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往往是这样,走到最后,已经失去了来时的初衷。
我深感无语,施了一礼,躬身退下:“但愿陛下能寻到长生仙草。”
走下楼梯,一个修长的身影等候在拐角的阴影里。我脚下一顿,转身上了楼。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一连两天,我都躲着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昶帝的身旁,他无从和我单独叙话。
我医得了别人的心病,却医治不好自己。
七百人拥挤地聚集在这条船上,没有淡水,即便很饿,馒头也变得难以下咽。
船行如飞,众人却度日如年。一日的进食只有一个馒头,根本无法填饱肚子。饥渴交加的感觉像是一只魔爪,整日在心尖上抓挠。
越来越饿,越来越渴,时光越来越难熬。到了第三日,一种无形的恐慌和焦灼便像瘟疫一样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虽然有容琛的十日期许,但又有几个人真的确信?包括容琛自己,他又有几成把握?我没有勇气去问他,很怕得到一个我不想要的答案。
很多时候,人活着就是靠着一股信念。
三更时分,我才从昶帝的房中出来,他最近焦虑过度,睡得极晚,作为他的爱卿侍从我也跟着不能早退,和向钧一起陪他熬着。其实私心里我倒是希望这样,以免碰见容琛。
没想到他在我的房间外等我。
月上中宵,晚风很凉,他依旧是一袭单衣。
我略一迟疑,抬步走了过去。经历了这两天的思索,我平静了许多,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和他谈一谈。
他好似许久都没见到我,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神比平素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歉意,还是隐衷?
我弯腰施了一礼:“多谢前日公子的救命之恩。”曾经那么亲密,现在却这样疏离,我心里不是不难过,但是只有保持这样的距离,我才能不让自己的心迷失地更彻底。
他抬起我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你瘦了。”
“多谢,我最喜欢听别人说我瘦。”
他抬手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梁:“顽皮。”
这样宠溺爱怜的动作,他是在对谁?我好像入了一个魔障,面对他,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分辨,他的一言一行,到底是在对我,还是在对心里的那个人。这种思量,快要将我逼疯。
“公子找我何事?”
我努力保持淡定平静,他却不回答,把我拉进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我略有些紧张,狭小的舱房里,因为他的存在而陡然生出一丝暧昧。
他从袍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解开。
开过天知的我,夜视如白昼。
白色的绢布里,放着几个馒头。
这是幻觉么可是我分明闻见了一股朴实无华,勾魂摄魄的香味。
饥饿的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像是活了过来,原本像是凝固了的血流苏醒了,飞速地在体内流动。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掌心,声音抑制不住地轻颤:“你那里弄来的?”
“是这几日分给我的口粮。”
“那你为何不吃,你不饿么?”
他望着我,只说了三个字:“留给你。”
☆、44
本就安静的舱房突然陷入了更为深广的寂静之中,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如一记重锤击中了我的心扉。
他白衣胜雪,容颜如玉,修长干净的手中托着一张白绢,上面是世间最普通的一种食粮,却是眼前最珍贵的东西,胜过所有的金银珠宝,权势富贵。
这不是馒头,是活下去的机会,是生命之源。
他现在,要让给我。
我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思潮翻涌,或许人在饥渴交加,生死存亡之际格外的脆弱善感,眼泪悄无声息地涌出眼眶,簌簌的掉在了馒头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抹去我脸上的泪,轻笑:“加点盐水更好吃是么?”
我也不想在他面前流泪,但眼泪无法止住。泪眼朦胧中,他白色的身影,恍惚如一缕云烟,半真半幻,若即若离。
我忍不住问:“是因为我长的像她,所以不想我饿死么?”
他笑了:“生死关头,还在计较这些么”
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因为,这比生死对我都重要。”
我也不想这样冒酸气,不想这样纠结,不想这样钻牛角尖,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都快死了,还顾什么形象,就把心里一缸子醋都倒出来淹死他好了。
他没有说话,突然将我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他一直是个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人,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好似施展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把我和他融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样的拥抱让我动容,我推开他,哽咽着问:“你为何不吃?”
“我不饿。”
“你是神仙么?”
他一本正经地思忖了片刻,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嗯,半仙吧。”
我:“......”
我清了清嗓子,打算来个醋漫金山,“话说......”
