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钧以手指天:“向某之心,亦可呈苍天。那私藏的一点馒头淡水是留给陛下的!”
向钧身后的御林军毫不相让,喊道:“你们这些贱卒,血口喷人,分明是想借机谋反。”
两下又争吵起来。
“住口。”混乱之中,昶帝天威仍在。他居高临下俯瞰着众人,高声道:“朕绝不会多吃一片馒头,多喝一滴水。向钧,将所有的食物都拿过来,当众分给众人,翌日起,每个人自己掌控剩余的这一点点食量。”
众人稍稍安静,仍有人小声嘀咕:“谁知道你的房间里有没有存粮。”
“朕站在这里,你们若是不信便去查看,若有一点私藏,朕自刎以谢诸位。”
神威军静默下来。
昶帝扫视着众人,沉声道:“朕,知道,此番出海,诸位并非都是自愿。诸位放弃了中土的荣华富贵,安逸生活,眼□临险境,死有不甘。但诸位可知,这荣华富贵,不过是弹指一刹。若想长久拥有,便必须有长生不死之身。可惜,凡人终归都有一死,短短几十年的辰光,拼却一生得到的东西,转眼便要沦落他人之手。一生心血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这才是天下最让人不甘之事。”
众人静默。
“此番出海一搏,若是能寻到十洲三岛,便能长生不死。有了无极的寿命,才有可能享尽人间的荣华。比起你们,朕拥有的,远胜过你们千万倍,所以,朕放弃的,也远胜于你们千万倍。想一想朕所抛弃舍弃的东西,诸位心里不至于太过不甘吧?”
昶帝又道:“此时,粮水断绝,并非没有生机。容琛看过星图,三日内便可到达射虹国,补充粮水。”
不得不说,昶帝的确有过人之处,这一番言语极有煽动人心的力量。暴戾的杀气,悄无声息地被安抚下来。神威军冷冷地站立在楼梯下,手中的兵器悄无声息地垂落在手中。
元昭看着沉默下来的神威军,朗声道:“曾与诸位兄弟同生共死过,是元某此生之幸。”他转头对昶帝道:“陛下,臣从未有过反心,今日胁迫陛下,实在迫不得已。臣只想陛下念在神威军为陛下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开疆辟土的情分上,不予追究今日哗变,所有的罪过,臣,一人承担。”
昶帝极其畅快地回答:“朕答应,今日之事绝不追究。”
元昭笑了一笑:“多谢陛下。”
话音落,他抬手一回,那抵在昶帝咽喉处的碧玉簪,插入了他的心脏。
☆、46
神威军惊呼声中,眉妩身子一软,倒在我的怀里。
我心里如被巨石重重一击,从他挑断手筋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他存了必死之心,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会如此。
怀中的眉妩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猛地将我一推,扑向楼梯。我跟着她的身后,看着她踉踉跄跄,手足并用,爬到元昭身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元昭。”
天地变色,海风骤起。
眉妩泪如雨下,慌乱地抓住我的手:“灵珑,快救他。”
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我的脸颊,眉妩的脸朦朦胧胧晃在眼前,看得不甚真切,我只想这是一场噩梦。
那根发簪已经深入心脏,即便他没有血症,此刻也回天乏力。
眉妩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挑断手筋的地方,血珠顺着她的指缝源源不绝。
她泣不成声:“我情愿死,也不愿你这样救我。”
“我不是救你,我是想救我的兄弟。”此刻,他露出一丝平静从容的微笑,竟好似如释重负。
“你挑断手筋,明明就是因为我。”
“不,我这么做,只是让陛下放松警惕。况且我方才后背已经受了伤,多个伤又何妨......与你无关。”
“你骗我,你明明喜欢我,是我而死。”她紧紧地抱住了元昭的腰身,想要证明自己的话。
元昭眼眸亮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掌伸开,似乎想要抬起,但最终硬硬地放下,握住了拳。
我看得肝肠寸断,我知道这是他内心一段艰辛痛苦的距离。在这生命的最后,他仍旧如此理智地选择放手,不去抱她。
“你刚才去问我,可曾喜欢你。其实,我一直不愿意伤你的心,我对你,只是感谢而已,并不是喜欢。”
这是他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
眉妩痴痴地望着他,看着他的双眼闭合,看着他的呼吸停止,看着他的血,慢慢侵湿了她的裙脚。
我心如刀绞,想要扶起她。
她力气大得惊人,眼眸里像是融了一把火炬。
“灵珑,你相信他的话吗?”
