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溪不死心,上前问道:“老人家,这雨还要下多久?”
“估计要到深夜了。现在就是雨停了也不能下山,天黑路滑不能走。说归说,听不听可在你们,走不走腿也在你们身上。你们年轻人总是不喜欢听老人劝,非要吃点苦头才知道的。”老人又开始罗嗦起来。
林芷溪勉强笑笑,心里算是彻底绝望。今夜只能歇在这里了,和他。
她缓缓抬步走上竹楼,元赫从火塘边抬起头,笑着看她一眼,似乎听见了她和老汉的对话。她脸上一热,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讪讪地说道:“我们只能歇在这里了。明日我爹爹不晓得要怎么教训我呢!”
她轻轻蹙眉,微微噘嘴,樱唇一点越发娇艳。元赫看得怦然心动,又起了作弄之心。
“教训你倒不要紧,只怕,他见你与我一起夜不归宿,怕你清誉有损,非要嫁给我可如何是好。”元赫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目光在林芷溪脸上转了一圈,还捎带着假装叹了一口气,极其悠长忧虑的一口气。
林芷溪又羞又气,看他的表情,再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很担心被父亲讹上,将自己硬塞给他。哦,难道自己拿不出手么?她忍住羞赧,忿忿地说道:“侯爷只管放心,我爹爹才不会。”
“哦?那也难说。”元赫颇有深意地看着她,笑了笑。她此刻正在气恼,觉得他的笑有些促狭狡黠,与他俊朗的面容很有些不衬。
林芷溪赌气不去看他,把头放在膝盖上,悔的肠子都青了,怎么就跟他一起出来了呢,老天也与自己作对,现在自己真是上了一条贼船,再也下不来了。
老汉喂完了家禽,走上来,笑呵呵地林芷溪闲话,还好这老者甚是健谈,并不要林芷溪多说,只管听着就好。
渐渐雨势渐缓,夜已深沉,老汉见林芷溪连打了几个呵欠,就收了话头,进里屋抱出两床被子,放在竹席上,说道:“你们是汉人,怕是不习惯这山里的气候,就着火塘子睡暖和些,我睡在里屋好了。”
林芷溪睡意蒙蒙的眼睛一下子澄亮如星,心又提了起来。最可怕的时刻终于到了!她慌忙细看了一眼屋子,这竹楼很小,所谓的里屋其实也就是用竹围子在堂屋旁边隔了一下,再就是底层,如果不肯让他和自己睡在这里,难道要他去和牛,鸡住在一起?拟或是自己去睡牛棚?林芷溪再一次绝望,略一思量,就狠心豁了出去。
她心里敲着小鼓盘算着:他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断不会对自己有所图,再说,隔壁还住着大爷。他自持身份,一定是不会怎样的。自我安慰果然有效,她心里稍稍安定,装做很坦然的样子铺好被子,与元赫隔着火塘躺下,侧过身去。
元赫悄然暗笑,倒也有些惊异她的坦然。他枕着胳膊,静静的听着雨声,思绪纷纷。上天对他如此眷顾,居然让他在云南有此奇遇。眼下虽不确定,却也八九不离十,但奇怪的是,她对自己为何一点印象也没有呢,他又有些失落起来。再一想到商容,一想到林芷原,号称蓉城双璧,顿时有些紧张,恨不能马上回到蓉城。
林芷溪努力装出坦然,却身子僵直,呼吸急促。她背对元赫,凝神细听他的动静,似乎他很是平静,她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又累又困,睡了过去。但她心中有事,睡的并不踏实。迷蒙中,似乎有人轻轻地抚摩自己的头发。
天色一明,林芷溪就一惊坐起,却见元赫早已坐在那里看着火塘,但那眼光似乎刚刚从某处移开。
她有些腼腆对元赫笑笑,起身收拾被子,待她背着元赫摊平被子,将将折了一半,就被褥子上的几点红色刺了个脸红心跳,居然,偏偏在昨夜来了月信。林芷溪慌乱地将被子复又铺开,暗叫一声,昨日真真正正是不宜出行,倒霉到家。
倒霉归倒霉,如何善后才是要紧的,她刚愁了愁被子,就被另一个念头吓了一跳:自己合衣而卧,既然被子上都染了些,只怕衣服上也必定是清晰可见。林芷溪暗暗惨呼了一声,赶%F屋将深色外衣脱了下来,把袖子撕了放在身下,又将余下的围在腰间。不用看也知道这打扮有多奇怪,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城。
