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笑道:“江湖人称笑云仙子。”
她愣了愣,四个字刻在骨髓中一般,从此与血肉纠缠,夜不能寐。
他走了,从此杳无音讯。她怎肯罢休,他的人,他的身世,他的也许有也许没有的财富,都如巨大的磁石,她常常想,这是老天送她的礼物,让她可以得到一个人也顺便可以得到他的东西。
费了几个月,才探明他的消息,原来他竟然离开了京城,隐居在山野。她苦涩而嫉妒。为了一个女人,他那样风华绝世的人怎能去做一个山人?
她不甘心,辗转之间,知道那个女人居然是薛神医的弟子。她笑了,谁都知道,薛神医有个怪癖,他的弟子都必须独身,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治药之上。那个女人怎可以离开药王谷与人双宿双飞?
她写了封信,派人送到药王谷。
第一次,她的消息没有卖一两银子,却比所有的买卖都要舒心。
可是,她没有想到,事情的后来竟是如此。听说,他怀抱一个死婴剑挑药王之子。之后她不敢再去打听他的消息。从此她的心里再无一丝安乐,即便是再多的银子又如何,换不了他对她的一丝笑容。
他死前特意传来一封信。只有一句话,他说,他从没有恨过人,除了她。
番外——笑容
空迷山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似有仙山的灵气。
萧容打开门,入眼是清俊如仙人的一位男子。他微微含笑,见到她,似乎眼中也有一刻的恍惚。
“你找谁?”
“在下云景,想找药王求一味药。”
这样的人每天都有,可惜药王薛之海却不是每天都给。萧容跟了他十年,仍然琢磨不透他的脾气,他收了十七个弟子,陆陆续续逃走的,被赶走的已经有了十四个。她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弟子,却也常常被他训斥。
萧容苦笑:“我师父的药特别金贵。不是谁都能求到的。”
云景淡然微笑,目光灼灼:“我试一试。”
他随着她进去,见到了药王薛之海。
萧容看着薛之海的面色,心里一沉。他一直盯着面前的一颗药丸,圆如珍珠,艳如相思红豆。
一梦白头,让他得意又失意,让他骄傲又挫败。
萧容在心里微微叹息,恐怕云景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师父正为一梦白头苦恼,心情不好,自然是不会送他药了。
不料,薛之海打量着云景,难得耐心地听完他的请求。
他沉默不语,突然问了一句:“你的右手握不住什么?”
云景一愣,不知道这句话和他来求的药有什么关系。
他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薛海身后的萧容。她眉目如画,灵动的双眸也正看着他。
他蹙了蹙眉头,看见她的右手轻轻握起,放开,又握起。
云景心机一动,笑道:“右手,握不住的就是右手。”
薛之海神情一震,又是半晌沉默,象是出了神,完全忘记了眼前的两个人。
良久,他吩咐道:“容儿,你去给他取药吧。”
“是。”萧容对云景微微一笑,觉得他今天运气着实不错。
送他出了石门,他突然停住步子,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容有些手足无措,她垂了眼帘,低声回道:“萧容。”
“笑容?”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有些惊异,还带了几分笑意。
“萧容。”她脸色一红,也略提高了一些音调。
他微笑不语,深深看她一眼。转身隐在桃林里。枝叶如碧玉,一抹白色渐渐淡去。
薛之海一直沉思着,眼神定定地看着一梦白头。服下它,从此无知觉,或许醒来,白发苍颜,耄耋老人。或许永远不醒,长长一生,死与睡梦。
“右手握不住右手。我制了这味毒,却想不出来如何解它。我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抬起头,神情黯然。
萧容一愣,慢慢走近,宽慰他:“师父,你一定会有办法解。”
“我耗尽半生心血,才制出一梦白头,其实研制时我就在想它的解法,却一直一筹莫展,无从下手。刚才那人一语点破了我。容儿,你好好用功,一定助我制出解药。有生就有灭,一物克一物,我不信无药可解。”

三生

小词和计遥将马存在客栈,就近找了个酒楼吃饭。小词早就打算逛逛京城,于是饭后叫来小二仔细问了问京城的名胜。不知为何,独独对寺心向往之。
她一握拳头,眉目生辉,光彩四溢:“计遥,我要去三生寺!”