我无声而泣,无法回答。我不想欺骗眉妩,让她伤心,可是我又如何忍心违背元昭的遗愿?
“眉妩,人死不能复生。”
她恍恍惚惚地看着我:
“我不信,他没有爱过我。”
“他的眼睛骗不了我。”
“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
“他救了我很多次。”
她痴痴地说着,眼泪一颗一颗如珍珠般滚滚而下。
幸存的神威军自发地围在元昭的周围,跪拜之后,默然离开。他们将死去的同伴抛入大海,用海水冲刷着甲板和船舱里的血迹。
昶帝失魂落魄地坐在楼梯的尽头,茫然失措地看着元昭。
他心里的对手,终于死了。
那一场内心之战,没有了欲望,没有了元昭,只剩下他自己。
我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悲伤。
汇聚了七百人的船,经历这场内讧一下子好像空了,剩下的不足百人,各自守着一方地盘,颓然地坐着,没有人说话。
眉妩呆呆地看着元昭,一动不动地跪坐在他的身旁。
连维走了过来,双目含泪:“姑娘,让将军安息吧。”
眉妩似乎没听见。
容昇对我点点头,示意我拉开眉妩。
我将手放在她的腋下,没想到她主动站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连维和容琛抬起元昭的身体,抛入了大海。
“让我把这朵珠花送给他。”
她摘下挽着长发的一朵珠花,走到船边。披散开的长发飘荡在风里,起伏如一笔写意的浓墨。
她松开手,那朵她最喜欢的嫣红色珠花流星一般落入海中。
我站在她的身后,泪流满面。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这一刻我绝不会低头抹泪。只因为这一刻的分神,我失去了这一生最好的朋友。
等我听见众人的惊呼,一切都迟了。
她毅然决然地追随他而去,没有一丝的迟疑和畏惧。
海浪汹涌,瞬间淹没了一切。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浑浑噩噩中,我听见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你长的一点都不丑,真的。再说,女大十八变啊,怕什么。”
渐渐,那小女孩的声音变成少女:“师父做的饭太难吃了,我做饭给你吃。”
“这是我研制的美白膏,我天天给你抹,我就不信,你额头上那黑印去不掉。”
“灵珑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就是嫁了人也不要分开。”
.......
醒来,我满面是泪,躺在容琛的怀中。
他的手指抹去我的眼泪,但是更多的泪潸然而下,似无尽头,回忆像是流萤,从开了口的瓶子里飞出来,萦绕在眼前。
她是我的发小,朋友,知己,亲人。那些共度的岁月,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她,那些回忆是如此的痛彻心扉,曾经有多快乐,此刻就有多痛苦。
“当你爱上一个人,就想要和他白头偕老一辈子,缺了二十年,不叫一辈子。少一天,都是遗憾。如果他先死了,我就陪他一起死去,三生石前一起往生,下辈子还和他在一起。”
此刻忆起她的话语,我痛悔地几乎死去。
我不该在那一刻低头去抹眼泪,我应该紧紧地拉着她,一步不离。
我哭得肝肠寸断,容琛没有安慰我,只是问了我一句:“当我死了,你会独活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轻声说:“她也一样。”
我明白眉妩的感情,可是我不想失去她和元昭。
夜色深沉,突然从海面上亮起了光点。
一个黑影翩然而来,迎着海风,立在海面上。
他张开黑幡,无数的光点被吸附而去,像是踏上了归途的流萤。
我一下子惊跳起来,“不,不要带走她。”
焦离看了看我。
“不,不要带走他们。”我泪眼婆娑,扑过去想要抓住那张黑幡。
手碰到黑幡的一刹,容琛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慢慢地将我的手收回,握在他的掌心里。
“灵珑,生死有命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她说过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十年不叫一辈子。”
“再是不甘,也唯有等待来生。”
“我不要来生,来生她不再是眉妩,他也不再是元昭。我不要来生,只要当下。”
我无法描述此刻的心伤和不甘,恨不能此刻便能到达十洲三岛,寻一棵仙草让她复活。
“如果,来生还是原来的模样呢?”
“你说什么?”
容琛看着焦离:“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焦离依旧面无表情,“你知道什么叫事不过三吗?”
