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赫路过回廊,听见一声轻笑。他随意瞥了一眼后花园,正见林芷溪坐在小桥栏杆上,一头秀发如墨如云,直垂腰际,随风一飘,倒象是春日的柳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脸笑意,如醉春风。
他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发现她笑时脸颊上有个小小的梨涡,淡淡地嵌在嘴角。他一阵迷茫,又恍然大悟。
夜色渐浓,林济舟却仍然不见踪影。林芷溪等的有些焦虑,按说一日一日的伤兵渐好,父亲应该早回才对,平日这个时辰,他也早就回来了。今日却不知为何如此晚归。
林芷溪直等到戌时也不见父亲的身影,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去问问商容。
商容住在府衙的西侧,林芷溪出了房门,穿过花园的小径,上了流水小桥。突然眼前一闪银光。
如水月色中,回廊前的空地上一个白色身影矫如游龙,手中长剑银光飞舞,如雾如电,如影如虹。他身影灵逸,长剑行云流水,剑刃上如同挽了一道清冷的月光。
林芷溪看得呆住,定定地站在小桥上,心中暗叹:商大哥的剑法如此空灵恣肆,真是劲如狂草,逸如行书!
良久,他收了剑势,剑气如云开雾散隐在夜色之中。
“商大哥!”林芷溪回过神来,从小桥上飞步而下,停在他的身后。
他回过身来:“林姑娘要找商容?”林芷溪呆住,居然是元赫。
皓然月色下,他白衣胜雪,目光清朗。林芷溪脸上一热,心里又是一阵懊恼,今日不光送错了礼,还认错了人。还好,夜色中,她的尴尬与脸红应该是看不分明。她低身施礼:“原来是侯爷在练剑,我当成了商大哥。”
“商容有事去了兵营。怕是明天处决了海目才能回来。你若是有要事,我叫李用去说上一声?”
“没有什么要事,只是父亲一直没有回来,我想找商大哥问问。”
“哦? 你随我来!”元赫转身走上回廊,剑光在身后一闪,林芷溪只得跟着,却不知他是何意。
荣华厅内,李用正在布置晚饭,林芷溪粗扫一眼,倒是很简单的几样菜肴,她心里顿时对元赫多了几分赞叹,他身份高贵,却没有一丝娇纵奢靡之气。
“李用,你去看看林大夫怎么还没回来。”
元赫又回头笑看林芷溪:“林姑娘,若是没吃晚饭就一起用吧?”
林芷溪脸色一红,忙道:“不了,我想等父亲回来再吃。”
她拘谨里带着羞涩,眉目间隐着灵动,象是夕阳霞光里,栖息在林梢的一只小鸟,一有人来就要振翅而去。元赫笑笑,将长剑放在案上,随手拿起锦巾擦了擦手,说道:“若是商容,你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林芷溪没有接言,心里却深以为然,在商容面前自然放得开。而他,再怎么平和也是身份显贵。
他拿起杯子,对着林芷溪淡淡地笑了笑:“那就喝杯茶吧。”
林芷溪被他的平易亲和弄得稍稍有些惶恐,连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双手奉上:“侯爷您要折杀小人了。”待说完,突然觉得这话怎么象是戏文,而自己这个女子也不能算是个小人。于是忍不住扑哧一笑。元赫也呵呵一笑,接过杯子:“还是不要客气了,就在这里等李用回来吧。”林芷溪见他一丝架子也没有,慢慢松懈下来,也少了拘谨,与他隔桌而坐。
“林姑娘是什么时候来云南的?”元赫抿了一口茶水,问道。
“年前来的,连元宵节都错过了。”林芷溪随口回答,还稍稍有些惋惜,因为元宵节也是她的生日。
元赫手指一顿,将茶盏停在面前,然后极轻极慢地说了一句:“蓉城的元宵节,最是热闹。”林芷溪侧头看去,只见他低垂眼帘,轻轻地漾动了一下手里的茶杯,仿佛沉溺在回忆之中。
“是啊,灯谜,焰火,华彩盛世,人月共圆。”林芷溪轻声低喃,想起往年的上元节跟着哥哥还有他的友人一起上街猜谜,河里放灯,思乡之情顿起,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元赫似有所触动,回头看着她:“怎么,想家了?”林芷溪看着他,语气温和竟和哥哥很象,含笑说道:“是啊,原本一心要出来玩,离了家才知道还是家里最好。特别是,不打仗更好。”