果然!计遥端着茶盏的手指抖了一下。其实他早就听说京城有个三生寺。据说,相爱的人到了寺里,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放在佛前许下心愿,等方丈大师开了光,就能与相爱的人相守一生。这传说从前朝就有,世间多少痴儿女,奢望可以生生世世。故三生寺的香火一直旺盛地不可思议。
他看了一眼小词,很是忐忑不安,看她那神色,必定是去许愿,不用想,那心愿的另一半便是他了。他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间,脸色通红。
小词正神采飞扬,见状忙伸手过来拍他。
计遥挡着她的手,哼哼唧唧道:“能不能去别的地方?香山杜鹃开的正好,或去茶园品雨前春茶?”
“不,就去三生寺!”小词心驰神往,有这样的好地方,焉有不去之理?
计遥看了一眼小二,后悔方才没有私下给一两银子让他跳过这里。唉,悔之晚矣!
到了三生寺,真是人头攒动,擦肩接踵。果然是春天到了。
寺门入口有一个和尚卖匣子,众人排着长队兴致勃勃的掏银子。小词一打听,原来是为了装开光的信物,特意给人准备的。寺里果然是思虑周到。小词也买了个小匣子,乐滋滋地捧在手里,进了寺。
路上,小词怕人多失散,紧紧拉着计遥的衣袖。众多红男绿女,鸳鸯蝴蝶对对双双,只他们一对是“同性”,又生的秀美无双,自是木秀与林,引来无数惊异目光。有外地人暗叹,京城果然是民风开放,断袖也公然来三生寺里许愿。
进了大殿,要排队才能到挪移到佛前。看着众位痴情男女虔诚的模样,再看看小词紧紧揪着他的袖子。计遥觉得自己有被胁迫之嫌疑,他左右扫了一眼,想找个庙里的师傅问问,若是女方单方面许愿可算数?
小词雀跃欢欣地排到佛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计遥只觉得耳朵一热,眼皮一跳。
片刻,小词睁开眼,从领口里拿出一个项链,作势要放到匣子里,留给方丈开光。
计遥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可。”
“怎么了?这就是我最心爱的东西。”
“那个,这东西一刻不能离身,姨母交代过。”
小词郁郁不乐,看着计遥有一丝伤心:“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许愿?”
冤枉!计遥真没有存心破坏她许愿的意思。只是因为那项链事关重大,片刻也不能离身。
后面有人催:“你看那个断袖果然磨磨蹭蹭的象个女人。”
计遥一急,汗出,忙道:“你找个别的东西。”
小词愣了愣,摸了一遍身上,却没有什么东西。抬眼见到计遥的腰间有个玉佩,伸手就抓了过来,锁在了匣子里。
计遥松口气,跟着她出了大殿。趁着她去喝水,终于跑到一个和尚面前,偷偷问道:“师傅,咳,咳,若是女子自己许愿,男子不知情,可算数否?”
“哦,主要是看信物送给谁了,信物开了光,自然就灵验了。”
计遥脸色一白。
小词端了一瓢水过来,递给他:“你和小师傅说什么?”
计遥吞了口唾沫,看一眼她,觉得自己已入囚笼。不过,怎么没有想象中的痛恻心扉?只是有些小小的惶恐和激动,还有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奇妙感觉。
他镇定自若地一抄手,道:“没什么,问问什么时候来拿玉佩。”
“我已经问过了,方丈只在每月十五开光。我们还要等上几日。正好,可去别的地方逛逛。”
计遥眉头一蹙,想起当年在定州初见面,她从街头买到街尾,午后逛到黄昏,捎带看完夜市。
他一手扶额,看了一眼天色,腿先软了。半晌哼道:“明日再逛吧,我有点累了。”今日一战,好歹也有些疲倦,还是养精蓄锐明日再说比较好。
小词做善解人意状,扶着他的胳膊略带歉意,更添温柔:“是我思虑不周,咱们先回客栈好好休息吧。”
计遥胳膊一麻,道了声好,一对“断袖”在众人鄙夷目光中逃出三生寺。
路过药房,小词特意钻进去,提了几包药出来。
计遥问道:“这是?”