待她收拾好自己从里屋出来,险些叫出声来,她刻意铺盖着的被子正被元赫叠起,只见他身子微微一僵,林芷溪立即如放在火里烤了烤,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是烫的!元赫将被子一卷,随手抱起往里屋而来。林芷溪站在竹围子的旁边,气息急促,脸色绯红,眼皮也不敢抬,只留着密密的睫毛在眼下阴出一道光影。元赫强忍住笑意,从她身边走过,轻声说了一句:“我们快走吧,一会主人上来看见被子,还不知道怎么想我们呢。”林芷溪闻言慌张的抬头,一眼看见元赫脸上颇有深意的笑容,顿时明白过来,又羞又恼,只觉得轰的一声,那血似乎都串到脸上,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元赫走下竹楼,对那老汉留了银子权做感谢。
林芷溪低头走在前面,也不管元赫是否跟来。清晨的山风一吹,终于将脸上与身上的热度降了下来。
雨后的空气清新冷冽,让人微有寒意。
片刻,身后转来脚步声,一件蓝衫罩在她的肩头,林芷溪回头一看,元赫正将手从她肩上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林芷溪强忍尴尬,低下头说道:“我不冷。”
“不冷哆嗦什么。”他说了一声,走在前面。
林芷溪默默的跟在身后,从早上出了这平生最大的尴尬事后,她的脑子已经快要僵住,什么事情都无法去想,只一门心思地后悔,真是出师不利,不该来这儿。
元赫也不多话,专心走路,刚下过雨的山路很是泥泞难行,林芷溪跌跌撞撞地一走一滑。元赫是练过武之人,脚步稳健。他伸出手要来扶她,她开始觉得很不自在,硬生生的推辞不肯,后来实打实的摔了几次,将元赫的蓝衫弄成泥衫,自己也弄的狼狈不堪。这才无可奈何地由着元赫扶一扶,后来麻木了只当他扶着的胳膊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元赫渐渐将手从她的胳膊移到她的手掌,她也茫然不觉,任由他牢牢握着。
她十七年来都没有这么多的尴尬,今日都聚齐了,齐齐摆在他的面前。反正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算了,再多的失礼与尴尬终将过去,也没人知道。她只好如此安慰自己,才不至于羞愧至死。
山路泥泞难走,渐渐的竟走出汗来,山风也不再冷冽。林芷溪早已没了初来时的憧憬与欣赏,一心一意地赶紧往山下而去。
林芷溪正看着脚下的稀泥路艰难的对付,突然听见一声‘候爷’,抬头看去,居然是商容与李用,两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站在山路上,一脸的焦急。
元赫也是一愣,然后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昨夜就来了,无法上山,只得在山脚苦苦侯了一晚。”李用忙道,还不忘打量着元赫身后林芷溪,眼神复杂。
商容没有说话,却将目光放在林芷溪的衣衫上,那一件泥泞不勘的外杉已然看不出什么颜色,却拖至脚踝之下,下摆泡在泥水之中。而元赫只着中衣,显然林芷溪穿的就是他的外衫。而她的手,还在他的掌中。商容眉头轻蹙,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却又不能询问。
林芷溪激动地叫了一声‘商大哥’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一夜虽说没有什么瓜田李下,却也着实是令人难以启齿,算了,还是什么也不说最好。
李用又道:“我一见天色不好就着了急,又顾及侯爷和林姑娘的清誉,也不敢带人来,只去找了商将军。还好侯爷和林姑娘没事,真是叫我们白担心了一夜。”说到这里,李用嘴角竟微有笑意,想到那里去了,自不必说,一眼就看得出来。
林芷溪此刻也顾不上计较,只怯怯地问商容:“我父亲,他……”
商容说道:“林伯父只怕也是一夜未眠。”
林芷溪暗暗心痛却又担忧,也不知道,父亲如何教训自己。她想起偶有一次,与绯颜出外晚归了半个时辰,他就罚了自己三日不能出门。
