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玮说不清自己是否有些失望。十年不见,近乎路人。她语气温和,却透着客气生疏,又略有敬意。
“别叫我昭王殿下,叫我四哥吧,小时候你跟着阿珂就是这么叫的。”
“四哥殿下。”芷溪笑着应承,却故意加个“殿下”,然后和阿珂相视一笑。
元玮心中一动,顿觉幼时那个鬼灵精怪的丫头恍惚就在眼前。
阿珂打趣:“四哥今日怎么有空来?难道不陪着四嫂么?都说小别胜新婚呢。”
元玮牵动一下嘴角,似浑不在意,只说道:“你们也来了几天了,我这个地主之谊迟迟未奉上,若是再不来看望委实说不过去。”
“四哥肯大方的地借地方给我们散心已是感激不尽了,那敢要求更多啊。”
“何时变得这么知足了?”
“我一向知足安分啊。”
元玮笑笑,看着芷溪,她脸上的细细的水珠还在鬓角挂着,水润的容颜如出水的芙蓉。却又略添腼腆。他隐隐遗憾,为何就记不起呢?曾经最美的一段年少时光,彼此无猜,情同手足,却又有情愫暗生,朦胧懵懂。如豆蔻梢头的一段春光,乍暖还寒。
阿珂见元玮的目光有些恍惚,笑道:“四哥还是第一次见到阿晚吧,她叫惯了芷溪,以后咱们就随着她吧。”
元玮嘴角一挑:“叫什么名字其实也无所谓,还是那个人就好。”
“是,也不是。”芷溪突然淡淡笑着说了一句,似有所指。十年的光阴不是谁能力挽狂澜就能将中间的痕迹抹去的。
元玮微微一怔,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间的惆怅。
“阿珂,芷溪,今日带你们两个下山去一个地方。”
阿珂一提出去就眉开眼笑,忙问:“那里?”
“今日帝墨斋开业。京城的王公大臣都去捧场。母妃让我带着你们去看看,也随便给她带一副画回来。我若是去晚了,皇上的墨宝可就失之交臂了。”
阿珂瞪大了眼睛,惊道:“二哥这个主意被母后训斥了一顿,怎么,到底还是一意孤行开张了?”
“是啊,皇上急着用钱,太后也阻止不了。我等还不赶快送银子去。”
“四哥,小心我告诉二哥去。”
“哼,你以为他还在意别人说么?皇上是豁出去了。”
“我和芷溪可没什么银子,我们那一份全靠四哥出了。”
“唉,你和二哥,一个明抢一个暗抢。”
芷溪和阿珂相视一笑,阿珂道:“四哥稍候,我和芷溪去换衣衫。”
芷溪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她从怀中取出红鱼项链,递到元玮面前:“四哥,这个项链原本是太妃的,我还她,她却不肯收下。请四哥替我转交吧。”
元玮接过项链,顿了顿说道:“既然送给你,你就留着吧,你带了十年,早已是你的了。”
芷溪低声说道:“以前不知道,现在,却不能再要。还请四哥还给太妃。”
元玮接过,在掌心握了握,突然笑了一声,一扬手,一道红光从他掌心飞出,直飞过围墙。
“殿下!”
芷溪一急一惊,竟看着元玮说不出话来。阿珂也愣在几步之外。
“你们去换衣服,我在园子外等着。”
元玮恍然无事,淡然笑着负手而去。他步伐矫健,背影刚毅,几个阔步消失在马场之外。
芷溪与阿珂回过神来,默然无语。他的举动实在是出乎意料。
本以为帝墨斋会人声鼎沸,到时却寂静无声。林芷原和云修在阔大的厅堂里闲聊,竟如无意间晃进来的过客一般。
见到昭王,云修上前见礼,林芷原也随之见礼,对阿珂也是一礼,然而看见芷溪却愣住了,那个礼却是生硬的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芷溪心里一酸,扶住哥哥的胳膊,低声道:“哥哥,我还是芷溪。”
林芷原点头微笑:“丫头,你怎么来了?”
“昭王带我们前来贺喜。”
“险些要迟了一步。”
“怎么?”
