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是在做什么?”上官紫燕疑惑地问。
“消毒。”白清远接过一旁丫鬟递上的帕巾,擦干手上的水渍,耐心地解释,“疫者,感天地之戾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从口鼻而入。我们接触过疫病之人,虽遮起头脸和双手,用以防止病气侵入,但未敢保证万无一失,每日结束后,必须要用艾叶浸水洁净周身,并配合熏蒸之法,再以醋反复将手洗净,不可掉以轻心。”
“行医者真是辛苦。”上官紫燕感慨。
白清远微微一笑,关切地叮嘱:“你们也要多加小心,稍晚我会派人煎好苏合香丸的预防药剂给你们送过去,并燃上青木于诸位寝室,去浊臭之气,除邪秽之雾。”
上官凛谢道:“有劳清远你费心了。”
“无须同我客气,紫燕也不是什么外人,再说,既来了名医山庄,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中,有何需要尽管提出来。大家别站着说话,我们先入席再叙。”
白清远说着,招呼众人入座,待上官紫燕三人坐定之后,他才在上官紫燕身边坐下,而他的另一侧,便是那紫衣女子。紫衣女子一落座,便柔声吩咐丫鬟们依次摆上酒菜,俨然一副熟稔模样,不禁引来其他人好奇注目。尤其是上官紫燕,一双眼眸扑闪地望着紫衣女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这位莫不是你的妻室?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紫衣女子闻言,娇羞地红了脸庞,白清远则干咳几声,显得有些尴尬。
“看我,一时给忙忘了,这位姑娘是何婉秋,亦是出身医药世家。”
“那和白师兄你,岂不正好门当户对?”上官紫燕俏皮一笑。
白清远忙否认道:“我与婉秋只是家父过世前定下的亲事,尚未完婚。”
他一番带有明显辩驳的话语,未来得及细想便脱口而出,惹来席间几人反应不一。何婉秋面色一白,低垂下眼帘,神色中流露出些许失落,但很快被她掩饰起来。青翊则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把玩着眼前的酒盏,看似不经意,心中却仿佛喝了净手用的蒸醋一般,稍有点不是滋味。
唯有上官紫燕毫无所觉,依旧心无城府继续道:“婉秋姑娘既已住在庄里,想必也是好事将近。”
“婉秋此次前来,是为帮忙治疗疫病,才在这里暂住几日,并非紫燕你所想那般。眼下庄内事务繁多,又哪有时间来谈及婚事?”白清远说罢,像是怕上官紫燕围绕这个话题追问不休,忙举起筷子示意,“莫光顾着说话,先吃东西,别把酒菜放凉了,紫燕,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鱼,尝尝庄内厨子的手艺如何。”语毕,夹了一块清蒸鱼肉,放入上官紫燕碗中。
“谢谢师兄。”
青翊以手掩口,刻意干咳两声,上官紫燕莫名其妙地望向他:“你不舒服?早些时候还好好的,要不要师兄给你看一下?”
“不用,我好得很。”青翊悻然答道,之后伸出筷子,带着几分怨气用力戳向鱼盘,也夹了一大块鱼,埋头吃起来。
“你吃慢一点儿,又没人和你抢,活像饿了几辈子似的。”上官紫燕瞪他一眼,换来青翊的冷哼。
见自己善意的提醒换来不屑的反应,上官紫燕也索性赌气般不再开口,一顿饭就在各异的心思中进行了大半。
许是从方才的情绪中调整出来,何婉秋将筷子置于桌上,缓缓开口道:“清远,明日再去别苑,你是否去看看清云?”
“今日一直都在病人那边忙碌,确实忽略了清云。”白清远似乎也不再有胃口继续进食,面容中爬上一抹愁绪,“清云身体怎样?”