“我知道,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行。”
“只是,告别。”
焦离极不情愿道:“一刻的时间。”
容琛点点头,双手盖住我的眼睛,轻声道:“我带你去见他们。”
身子一轻,我好像和容琛一起被卷进了一股阴凉的风里,身子飘飘忽忽,稳定下来,已经是一座桥上。
桥的那一头,立着一块石头,两个人并肩立在石前,凝望着那块石头,像是在看什么。
男子高大挺拔,女子婀娜窈窕,这个两个背影我熟悉之极。
我悲喜交集地喊:“眉妩。”
她转过身来,依旧是往日明艳娇憨的容颜,清雅美丽,如同初春的杏花。方才海上的那一幕伤心欲绝,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情伤。
的确,那已是她的前世。刹那间,便是阴阳两隔,前生今生。
“灵珑你怎么来了?”元昭含笑相询,俊朗英挺一如初见。
“眉妩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最后所说的话,我不信,我要追来问他。”
“用生命来求一个答案吗?”
“对。这个答案,对我来说,比生死更重要。”
“那么,元昭,你可曾对她说了她想要的答案?”
元昭无声地握住了眉妩的手,说道:“虽然莫归一早就说过我的生命不长,但我一直心存幻想,他是神医但不是神仙,或许他说的不是那么精确,或许他不会事事料事如神。我也是个凡人,也有感情,也会动心。你对我的情意,我焉能不知?”
眉妩含泪嫣然:“原来你都知道。”
他点点头:“灵珑说,这海上,每一日都可能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日,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算是当下死了,也要无怨无憾。我拒绝你,只会让你痛苦,让你遗憾。于是,我存了一丝侥幸,没有拒绝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刻。”元昭垂下眼眸,唇边浮起悲凉的一丝笑靥,“我想,是该我放弃幻想的时候,我已经坚持不到寻到十洲三岛的那一刻,所以我要让你死心。这一世,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大约就是让这一份长痛变成短痛而已。”
“你可以为我做很多事,我独独不要这一件。”
眉妩哽咽着抱住了他。
元昭伸开手臂,紧紧地拥她在怀里。
“这辈子,我辜负你的情意,下一世,希望我能陪你到老。”
眉妩抬起头来,笑若春花:“人生的长与短,不在于时间。这辈子认识你,我觉得值了。”
“我也是。有了你,这辈子不遗憾。”
我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伤悲,从元昭怀里把眉妩抢了过来,“你见色忘友,你说过,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十年,怎么算是一辈子?”
灵珑含泪握住了我的手掌,“对不起,灵珑,我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天上地下,再不让他一个人孤单。”
我抹了一把眼泪,哭泣道:“你这个见色忘友的没良心的疯丫头,你跟着他走了,那我呢,我岂不孤单!”
眉妩哭着笑了:“灵珑,你有容琛啊。”
“谁知道他会不会陪着我。”
“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站我身后的容琛,沉声道:“生生世世。”
眉妩指着身后的巨石,含泪而笑:“灵珑,这是三生石前的誓言,赖不掉的。”
真的么?我看了看那块巨石,又回头看着容琛,他容色坚毅,眸色深深,并无半分玩笑之意。
“灵珑,我们来生再见好不好。来世,我和他,我们一起活到七老八十,老得走不动路,掉光了牙,好不好?”
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无法说话,只觉得心都碎了。
“灵珑,我们来生再见。”
容琛捂住了我的眼,再睁开眼,眼前已经没有眉妩和元昭的身影。
焦离收起黑幡,漠然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容琛突然道:“不,这场筵席不会散。我会找到她和元昭的转世。”
一向冷漠无情的焦离突然暴跳如雷:“喂,你有完没完!”
容琛道:“无情无义地活着,活到地老天荒又有什么意思?”
“你在说我?”
“我可没这么说。”
焦离冷哼:“反正我不会再答应你了!”
容琛抱臂浅笑:“好啊,那你试一试。”
“你,你威胁我!”
“你可以当是恳求,也可以当是威胁。”
“你,罢了罢了,老子碰到你,真是倒霉。”
焦离气哼哼地走了。
我激动地拽住容琛的衣袖:“你真的可以找到他们的转世?”
“等我们到了十洲三岛,我一定会带着你去寻找他们的转世,我答应你。”
“你为什么会帮我?”
“因为我曾有过一个生死之交,所以我知道那种失去知己的痛楚。”
他抹去我的眼泪:“此生此世,我会竭尽所能让你欢欣喜悦,不再受颠簸流离之苦,不再受生老病死之痛,不再有生离死别之殇。”
这句誓言,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动人心魄的话语。
甲板上静如空山,一轮圆月缓缓地升到了桅杆的顶上,清明的光,照着苍茫的夜海。血腥气淡淡散去,船上弥漫着寂寥伤悲的气息,伤者的呻吟断断续续。
星辰漫天,如离人之眼。
那么,眉妩,来生我们再见。
☆、47
这一场哗变死伤惨重,活着的不足百人。除却容琛,连维,向钧和昶帝,几乎人人都有伤。
没有粮食,没有水,没有伤药,空有我和容琛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伤者死去。
我绝望地问容琛:“三日后真的会到射虹国吗?”