元赫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留恋,那熟悉的一抹俏皮与娇痴让他几欲开口,但最终还是忍住那个在心头缠绕的夜不能寐的疑问,还是等回了蓉城再说吧。
林芷溪一边看着门外,一边与元赫说话,聊起蓉城的旧事风俗,倒象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异乡故人,烛光闪烁中,闲适惬意地闲聊了小半个时辰。
林芷溪看着案子上的饭菜早已经没了热气,暗暗有些心焦,却也不好意思请元赫先去用饭。只盼李用快些回来,自己也好告辞。过了一会,终于看见李用与林济舟的身影迈入荣华厅,林芷溪忙起身站了起来,迎过去,拉住父亲的衣袖:“爹,你今日怎么这么晚回来。”林济舟乍见女儿在这里,有些惊诧,忙对着元赫施了礼:“今日有个士兵搬毒箭的时候不小心挂了手,立时昏厥,我与几个军医一直等他无恙这才离开。那毒箭真是厉害,幸好及时给他服了解药,却也足足昏厥了三个时辰。”
元赫皱了皱眉头,对李用说道:“明日叫他们手上裹些皮革。”
林济舟领着女儿告退。元赫将他们送到门口,停在回廊上。遥看林芷溪挽着林济舟的胳膊,踏着月色而去,一路上娇声细气地与父亲撒娇,竟有些恍惚。

骑虎难下

林济舟一大早就出了门,极不放心昨日那个受伤的士兵,急着要去看他今日情形如何。林芷溪送走父亲,翻开自己的小包袱,里面放着一些药草。却多是针对湿热郁肤的皮肤病症,清热活血,与绯颜的情况还是不符,一想到临走前哥哥的期望,林芷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去云弄峰看看。不管是不是有这种草,也要去找个山民问一问。眼看兵营中的伤兵伤势渐好,父亲也必定不会日日守在那里了。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去为绯颜寻药草,必定是脸色一黑,两个字:不允!看来这几日趁着父亲不在,城中也平定下来,要赶紧抽空去一趟才好。不过自己一个人去,到底还是有些胆怯,她想到一个人,暗暗笑道:反正他也是闲着,有他陪着,倒是不错。
林芷溪收好包袱,正要去找商容当她的保镖,却忽然想到昨日元赫说他今日去了兵营,恐怕要等处决了海目才能回来,于是耐下性子等到午后,才出了后花园去西院找他。
可惜,他还未回返。林芷溪悻悻地噘着嘴慢慢往后园子走。
“林姑娘,你找商容?”林芷溪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李用正从荣华厅出来,停在门槛处有些暗昧地看着自己。林芷溪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找商容的次数是频繁了些,难怪他这样的眼神。
林芷溪正正脸色,想赶紧打消李用脸上的暧昧,大声说道:“我想让商大哥陪我去云弄峰找一种药草。这不是战后有些乱么,要不然,我自己就去了。”说着,林芷溪一脸坦荡,快步走下台阶。
“林姑娘,请留步!”林芷溪愣住,这声音应该是元赫,她扭过身子,果然是他。元赫随意穿着一件蟒袍,从厅内走出。林芷溪有些尴尬,自己三番两次地找商容怎么都被人看见,真是出师不利。
“林姑娘不知道要找什么药草,我让人去寻来。”
“多谢侯爷美意,只是这等小事不敢劳烦侯爷,我自己去就好了。”林芷溪低头说道,心里却在想,这个侯爷还真是个热心人,对自己也好的有些不可思议。
元赫微眯双目,似是思忖了片刻,突然说道:“若是姑娘愿意,不如我陪你一起去。”
林芷溪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呆呆地看着元赫,自己是听错了吧。再看一眼李用,也是呆若木鸡的模样,看来并没有听错。林芷溪急忙谢绝:“侯爷您军务繁忙,我这种小事怎敢劳烦侯爷。”
元赫却眉头轻扬:“我早就听说云弄峰风光极美,这一路行军打仗,也难得去看看美景,今日刚好无事,就一同去吧,林姑娘不用客气,只当我是你商大哥就好。”
边上的李用总算是换了表情,却是比刚才更暧昧十分,眼睛已经眯成一道缝,还勉强睁着笑看林芷溪。
林芷溪脸上又是一片红云腾起,周身都不自在起来。元赫却转身进了厅内,说了声:“姑娘少等。”
