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萧容从内里出来,见到他,大吃一惊。
“你怎么来了?”
计遥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萧容的肤色渐如山头的积雪,白里泛青。
“笑云仙子。”她口中呐呐低语了一声,眼神有一晃而过的恍惚和伤痛。她牵了牵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她,惦记了我二十年,真不容易。”
“姨母,你说的是谁?”
萧容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道:“阿遥,我们快走吧。”
计遥看了一眼地上的大汉,低声说道:“姨母,你看看他的毒能解吗?”
萧容略一思忖,低声道:“桑果不肯医治,我若是在这里医好他,恐要得罪她。你让他去谷外等我。”
计遥领着那大汉先行。萧容随后赶到,号脉之后,突然拿出一把匕首,将那汉子的手腕割开。
他一呲牙,却横着眉头不吭。流出的血呈黑红色,萧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撒在伤口上,催动内力将药在他血脉间运行开来,随后点了他的穴位止血。
“三日不可进食,拼命喝水。大致一月,这毒才算是完全解了。这毒乃是海氏的家传,莫非你得罪了海氏?”
“多谢前辈相救。此事说来话长。在下是驼帮的二当家骆西风。驼帮一直蒙慕容盟主照顾,十分感激。盟主突然一病,海氏仗着京城有人撑腰,叫嚣着要重立盟主。我们驼帮自然不能袖手,想来武林大会上为慕容直讨个说法。海氏对我下手,是想威胁我再警戒那些为慕容直说话的人。”
“慕容盟主。”萧容低声念叨了一声,神情黯然。
“二位的恩情,容我翌日再报答。”骆西风感激不尽。
在山脚与骆西风分别之后,计遥与萧容快马往京城而去。
路过锦绣山,萧容突然说道:“阿遥,我要回陶然居一趟。”
计遥依言和萧容上了山。陶然居几日没有人烟,更显得出尘静寂。
萧容默默伫立在院落里,清风习习,吹起她的衣衫和头发,她此刻如一尊石像,化在风里一般。计遥静静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她此刻的静默所为何因。
良久,她叹息了一声,似乎已将陶然居里的岁月挪到了心里。她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爱过哭过幸福过痛苦过的陶然之居,淡淡道:“计遥,烧了吧。”
计遥一愣,怔在那里。
“既然有第一个人寻来,以后怕是有更多的人,还是烧了干净。”她不再回头,心里浮现一个人的容颜,恬淡从容,目光灼灼,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
计遥心里十分不舍,却也知道姨母话中的道理。他不知道姨母究竟是不是笑云仙子,但却知道她二十年的平静必定不想被人打破。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上厨房里的柴火,扔上了屋梁。山风席卷火苗,一时烈火熊熊,一片红光笼罩了陶然居。
萧容听见劈劈啪啪的声响,眼泪潸然而下。还记得,他揽着她的腰身,遥看远山闲云,眉眼中盛满幸福。他说:“陶然山野,我们做一世夫妻,不问红尘烦忧,只做闲散山人。”
誓言犹在,他却早已经化为尘土。十年天人永隔,不过是岁月荒凉,夜夜相思。
一路萧容沉默无语,似是心事重重。
到了画眉山庄已是第六日的午后。小词听闻消息,从宝光阁飞奔出来,扑到萧容的怀里,又哭又笑。
萧容抚摩着她的头发,将她从身上扯下来,细细看了看,笑道:“还好,那都不缺,倒是还胖了些。”
小词明知师父是安慰自己,鼻子一酸,道:“师父,以后你去那里,我都跟着。”
萧容神色一僵,叹道:“傻丫头。”
“舒公子,没想到我一个山野闲人也被说成是仙子,真是让我愧不敢当。又连累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地请我,更是让我受宠若惊。”萧容的语气不咸不淡,略带嘲讽。
舒书略有些不自在,赔了个浅笑:“听闻前辈不肯轻易见人,所以才出此下策,实属无奈,在下先赔个礼。”
“人在那儿?”