林芷溪这厢担着心,却浑然不觉自己的手还握在元赫的掌中。李用贼眉鼠眼的偷瞄了数次,林芷溪才意怔过来,忙不迭地要抽出来,元赫低哼了一声:“过河拆桥。”林芷溪脸色一红,只当没听见。
好歹是走到山脚,已经看见竹林。李用与商容去牵了马来,林芷溪跨上流云长出一口气,终于熬到头了。
若有所思
回到府衙,林芷溪急忙去见父亲,林济舟果然是一夜未眠,红着眼睛等的心急如焚。见了女儿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脸色却极是难看。
林芷溪理亏词穷的站在父亲面前,低着头,看着一双泥鞋在灰白石砖上留下的几个泥团,静静地等着父亲大发雷霆。半晌却没有动静。她抬头看去,只见父亲紧紧地盯着自己,眼中血丝遍布,她顿时心里一软,怯怯地说道:“爹爹,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济舟思忖了半天,那话虽然作为父亲难以开口,却也不能不问。
“你,与侯爷一夜未归,可有,可有什么逾越之事?”
林芷溪早已料到父亲必定有此一问,真的听在耳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她脸色一红,低声说道:“孩儿只是与他在一处民居借住了一晚,并无什么逾越礼节之事。”
林济舟明知道是自己多虑,待真的听见女儿亲自说出来,才算彻底放心。
他长叹一声,终于安心坐到了椅上,慢慢说道:“还好是在这里,熟人甚少,只有商容知道,否则,你,哎。若是你母亲还在,我就不去操这个心了。”
林芷溪一听父亲语气有些伤悲,忙上前安慰父亲:“爹,我与侯爷本就没什么,再说商大哥乃是君子,断不会去嚼舌根。”
“人言可畏,上元节一过,你也满了十七,还是早日出阁,我才放心。”
林芷溪脸上飞起红云,声音骤然低了下来:“爹爹!”
“我心里早就为你选了一人,也是你娘生前的主意。”
林芷溪极是震惊,原来父亲早就选好了人。她咬住下唇,顾不得含羞,低声问道:“是谁?”
“你不用担心,并不是陌生人。他一定会对你好。”林济舟有些疲惫,没有细说。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是谁,林芷溪有些急了,却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既然父亲说是熟悉的人,那就应该是哥哥的几个友人了。她心里想了一遍,景仲是最出挑的,姿容无双,人如美玉,但他已有妻室,父亲断不会考虑。似乎,商容的可能性很大。父亲言谈之间对他颇为赏识。他相貌清俊,文武双全,对自己也很好。他,莫非就是父亲选中的人么?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芷溪心里却没有欣喜,隐隐有些失落。
“你去换换衣服,看你弄成这副样子,哎,幸好商容不是外人。”林济舟的话更让林芷溪的猜测加深了几分。
她低头走进里间,脱下外衫,拿在手里,泥泞浸过的衣衫上,蓝色的暗纹在泥渍中若隐若现,象一条不明朗的思路在心里蔓延。林芷溪一阵心乱,将衣衫放下。然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将换下的衣服放在盆里端了出来。林济舟目光扫过盆里的那件衣衫,心里仍是有些忧虑,自打从李用那里知道侯爷带着女儿单独出去,他就隐隐有些担忧,及到后来,雨势一起,他更是如置焦碳。他想了一夜,终觉得侯爷这么做有悖常理。除非是,他不想多想却不能不想。可不管怎样,立刻离开应是明智之举。
他叹口气转过身,看着窗外说道:“溪儿,人生在世,贵有自知之明,能把握的好好把握,不能把握的不要勉强。不合适的东西不能要,否则,早晚也终归不属于自己。”
这话重重地落在林芷溪的心头,她明白父亲的话中隐语,她又何尝不知?她与他,不过两颗星偶然在同一片天幕上闪烁出一片星光,又如同一只雄鹰飞过时与一只黄莺的身影在地上重叠,然后,各有各的路径。她心如明镜,却又情不自禁被镜子上的五彩霞光所迷惑。
“爹,我去洗衣服。您去睡一会儿吧。”林芷溪说着快步走出房门。
井水幽凉,林芷溪慢慢揉着那件衣衫,上面的泥渍很容易就一点点被洗净,而心里的涟漪却怎么也抚不平,如一池春水不停荡漾。
“芷溪,伯父可在屋里?”