容琛点了点头,“扛过这几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转过身去,望着遥远的夜空。星辰漫天,仿佛一条璀璨的河流,流向天涯海角。耳边传来微微的风,当一个人快要死了的时候,会看清许多东西,也会放弃许多东西,这个时候想要抓住的,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解开了自己的心结,我知道他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人,眼下,当前,他也视我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那么他对我情意,那怕是昙花一现,是回光一闪,也足以照亮这一世。
每一日都有人死去,船上像是一座空荡死寂的空城。
众人仿佛对死已经麻木,对血已无动于衷,连绝望的力气都不再有。
辰光像是停滞了一般,日光一寸寸地拉长桅杆的影子。
容琛是船上唯一一个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人,像是没有经历饥饿干渴,没有经历绝望等待。他站在舵楼上,极目远眺,风骨铮铮,姿容绝世。我一直很相信他,但这一次,我不知道他的三日之期是安慰大家,还是......
昶帝再也没有往日的威仪,他倦倦地躺在甲板上,闭着双目。
向钧靠着桅杆,守在他的身侧,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柄剑。
两个人不像是君臣,是患难中的两个人。
“陆地!”
容琛的呼喊像是一声春雷乍起,本来死寂一片的人们,突然惊动了,不知是什么力气撑着他们站了起来。饥渴交加的他们,相互搀扶着,看着远处墨绿色的地平线。每个人的眼中都盈满了希望的光。
船靠了过去,驶近陆地时,一个独立的小岛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岛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一眼可以望见那头,空无一物,只在岛屿的正中,长着一颗高大的树。这棵树高大葳蕤,枝繁叶茂,奇异的是,居然长满了鲜红色的树叶,而更加奇异的是,树上结满了果子,那果子形如一个小小的葫芦,泛着莹光,碧如翡翠,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让人口舌生津。
昶帝问道:“容琛,你可见过这样的果子?”
“臣未曾见过。”
双目深陷的向钧哑着声道:“陛下,不如先摘些果子吃吧。”
众人纷纷附和,已经饿到了极限的人,见到可以吃的东西,已经无法抑制。何况那一股一股的甜香随着风飘过来,越来越浓烈,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饿到了极致的人,对这种诱惑根本无法抵挡。
昶帝步履轻浮地登上了小岛,一步一歇地走到了树下。
众人都下了船,垂涎欲滴地望着树上的果子,可惜却没有一个人还有力气爬上去。那果子高高的挂在树上,散发着让人无法抵挡的香味。
昶帝咽了口唾沫,扶着树干,叹道:“算了,再忍一忍,去射虹国吧。”
让人惊异不已的是,昶帝的手,一触到树干,树叶突然从枝干上落了下来,纷纷扬扬,昶帝立于树下,如同被裹在一场血雨之中,红色叶片一刹间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枝桠,如同一颗巨大高耸的红珊瑚。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这时,那树上的果子突然变了颜色,摇摇欲坠地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时,却悉数成了黑色的果子,枯萎老皱,如同一个少年,一夜间成了老叟。
一股诡异的凉气从那棵高大的树上散发而成,明明是一棵娇艳绝伦的树,此刻却莫名的觉得诡异可怕,森森。
所有的人都震惊地沉默着。
昶帝抖落了一身红色树叶,伸手捡起了一个黑色的果子。
就在他碰到果子的那一瞬间,突然岛屿一阵晃动,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像是被巨大的战斧劈开了口子,一股阴森的风从地洞里盘旋而出,所有的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躲避,尖叫着坠落进去,如同掉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众人的仓惶而慌乱的叫声。
无边的黑暗产生了让人窒息的恐惧。我又惊又怕,手无意识地伸开,想要抓住些什么,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随之我被拥进了一个安稳的怀抱。嗅到熟悉的味道,我心里安然一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和他在一起,我忽然间觉得这一刻离开也并不是那么地遗憾......