“请前辈随我来。”
萧容见到慕容直毫不诧异,只冷冷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舒书听不明白,问道:“敢问前辈这病如何治?”
萧容看了一眼计遥和小词,道:“你们在外面等我。”
小词和计遥步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他中的毒名叫一梦白头,无药可治。”
舒书愣了:“一梦白头?”
“正是,毒如其名,如同做梦,等到他醒来,怕已是华发耄耋,废人一个。”
舒书略一沉默,似不相信似不甘心,又道:“一扇门的门主,说前辈可解此毒。”
一扇门,果然是她。萧容微微冷笑,紧紧抿着唇压制心头的激愤和恨意。
舒书目光急切,静等萧容开口。
“这毒我只知道一个解法,就是费尽一个人的全身功力强行打通他全身血脉,不过,等于以命换命,而他,也不过多了十年的寿命而已。”
“你是说,救他的人会死?”
“是,所以,这毒算不得可解,不过是多延十年寿命而已,反而要多赔上一个人的性命。”
她声音凄冷,一字一顿,带着隐痛。
舒书难掩失望,唇边却浮起一丝笑容:“多谢前辈指点。我这里有一份薄礼,特意答谢前辈。”舒书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双手奉上。
萧容接过,淡淡一笑,将银票握与掌心,瞬间,一片粉尘从她指间飘落。舒书怔然,却无语。
“我言尽与此,小词是我在锦绣山拣的一个女孩,虽说是我徒弟,却连城里的庸医也不如,你若是有什么事,可去药王谷找薛神医,不要再为难她。即便是做小人,需知小人也有不齿之事。”
萧容落落大方,用词简单却字字犀利。
舒书隐隐有一层细汗蒙于额角。他略有些尴尬,笑道:“其实我不过是吓唬她而已,并未拿她怎样。”
萧容冷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她走出房门,见廊下一对人影,心里一窒。他高大英挺,她婀娜娉婷,如一张岁月静谧的剪纸让她有一刻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与她也曾是这样的相依相偎,以为会是永恒。
计遥回过头:“姨母。”
“阿遥,你陪我出去一趟。小词,你先在这里等着,阿遥等会来接你。”
“师父,你去那里?我跟着不行么?”一听到要单独留在这里,小词十分不安,不悦。
“师父要去办一件事。”萧容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的一寸寸流淌,爱怜却伤感。
“舒公子,我徒弟放在你这里几个时辰,应是无碍吧?”萧容回眸,看着舒书。
舒书笑道: “这个自然,前辈只管放心。”
画眉山庄渐远,计遥问道:“姨母,你要去那儿?”
“一扇门。”
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最破败的门头,挂了个破木片子,胡乱写了三个字:一扇门。
萧容看着掉漆掉色的一扇大门,摇头感喟:“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敲了敲门,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说道:“阿遥,这信你等会再看,记在心里,烧了它。”
计遥接过,触手间,觉得萧容的手指竟如冰般彻骨。
门开,一个小丫头冷言冷语道:“我家门主今天不见客。”
“你去说,笑云仙子来见她。”
小丫头不耐烦,道:“我家门主只认银子不认人,更不认什么江湖大号。”
萧容淡淡一笑:“你只管去说一声就是。”
小丫头不情不愿地进去,片刻,又笑脸回来:“请进!”
计遥跟着萧容进了大门。原来门内别有洞天,与门头的破败决然不同,处处金碧辉煌,地砖竟嵌着宝石。萧容嘲讽地一笑,看着厅里的一个人,缓缓走了过去。
“没想到,二十年不见。你还是如此爱财。”
厅里的女人看着萧容一身布衣却风姿绰约,又恨又妒。尖声说道:“是。本门主号称天下第一爱财之人,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
原来她就是一扇门门主凡衣。计遥有些哑然失笑。她头上和身上只怕有二斤黄金,三斤宝石,十个指头满满当当,都是戒指。偏偏容颜却是极其美艳,冲淡了几分俗气。
“我知道一定是你。天下知道笑云仙子这个称呼的就只有你了。”
“是么,我也不想打扰你,不过我爱财,有人给了银子,我自然也不会刻意隐瞒。”
“笑云仙子根本是不是什么名号,不过是因为他姓云,我姓萧,他随口开个玩笑而已,被你惦记了二十年,难为你了。我知道你对他,对他的东西都很惦记。可惜,他已经死了,我是唯一知道的人,我也不会说,我会陪他一起共守这个秘密。你也不必费心卖这个消息了。可叹,你一生,除了这钱,还有什么?”