“皇上的帝墨斋开业谁敢不来,说是席卷一空也不为过。只剩了三副画作。”
“是么,单为我们三人留的?”
“那倒不是。我并不知道昭王殿下要来。”
元玮随意问了云修几句话。言谈间,帝墨斋又进来四位客人。林芷原对昭王道了一声“失礼”,去迎四位男子。
居中的一位身形高大魁伟,浓眉深目,极有气势。他朗声说道:“听闻这是皇上开的御店,我们也来瞻仰一下皇上的墨宝。”
林芷原见他气宇不凡,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但知道但凡知道今日帝墨斋开业而来的,非富即贵,都是怀揣银子而来,甭管乐意不乐意,都是比着一掷千金。一来家中有了皇帝的墨宝可以炫耀,二来也显得自己为国分忧。
来人随意瞟了几眼画作,点了一副:“这个,我要了。”
林芷原笑着将画细细包好送到他的手中,他略一点头,身后随从递给林芷原一张银票。林芷原接过一看,一千两。出手倒也不是很阔绰,但架势却不容小觑。举手间似是赏赐而不是受惠。与其他来买画的人神情必恭必敬如请佛上门的姿态大不相同。
他买了画便即刻走人,一行人雷厉风行十分磊落干脆。只是出门时,那人的目光在阿珂与芷溪的身上细细的看了几眼。
元玮也看了他几眼,然后对云修道:“剩下的两副我拿去。回头你去我府上取一万两银子。”
“四哥好有钱。”芷溪和阿珂异口同声,惊讶与他的出手,被那万两银子吓了一跳。
“没法子,皇上的画是无价之宝啊。”他语气似褒非褒,对着芷溪牵了牵嘴角。
林芷原对芷溪笑道:“我这财务总领看来只忙活一天就闲了。”
阿珂默默看他一眼,低声道:“皇上有空画出来自然又送来。”
元玮道:“没有下一次了。物以希为贵,此招不可常用。再多了,可不是洛阳纸贵而是糊墙
了。再说,乱世不宜收藏,若是有个什么战事,这些东西还不是焚之一炬。林公子,你说是不是?”
他的话有大不敬的嫌疑,却说的是实话。林芷原只能默言,即便觉得他此刻有些傲慢。
阿珂撩起眼帘,看着林芷原,心里一阵感伤,曾有的一丝幻想已经被母后一句话生生打破,相见争如不见,相识不如陌路,好过这般明知不可能却仍是牵肠挂肚的隐痛。然而自己却说服不
了自己,仍是想来,想看。即便多一次也是少一次。
“阿珂,我们走吧,今日我请你们去高阳楼。”
“好啊,四哥有钱,只管破费吧。”
林芷原和云修送他们出门上了轿子。临放轿帘的一瞬间,林芷原似乎见到阿珂对着他朦胧一笑。
高阳楼是京城第一酒楼,菜肴比别的酒楼要生生贵上一倍,然而宾客盈门。元玮带着阿珂芷溪从后面的贵客门直接登上二楼的雅间。几个随从侯在厅外。
元玮对阿珂一招手,阿珂拉着芷溪来到窗前,只见临窗一片花海,正是京城最大的花市。百花竟放,芬芳绚烂。连高阳楼里都弥漫着醉人的香气。
“四哥,你常出宫来四处转着,吃好吃的,看好看的,太不公平了。我整天都闷在宫里。以后你要常带我出来,不要小气。”
“我还小气?你是女子,就算我想带你出来,太后那里也是不答应。今日若不是在秋融园,她老人家鞭长莫及,恐怕你们想出来下个馆子也是难如登天呢!”
“身为女子怎么了,抛头露面只要守着本分不就成了?”