片刻之后,我落在了地上,不是想象中的万丈深渊,也不是刀山火海,身下绵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伸手一摸,是厚厚的落叶。
黑暗中,众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一点微弱的光亮了起来,渐渐,洞中亮起了十几个火折子,像是萤火虫一般闪烁在黑洞中。
容琛举着手中的火折子,找到昶帝。
“陛下,你还好么?”
“这是掉入了陷阱么?”
“大约是。”
“大家速去找出路。”
众人在洞里摸索,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四周都是坚硬的石壁,没有机关,更无出路。这个发现让人们恐慌起来,洞里想起了微弱的啜泣声,颓败的哭声,饿到几乎要自食其肉的人彻底地绝望了。
难道要困死在这里么?我心里涌上了凄凉的悲哀,我不怕死,但是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东西,让你舍不得死。
容琛的手心里也薄薄地渗出了汗意,但他依旧镇定,对昶帝道:“陛下莫急,一定会出去的。”
昶帝以剑撑地,默然不语。数日的饥饿,他英俊饱满的面颊凹陷了进去,桀骜骄横的气势也消弱了许多,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容琛的话像是一个无望的安慰,没人相信,洞中响起低泣声,哀伤绝望,像是困兽的哀鸣。
惨淡的光影照着洞中十几个人绝望的面孔,我眼前恍然浮起初出海时的画面。
三千人整装待发,船队浩浩荡荡,昶帝意气风发,众人满怀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昶帝的一个贪念,若是不去碰龙伯人的珍宝,也就不会粮水断绝,神威军和御林军也不会内讧,那么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模样。但此刻,说什么都晚了,我不知道昶帝是否后悔。
渐渐,洞里的空气混浊起来,饿渴的感觉混杂在死亡的恐惧中,让人快要透不过气来。曾经纵横沙场的战士,横七竖八地躺在昏暗的枯叶上,面色漠然绝望,露出认命等死的讯息,饥饿已经一日一日地消磨殆尽了他们的斗志和希望。
我也有些昏沉,想要闭上眼睛,忽然,洞顶投进了明亮的光。
容琛飞速地蒙上了我的眼,不至于被强光所刺,在我睁开眼睛之际,才发现,一张铺天盖地的银白色大网,从洞顶落了下来。片刻之后,我们如同网中之鱼,被吊出了石洞。
一落地面,立刻有无数的刀剑围住了我们。
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
岛上站满了人,皆是女人,一身戎装的女人。红色战甲,配着弯刀长弩,全副武装。
一个女子走到跟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她的衣着明显和别的女子不同,一身金色的盔甲,头盔上嵌着一只红色的珊瑚,如同王冠。
“是谁动了红颜树?”她指着那颗红色的树,不怒而威。
“是朕。”昶帝倒也爽快,毫不推脱地承认。
女子看了看昶帝,突然抬手,“啪”的一声清脆之极的耳光,甩到了昶帝的脸上。
她身姿窈窕,却力气不小,虚弱的昶帝被她险些扇到地上。
一丝血迹从他唇角流下来。他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嘴角,晃了晃身子,站直了脊背,没有说话,也没有还手,只是用冷沉阴鸷的目光看着那女子。我想目光若能杀人,此刻的她已经是千疮百孔。
“大胆妖女!他乃是我天国国君,你竟敢动手!”向钧激愤地便想要去抓那女子的手臂。
立刻有两名女子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地上,“竟然冒犯安国大将军,想死不成?”
被称为安国大将军的女子轻蔑地一笑:“什么天朝国君?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昶帝道:“偷袭算何本事?何况我们已经在海上饿了十天,若是平素,你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安国将军抱着胳臂,一扬眉梢:“怎么,你不服?”
昶帝一字一顿:“不服!”
安国将军拍了拍手:“不服是不是?那好,让你吃饱,再和我比试。”
昶帝嘶哑着嗓子:“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安国将军对身侧的一个女子点了点头:“桑梓,给他拿些吃的过来。”
很快,桑梓拿过来几个馒头和一壶水。
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聚在这几个馒头和水上,生的欲望如同燎原之火,一下子在众人眼中簌簌燃起。那种久违的狂热的光芒,如是回光返照,照亮着众人的眼眸。
昶帝吃下了馒头,喝干了最后一滴水。
桑梓扔给他一把刀。
昶帝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握着刀柄的手,猛地一紧。他不可能恢复全部的力气,但他必须一战,成王败寇。
青光一闪,安国将军的刀也随之挥起。
我第一次看见昶帝出刀。没想到他的刀法竟有切金断玉的气势,沧海断流的霸气,但安国将军身形灵巧,刀法诡异利落,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