他定定地看着我,露出一个温柔宠溺,好整以暇的笑靥,“你说。”
他掌心里的温度灼热了我的肌肤,眼中亦是灼热的一片赤诚,我避开他的凝睇,说:“我想要的感情,很简单,我是他的唯一,他也是我的唯一。不是一份代替,也不是一份怀念。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不要求你忘记过往,我只是不想成为一枚怀念的棋子。”
他正色道:“灵珑,你不是她的替身,你是独一无二的你自己。”
“我和她长的太像,或许你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因为她而喜欢我。”
“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什么办法?”
他举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这里有一颗属于你的相思珠。”
我猛然一怔。
他定定地看着我,明澈的眼眸熠熠生辉。“你说,我有太多秘密,你从未走进我的心里。现在,我把心打开给你看。”
“别胡说。”我震惊不已,慌乱地想要抽出手掌,他却紧紧握住不放,“我是认真的,不是玩笑,我相信你的医术。”
他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明澈的眸中盈满坚毅决绝。
“不,我不要。”
他从腰间拿出一枚匕首,一字一顿道:“若要打开你的心结,只有打开我的心。”
我大惊失色,抢过他的匕首,不假思索往窗外一扔。
“噗”的一声轻响,我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好似心里那个重重的结也随之抛到了水中。
他扒着窗框叫道:“那匕首很贵啊!是秦始皇的宝物!”
我忍俊不住:“才不信,少来讹我。”
“赔我的匕首。”腰上一紧,被他从背后抱住。
我忍着笑:“不赔。”
他的唇贴到我的耳边,“那除非你说,我的就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撩了撩头发,“这什么拗口的句子,我不会。”
“那我教你。”他顿了顿:“口对口的教,可以么?”
我大惊失色,“不可以!啊......呜”
可惜体力悬殊,最终反抗无效,于是被狠狠地教导了......
半晌之后,容先生扶着我的腰身,深情款款地问道:“学会了么?”
我真心地说:“学点东西真是太不容易了。”刚才的那个深吻,腰都被弯折了。
他很有成就感地勾唇一笑,笑靥魅惑迷离如一抹月光,我看得心尖一荡,忙错开了视线,再多看,难保我不会失控,主动要求学点什么。
“天色晚了,你早些睡。馒头你收好,接下来的几日会很苦,熬过去就好了。”
我点点头:“我只要一个。剩下的你拿走。”
“你担心我?”
“你若是饿死了,我们怎么去寻十洲三岛?”
“你放心,我不会死。”
我恶狠狠道:“你若是死了,我第二天就会忘记你。”
他笑了:“好狠的心。”
我将馒头包好,放在他的怀里。
“早些睡吧。”他温柔地笑笑,开门离去。
我怔立了片刻,关窗时却发现,那个绢布包还在我的桌上。
我握在手里,眼眶慢慢热了。
解开了心结,这一晚我睡得十分甜美安稳,但醒来的一刻,无情的现实便摆在了眼前。
玄羽每日都对着苍天悼念,这日清晨,上天终于发了善心,竟然落了一场雨。
容琛带着众人将船上所有的能盛放水的器物都找出来,储存了一些淡水。
船上的人就像是快要干死的禾苗,经历这一场雨,又活了过来。有了这些雨水,又多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昶帝坐在舵楼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海面。四望皆是一望无际的海,不见一点的绿色。唯有蓝天白云,偶有海鸟飞过,表示时间并非停滞在这一片无极的海上。
原本弹指而逝的时光,在焦虑中苦苦煎熬,终于挨到了第六日。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天。过了今日,将会没有任何食物。船上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昶帝让向钧把馒头切开,每个人只发了一片薄薄的馒头片和一小杯淡水。然后吩咐神威军下海捕鱼。
容琛道:“陛下,大家饿成这样,又没有工具,就这样下海捕鱼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向钧斜了一眼元昭,“世人都说神威军勇猛如天兵,他们也一向自视甚高,不把我们御林军放在眼里,我想区区饿了几顿,神威军还不至于连捕个鱼都不成吧?”
这句带着嘲讽的话,顿时惹来了神威军的怒目相向和反唇相讥。
连维怒了,嘶哑着嗓子道:“陛下为什么不派御林军下海?”
连维的话如同点了一把火,神威军忿然叫嚷起来。
“老子饿的头晕眼花,那有力气下海捕鱼。”
“还没等捕到鱼,老子先葬身海底了。”
“神威军的威名是打仗杀出来的,不是捕鱼捞来的!”