林芷溪站在台阶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翻腾着怎么找个借口来回绝这位侯爷不可理喻的同去。那李用却乐滋滋地飞快去牵来了惊风马等在府邸门口。瞄一眼林芷溪,偷笑一声。直笑得林芷溪脸色更红,心里更乱。正在煎熬难受,元赫已经换了衣服走出来,一袭蓝色暗纹长袍,腰间挂着一把宝剑。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倒是很象一个风雅出尘的游侠,说不出的雍容闲适。他对着林芷溪笑了笑,就往府邸外走去,林芷溪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心里却一刻也没闲,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说辞,急的有些出汗。
李用已经忙不迭地将缰绳送到元赫手中,元赫接过,问道:“怎么不替林姑娘牵一匹过来?”林芷溪一听,灵光一闪,赶紧对着元赫说道:“哎呀,我不会骑马,侯爷若是想看风景就自己去吧。”这个借口甚好甚好。
元赫哦了一声,回头笑着:“林姑娘不如试一试骑马,也许就会呢?”然后对李用点点头:“去牵流云。”
“我真的不会,不用试也知道。”此刻不是谦逊的时候,林芷溪只觉头脑子里一片糨糊,额头上已经有了湿意。元赫但笑不语,目光里却是一片期待。
片刻,李用乐颠颠地牵了一匹红马过来,将缰绳放到林芷溪手中。林芷溪无奈地接过缰绳,手指有些发僵,却又莫名有些兴奋。心里如电般闪过一丝似曾熟悉的感觉。她抬头看着元赫,他眼中的期待更甚。不知怎的,突然有种一跃上马的冲动,在心里突奔起来,撞的心口一阵涨痛。
元赫目光炯炯,道:“林姑娘若是不敢骑,就与我同乘一骑好了。”
“好啊好啊,同乘最好,惊风马可是神驹。”李用笑嘻嘻地连声叫好,一副巴不得的样子。
林芷溪此刻只觉得自己居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她看看李用的笑容,一咬牙,蹬上马鞍,居然,没有哆嗦。反而一阵心荡神移,说不出的快意。
元赫神情严肃,紧紧地盯着她。林芷溪狠狠心,豁了出去,大不了从马上摔一跤,假装扭了脚,正好也不用和他一起去云弄峰了。她一夹腿,流云居然迈蹄扬步小跑起来。
元赫立即纵马跟上,眼中惊喜一闪而过,她果然是会的,虽然看上去很生疏。
“林姑娘,我看你这样子应该是会骑马。”
“我真的是从未骑过。”林芷溪虽然已经骑坐在马上,却也紧张得如临大敌,周身都绷的很紧,说话时也不敢扭头,只紧紧抓住缰绳,但那种熟悉又紧张的感觉一直在心头萦绕。
元赫侧头看去,见她身子僵硬,樱唇紧抿。不禁轻轻笑了笑,记忆中那个小丫头也是如此模样,跨在一匹小马上,噘着小嘴,倔强又机灵。
惊风与流云本是一对伴侣,出了城门便意气风发,放蹄飞奔起来。缓步轻行林芷溪还勉强能应付,这一飞奔起来,她顿时心慌。她一声惊呼,忙要勒住流云,流云却紧跟惊风,并不领会林芷溪的意思。林芷溪更加慌乱,身侧的元赫忙从惊风身上俯过身去,伸手握住林芷溪的手,声音近在耳畔却随风而飘:“不用怕,它性情很温顺。让它跑一段,也许你能想起些事来。”
林芷溪又惊又怕,也顾不得元赫的身份,大呼一声:“我此刻只想不要摔死!”说着,扭头瞪了一眼元赫,恼得简直恨不得从眼中射出箭来!元赫被那眼神怔住,那一张小脸被铁花溅上时的眼神恍惚就在眼前,也是这般又恼又气,又惊又怕。
元赫伸手一搂她的腰间,将她从流云上腾空抱过,林芷溪只觉一阵眩晕,发觉自己已经横坐在他的身前,被他的双臂环在怀中,林芷溪更是惊恼,扭头去瞪着元赫,抬眼却发觉自己离他如此之近,呼吸都迫在眉睫。
他眼神清亮,嘴角隐隐含笑,而下颌上的一滴细汗似乎正要滴到她的脸上。林芷溪的心腾然一动,象是一个火苗突然在心里点燃。她不敢再看,低下头去,又惊又羞。此刻坐在惊风背上,风声如啸从耳畔飞过,元赫的衣袖翻飞如惊涛,与她的衣衫纠缠在一起,隐隐能感到他的臂膀坚硬如铁却又散着温暖与熟悉。林芷溪从未与陌生男子如此亲近,心中一片慌乱与惊惧,竟还隐约有一丝甜蜜,十几年礼仪养成的理智立即提醒了她,她低声说道:“侯爷,我还是去骑流云。”