“话是如此,不过你们这样招眼,出来容易惹是非。”
阿珂和芷溪顿时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再去争什么权益了。
四张景致的画屏将雅厅围着,隐约可听见隔壁的一桌也坐满了人,正在议论窗后的花市。
“四哥常来,快给我们点上最好的。”
元玮对小儿道:“将你们店里的四大名菜上了。”
“王爷少等。”小二必恭必敬的去了,留下上好的锦云春茶,茶香伴着花香,如在空谷幽境。
片刻工夫,四道菜来了。芷溪一看,有些称奇。既然是高阳楼最出名的四道菜,本以为是山珍海味,没想到却是最家常的一些青菜豆腐,且只有一道荤菜。
元玮见到芷溪与阿珂的惊疑,抿唇一笑:“别小看了这几个菜,先尝尝再说。”
芷溪下筷,轻轻放入口中一块豆腐。入口即化,全无豆腥气与酸味。香软爽口。她又夹起一颗白菜,更是惊叹它的味道。难怪是四大名菜。芷溪笑道:“四哥,这菜也应了一句,菜不可貌相,英雄不问出身。”
元玮笑道:“芷溪好评价,的确如此。”
正吃着,突然听到隔壁一声脆响,似是杯子掷地的破脆之声。然后是一个男子的质问:“这是欺负我们外地来的么?号称四大名菜,什么玩意?一盘子青菜,又是一盘子青菜,就这么两片肉,想糊弄银子不是?”
“客官息怒,这的确是我店的招牌菜,不信客官去看隔壁,也是这么几道菜,我们生意人讲求诚信,那敢坏了自己名声。”
“呸,什么破东西,银子倒不少要。一颗白菜难道还想要一两银子不成?”
“客官,还是先请尝尝再说。来这里的客人都是富贵人家,吃惯了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本店就特意推陈出新,以平常食材做出清淡出奇的味道来招揽客人。”
“什么意思,难道老子没钱?难道不是富贵人家?你道老子没吃过白菜?”
“阿番,算了,坐下。”另一个男子说道。
“不行,我去看看隔壁,看他们是否欺负我们外地人。”
隔厅的屏风猛然一开,一个虬须汉子进到芷溪等人的雅厅。元玮面色一沉,正欲发怒,一眼见到虬须汉子身后的男子,面色稍稍缓和下来。
芷溪一看,居然是刚才在帝墨斋买画的几个男子。
“阿番,回来。”那人招呼一声,又对元玮微一颔首。
名叫阿番的人一见邻桌也是这么几盘青菜豆腐,悻悻合上屏风。却仍是恼怒不已,对小二训斥不停,小二赔笑解说了半天也是无效。
芷溪看着盘中的白菜,笑了笑,她走到屏风一丈前,隔着屏风说道:“四位客人,这几个菜的确就是高阳楼的名菜。白菜用了鸡汤,枸杞,当归,党参等数种材料沁入味,没有一个时辰怕是不成。豆腐,也是用了排骨汤,米汤等去了腥味,又掺了鸡蛋,藕粉等物,和普通的豆腐味道不同。这几个菜看着平淡无奇,可是内里的功夫却是烦琐的很,也当得起这个价钱,请客人尝了再说。”
屏风外的几个人隐约只见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屏风后渐渐淡去,她的话音却袅袅在耳,让人说不出的舒服,也情不自禁信服。
元玮看着芷溪走过来,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平时就和那些东西打交道,虽不会做,却尝的出来。”
“看不出来,我倒忘了,你也是学医的。”
阿珂小声说道:“芷溪,别管他们,好象不是京城人,有些无理取闹。”
“告诉他们,免得他们说咱们京里人欺负外来的。也免得为难那店家小二。”芷溪微笑,浮起一个小小的犁涡,凝住了对面的一份眼光。
红豆相思
从高阳楼出来,元玮将她们送回秋融园。他从小象山的山麓下来回首看去,秋融园掩在一大片浓绿的枝叶中隐隐只有些青砖碧瓦。他站在青石山阶上凝眸了片刻,朝悦道馆而去。
悦道馆是景朝接待来使的地方。
等候在悦道馆的正是帝墨斋里买画的几个人。为首的一人身姿雄伟,不怒而威。
元玮挥手让悦道馆的官员退下,从怀中取出半片玉璧,帝墨斋中买画的那人也拿出半片,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将玉璧合在一起。
“昭王殿下。”
“率成世子。”
率成收回玉璧,对手下的人一挥手,三人退出。
元玮拱手一笑:“率成世子,本王早已约好与你在悦道馆见面,为何世子刚才去了帝墨斋?本王不想在悦道馆之外的地方被人见到你一起,更不想让人知道你我早有来往,对你,我都不好。刚才在帝墨斋我已猜到是你,不过人多眼杂,我没有出言。”
率成道:“昭王殿下,一个时辰前,有人送到悦道馆一份信,让我去帝墨斋一趟。我跟悦道馆的宋大人打听了一下帝墨斋,听闻是当朝皇帝的墨宝所在,一时也颇想去见识见识。”
“那信可否让我看看?”