“清云有我照顾,病情还比较稳定,你不要担心,专心诊治病人即可,但也要自己多休息,注意身体才是。”
何婉秋一席话进退得宜,贤惠中透出体贴和关心,白清远感激道:“这几日多亏有婉秋你的帮助。”
何婉秋温柔一笑,刚要说话,却被忽然从旁冲出的一人打断,正是白天同在马车上的青衣丫鬟。待几人看清时,她已从丫鬟的队列中来到饭桌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碧,你这是做什么?”白清远诧异地问。
小碧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眶,声音中带着哽咽:“大少爷,今日见到二少爷,觉得他气色甚不如前些天,越来越差了。”
“胡说什么!小碧,你可是在说何小姐所言有虚?少爷在和客人用膳,几时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懂规矩的丫头,还不快退下!”未等白清远出声,站在一旁的白管家已厉声斥责。
“无妨,小碧,你先起来。”白清远摆手阻止了总管,“你自幼跟随侍候清云,想来也十年有余,自然一片忠心,如此做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何错之有?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
小碧站起身,清秀的脸上仔细看去并无惧色,反显出一股坚毅:“大少爷,病人固然重要,但二少爷毕竟是唯一同您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奴婢大胆恳求您去看看二少爷。”
白清远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和颜道:“这话也有道理,我明日便去探望清云,小碧你忙前忙后照顾清云,不因他的病而有嫌隙,想必也累了,无须在这儿候命,先去歇息吧。”
小碧并不推辞,只欠了欠身子行礼之后,便转身向内堂走去。好似在宣告着她心目中的主人唯有白清云一人,除对白清远仍有些敬意,其他人皆无法驱使她分毫。
青翊手执酒盏,薄唇边含着一抹浅笑。他可没错过小碧离开前扫向何婉秋的目光。若他没眼花,那一瞥中暗暗透出的些许不屑,颇值得玩味。看来这名医山庄,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处处宁静祥和。
上官紫燕却无法像青翊一样悠然,待小碧的身影消失,她忙出言询问:“师兄,你们口中的清云是何人?既被称为庄内二少爷,莫不是你弟弟?”
“不错,家父虽为神医,诊治天下疑难杂症,但也并非无所不能,先后娶了两位妻室,都早年病逝,无缘共白头,只留下我与清云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哀恸之下,就没有再娶,自几年前父亲病逝之后,也就剩下我与清云二人。当年将我从师父那里召回的家书,便是父亲临终托付清云和名医山庄给我,因此我一直未能再回去跟着习武。”
“但方才听闻言下之意,清云可是患了病?”上官凛亦问道。
白清远沉痛地颔首:“怪我没照料好清云,才会让他在查看病人时不小心感染了疫病。”
“疫病横行乃是天灾,又怎能怨师兄你呢?”上官紫燕宽慰白清远,“清云的病严不严重?听茶棚伙计说,这次疫病甚是厉害。”
“疫病之疾,能否根除,只能依据个人体质,尽最大之努力了。”
白清远低回的叹息幽幽回荡在花厅内,良久不散,仿若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得心中透不过气来。为了缓解略显压抑的气氛,何婉秋起身柔声道:“莫说这些了,我去让厨房再加几道菜,大家多吃一点。”
“婉秋说得甚是,你们来得不巧,无法带大家去附近游玩一番,下次有机会必定补上。”
何婉秋快步走远,上官紫燕才不拘小节地拍了拍白清远的肩,衷心感慨道:“白师兄,你爹也算是为你选了个好女子,我看何姑娘宜室宜家,与你很相配。”
“何姑娘举止大方温婉,颇有大家闺秀气度,不像某人总是毛毛躁躁,白兄有福气。”青翊在一旁喝净杯中最后一口酒,不急不缓地附和。
任再糊涂之人,一听便知青翊言下之意。上官紫燕还未想好怎么反驳,白清远已然急急道:“我对婉秋只有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如此好的姑娘,师兄你却不喜欢,真是可惜。”上官紫燕双手托腮,喃喃自语。