萧容笑着说着,突然嘴角有血丝漾出。
凡衣惊悸失色!
“我以为你对我们心怀愧疚不会再提起往事,没想到二十年后你还惦记着。索性我今日给你一个满意的了断,让你亲眼看着才算死心。”
凡衣身子轻颤,惊问:“你什么意思?”
萧容背对着计遥,直到一滴血滴在地砖宝石之上,计遥才觉得不对。他飞身上前,却见萧容嘴角已满是鲜血。
“姨母!”
计遥慌忙地抚去她的嘴角的血,又往她背后输入真气,却见她的血红的有些绮丽诡异。
萧容凄然一笑:“阿遥,我服了巨毒。以后,你好生照顾她。”
计遥震惊地看着她,难以置信!
她看了一眼凡衣,笑:“你满意了么?你真是可怜。”说完,微笑,气绝。
计遥心神俱裂!为什么会怎样?姨母为何突然自尽?他呆呆地看着萧容的面容,一时觉得时光停滞,天旋地转!
“出去!”凡衣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计遥清醒过来,见到她已是满脸横泪,面容扭曲的可怕。
计遥恍恍惚惚地抱起萧容的身体,步履轻浮地迈出一扇门的大门。阳光如瀑撒满一地白光,刺着他的眼睛,如针。
他坐在台阶之上,手指轻轻抚上姨母的面庞,幻想她只是睡了过去。而她的肌肤却是冰的刺骨。
计遥一个寒战,想起锦绣山她的奇异举动,又想起怀中的信。他抽出信来,急切地看着,手指略有些颤抖。
原来,她一切早已安排好。她听见“笑云仙子”四个字的时候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悲伤哀痛,却无法挽回。唯一可慰的是,姨母这样做,心里却很安详,她终于可以和他相聚,也保全了自己最想保全的人。
半晌,计遥恍然站起抱着萧容上了马,直奔京郊的永寿山,前朝的皇陵所在。
山脚的平坡上,遥遥可见昔日的皇陵,巍峨高大却孤寂荒凉。计遥按照信中所示,在一片松林中找到一个坟茔。
青草萋萋,松柏高挺。墓碑上只有六个字:云景萧容之墓。
原来十年前她就做了安排。计遥长长叹息了一声,长剑掘土,将萧容的尸身放置在云景的棺木之中。厚土重新埋好棺木,绿草松枝覆盖着寂静无声的一掊黄土。两行清泪撒在墓碑之上,湿了四个字:云景、萧容。
计遥怅然抬头,长空无际,云山渐起。原来,天人永隔,不过一刻。而生死悲欢,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双飞

小词度日如年地等在画眉山庄,在山庄大门与宝光阁之间穿梭了几趟。路过舒书的书房,却正眼也不瞧他,当他隐形,便是眼角的余光也没一丝遗漏在他身上。
舒书手中的笔再也找不到落笔之处,他索性扔了笔,对窗前经过的小词道:“他来了,自然有人来通报,你晃来晃去的做什么?”