“我以为是王爷派人送来的,看完就焚了。”
“奇怪。谁会让你去帝墨斋?”元玮喃喃低问,知道契丹世子来京的也就那么皇上跟前的几个近臣,会是谁?
“王爷放心,知道我来蓉城的人有几个,但是知道你我事前有约的人只有我父王而已。招待异国来使本是王爷的份内之事,你我现在在悦道馆见面是名正言顺,谁能说个不字。”
“率成世子,我约你来京是想两国修好,朝中有一派人,事事与我对立,若是知道你我有约在先,恐怕世子此行极难成功。适龄公主有好几位,太后亲生的只有阿珂公主,若不是她,和亲的意义不大。”
“这个本王知道。国书上已经写明求她。不过,刚才在帝墨斋和王爷一起的女子中可有阿珂公主?”
“有。”
率成一喜:“绿衣女子?”
元玮一惊,不动声色说道:“白衣女子。”
率成眉头一松,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绿衣女子是?”
“东平郡主,太后的侄女。”
率成失望道:“她似乎更合我的喜好。刚才不过是惊鸿一瞥,觉得她更有生气,也颇有见地。阿珂公主似是太过柔弱,大漠荒原难养娇花。””
“她虽然是安国公之女,地位到底次于阿珂,太后只有一女,世子还是考虑清楚权衡利弊。”
“这个自然。我来,本就是为了求公主。
“世子是做大事的人,女人,不过是棋子。”
“我明日就带着国书上朝觐见景帝。”
“好,本王恭候世子佳音。”
朝仪殿几位重臣肃立在下。契丹来使率成世子站在殿内,不卑不亢。
元玠拿着契丹可汗的国书,措手不及。事发太过突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数日前就接到契丹可汗的密信,说是契丹世子要来景朝商议修好之事。契丹可汗突可干十年间收服四大部落,成为契丹首领。契丹疆土与北汤紧邻,国力不可小觑。与北汤的边境也时常有些冲突。若是他肯与景朝结盟,自然是求之不得。元玠兴奋了几日,却没想到率成之行还有另一个目的。
可汗突可干在国书上写着,远交近攻,愿与景朝永世修好,互相呼应。留质子于景朝,另求晨曦公主和亲以固两国修好之意。
元玠被“远交近攻”几个字激荡起的雄心热血被“晨曦公主”几个字生生泼上冷水。晨曦公主就是阿珂,契丹可汗居然点名求她,这让元玠十分为难。和亲本是历朝历代都有的政治手段,元玠并不反感。然而落在阿珂身上时,他立刻就涌上一股锥心之痛。后宫兄弟姐妹甚多,一母同胞的惟有阿珂,自幼就如天上明月般娇养,要她远嫁契丹,莫说母后一定反对,自己也是心中不舍。
元玠暂时压下心里的矛盾,在朝堂之上仍要维持皇家天仪。阶下,率成世子成竹在胸,坦然昂首看着他,目光灼灼等他答复。
元玠含笑道:“朕十分快慰可汗的修好之意。朕也有远交近攻之意,没想到可汗雄图大略抢先一步先来我朝定下盟约。他日北汤若有异动,契丹与我朝互相呼应,与两国都是好事。”
“所以父汗一心求晨曦公主下嫁,并让我的幼弟留在景朝做质子,以固景朝与我朝的修好之心。”
元玠沉默片刻,一时无词可以推委。他看着殿内的几位近臣,一眼扫到昭王,问道:“昭王可有什么意见?”