林芷溪抬头一看,商容不知何时正站在面前,笑容温暖如这三月的春光。林芷溪一想到自己的猜测,莫名有些不自在,低头说道:“父亲正在休息,他昨夜一夜未眠。”
“哦,看来是我思虑不周,还以为他又要去兵营呢。”
“兵营有什么事么?”
“正是没事才来说一声,刚才侯爷说以后伯父就不用去了,伤兵好的差不多了,军医足可应付。”
林芷溪“哦”了一声,仍是不好意思抬头,自打心里存了这个猜测,就不知怎的,与商容似乎隔阂了一些。
商容却浑然不觉,坐在井沿上,与林芷溪闲聊起来。
林芷溪低头只管“嗯”,“哦”地应声,没什么成串的句子。以前与他无拘无束,可以嬉笑打闹的感觉突然荡然无存,只剩别扭。
商容突然住了声,看着林芷溪,她此刻心不在焉,黛眉轻蹙,看着手里的衣衫,洗了一遍又一遍。
“再洗,怕要破了。”一语惊了林芷溪,她慌忙将那件蓝衫放在井沿,又拿起一件。
“这衣衫是侯爷的吧?一看就是上佳的料子。听说他定的是忠国公的女儿,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成亲,或许是女方年未及笄?”商容似是无心地随口说道。
林芷溪放下手里的衣服,抬头苦笑:“商大哥,你怎么与我爹一样,旁敲侧击的,我与他根本什么也扯不上,说多了也就是个救命之恩,不过,看架势,也是不用我报答的,以后回了蓉城就是皇亲国戚与平头百姓的云泥之别,再无往来。你们就不要操心了。”林芷溪也不知怎的,心中一阵翻涌,就赌气将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商容有些尴尬,说实话,自小就看着她长大,着实也当成妹妹一般亲近的,所以也就不自觉地多想了些,却不知道她反应这么大。气呼呼地嘟着小嘴,手里的衣服也洗地呼呼做响。商容笑了笑,说道:“好,好,好,嫌我象个老头子般罗嗦是不是,我走就是了。”
林芷溪说完就有些后悔,怎么把一肚子气撒到他的头上,他也许就是无心提一提。她忙伸出湿漉漉的手一把扯住商容的下摆,小声说道:“是我不好,早上被爹也教训了一顿,心里正不高兴呢,你偏来撞上。”
商容笑着:“你哥哥不在,我这个哥哥就成了出气筒。”
林芷溪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说道:“我几时把哥哥当出气筒了?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呢,他可是个活财神。”说完,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商容也笑:“他是个活财神不错,可惜懒的很,不然,那锦堂也不只是个破屋子。”
“你敢背着他说那是破屋子?他老人家可是说了,有清风明月,有美酒佳人,有三两好友,就是锦绣华堂!”
商容作势皱皱鼻子,说了一句:“果然是酸的很!只是不知道那佳人说的是谁,应该不是你吧?”
林芷溪脸上一红,笑道:“自然是绯颜姐姐,我那里算的上佳人,只能是家人!”
商容笑着:“不要妄自菲薄,我看你不比绯颜差。”
林芷溪脸色更红,长这么大,竟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的容貌,林芷原从来都是喊她一声,小丫头或是毛丫头。将她喊得没了一点自信。
她低头半晌没有言语。商容见她有些含羞,忙又说道:“听说你是去找药草,可是为了绯颜?”