小词横他一眼,道:“我打算从现在起,就不认识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以后我们天高水远,永不再见,即便再见,也依旧不认识。”说完,甜甜一笑,眼中光华流转,露出逃出生天,喜见天日的欢欣。
舒书一阵烦躁,扔了手中的笔步出房门。
小词回到宝光阁,看着水漏,算着时辰。
天色渐昏黄,她心思不定起来,跑到山庄的大门口,翘首远望。
道路两旁翠柳随风轻摆,一片苍茫暮色,来路绵绵如延至天涯.良久,终于见到一骑黑影驰骋而来,马上之人白纻衣衫如雪。
小词长舒一口气,眉梢眼角都弥漫着跃然而出的欢喜。
马近前,却见计遥神色凝重,眼皮微肿。
小词急问:“师父呢?”
计遥顿了顿,声音有如沙砾在喉,略带黯哑:“她说,要四处寻找药草,不再回锦绣山了。”
小词一愣,怔怔说道:“那我呢?我自己回去?”
“你也不要回去了。陶然居已经不在,你跟着我就是了。”
跟着他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又忐忑又欢喜,迟疑片刻才小声地嗫嚅:“你不嫌弃我碍手碍脚么?”说完,又暗自后悔,干吗要提醒他,就应该从此赖着他才对。她抿着小小的红唇,压制着涌在唇边的笑容。
“我什么时候说你碍手碍脚了?”计遥反问一句,看见她的眼中骤然而起的一道光芒,如明珠灼灼而流光。他扭转头不忍去看,心里十分难受。
“计公子,怎么不见萧前辈?”舒书从山庄内步出,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计遥冷冷道:“她另有要事,多劳舒公子费心挂念。”
舒书对他的冷淡毫不介意,继续笑着:“在下对计公子的剑法十分钦佩,近日京城有件大事,不知道计公子可有听闻?”
计遥摇摇头,并不好奇。
“安王殿下近日得了一把名剑,名含光。安王殿下一向爱惜人才,与江湖人士颇有来往,素来礼贤下士。安王想将此剑送给武林中剑法出众的侠士。所以下了帖子广邀天下豪杰,这月初九在崇武楼比剑,计公子难得来一次京城,不如也去一试身手,定能一战成名。”
“你怎么不去?”小词反问,对他的提议颇为戒备。
“这个,我一向不惯使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何况,我的折扇不比宝剑差,若是有人撒撒毒粉,还能挡一挡。”他语气调侃,分明是指当日陶然居一事。
小词气的白他一眼。
舒书将手里的烫金帖子往马上一掷,计遥抄在手中,扫了一眼,放在怀里。
小词问道:“你真要去么?”
“再说吧。”
计遥从马上伸出手,小词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长臂一展,将她放在身前,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舒书凤目微眯,看着漠漠远去的两人,笑了笑。
风声萧萧,空气中有潮湿的雨气和阴霾的尘嚣。
她在他的胸前,唇角微翘,喜悦不胜,却不知最亲近的人早已在苍茫天穹中只可遥望思念。而他,眉头轻蹙,骤然而生的责任与重担,让他心绪翻覆。
雨丝翩然而落,杨柳风斜,人烟寂静。小词在他怀里缩了缩脖子,恻恻单衣不耐风寒,他来不及进城,急忙就近找了个客栈,揽着她进去。
简陋的小客栈,生意冷清。寥落几个过客,残酒数杯。
计遥要了几个小菜,看着小词捧着一碗热粥呵着热气。袅袅白雾中她的容颜洁净如玉,似不染红尘。他叹口气,觉得自己肩上又沉重了几分。
小词喝了热粥,身子暖和许多,上了楼,又用热水洗了洗,更是舒服。想到从此不再见到舒书,从此可以和计遥一起快意江湖,心里的欢喜象是一杯酒在慢慢熏蒸,人有些醉了。
突然轻轻两声叩门,小词道了声进来。计遥站在门口,神情颇不自在,语气有些尴尬。