“哎呀,江湖险恶,我做些药粉防身。”小词小声低语,拉了计遥就走。
回到客栈,她把门一关,在房里捣鼓起来。
计遥等到饥肠辘辘也不见她出来,忍耐不住,过来敲门。
小词应了一声进来。计遥进门,吓了一跳。屋子里茸茸草草一片狼籍,桌子上花花绿绿看不出就里。
“这就是你制的药粉?”
“是,这是让人流泪的,这是让人痒的,这是让人腹泻的。”
小词指点者,很是得意。计遥忍住打击她的念头,哼,若是有用,怎么就被舒书制住了?
小词见他不吭,鼻头一皱,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计遥急辩白,做无辜状。
“哼,舒书那人,一把折扇很奇怪,偏偏能吸附药粉。所以我才栽到他的手里。”
“是么?”计遥点头,颇赞同。
“还有,他是卑鄙小人,以后见了他,你若理他,我就不理你。”
计遥立即应道:“我自然,不会理他。”
“吃饭去吧?”
“好。”
两人兴冲冲地出了客栈,去了附近的沉香酒楼。
沉香楼有一道名菜叫不知味汤。根据客栈小二介绍,吃过此菜,再吃别的,便不知其味,言下之意,该汤已是极品。
小词看着不知味汤,笑了起来:“这不就是蘑菇,莼菜,蟹黄,鱼肋做的么?我也会。”
计遥看了她一眼。默默给她盛了一碗汤,堵上她的吹嘘。
小词一口气喝完,舔了一下樱唇,大言不惭道:“我也能开个这样的酒楼,发大财。”
计遥默默又给她盛上一碗汤,堵上她的白日梦。
饭后步出酒楼,街上行人渐稀,风高月色白,夜鹊绕疏桐。
“计遥,我们去买一坛酒,上屋顶喝吧。”小词看着墨空明月,突然雅兴大发,想起两年的那个夜晚,美好的回忆。
计遥也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不好的回忆。
小词说了就做,转眼去跑回酒楼,拎了一坛酒出来。
“走!”她一拍计遥的肩头,运起轻功云起九式,如凌波微步的仙子,可惜,仙子手里有个酒坛子,实在是与她的曼妙丰姿不符,生生让计遥徒生煮鹤焚琴之感慨。
行到一个高楼,小词看也不看一个轻跃就上了房顶,计遥略一迟疑,除了自家的房顶他上过,别人家的他着实还是头一遭。
小词居高临下:“快点啊。”
计遥无奈,纵身也跃了上来。看样子,这也是个大户人家,屋檐上有龙生九子的神兽坐于风中,夜风徐来,风铃叮当。
屋脊上视野开阔,清风入怀,她倒是会挑地方。计遥坐在她的身侧,酒香从坛子里荡漾出来,也勾起了他的兴致。
小词突然一愣,道:“忘拿杯子了。”
计遥苦笑。这么大个坛子对着嘴喝,顺便把脸也洗了。
小词左右顾盼,突然戳了戳计遥:“你去下面找个杯子来。”
计遥看她一眼,为什么是我。奈何她那一副舍你其谁的气势很有王者风范,摆明胆敢不从就让你好看。
计遥无奈,跃下屋顶,蹑手蹑脚地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摸到厨房里拿了个碗。然后跃上屋脊,小词举起坛子与他倒了一碗,不满道:“怎么就一只碗?”