“是,可惜没找到。”
“你就是找得到,恐怕她也不会用。”商容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林芷溪惊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因为,那伤是她自己划的。”商容语带惆怅,低声说道。
林芷溪愣的说不出话。半天才涩涩地问道:“为什么?”
“这事,因你哥而起,我也不便说。”
林芷溪有些失望,却也欣慰商容果然是个不爱背后议人的君子。她有些好奇,哥哥与绯颜之间是个什么故事,回了蓉城一定要探明。
抽刀断流
林济舟小憩了一会,推开窗户,看见商容正坐在井沿上与女儿说话,就快步走了过来。“子乔来了正好,我有事想与你商议。”
商容忙起身施了一礼:“伯父有事只管吩咐。”
“若是路上太平了,我想与溪儿明日就回去。”
“伯父不与大军一起走么?再等几日新任郡守就来了。侯爷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完,大军就要回京。到时一起走不是更安全么?”
“这,恐怕不合适吧,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林芷溪一听暗自苦笑,父亲还真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啊。她微微笑了笑,对商容一眨眼睛,商容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做父亲的果然是护女心切,倒把风流儒雅的侯爷防得很紧。
商容略一思索,说道:“伯父若是急着要走,我去跟侯爷说一声,我陪你们一起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济舟喜不自胜,忙道:“若是子乔与我们一起,那还有什么担心的。只是,你可走得开。”
商容笑道:“仗打完了我便是个闲人,早走些应是无妨。”
林济舟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商容便起身离去去找元赫请辞。
林济舟回到屋子便开始收拾东西。林芷溪一见父亲去意坚决,也赶紧将自己的衣物打成包袱,又将收集的一些草药装好。忙活了一阵,刚要坐下歇歇,就听见门外传来商容的声音:“伯父,侯爷来了。”
林芷溪手指一僵,心跳陡然快了些,连忙走出来见礼。
元赫已经进了屋子,一眼扫到林芷溪,心里即刻起了笑意。林济舟忙请他落座,又奉上茶水。元赫双眸含笑,深深看了林芷溪一眼。
林芷溪自然是一见他便想起昨日种种,无法遏止的羞涩立刻从心头往脸上涌去,顿时觉得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听子乔说,你们急着要走?”
“正是,草民有个药铺子,这几个月都交给犬子打理,他是个不务正业的松散性子。我着实放心不下,急着回去看看。”
元赫笑道:“林大夫过谦了。早就听闻林公子大名,一直无缘得见,子乔,此次回京,定要为我引见。”
商容笑着应了声:“是。”
林济舟讪笑:“徒有虚名罢了,我还不知道他!”
元赫只是笑笑,又道:“既然有子乔一路陪同,我也就放心了。”这一个“放心”他说得自然之极,又颇让人玩味。既有“放心”一说,那定是先有“操心”一虑,他虑的是谁,不言而喻。林济舟听在耳中更添心乱,恨不得马上将女儿严严实实包起来送回蓉城,他不是攀龙附凤的主儿,只希望女儿有一份触手可及的平安幸福。
元赫说着说着,目光又落到林芷溪的身上。她一脸的娇柔羞怯,低垂眼帘在桌边娉婷玉立,似一朵雨后的梨花,清新淡雅。他有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小女孩儿甚少羞怯,总是喜欢作弄别人,看别人脸红才是她的乐事。
商容见元赫有一刻的失神,暗笑:若是您再多看那小丫头一会,只怕老爷子今夜便要急着走人了。他微微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侯爷,您看,我们明日起程可行吗?”
元赫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们这么急,他心里竟有些不舍,却又不能言说。
“既然林大夫归心似箭,那就明日吧,你再带几个亲兵,穿上便服一同回京。”
林济舟忙道:“多谢侯爷!”