“你不是怕么?”元赫低头见她眉梢眼角都是羞色,却也掩不住生气,如一朵带露的蔷薇还隐隐有些刺手,心里暗笑。
“这般不合礼仪!”林芷溪又羞又恼的嘟噜了一声。
元赫减慢速度,渐渐将惊风与流云都停下来,然后将林芷溪送到流云背上,呵呵一笑:“你穿的男装,别人见了也无所谓。”
林芷溪此刻平静下来,顾念到他的身份,又想起他的救命之恩,顿时有些后悔刚才的卤莽,只能默默腹谤:穿的男装,我也是个女子,你装什么糊涂。心里更是有些不忿,明明是打算与商大哥一起自在悠闲地来寻药草,再顺便看看风景,偏偏遇见他,怎么倒象是被胁迫来的。受了惊吓不说,还……他虽然并未对自己怎样,但是却又明明觉得有些异样。林芷溪想到这里,心跳得飞快,脸上又热了起来,看来今日必定是不宜出行。下次出门前定要看看黄历。

情动一刹

行到山脚已近申时。
元赫从惊风上跃下,走近几步,抬头对着流云上的林芷溪伸出手。
他站在马下,长身玉立,微微昂头。天高云淡,阳光并不刺眼,而他眼中的灼灼目光却将林芷溪晃得心头一跳。她忙低下头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手掌,干净宽厚,有种让人心定的力量。
林芷溪略犹豫了一下,终将手放在他的掌中,触手之间,似乎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茧。他微微用力一托,林芷溪从马上跳下,顺势要抽回手指,他却没有松开的迹象,任由她的手指从他掌心摩挲而出,一阵异样顿时传遍林芷溪的全身,她有些迷乱,不知为何。
“山路陡狭,还是将马先寄在这里,我们慢慢往上走。”
林芷溪“嗯”了一声,牵着流云跟在他的身后。
一片竹林后隐约可见几户白墙青瓦的民居。元赫回头从林芷溪手中牵过流云:“你在这里等着。” 然后他牵着惊风流云走进竹林。
林芷溪看着他的背影掩隐在竹林里,阳光从密密的林中透过,些许洒在他的背上,蓝衫上如同一副流动的水墨竹叶图。隐隐看见他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有一个老者接过他的缰绳,交谈几句,将马牵进院落。
他转身往回走来,步履流星。林芷溪忙收回目光,看着脚下的新笋。他的脚步踩在落叶之上,沙沙做响,渐渐越来越近,林芷溪的心也越跳越快,脚步声停在眼前,林芷溪慌乱的抬步往前走去。他顿了顿,随后而来。
云南的三月已是山花怒放的季节,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如随意泼洒的水滴一般四处绽放,娇美热烈,灼人心房。偶尔还有一些雀鸟徘徊轻鸣。
林芷溪无心观赏沿途的山景,一直觉得很不自在。他一路默默无语,静静地跟在身后,似乎目光一直凝在自己的背上,后背竟有些灼热之感。
一路上倒是碰见一些当地的山民,林芷溪忙停下脚步询问,那几个山民都说早就没有这种草了。林芷溪又是高兴又是失落,看来这草的确是有过的。她有些不甘心,继续往上走。
山势渐陡,而风景也愈加秀美。遥见山顶一片白茫,云雪交融,说不出的清冽静和。山风比初来时冷冽,空气更加纯净,山凹处偶尔点缀几间小小的竹屋茅庐,恍然一副山水画卷。
两人又往上走了小半个时辰,越来越静幽,人迹罕至,林芷溪有些泄气。
山上有些起风,云色也暗了下来。
元赫看了看天,说到:“看来一会有场春雨。”
林芷溪一听有些着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元赫:“候爷,我看今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回去吧。”
元赫点头,举目四眺,伸手一指前面山坳处的一个小竹楼,说道:“再问最后一家。”
林芷溪点点头,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竹楼前有个老汉正弓着腰喂几只母鸡。
林芷溪见他衣着,似是苗人。她在太夜城住了几个月,简单的苗语也还说的清楚,上前问道:“大爷,可知道这里有一种雪繁草?”那老汉直起腰身,说道:“这几年都没人来问这个了。早就被人挖完了。”
林芷溪一阵失落,又道:“那说明以前的确是有,为何就没了呢?”