“他们不服气就来打一架。”
向钧冷着脸拂袖而去。
元昭抬手打断了众人,无奈地说道:“大家捕到鱼才能有东西吃,就当是为了我们自己。”
说完,他率先跳下了海,几十名神威军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海。可惜,人人都是空手而回。这一番下海,不仅没有捕到鱼,反而耗尽了他们的力气。
他们躺在甲板上,筋疲力竭。
昶帝背负着手走到甲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淡淡道:“这便是名扬天下的神威军么?”
元昭面色冷了冷,躬身道:“陛下,神威军是军人不是渔夫。”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元昭顶撞昶帝,但不是为了自己。
昶帝面露不悦之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护着他们,那你就省着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
元昭抬起头来:“臣一定会与他们同生共死。”
昶帝冷笑着拂袖而去。我清晰地看到元昭身后的神威军,眼中露出了杀气。他们都是从修罗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绝境之中,最能逼出人性的恶。
我跟着昶帝回到了房间。
向钧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馒头。
“陛下请用。”
昶帝皱眉:“朕不是让你把馒头都切成片么?”
向钧一脸恳切恭敬,弯着腰身,毕恭毕敬道:“陛下万金之体,怎能只吃一片馒头。”
“朕只吃一片,朕也会和大家同甘共苦。”
昶帝看上去很倦,省着力气不欲多说,只挥了挥手让向钧退下。
向钧的脸色僵了僵,欲言又止,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馒头,躬身退了下去。
昶帝的举动让我有些意外。
“人在饥饿之极的时候无异于野兽,士气军纪以及权势的威压都靠着公平两个字维持,如果朕多分些食物,士兵可能哗变。”
这是有史以来,我听到的昶帝说的最像人话的一句话。大约是我的神色暴露了我的想法,他拧眉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朕是个无能的昏君?”
我挤出一朵干笑,违心地摇了摇头,心道:陛下难道您不是么?
“江山是朕一手打下来的,朕吃过的苦,流过的血,比任何一个将士都多。朕曾经靠吃雪,熬了三日三夜。”昶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好久都没有这么刺激过了,朕很激动,又有一种打仗的感觉。”
他的激动很让人无语。我已经没有力气和他争辩。因为吃得太少,走路的时候,有一种梦游的感觉,飘飘忽忽。
翌日,船上绝望的气息更浓,沉闷的死寂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种黑沉沉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让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身为医者,望闻问切是基本技能,观察人的容色更是我的职业习惯,我几乎能从一些将士的眼中看到浓烈的杀气。这种眉宇之间带着的煞气让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船上诡异的宁静中更是蕴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血腥之气。
夜晚,船上静的仿佛没有人烟,连海风仿佛都停滞了,我坐在房间里,又渴又饿,跳跃的烛火,让我想起伽罗温暖的炉灶,还有那灶台上香气四溢的美食。
那时,眉妩轻盈的身姿在厨房中忙碌,亦如绣花跳舞一般的美妙,而此刻,她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如同枝头上一朵恹恹的杏花。
我吞了口唾沫,有气无力地说:“原来我们以前过的那么幸福。”
眉妩蚊蝇般飘渺地嗯了一声。
没有尝过饥饿的滋味,永远都不会体会能吃上一顿饱饭就是幸福。
其实幸福就是很琐碎平凡的东西,像是一粒一粒的珍珠,埋没生活的尘埃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因为没有灿烂的华光,让人漠视了它的存在。当有一日,狂风暴雨袭来,冲开了那些覆盖在珍珠上的尘埃,你终于看见了温润清淡的微弱珠光,可惜的是,在你看见珠光之美的时候,珍珠已经流逝在风雨之中。
我分外地怀念伽罗,想念师父。此时此刻,过往的生活显得如此幸福,单调平凡之中自有一种从容淡泊之美,可是我们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灵珑,我们是不是要饿死在海上了?”眉妩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哀婉伤悲。
我苦笑:“眉妩,能和你死在一起,很幸运。”
其实我心里已经想过无数次这个可能,但真的听到眉妩这样说出来,耳膜中像是刺进了一根针,悲伤绝望的情绪泉水一般汩汩地从心底冒出来。我拼命的想要将它压下去,却是徒劳。
眉妩握着我的手,很认真地说道:“很抱歉,灵珑,我不能和你死在一起。我要去找他。”
我怔了一下:“元昭?”