元玮道:“公主和亲自古就有。不过我朝皇上与契丹可汗都是重信重义之人,修好不必和亲。”
元玠颔首微笑,看着率成。
率成低哼一声:“只有盟约,空口无凭。”他声音本就浑厚,殿内又极其寂静,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元玠心里一恼却又发作不得。
顾况正出列奏道:“皇上,两国修好是我朝与契丹的双利,请皇上大义为重,留下质子,再以公主和亲更安两朝之心。”
元玮在心里嗤笑,他果然是事事都与自己站在对面。
几位重臣对两国修好都持赞成,惟有和亲一事,众人见到元玠的神色,又想到太后只有一个亲女儿,纷纷缄口不语。顾况正孤掌难鸣,有些尴尬,殿中陷入一片僵局。
率成又道:“皇上,公主嫁到我契丹,早晚贵为一国之母,难道会委屈她不成,我契丹难道比不上景朝?”
元玠忙道:“并非如此,只是晨曦公主已选了驸马,尚未成亲而已。”他情急之下,找到一个借口,暗自松一口气。
率成一愣,情不自禁余光扫向昭王。元玮不动声色,低头看着脚下。
率成立刻又道:“定了亲也无妨,我契丹人不讲究这些,便是嫁过人的女人也可以再嫁。”
元玠本是一时逼急了,冲口而出一个借口。没想到率成仍不放弃。他苦笑道:“这个,皇家怎可戏言。此事再商议。”
退了朝,元玠急忙进了慈宁宫,将朝堂上的和亲一事告之云太后。云太后脸色大变,急问:“你如何回复?”
“儿子一时无策,信口说阿珂已经定好了驸马,择日就要完婚。”
云太后松一口气:“幸好那契丹人是个直性子,若是他再追问一句驸马是谁,可就糟了。”
“正是如此。契丹人与我朝风俗不同,便是定了亲也难以堵率成之口。请母后速速定下阿珂的亲事,一日都不能拖延。”
“这真是让人棘手。”云太后娥眉紧蹙,心里一团乱。
元玠顿了顿,说道:“眼下,有个人选不知道母后可愿意。”
“谁?”
“林芷原。”
云太后哼了一声。
“他虽然没有功名,人却是极好。阿珂对他也有情意。”
云太后有些不耐烦:“我早让人打听过了,他空有一笔好字,家中不过是开个医馆。阿珂嫁给这样的人,不是落人耻笑么?皇家的脸面何存?”
“一时半会想找个处处周全的人恐怕不容易。还是母后定夺吧。”
“我也是心急如焚。速去派人将阿珂和阿晚接过宫里。”
当夜,阿珂与芷溪匆匆回宫。
阿珂在慈宁宫惊闻此事,失神片刻后凄然一笑:“母后,女儿愿意远嫁。”
芷溪与云太后都是大惊失色。
“阿珂!”云太后神色悲伤,说道:“你对母后和景朝没有留恋之心?”
阿珂神色黯淡,冷冷说道:“女儿身为元家女子,若是能为我景朝江山分担微薄,也是女儿的职责。既然不可避免,就认命好了。”
“你这孩子,明明是在和母后赌气是么?”