“丢的多了,怕要报官。”
“真的?”小词一愣,不信。
计遥暗笑,假的。
他饮了一口,将碗递给小词。小词接过,唇浅浅碰上碗沿,在他刚才碰过的地方。心里竟如蜜汁微微一漾。身边坐着心慕之人,月色正好。人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为人间四难。而此刻,似乎一切都很完满,便是月色也格外迷蒙。
“计遥,你知道么,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拿了一坛酒在屋顶上喝,却被我当成了贼。”小词神情恬美,嫣然一笑陷如回味。
是,今日可真成了贼,偷碗贼。计遥喝了一口酒,自惭,行侠天下的壮志未酬,竟生生折于一只碗上。
“你知不知道,你昏过去,正巧……”小词含羞带怯,咬着唇正犹豫要不要往下说,只听屋脊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小词忙闭口不言。
片刻,屋里隐隐有人声,寂静之中只听一男声:“今天谁在上面?”
小词一惊,俯在计遥耳边低问:“你偷碗被人发现了?”
计遥身子一僵,哏着嗓子。
片刻,又有一女声:“快下来,压的受不了。”
小词急道:“快走,他们发现了。”
计遥不动,嗓子又哏了一下。
屋内又道:“轻点!快点!”
小词急了,捅捅计遥的胳膊,发现他脸色很红,酒不过一口就上色了?
一声娇嗔,声调提高许多:“哎呀,死人!”
小词怒,站起身喊了一声:“我可没压坏你家一片瓦,凭什么骂人?”
计遥咬牙,挟了她的胳膊从屋脊上跃起,几个起伏离开了刚才的宅院。
放下小词,她仰头不服,嗔道:“我们不过是拿了她一个碗,又坐了坐房顶,犯的着骂我们么?”
计遥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她的脸颊,也不是气恼还是微酡,有着晕晕的红色。他飞快移开目光,哑着嗓子说了声:“天凉了,回去吧。”
“京城真是恶人多。”小词嘟哝着。又道:“你以前功夫好不好?在上面压破过瓦么?”
计遥仰头看月,嘴角一抽。
“你说话呀。“
“今夜风清月朗,洗洗睡吧。”计遥哼了一声,负手疾步。

含光

第二日,小词与计遥正在酒楼吃饭,突然进来一堆江湖中人。江湖之人与闲散百姓很容易分辨,或是沉稳内敛,目露精光;或是豪爽狂放,大大咧咧。而随身的兵器更是一个招牌。
一群人就坐在小词的邻桌,语不过三,他们谈论起安王殿下的那把名剑来。
“传说殷之含光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正是正是,不知道安王殿下这把含光可是传说中的那一把?”
“估计是,不然将江湖人士这么大张旗鼓地召集来比剑,所为那般?”
计遥见小词听的极其认真,便道:“还不快吃,不是要四处逛逛么?”
小词眼睛澄亮:“计遥,你不是有帖子么,我们也去看看?”
计遥的筷子顿了顿,想起今日正是初九,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词笑嘻嘻地小声道:“你若去了,那剑非你莫属。“
计遥敲敲她的碟子:“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宝剑,无非是想看看别人的剑法。”
“我觉得你天下无双!”小词一脸倾慕的神色,一滴口水掉在馒头上。计遥看了一眼那馒头,正色道:“天外有天,我不过只与舒书交了一次手而已,究竟自己的剑法如何,心里也没底,所以去看看也好。”
“顺便再将含光剑赢回来。”小词一握拳头,口水又掉了一滴。计遥嘴角一抽搐,对她的吃相头疼无语。她的不拘吃相已臻无可救药之境界,平时清雅脱俗不染红尘烟火般,到了饭桌,却真是尽显人间烟火本色。
她狠狠咬了一口馒头,那势在必得的劲头仿佛馒头就是含光。她的腮上鼓起一个小包,小小的酒窝也被撑的不见踪影,计遥突然很想用指头捅一下她的脸颊,让那个小酒窝再现出原形。
饭后,两人打听了崇武楼的位置,步行前往。
崇武楼高耸霸气,面朝洪江,背靠松岭。
楼四周被帷幔围着,有戎装士兵巡视,有帖方可进入。一些没有帖子的人就在帷幔外叫嚣不满,言辞粗鲁,被兵士拿着长枪驱开。计遥看着那些江湖之士,有些遗憾,利之所趋,他们竟也如营营苟苟之商贾,平白失了英豪之气。
持帖进了帷幔,只见楼前空阔场地,平沙如漠。两人正在对剑,些许黄沙旋转于剑气之中,浩淼如烟。
计遥顿时被牢牢吸引。一把玄铁剑,一把绿光剑,如两条龙蛇飞舞。持玄铁剑者势如山倒,沉稳厚重,而绿光剑走空灵,招式曼妙,虚虚实实。
两人斗了片刻胜负已在须臾。计遥才这分出一丝心思打量了一下四周。豁然发现少林的方丈一慈大师也在座上。还有几位面熟的师叔。计遥正欲上前见礼,却见众人都专注于场中二人比剑,遂决定稍后再去参拜。
绿光终不及玄铁,竟被两人错身之间被砍为两段。
持绿光剑者名赵尚,是临安的武林世家,在江浙间名头很大。他一向自持身份,一番比试下来,自认为剑法并不次与对手,败于剑上,实在是不甘心,极是气恼。他恨道:“你仗着玄铁断我宝剑,也算是赢么?”