眉妩点头,眼中浮起盈盈的水光,“是,我要去告诉他,我喜欢他。”她眼中含泪,恹恹的容颜,忽然生出一股勃勃生发的英气,美丽不可方物。“如果他也喜欢我,那么就算明天死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
她说得对,既然死亡就在眼前,那就将此生未了的心愿尽快了解,不留遗憾。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去吧。”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点都不觉得她见色忘友,在生死之际,还有一个人让她牵挂,还有一份情让她无憾。我替她高兴。我也敬佩她这种死亡就在眼前也不虚度一秒的气度。
屋子里陷入了寂静,忽然有个念头跳出了我的脑海。
我为什么不能像眉妩那样去找容琛?也许明日我就要死了,我还从未对他说过我喜欢他。
☆、45
夜深了,星星一如往日璀璨明亮,不知人间疾苦。我站在容琛的房门前,举起了手。
不及敲门,门却开了,我望见了一双漆黑的眸。
近在咫尺的容颜,俊美温雅,深深的凝睇犹如暗夜中的一簇火光,这种眼光是一种无可救药的迷惑。
我张了张口,结果话还没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叫喊之声,夹杂着兵器撞击的声音。
顿时,所有的话都被吞了回去。顷刻之间,暧昧旖旎的气息便风云激变。
我心里一紧,我的担忧可能成了真。
容琛将我拉进房间:“你躲在这里,那里都不要去,我出去看看。”
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不,你不要去。可能是士兵哗变,很危险。”
他回握着我的手,紧紧地使了力气,“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你等我。”
他说完,快步走到门外,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前掠过。
外面的喧嚣之声越来越大,惨呼声此起彼伏。除了哗变,我想不出别的可能。昶帝说过,饥饿面前,人如野兽。今日已经有粮水断绝的苗头,这些兵士能忍到今日,其实已经算是奇迹。
容琛手无寸铁,混战之中会不会.......还有眉妩,她去找元昭,此刻何在
我心急如焚,扒着窗口对外看。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亮如白昼,不知是火把还是灯光。
厮杀声越来越近,血腥气也越来越浓烈。
“杀了这个暴君,若不是他,我们在中土安逸幸福,怎么会饿死在海上。”
“对,杀了这个暴君,我们为他开疆扩土,为他浴血奋战,得到了什么?”
“杀了他!”
“杀了这狗皇帝,我们拥将军为王。”
一片一片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是元昭的手下反了。
混乱中响起另一股声音。
“神威军早就不服管束,杀了这些蛮人。”
“仗着军功,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杀了这些叛逆,以绝后患。”
“护驾有功者赏千金!”这一声嘶喊我非常熟悉,是向钧的声音。
我的担忧成了事实,是御林军和神威军在混战。
兵器撞击之声更加刺耳激烈,喊杀声一浪一浪,潮水一般朝着这边涌过来。
透过窗户,可见甲板上已经横尸无数,血流四溢。神威军和御林军混乱地厮杀在一起,毫无章法的近身搏命,短兵相接,情形惨烈悲怆。
喊杀声、刀剑声催人心魄。我心头生出浓烈的惧意,但我怕的不是自己的安危生死,我怕的是容琛有什么不测,如果他有万一......我不敢想下去,此刻我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已经如此之重。
心头的无助无依和焦灼担忧汇集在一起,身边的喊声厮杀声仿佛都是身外的幻境,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容琛。
茫然无依间,楼梯的拐角处传来向钧的喝声。
“容琛你到底向着谁?”
我急忙冲过去。
楼梯上挤满了御林军和神威军。神威军在下,御林军居上占据了有利的地势,但却被神威军逼得一步步向上撤退。
昶帝站在楼梯的最上面,向钧挡在他的面前,我没有想到的是,容琛和元昭站在楼梯的正中。两个人像是两块挡板,想要隔开神威军和御林军,但是两边都杀红了眼,新仇旧恨被一场饥荒勾起,如同天雷地火再也无法熄灭。
狭窄的楼梯上,容琛和元昭夹在中间,腹背受敌,险象环生。他们似乎是想要阻止这场内讧,横在楼梯正中,元昭挡着神威军的攻击,容琛拦着御林军的反击。上下两边的人隔着元昭和容琛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刀剑每每从两人的身体缝隙里穿过,我看得几乎心都要跳出来。
容琛的手里握着一支剑,素白的衣衫上溅了不少血迹,也不知是否受伤。而我更担忧的是元昭,那一瓶朝颜膏已经沉入了大海,他若是受伤,后果不堪设想。
向钧急得大声喝叫:“容琛,你到底帮着谁快杀了元昭!”