一直保持沉默旁观的上官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为妹妹的迟钝叹惋。但感情二字,还需两情相悦,无论是青翊抑或白清远,皆是一表人才,百里挑一的人中翘楚,可若上官紫燕无意,他人也勉强不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亦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夜晚的微风无声地吹拂着院中的花草,仿佛无数随风起舞的少女,身姿影影绰绰。白天还烈日当空,酷暑难耐,怎料一入夜云层竟遮住了满天星月,朦胧中,唯有偶尔穿透云朵的暗淡的光。
名医山庄的一隅,除了风拂草木的沙沙声,四下静谧一片,冷清得不难看出这院落鲜少有人至。在今晚的夜色笼罩下,似乎越发萧瑟。
忽然,窄路旁的树丛里剧烈摇动了几下,沙沙的声响更加紧凑且清晰。继而,传出两声沙哑的猫叫。停顿片刻,又是两声。奇怪的是,这叫声长短相同,高低不变,间隔一致,极有规律。但因树丛的掩映,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踏着碎石路而来,尽管来人极力放轻了步子,但在这连风声皆听得一清二楚的静夜,依旧难以完全隐藏。那人在树丛前驻足,许是听到了声音,猫叫也随之戛然而止。
“你来了?”
话音方落,一道黑影自树丛中放大,拨开面前的草木走了出来,站到另一人面前…
与此同时,上官紫燕正手端托盘,立于一间厢房门前。望着房中隐约透出的光亮,她几次伸出去敲门的手都最终缩了回来。进退都不是,她只得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小燕子,你要想在我房门外乘凉,我无意阻拦,但若是来找我,你也站得够久了,进来吧。”青翊低沉中含着笑意的声音,从房中传出。
被抓个正着,上官紫燕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想来也是,凭青翊的功夫,又怎可能对外面站了一个人毫无觉察?分明是让她多站些时候,好借机取笑于她。上官紫燕不禁越想越气,径直走进房中,将托盘置于桌案之上,气愤地转向青翊:“你…”
她话才到嘴边,便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睁大双眼,只见青翊站在床榻边,正慢悠悠地把手中的一方帕巾搁回盆架上。而他的上衣半褪到腰下,露出消瘦却结实的脊背和不见一丝赘肉的腰肢。
上官紫燕惊得说不出话,也忘了回避,只是呆呆地用手指着青翊,磕磕巴巴道:“你,你,你…”
“怎么?小燕子你突然失语不成?还是方才外面风太大,站久了闪了舌头?”青翊在上官紫燕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大方地穿回衣衫,整理完毕,才踱到她面前站定。
“你在做什么?”上官紫燕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是一看便知吗,你这时候前来,我自然是沐浴更衣,准备就寝了。小燕子你若再来早些,我会误认为你是专程为偷窥我而来。”
“你一派胡言!”上官紫燕再豪爽,毕竟是女儿家,想起刚才的情形,她后知后觉地羞红了一张俏脸,“你明明早知道我来了,还不害臊地沐浴更衣,懂不懂男女之礼?”
青翊挑眉望着她:“哦?这句话竟会从小燕子你的口中说出?那么请问,你大晚上不谨守你的男女礼数,跑到一个男人房中,有何贵干?”
经青翊这一提,上官紫燕才想起自己前来的初衷。她暗自吸了口气,决定先说正事要紧,暂时让青翊口头上占些便宜无妨,将来再找机会加倍讨回不迟。她思及此,脸上的神情倏然柔和下来,赔上笑脸,从一旁的托盘中端起青瓷盅,取了勺子递到青翊面前。
“你先坐,我来给你送防疫病的药剂,就是师兄晚膳时所说的什么香丸…”
“苏合香丸。”青翊帮她说完,“药书中记载,苏合香丸其香能散疫气,凡病者各饮一丸后,不致相染,未患病之人服下,亦可达到预防之功效。”
“我就知道你必定懂,快趁热喝了。”上官紫燕体贴道。
青翊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并未多说,掀袍在椅子上坐下,打开药盅盖子一饮而尽,又将空药盅放了回去。
上官紫燕眼巴巴地见他服下,又讨好地拿起托盘上的一小碟蜜饯:“若觉得口中苦涩,可以用这个去去苦味儿。”
青翊也不客气,依旧不语地捏起一枚,不急不缓丢入嘴里,似是细细品了品其中滋味,这才轻敲着桌面,一脸气定神闲开口问:“说吧,有何事想要求我?”