玄铁剑主人是中原威诺镖局的主人罗大信。他哈哈一笑:“技不如人,关剑何事?”
两人争持不下。计遥摇头。
“各位,谁来?”争执了几句,罗大信不屑与赵尚罗嗦,长剑一挺,对围观的众人喝了一声。
小词在背后悄悄戳了戳计遥的后背。计遥却纹丝不动。
又有一位青年持剑跳了出来,与罗大信斗在一起。玄铁剑果然不是凡器,罗大信本身剑术走的刚猛一路,玄铁在手,如虎添翼。一柱香的工夫,那人也败于罗大信。罗大信十分得意。玄铁的顺手更让他对含光有势在必得之迫切,一把好剑对一个用剑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而他,在玄铁身上早已尝到了甜头,更是欲罢不能。
而围观者眼见宝剑果然占了不少上风和先机,对传说中的含光更加心慕不已,更是燃起了与罗大信一较高下的斗志。一时场上气氛真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不断有人涌上与罗大信较量,他虽有玄铁宝剑支撑,力战数人之后,到底有些气力不支,攻势便凌厉绝情起来,不再顾及武林道义,只走狠绝之路,想速战速决取胜,一时血光起,腥气盛。
计遥眉头紧皱,唇边漾起一丝嘲讽。罗大信若不是仗着玄铁宝剑,恐怕早已落败。但另外一想,人终归有力竭的时候,众人轮番对付他一人,到底公平如何来论断,一时竟也难以评判。
他力战七人之后,终于败落,被对手一剑刺中右臂,血溅当场。玄铁落地,铿然一声。众人心里皆是一记沉闷的回声。
于是开始新的争战,刀剑之声凌厉如寒风呼啸。场中血腥渐起,众人或伤或败,却阻不住对含光的贪恋与争夺。
计遥眉头越蹙越紧。小词暗自庆幸刚才计遥未动分毫。如此看来,含光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如此多的江湖人士都虎视眈眈。没有十分的把握还是旁观为妙。
计遥突然跃入场中,小词愣住了,捂唇掩住一声低呼。
计遥长剑出鞘,一阵流光四起,人隐于一片白光之中,竟不见身姿。小词又担忧又紧张,心里开始暗恨舒书,多管闲事送个什么帖子,万一计遥要是受了伤,她定要找他算帐。
片刻功夫,却见白光一散,计遥站在场中,气定神闲,而对手却长剑脱手,愣在那里。
“三招?”那人呐呐难以置信。颓然退下。
转而又上来一人,计遥迎战。剑快,人快,胜负也快。他的剑招迅捷刚猛而收放自如,来去倏忽如风。
小词略松口气,却又担心他也如罗大信般要应付众人的车轮之战,仔细一看,却发现计遥与罗大信不同。他几招之内便逼败对手,显然比罗大信快的多,体力也似乎没什么损耗。
他气息平缓,眉宇平静。动如鲲鹏,静如泰山。小词终于放下心。
计遥剑挑十七人,却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众人皆惊叹不已,窃窃私语打探他的来路,却无一人知道他的来历。众人只有暗叹,江湖如青山常在,而英豪便如这洪江之涛,一浪一浪连绵不绝。
小词强忍满心的骄傲,一横秋波缠绕着他的身上,觉得他的一招一式都似如诗如画。
楼内缓步走出一人,气质高贵,不怒而威。身后两名大汉近身而站,一看便是身负武功之人,眼中精光四射,如鹰般视线在众人脸上巡视一番。
他笑道:“本王刚才在楼内阁楼上看的仔细,这位少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不得不服。”
计遥听他口气,料想他应是安王。便抱拳施礼:“在下计遥,不敢当。”
展弘含笑打量他,见他不卑不亢,气宇不凡,顿时又赞赏几分。
座上的一慈大师笑呵呵地走过来,赞道:“计遥,几年不见,竟如此出息了。”
计遥忙深施一礼,道:“大师,惭愧。”
“呵呵,近来可还烤鸽子吃么?”