“女儿觉得嫁谁都是嫁,若是嫁的有些价值,也值了。”
“你哥哥说你已定好了驸马,我们一片苦心为你担当,你倒超然事外,好,早知道,让你哥哥当场就同意和亲罢了。”云太后一时气急,说辞严厉,神色震怒。
芷溪忙劝道:“太后,阿珂只是又急又怕,又不想皇上为难,才言不由衷。太后息怒。”
“我知道她的心思,若是将她许给了林芷原,只怕这会寻死觅活也不肯和亲去的。”
“姑姑。”芷溪怯怯生涩的唤了一声。生怕她的怒气牵连到林芷原身上。她此刻极想替哥哥与
阿珂说一句话,即便云太后一脸怒气,她也是话到唇边,不吐不快。
“姑姑,我哥哥虽是一介布衣,人品极好,有蓉城双璧之称。他配阿珂是家世不够,可是若是阿珂愿意,总好过远嫁契丹。也好过匆匆选就一个阿珂不喜欢的人。姑姑让阿珂自己选,不就是想让她挑个喜欢的么?来日方长,我哥哥不是愚笨之人,功名对他应该是探囊取物。太后不如成全了阿珂,再拖几天,契丹世子若是知道阿珂尚未许人,只怕弄巧成拙,连累了两国修好大事。”
云太后叹息了一声:“你那林家哥哥,是个不务正业的。前几天撺动皇上搞了个帝墨斋,真是丢人现眼。从古到今,没听过有皇帝当街卖画的。”
“哥哥有时是有些狂放不羁。不过他以后身为驸马,姑姑多加管束,他必定更加检点。”
云太后无奈地看着低头赌气的阿珂,口气缓和许多:“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皇上也中意他,阿珂也中意他,你还帮着他说话。”
“姑姑,我和皇上中意他还不是因为阿珂喜欢他。”芷溪上前一步,笑着为云太后端起茶盏。
“此事好象是天意。姑姑不觉得吗?”云太后接过茶水,暗叹:的确象是天意,契丹人若不来求亲,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考虑到林芷原身上。算是便宜他了。不过林家收养芷溪十年,下嫁公主也算是给林家一份报答。
“也罢,阿珂的事就如此定下吧。芷溪,等容山回来你们一同完婚。”
阿珂俏脸飞红,一扫阴霾,眉梢眼角都瞬间亮丽了起来。在烛光下恍如落尘仙子。芷溪看得欣慰,一丝羡慕悠然而生。她终于嫁给意中人。哥哥虽然没有明朗态度,但十年朝夕相处的一份了解与默契也让芷溪可以看到他的心动。他不过是碍于身份,碍于礼节而内敛而已。他们,可算是一对情趣相合的玉人。
容山,她在心里默默念着。一丝苦涩泛起,他何时回来,自己又如何开口问出那些疑问?他若说不是,自己该不该信他?他府里的那个女子,又该如何?一团乱麻样的情愫将她困在网中,越缠越紧。
回到庆春殿,意外发现房中一方小小的锦盒。九儿吃吃笑着:“是靖安侯差人送来的,大老远的送过来也不知道什么宝贝。”
芷溪的手放在锦盒上,迟迟不去开启,心里又迫切又矛盾,半晌,她终于启了盒子。
一个香囊,内里一颗红豆。
她愣在窗前。
良久,她轻轻托起那颗红豆。红豆晶莹小巧,在掌心里静静卧着。似有言语从中袅袅而出。窗前一弯明月如水朦胧,星辰漫天。
步步紧逼
阿珂的驸马一定,元玠心中大安。但又怕率成心有芥蒂,于是打算在朝仪殿上以其它公主代阿珂和亲。
率成却态度坚定:“公主并未下嫁,仍是待字闺中。若是皇上确有和亲诚意,此事不难。”
元玠没想到率成世子这般不讲汉人礼节,他一时头疼不已,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我皇家,怎可出而反而。世子可在我朝公主郡主中随意挑选。朕确有修和诚意,只是晨曦公主确已定亲,不可反悔。”
率成半晌不语,脸色略有不悦。
“既然晨曦公主求之不得。我想求皇上的长仪公主。”
元玠急道:“她年方六岁。”
“我侧妃生了一个儿子,年已八岁。能骑善射。配长仪公主正合适。”
元玠心里猛地一坠,急道:“此事尚早,世子不如过几年再提。”
率成脸色不善,口气强硬起来。他冷笑:“说来说去,皇上就是嫌弃我契丹穷山恶水,养不了贵国的公主么?”
朝仪殿上一片难堪的寂静。元玠心情烦恼起来,恨不能立刻与率成翻脸,他这样咄咄逼人,竟不把景朝的国君放在眼里。
顾况正打破僵局,奏道:“皇室尚有几位公主,可为率成世子择一品貌俱佳的公主前往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