“你如何知晓我有事求你?”
“送药之事,本由庄内丫鬟做即可,小燕子你不仅亲自送至,还站在外面吹了半晌风,又特意带来蜜饯,如此反常地献殷勤,必定没好事。”
“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上官紫燕忙辩解。她走到青翊对面,隔桌与他相对而坐,一双明亮的眼眸扑闪望着青翊,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晶莹而动人。她略加思索,继续说道:“我看你颇为博学多闻,好像很有本事的样子,青翊,这次疫病之祸,你能否帮帮白师兄?”
上官紫燕的前半句话本让青翊听得很是受用,但闻听她是为白清远做这一切,早些时候莫名的不快又浮上心头。他挑起修长的眉,淡然道:“小燕子,不是我不帮忙,可想必你多虑了,名医山庄既然名动四方,白家的医术也绝非浪得虚名,况且,我想即便我有心,你那便宜师兄也未必会领情。”
“哪个便宜师兄?”上官紫燕疑惑问。
“除了你的白师兄,还会有谁?”青翊不以为意道,“明明已有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却一直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偏要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又是什么?”
“你怎能这样说白师兄?”上官紫燕霍然起身,面色已有些不悦,“青翊,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从下午就阴阳怪气的。你倒说说看,白师兄欲取什么非己之物?”
青翊深邃的黑眸落在上官紫燕脸上,凝视片刻,才一语双关地淡淡答道:“没什么。”
“你…”上官紫燕为之气结,“好,你不帮忙就算了,我再也不想理你!”
上官紫燕说完,转身摔门而去,独留青翊一人坐在原地。他望着上官紫燕未收走的托盘,牵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自己这是做什么?连他也说不清,一点儿都不似平日的冷静自持。在他看来,和上官紫燕一起,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同往京城顺路而行,但更多的,也可说身边从未遇过这般有趣的女子。但当逗弄她成为一种习惯,最初简单的想法似乎已经变了味道。当发现其他男人亦对上官紫燕有意时,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侵染,如鲠在喉,吞不下,吐不出。
青翊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无奈地摇摇头,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上官紫燕冲出青翊房中,胡乱跑了一阵,却发现自己迷了路。四周声息渐静,在忽明忽暗的月光笼罩下,每一条路看上去都差不多,越向前走,越看不到亮色,触目所及的景色皆是一片陌生。
她不禁有些后悔,方才在尚能看到灯火与家仆之处,应停下来问问回房的路。但她气愤难消,只顾低头猛跑,眼下可好,莫说找人询问,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归根究底还都要怪青翊,上官紫燕恨恨不平地想着,只得放慢脚步,试探着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
又走了不远,忽而一阵交谈声传入她耳中。但从这距离,无法听清内容。上官紫燕凝眸望去,此时月亮正巧探出一角,如银的光亮星星点点洒落。依稀可见两道人影正在不远处的树丛下拉扯,似乎是在争执。
“谁?”上官紫燕未多迟疑,断然出声喝道。
在安平县,她敢一人夜捉凶手,能去墓地查找线索,胆子自是比一般女子大了些。况且青翊曾说过,世上本无鬼魅之事,皆是人心有鬼罢了,她便更加无所顾忌。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日后还怎样施展她成为第一女神捕的宏图大志?