计遥脸色一红,笑道:“不敢,只怕又是方丈的信鸽。”
“呵呵,老衲没想到,一别两年,你剑法如今精进,快得入神入化,匪夷所思,莫非,是流光剑法?”
计遥一愣,遂低声道:“正是。”
一慈捋须叹道:“含光宝剑配流光剑法,倒是绝配,王爷以为呢?”
展弘笑道:“本王也有此意。”他右手一伸,身后之人呈上一个剑匣。
他开了剑匣,一道寒光如长虹飞天,气势恢弘。
剑,薄而锋利,如玉石般光华暗转,抬剑瞬间,隐有光芒流动如蛟龙盘旋。
他将剑递给计遥:“美人配英雄,名剑赠侠士。”众人艳羡的目光随着含光而动,唏嘘感慨声一片。
计遥接过含光,凝眸细看,良久,徐徐问道:“这剑真的赠于在下么?”
“正是。”展弘慷慨一笑。赞许爱惜之情表露无遗。
计遥抿唇一笑,却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再抬眼,眼眸却澄净坚定。他抬起手臂,一道银光从众人头上飞过,长剑如流光飞舞,径直没入洪江滚滚波涛之中,如蛟龙入海,瞬间不见。
众人一声惊呼,皆震惊失色。
展弘隐有怒意,冷声道:“计少侠这是什么意思?”
计遥抱拳一鞠,朗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剑异于凡品,日后定会引来江湖纷争,另外也容易让人生出投机取巧之心,忘记学武之初衷与本分,本末倒置。何况,学武本不为恃强凌弱,借助利器如何以德服人。王爷素来爱惜武林中人,想必也不愿意众英豪为一把剑伤了和气。”
展弘一震,却怒气顿消。
计遥目光悠远而平和,扫视着场中各位江湖人士。朗声说道:“各位大侠,人之一生如白驹过隙,世间众多奇珍异宝,即便占为己有,又能几何?若是抱着过我眼即我有的心怀,江湖也太平许多。计某年少,言辞有不当之处请指正。刚才比剑之间也对有得罪,在此一并赔礼。”
计遥磊落大方,抱拳一鞠。长衫被江风吹起衣摆,卓然出尘。
一慈大师含笑颔首:“计遥,几年不见,心胸见地竟有如此长进,实在是可喜。”
“大师昔日曾教诲要慈悲为怀,计遥虽不在少林门下,却时刻不敢相忘武术真谛。”
众人默然,即便有人心里对那含光耿耿于怀,却碍于展弘与一慈的面子,也做不出声,暗自肉疼,只等天黑。
小词默默凝眸,笑靥如花般绽开。江风硬朗,众人如尘埃灰飞,她眼中只有计遥,如江边碣石,傲然沧海。
展弘仰头长笑,对一慈大师笑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下月在京城校武场召开武林大会,重选武林盟主,计少侠一定要来。本王对你寄予厚望。”
计遥抱拳一笑:“王爷谬赞!在下另有要事,武林大会怕是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