“哎,好东西呀,就不能被人晓得。出了名就没得好事情。”这老头文不对题的说了这么一句。林芷溪还是不解,只瞪着一双明目看着老汉。老汉又往下叨叨:“以前么,那也就是随便长在山上的,自从有个猎人被兽夹子夹了腿,随手扯了一把草糊住,谁晓得血也止住了,伤疤也没留,长出的肉比以前的还好。哎呀,不得了,传出去,天天有人上山来挖,没几年就绝迹了。”
一席话让林芷溪彻底死了心。她回头看了一眼元赫,闷闷地说道:“走吧。”
“哎呀,一会要下雨,不要走了,山雨很凉,小心淋了雨得风寒!”老汉热心地叫道。
林芷溪看看天,果然一会工夫,云已经浓重起来,风声渐紧,下雨的架势已然明朗。
元赫抬头看天,眉头微皱。林芷溪虽然不想淋雨,却也着急着回去。若是被雨隔在山上,父亲还不知道如何担心。她恳切地看着元赫,心意不言而喻。元赫看着她的急切,说道;“那就快走吧。”林芷溪快步跟上,离开竹楼。
毕竟还是三月,山风很是硬朗,将两人的衣衫吹的翻飞不止。元赫看着风中的林芷溪弱不胜衣,极想伸手去牵住她的手,却又忍住,快步走在前面。
林芷溪顾不得说冷,匆匆忙忙地就往山下跑。不过刚走了百十步,就有几滴雨滴落在头上。林芷溪心里一焦,这雨也来得太急了。
元赫在前面猛地收住脚步,林芷溪一心一意地跑路,险险撞到他的背上。他猛一转身,拉起林芷溪的袖子就往回跑,林芷溪顾不上反对,因为那雨点瞬间已经密集起来。
元赫拉着她一路回奔,又回了那老汉的竹楼。
老汉见他两人回来,瘪了瘪嘴:“不听劝,有亏吃。”
林芷溪不好意思的笑笑,想拿袖子擦擦脸上的雨滴,却发现那袖子还捏在元赫手里,她轻轻扯了扯,但愿他松松地拿着,扯的时候没发觉才好。可惜,他那力道倒是很实在,只听嗤拉一声,林芷溪忙收住劲,低头一看,已扯了个口子。她顿时有些尴尬,晕生两颊。元赫忍着笑,松了手跟着老汉上了竹楼。
竹楼上下两层,有一回廊。
林芷溪也登上竹楼,跟老汉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她的苗语本就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说了一会,便头痛欲裂。就盼着这雨赶紧的收住,好离开这里。老汉很是热情好客,估计也是鲜有人来,就在屋子正中的火塘上架了支架,埋好了竹筒米饭又开始烤一只山鸡,要来招待二人。
元赫与那老头无法交谈,林芷溪对他又有些疏离,离她近些,她那脸色就微微泛红,眼神也开始闪躲不知看向那里才好。他暗笑着靠在回廊的柱子上看雨中山色,雨滴打在竹楼下的石阶之上,动听之极,雨帘外一片山水空蒙,他心里难得一片宁静平和,什么都不再想,唯有此雨。
渐渐,一阵异香扑鼻,他回过神来,扭头看去,林芷溪正在那翻动一只山鸡,火光映的她面如桃花,一双眼睛盈然若水,正专心的看着那只烤鸡,垂涎向往的样子显得一脸的孩子气,娇痴无比。他看得也有些痴。
山鸡金黄溢香,林芷溪抬起头,刚出口了一个“侯”字,就见元赫眉头一紧,忙打住,顿了顿,喊道:“元老爷,山鸡熟了,请用!”