此言一出,更加激起了神威军的怒火。
连维对着元昭嘶喊:“将军,事到如今,你还痴迷不悟么?”
“将军,杀了那暴君。”
“将军反了吧,再莫犹豫。”
群情激奋,元昭却丝毫未被影响,他的面色冷凝严肃,一边拦着刺向御林军的刀剑,一边喝令神威军住手。
神威军素来视他如天神,连维对他更是崇敬有加,视为天神,但此刻众人激愤暴怒,对昶帝的怨恨,对向钧的不满,隐忍多年爆发于此刻,如同岩浆一样猛烈,局势根本无法控制。元昭的喝令只不过让神威军的攻势稍稍停滞了片刻。
突然间,对面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我立刻转头去看,果然是眉妩。
一柄短剑架在了她的脖颈上。我怎么都没想到,挟持她的人,竟然是玄羽!除了容琛,他是唯一一个看上去还算精神的人,他曾开玩笑说,这场断粮绝水的劫难,他只当是一次辟谷罢了。
“元昭,你的女人在我手里,快让你手下投降!”
容琛和元昭都看向玄羽的方向,就在这一刻,一柄剑从上而下刺了过来。
“小心!”我忍不住喊了出来,剑越过容琛的肩头,刺向元昭的后背。
他面朝着我,我看不见那剑尖是否刺中了他,只是觉得他脸色变了一变,是担心眉妩,还是他受了伤?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玄羽押着眉妩走了过来,朝着元昭冷冷道:“放下你的剑,不然我杀了她。”
局势立刻发生了变换。
神威军的攻势减弱,而御林军趁胜追击,容琛的处境凶险之极。
楼梯顶上的向钧厉声喊道:“元昭,叫你的人放下所有兵器。”
神威军有人忍不住怒骂:“卑鄙小人,拿妇人要挟将军,杀了这个暴君的膝下之狗。”
“元昭,不要管我。”眉妩惊慌的容颜,依旧是那么的美丽明艳。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元昭,眼中有如海的深情和深深的绝望,恋恋的不舍。
元昭看着玄羽,冷声道:“她有陛下钦赐的免死金牌。你若是杀了她,便等同抗旨欺君,置陛下于无信无义之地。”
“那我就刺花她的脸。”玄羽的声音冷如冰霜。
我又惊又气,实在想不到玄羽竟然有这样恶毒的想法。
“好,我放下兵器,你放开她。”
“你先挑断手筋,我再放她。”
元昭甚至没有一丝的迟疑,左手握剑,寒光一闪,刺向右手手腕。
眉妩和我一起狂喊:“不要!”
他手起剑落,腕部腾起一片红雾,如盛开了一朵血莲。
嘈杂声骤然低了下去,混乱中好似有一刻间的安静。泪目迷蒙中,我绝望地看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冰凉的念头,那朝颜膏已经沉入了大海,他,再无生机。
那柄随他东征西战的宝剑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低沉的声音像是一声晚钟,敲响了暮色。
玄羽推开了眉妩,得意地朝着昶帝谄笑。
眉妩不发一言,突然捡起地上的一柄剑,奋力一刺。
玄羽一声惨叫,难以置信地回过身看着眉妩。
眉妩泪目盈盈,剑尖指向他的胸膛,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元昭。
玄羽倒地之际,元昭腾身飞起,如一只鹏鸟,越过楼梯上的御林军,径直落在了昶帝的身后。
他出手之快,无人能及。
昶帝的脖颈下,顶着一只簪,那是昶帝簪发的碧玉簪。
他长发披散,面色苍白。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下的兵器,一片死寂的静默中,海浪滔滔,如同澎湃心潮。
元昭站在楼梯之顶,居高临下看着众人,朗声道:“大家住手,听我一言。”
他左手握簪,右手垂在腰下,我盯着从他指尖上掉下来的一颗一颗的血珠,那是他一滴一滴流逝的生命。
他朗声道:“不论是神威军还是御林军,都应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自相残杀只会功亏一篑。我们打的这场仗,不是人与人,而是人与天!”
昶帝嘶哑着嗓子:“你当真要反。”
元昭无声一笑,沧桑无奈而又坦荡豪放,“苍天可鉴,臣并没有谋反之心。是向左使分配不公,刻意克扣粮水,才激起神威军众怒。”
连维赤红着双目,手指向钧:“他私藏粮水不分配神威军,是想置我们神威军于死地。”
立刻有不少神威军将士高声附和:
“不错,他们巴不得我们死了好省下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