“一时也找不到衣服换,你把湿衣服脱了,放在床边,我拿去烤一烤。等明天再买新的。”
他原来也知道体贴?小词心里一甜,低头含笑,点点头。
计遥关上门,侯在门外。
小词将湿衣脱了,放在床边,自己躺在被子里,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好了。”
计遥推门进来。走到床边,脸色竟红了。小词看了他一眼,脸上也红了,心里的甜意更浓,胜过了羞赧。
他目不斜视,将衣服一团就转身,结果长裙曳在地上,绊了他一下,他一个踉跄,险些摔着。
小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计遥的脸色更红,手忙脚乱地抓着衣服快步走出去,为何他在她面前总是象落荒而逃的样子,压根没有侠客的气势。小词实在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他狼狈的样子其实更可爱更好看。
计遥找小二要了个火炉,在房里烘着小词的衣服。热气从衣服上蒸腾,竟有一股馨香扑鼻而来。长裙,短衫,突然,红色裹胸跳到他的眼前。这丫头!果然是懵懂无知!他气又气不起来,裹胸拿在手里仿佛烫手,接着,心也慌了。那嫣红的颜色象醉人的女儿红,象燎原的火苗。手上如生了细细的小刺般,麻麻酥酥,而心里居然翻滚着一阵阵热浪也不知道缘起何处。
这衣服似乎一直潮潮的,后来才发觉是自己手心里的汗。
他深吸一口气,将衣服叠好,却又打开胡乱一裹,硬着头皮又去敲门。
小词在里面喊了声进来。只见计遥一脸严肃却面色潮红,僵着身子走近。
小词咬着唇忍笑,伸出手臂来接衣服,计遥一见眼前雪光一闪,顿时慌的扔了衣服掉头就走。小词再也忍不住,捂着被子笑出声来。
计遥回了房,室内似乎还飘散着她衣裳上的馨香,他就着火炉坐下来,掏出怀里的信,笔迹已经被雨水泡的模糊不清,他扔在火炉里,看着化为灰烬,长长叹息了一声。
窗外夜风浩浩,春雨冥冥。明日落红满地,谁知当日芳菲。
晨起,夜雨早歇。风势清朗,碧空云高。
吃过早饭,小词和计遥进了京城。
先到成衣铺子,买了几件衣衫,却是男装。小词一愣,转瞬明白计遥的意思。遍顺从地在铺子里间换上。
片刻,小词从里间出来,已经是翩翩少年郎。眉目清秀,神采奕奕。
计遥看了一眼,说了声:“去买马。”
小词点头,和计遥同骑一驹,结果,一路上,惹来无数鄙夷目光。更有正义之士指点呵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小词莫名其妙,扭头看着身后的计遥。却见他面红耳赤的低着头。
“怎么了,我们那里不对么?”
计遥无奈抬头,咬牙哼了一声:“被当成断袖了。”
小词一愣,扑哧一声笑出来,声音又脆又响,分明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立刻招来鄙夷目光无数。
计遥到底还是初出江湖,顾虑不足。以为小词穿了男装行事方便,却没想到从衣铺到马市这一路却是被人指点个够。
小词玩心一起,故意在马上四下顾盼,时不时拉拉计遥的衣带,或着摸摸他的袖子。招惹更多非议的目光。
计遥固然生气,却也不好说她。索性跳下来牵着马,小词坐在马上,笑的姿容如花。
“计遥,你为什么脸红?”她偏偏还从马背上俯下身子,俏皮地逗他。
计遥目不斜视,抿唇不语,嘴角却抽搐了一下。
小词笑嘻嘻地坐直身子,目光胶着在他的身上。他身上总有干净而温润的气息,却又如同即将出鞘的剑,时刻有蓄势待发的刚猛和凌厉。
马匹买好,小词和计遥各乘一骑。出了马市,眼见京城繁华的如同滚水要沸腾一般,处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小词突然有些心动,说道:“计遥,听说京城有许多好地方,我们难得来一次,去逛一逛吧?”