元赫一听“元老爷”这三个字,再看她努力憋着的揶揄之意,嘴角轻抿走了过来,他一撩袍角,坐在她的对面。然后拍拍林芷溪的肩膀:“小林子,看看你手艺如何。”林芷溪险些跳将起来,再一看去拿米酒的老汉,终于忍住。算了,小林子就小林子吧,自己穿成这个模样,也就是叫小林子比较合适了。
她将鸡腿撕了递给元赫。元赫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过了片刻,赞道:“味道的确是好,你来尝尝。”说着将鸡腿隔着火塘伸过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促狭看着林芷溪。
林芷溪看着他递过来的鸡腿有些愣怔,他咬过了一口却叫她来尝尝?她又羞又气,却也不敢翻脸,看着那鸡腿气鼓鼓的发愣。元赫见她小脸红的象个关公,这才拿着鸡腿敲敲她手中的鸡,笑道:“叫你尝尝鸡肉,你愣着干吗?”
林芷溪这才明白他的戏弄,松了一口气,转瞬却又鼓起一股气来,不过气也是白气,还能发泄到他头上么,他再怎么平和,也是顶着个候爷的帽子,能奈他何?她只能叹出那口气,低头去看着手里的鸡,恨恨地扯下一只鸡腿,放到嘴里。果真是美味之极!她心里的不快瞬间消散,顿时全心全意地享受这山间美味。
“来,来,喝点米酒,这是我自己酿的。”老汉搬来一坛子米酒,打开盖子给两人倒了一大碗。
林芷溪忙连声道谢,接过米酒,一看就有些动心。酒色清淡,在碗中漾着涟漪,散着一阵阵如菊的香气。元赫扬头喝了一大口,不住点头。那老头乐得笑嘻嘻地,对着林芷溪一个劲地抬手做请的姿势。
林芷溪耐不住他的好意,而自己也着实想尝尝这自家酿的米酒是何滋味。于是也试着喝了一口,酒并不辛辣,只是清冽。入口而后还有淡淡余味留舌。
火塘里埋着的竹桶米饭也开始散发出竹叶清香,勾人食欲。这一顿山野之餐,没有什么作料,却胜在天然,个中滋味连元赫都有些赞叹。
饭后,林芷溪搬了两把竹椅放在走廊上,用过美酒佳肴再来看雨中山水,的确是很惬意,一天的不顺也烟消云散。雨丝随山风飘落,些须沁在她的脸上,她微微闭一闭双眼,抚摩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虽说米酒不烈,她酒量很浅,却已微有醉意。元赫坐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此刻,眼前的她便是一朵微醺的花。竹椅触手微凉,元赫只觉眼前的人物山水俱已入画。

瓜田李下

春雨淅沥绵绵,一直下到夜色四起,林芷溪酒意散去,又开始不安起来,看雨的心思早已荡然无存,急得在走廊里跺脚。元赫抱臂靠在栏杆上,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暗暗笑着。他自然知道她着急什么,担心什么,可是她象只迷途的小鹿瞪着雾蒙蒙的眼睛张皇失措的样子却让他怦然心动,他舍不得打断这份心动,只在心里静静地品味着,有种失而复得的珍惜与感叹。
林芷溪终于耐不住心焦,走近来说道:“侯,元老爷,这雨一直不停,怎么办啊?”
元赫看一眼她,又看着雨帘,故做深沉忧虑,抿着嘴角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天意留人,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林芷溪闻言微微张开了嘴,虽然心里有这个最坏的打算,但从元赫嘴里说出来,还是叫她心惊。
她愣愣地看着元赫,心跳的极快。
元赫转头看她,只见她一脸的紧张,瞪着眼睛,脸上恨不得全是一泓秋水,闪着波光,令人沉溺。元赫看的有些转不看眼,半天才从迷离中抽离,转身去拨火塘。
火光中他鼻翼挺直,面容秀美,眼中影着火苗,湿润的雨气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掩隐过来。林芷溪心中一跳,忙移开目光,似乎再多和他待上一会,那说不情的东西马上就蔓延到了自己身上。她忙走到竹楼下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