两人被上官紫燕猛然一斥,又见她已然快步走来,慌忙压低声音,再简短说了几句什么,其中身形较高的一人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上官紫燕一怔,刚要追上去,却听得那留在原地之人开口唤她,声音甚有些耳熟。
“紫燕姑娘。”
上官紫燕定睛望去,这才发现竟是何婉秋。她走上前,不解地偏头问道:“何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可是遇到了麻烦?刚才那人…”
“只是庄内一名家仆罢了。”
“那他怎见我便跑?”
何婉秋盈盈一笑:“我吩咐他去办些事,因为时间紧迫,可能走得急了,未顾得上同紫燕姑娘行礼打招呼,若有失仪之处,我代他赔不是了。”
“不妨事,何姑娘不用在意。”上官紫燕摇摇头,总觉得有些说不上的奇怪之处,但望着何婉秋寻常的笑容,她又难以说出个究竟。
“紫燕姑娘怎么如此晚还在外面走动?”
何婉秋这一问,让上官紫燕很快便忘记了心里的疑惑,忆及自己的窘迫,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出来走走,结果迷了路。”总不好说她和青翊吵架,赌气跑出来却走丢了,那也太过丢脸了。
“这简单,你可见到那扇拱门?从门中出去,左转经过一池塘,再右转穿过回廊,便可回到你所住的院落。”何婉秋说着,抬手指了指上官紫燕身后的圆拱门,“本来我该送你回去才是,但现在我还要准备明日去别苑发放给病人的药品,怕时间赶不及,恐是无法相送了。”
“我自己走就可以,医病之事最为要紧。”
“清远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紫燕姑娘在庄内若有何需要,随时与我说便是。”
何婉秋说罢,点头同上官紫燕道别,转身匆匆离开了。上官紫燕却未动脚步,凝视何婉秋渐渐消失的背影,不自觉地蹙起秀气的眉。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安之感在她心底萦绕,盘旋不散。
“小燕子,在想什么?”
“只是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上官紫燕下意识答道,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迅速转头回望,青翊不知何时已负手立于她身后。朦胧的夜色中,一袭白衣的他显得越发卓尔不凡。
青翊瞥了一眼何婉秋离去的方向,又将目光落在上官紫燕脸上,语带戏谑道:“你做事总是这般冲动,不看好你还真不行,凡事若要看得详细,须沉得住气,像你刚才那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去,即便另有内情,亦被你吓得没事了。”
上官紫燕虽不甘心,细想之下却也不得不承认青翊言之有理。但一转念间,想起早些时候两人在房内的不愉快,立即又显出愠怒神色。
“谁允许你同我说话了?我还没原谅你,离我远一些!”之后,她伸出小脚,用力往青翊靴上踩下,觉得稍解了恨,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青翊凝神站在夏夜中,任微风拂起衣襟,神情中显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上官紫燕想了一晚,决定还是该向白清远辞行。对于白清远的心思,她依旧无丝毫的察觉,只把他的挽留当做是同门的情谊。尽管她也担心白清远,但她不想在如此忙碌时还总住在名医山庄给人家添麻烦。于是在早膳时,上官紫燕一直反复思索该怎样向师兄说明才好。
“紫燕,昨晚睡得可还舒适?”白清远关切地望着上官紫燕,目光满是柔和之色。
忽然被点到名字,让还在神游的上官紫燕吓了一跳,一口清粥咽下一半,另一半卡在喉咙里,呛得猛咳。
“看你,喝个粥也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急什么。”坐在她身旁的青翊尽管话语中充满嘲弄,但却体贴地一手为她轻抚着脊背顺气,另一手递上一杯热茶,动作亲密而自然。
上官紫燕喝了口茶,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不好意思地向众人一笑,这才回答白清远的问题:“多谢师兄关心,一切都很好。”
“那就多住上些时日。”白清远望了一眼青翊,神色有些复杂,柔声对上官紫燕道,“也许忙过了这几日,我便有时间…”
上官紫燕打断白清远的话,终于下决心开口:“当下正是繁忙之时,若我们留下,大家还要分心照顾,我们心里又怎能踏实?我想…”
“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上官紫燕尚未说出自己的本意,就听到从厅外先传来响亮的叫喊声,随即便可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名装扮看似门房的家仆行色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猛喘着气。
“慌慌张张干什么?”白管家斥道。
“别,别苑派人来送口信,说,说二少爷他,他不行了,让大少爷赶紧过去看看。”
家仆断断续续把话说完,厅内众人皆已变了脸色。何婉秋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怎会?昨日还好好的。”
白清远霍然起身,几步来到家仆面前,脸色因含混着焦急与震惊而显得青白:“传信之人现在何处?”