期盼的眸子里呼出欲出的渴望如星星点点的光芒让他无法拒绝。计遥略一思忖,道:“好。”
舒书站在一扇门外,冷冷地递给开门的侍女一张银票。侍女有些为难道:“我家门主昨日病了。”
“病了也不耽误挣钱,不是么?”舒书冷笑一声。
侍女觉得很有道理,拿了银票进去通报。
片刻,她笑脸迎出来:“主人果然说的话和舒公子一模一样。”
舒书踏过门槛,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滴暗红的血迹。他眼眸一凛,神色有些急切。
凡衣靠在软榻上,有气无力道:“舒公子又问何事?”
“昨天,不见萧容来接她徒弟,我想来问问她的去向。”
凡衣凄然一笑:“以后,她的事我不会再说。”
舒书又拿出三张银票。
凡衣黯然的眼眸瞬间一亮,却终归没有动手去接。她沉吟片刻,低头叹道:“她死了。”
舒书一震:“我昨天还见过她。”
“不错。我昨天也见过她,我算是她见过的最后一人。”凡衣倦然一笑,她明明死于自己之手,她的一生也被自己逼到生不如死,为何却总是觉得自己一败涂地,而她临死前的那一句“你真可怜”,如一把钢刀刺进心扉,巨大的空洞里填满悲哀,睁眼闭眼都是她的血从嘴角漾出,淹过她嘲讽的笑。仔细想来,输赢早在云景的一念间就定下,只是她一直无法释怀而已。
舒书默然离开。一扇门外是宽阔的厚德大街,人流如潮。人潮的背后是皇城,巍峨如山,更显得人渺小如草芥,芸芸众生,如蝼蚁在奔忙。
他仰头傲然一笑,疑惑之后是更大的确信。背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结节突出,峥嵘乍起。

番外

——凡衣
她站在一面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最华美的衣裳,最贵重的首饰,衬着她韶华最好的容颜。她满意的感喟着,谁又能知道,她曾是一个乞丐呢?
侍女在门外怯怯的禀告:“门主,外面来了一位客人。”
她精神一振,只要提到钱,她就觉得自己立刻就会滋生出无穷的力量。
厅里站着一个男子,负手看着窗外。墨蓝的衣衫,如深海。
他听见环佩的叮当,转过身。她有片刻的错愕,从没见过这样淡泊如远山的男子,眉宇间竟有淡淡的慈悲。
“打扰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排箫,如珠玉。
凡衣浮起微笑,不是敷衍,不是客气,是自心而外的欢欣。
“我想找一本剑谱,叫流光。”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
凡衣看着他的手,修长白皙,有着淡青色的经络。她第一次对送到眼前的银子有了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接下这银票。她若是不接,他是不是就从此不再来问她消息?她若是接了,他是不是就与她只能是主顾之间的关系?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平和温雅,她想起一句诗:蓝田日暖玉生烟。
“门主是嫌少吗?”他不愠不火,淡淡含笑。
“不,不是。”凡衣终究是接过,笑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你每日来打听一下吧。”
“好。”他说完,就告辞了。
满屋都是他超然物外的神情和声音。凡衣在厅里默立了许久,才知道,原来世上她最爱的也许并不是钱。
她私下打听了他的来历,原来他叫云景,祖上竟是前朝的定王。那么,江湖中的那一个传闻,究竟是真是假?他的磊落风华和无视金银的气度,真的是有一笔财富在支撑?
他每日都来,却不肯多留一刻。他似是看不见她的光华和美丽,哪怕她一日千金地在衣裳和首饰上挥霍。在他眼里,却不见一丝的波动与惊艳。
其实,剑谱她四天就打听到了。可是她存心要他每日都来,想看他,即便每日只见一眼,只说一句话,这一刻便可回味一天。
终于,有一日,他来告辞。他说他心爱的人有了身孕。他要时刻陪伴,即便剑谱找不到也无妨。
那一句话,让她如坠深渊。他原来竟有了心爱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她笑着问,心里却在滴血。只要他说出是谁,天涯海角她都可以找到。她从丐帮起家,天下的线人无数,她一直坚信,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只有有钱,就可以买到所有想要的消息。
他敛眉含笑,不语。
“其实,剑谱,我昨日已经打听到到。只要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