远些,我一定以为是我听错了。可惜,她就坐在我的身边,决无听错的可能。我看着她的眼睛,她虽然说的是赞赏的话,眼里却带着忧虑与愁绪。 要我做她的儿媳真的有那么痛苦么,我心里哽的难受,却不想反驳,淡淡地笑笑,而后说道:“夫人若是觉得我配不上子晨就明说好了,我并不想做子晨的妹妹。”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想着叫你做小,现今,你连个小也是做不成的。”这话云雾缭绕,我听着心惊肉跳却又有些不明白。
她看着我,目光似有些怜悯,清楚地说了一句:“皇上要将瑞阳公主下嫁给子晨,公主府建成就行大礼。”我看着向母,那话明明就响在耳边,清楚明白,却又觉得她好象离我甚远,我并未听清,我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慌,问道:“你说什么?”话音出口,我才发现自己有些抖。向母又极其清楚地说了一遍:“皇上要将瑞阳公主下嫁给子晨。” 一时间,我觉得周围如死般寂静,我有些恍惚起来。向母将我按在榻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若是真爱子晨,就去劝他,这门亲事是不能去推的,除非,”向母停了,盯住我的眼睛,我已经有些木然,呆呆地看着她:“除非他想死。”我不想听,只想速速离开,这里似有一个巨大的气场将我慢慢吸干,我已经神智飘忽。我想站起身,却有些摇晃,向母牢牢地按住我,极其清晰明朗地在我耳边说着这场婚姻的利害。我什么都不想听,却偏偏什么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似用一个刻板在我的心上慢慢地印上一个个的字,清晰浓重,触目惊心。
我转头看她,视线有些模糊。 她终于说完,放了我。我抖着手,去试眼泪想看得清楚些,却发觉越试越多。我飘飘忽忽地步出房门,夏日的艳阳下那一派喜庆的红似乎象是血般惨烈刺痛我的双目。我要见子晨,我心里残存一丝幻想,向母说的不是真的。
我站在后花园里,正午的阳光晒在我的身上,我却周身都觉得冷。子晨静静地坐在紫藤回廊下。紫藤花早已谢了,连落英都无踪影。我看着子晨,雾蒙蒙的象是水中月,镜中花,离我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我步履千斤,慢慢跺到他的身后,子晨闻声回头看我,他面目憔悴,一身落寞,玄色衣衫的肩头落着一片小小的叶子。我抖着手捻起那片叶子,青翠欲滴,本不是落叶时节,它为何早夭?
“原来,我不过是翻云覆雨手之下的一个玩偶。原来,千般憧憬,万般思量,都不过是南柯一梦。”子晨的话有些飘渺,轻的象山间的一片薄雾。我的心一寸一寸凉下去,绝望却一寸一寸地升上来。 我有些站不稳,慢慢地坐下来,不必再问。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不过九日,就有了如此的翻天覆地,子晨与我已经咫尺天涯。
子晨伸手握住我的手指,冰凉陌生。
我想抽出手来,子晨死死握住,似乎想捏粹了融进他的手掌。他无奈地看着我,眼眶有些泛红,难道除了泪眼相望,就没有办法么?我不甘心。
我回望子晨,他一向冰雪聪明,似乎没有什么事难过他,他总归有个主意,可惜我殷殷的期盼等来的却是:“母亲以死相逼,不许我去推辞,她说圣命难违,决不可以卵击石。”我有些气苦,居然笑了出来,说道:“你母亲真真是为了你好。”子晨急切又凄凉地说道:“合欢,你是在怨我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何处容身?”
今日,我才明白原来人与妖真的不同。
我可以驾风而去,自由随性,除了天劫,并无什么束缚。他却是个凡人,须得做君下的臣,母前的子。我看了许多的话本子,从来也没想过原来有一天这最世俗最老套的一个居然应验在我的身上。我原以为,只有一个生死能隔开我们,却不料,一句话就轻易地碎掉海誓山盟。我终究是小看了尘世,原来权势是如此厉害,可以叫你生离死别。人不过是草芥蝼蚁,渺小卑微。
我按住心口,那是我一路暖着的榔梅,此时却如一根扎在心头的刺嘲讽我的一厢情愿。我起身离去,却被子晨一把拉住,紧紧拥在怀里。曾经的温暖与心动此刻都荡然无存,这人已经不再属于我。我想挣开,子晨哑着嗓子在我耳边说道:“合欢,求你给我时日,我终将做到我的承诺。” 你如何做到,以死相争么,你母亲也还有个以死相逼呢。我木木地任由他拥着,眼泪落在他的肩头,我该何去何从? 我应该驾风而去,离开这红尘,但是,我看着那紫藤下的秋千,却无法离去。
五十九.诗集
我从未觉得夏夜如此悲凉,蛐叫如此凄厉。
不晓得呆坐了几个时辰,子晨默默的来了几次,却是相对无语,徒增感伤。
我慢慢冷静下来,虽然埋怨子晨的软弱,却又了解他的苦衷,只能怨天意弄人,若是我与他早成亲几日,应该就是另一番光景。可惜,即便神仙也不能让时光倒转,让我去扭转乾坤。难道我只能认命?
子晨端来一碗百合粥,原本是我最爱。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子晨慢慢在我身前坐下,舀了一勺送到我的嘴边,我没有一丝的胃口,只觉苦涩。子晨叹了口气,说道:“合欢,公主府并未建成,我们从长计议可好?我知道你的伤心,我又何尝好过。”
又是一个从长计议,可惜与我的从长计议乃是天壤之别。我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你并不是什么状元探花,为何选中了你做驸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