“就等在大门外。”
白清远转头吩咐:“白管家,备马,立刻去别苑!”
“清远。”何婉秋上前一步,“你先赶去看清云的情况,今日给病人的药品我随后乘马车带去。”
白清远颔首,此情此景,他实在说不出其他话语,只觉得脑中一片纷乱,停止了思考。他抬步刚要往外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袖,上官紫燕坚定地望着他,毫不犹豫道:“我也要去,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紫燕,疫病并非儿戏,我怎能让你陷于被感染的危险之中?”
上官紫燕昂首,不服气地反驳:“师兄你与何姑娘、小碧,还有庄内许多人,不也冒着染病的风险在救治他人?你们能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紫燕…”
“我倒觉得小燕子此言有理,白公子,在下也略通医术,只要防护得当,染病应可避免。”青翊的声音适时插入,上官紫燕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白清远无奈,只得看向不远处的上官凛:“上官大哥,这…”
“清远,你就应了紫燕吧,她决意之事,那便是十匹马都拉不住,我们会与她一同前往。”
见上官凛也应允,况且时间紧急,白清远不再多加阻拦,但依旧谨慎地叮嘱道:“一会儿你们随婉秋他们的马车一起出发,记得向婉秋学习怎样做好预防,定不要出任何差错才好。”
“师兄放心。”
安排妥当之后,白清远同何婉秋道了句“万事拜托”,便领了白管家策马而去了。
上官紫燕他们赶到别苑时,比白清远约迟了半个时辰。看着何婉秋将备好的药品交与别苑仆从之后,几人饮了苏合香丸的药剂,又在衣衫外套上一层白衫遮蔽,并用帕巾蒙住双手和脸部,只露出上半张面孔。何婉秋解释道,这些穿过的衣物和使用的帕巾,每日都会统一烧毁,然后换上新的备用。
白家的别苑虽比不上名医山庄,但也不小,每个院落皆被围墙相隔,只有几道拱门以便进入。不愧为名医世家,看来当初在设计这里时白家人已经想到以此作为养病、清休的所在,因此被高墙隔开的每个院子,都自成一处,不被外面所打扰。
白清云作为山庄二少爷,自然被单独安排在一个院落之中。一行人穿过门廊,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几个身影立于院门外,打扮与他们无异,也是遮掩严实,两名家仆正往外抬着一身盖白布之人,沉默中弥漫着哀伤。
依据身形,上官紫燕一眼便认出了白清远。她快步走上前,但白清远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到来,目光出神地落在被抬出的人身上。虽被遮住大半脸庞,却掩不去露在外面的眼眸中满满即将溢出的痛苦。
“师兄…”上官紫燕轻唤,不忍打扰这样的白清远。将心比心,若相依为命的哥哥有何意外,她恐怕早就情绪崩溃,无法像白清远一般还站在这里。她拍了拍白清远有些颤抖的肩,亦心酸得红了眼眶。
何婉秋见此情景,小心问道:“莫非清云他…”
“已经无力回天。”白清远神情未动,如失了魂魄一样回答,“都是我疏于照顾,若我昨日来看他就好了,即便没办法医治,也不至见他最后一面都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