林芷溪心里也感谢不已,微一抬头正碰上元赫的目光,顿时又是心里一慌,忙将视线移开去看商容。商容正若有若无的笑着,林芷溪脸上更是一热,索性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石砖。
“我明日就不送你们了。子乔,这是盘缠。”元赫将一包银子放到商容手里,商容正欲推辞,元赫说道:“那跟着的几个亲兵,你打算叫他们一路要饭到蓉城么?”商容嘿嘿一笑,也不再客气,接了下来。
“若是不够,你就找个集市支上摊子,舞上几剑就什么都有了。”元赫语带调侃地笑道。
商容与林济舟俱笑出声来,林芷溪也嫣然一笑,元赫的目光又凝在了她的脸上。他勉强压抑自己的迫切,十年已过,不在朝夕。一切只等回到蓉城。
林济舟忙道:“侯爷公务繁忙,还处处照顾周到,草民真是感激不尽。”
“林大夫一路顺风,我们蓉城再见。”元赫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林芷溪跟着父亲一起将元赫送到门外。元赫停在回廊上,看着竹架上晾着的衣衫,展眉一笑,负手而去。
林芷溪坐在床头,将那件长衫叠了又叠。衣衫晾了一个下午,有着温暖的阳光味道。他曾经穿过,她也曾经穿过。手指慢慢抚过去,有一种让人心跳的暧昧。
她看了许久,将衣衫上的每一条纹路都看得了然与心,却还在犹豫,要不要还给他。他,身份贵重,还会在意一件衣衫么?可是,若是不还,却又有些失礼。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还了。让商容转交就好。父亲的一丝忧虑她何尝不明了?相见不如怀念,她还是不再见他为好,明知不可能的事只有快刀斩麻,抽刀断流才是上策。
她拿起衣衫去找商容。
踏上小桥,水声潺潺。她想起那一夜,他剑上的一抹月光和他一转身时的光华。
遥看荣华厅,她想起那一夜,那一箭,抄住箭尾的那一只手和那一个人。心里的麻不是说斩就断,触景生情,反而更加纠缠不清。
她的脚步情不自禁有些慢,荣华厅就在眼前。窗户未关,微风过处,厅内的烛光左右摇曳,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在邻窗的墙上。她心中一跳,正欲匆匆而过,却听见商容的声音从窗内传出。
真是不巧,商容偏偏就在荣华厅。她顿下脚步,打算原路返回。刚走了几步,迎面碰上李用,他手里托着一盘点心,笑得格外的亲切。
“林姑娘要找侯爷?”
林芷溪很尴尬:“不是。我找商容。”
“商将军正和侯爷一起说话呢,林姑娘怎不进去?”
“只是小事,就不去打扰了,明日再说吧。”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商将军!”李用一声轻呼,将林芷溪打算迅速离去的念头扼住了,只能尴尬地等着商容从厅内而出。
商容果然快步出来,一抬眼看见林芷溪,有些诧异,步下台阶问道:“芷溪有事么?”
林芷溪将衣衫放在商容手上,低声说道:“请商大哥还给侯爷。”
商容接过,恍然一笑,道:“知道了,你早些歇着吧。明早就要上路了。”
林芷溪点点头正欲转身,却突然看见元赫已站在荣华厅的门口。想必说的话他已听见,林芷溪尴尬更甚。
元赫站在门口,并未走过来,只是背着烛光对着林芷溪的背影说了一声:“林姑娘,蓉城再见。”寂静的夜里,寥寥几字众人听得清晰无比。
李用贼笑,商容略有思虑,林芷溪心里一跳却哑然失笑。一段偶遇,一份恩情,一个夜晚,一丝情动,回到蓉城,可抵的过天上人间的云泥之别?以后,不去奢望不去强求,只知道云南之行注定要给她留个印记,在身上,也在心上。
久别重逢
翌日,林济舟一行六人便起程回京,商容带了三个亲兵骑马,林济舟父女坐了一辆马车。如此行了数日,终于到了蓉城外的官道,高耸的城墙已隐约可见。蓉城虽也是早春时节,春意却比云南晚来了些,草色遥看近却无,官道两边的杨树和柳树也都是刚萌出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