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翊轻拍她脸颊:“我知道,但你忘了,我功夫比你好,自然该是我在前才对,断无让你涉险的道理。”
“紫燕,就依青翊所言吧。”上官凛心知青翊是为了上官紫燕着想,略感欣慰。他一直担心妹妹整日追在犯人后面,即便武功再好亦难免危险,如今有青翊在,他也可放心许多。
上官紫燕听哥哥发话,便不再争辩。他们说话并未刻意压低音量,但只有几步之遥的男人却像全然未觉,兀自灌着手中的酒。
“你可是秦栾?”青翊在他面前站定,沉声问道。
那男人置若罔闻,连正眼看几人都不曾,只抬头望明月,缓缓吟着:“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语毕,那因醉酒而浑浊的双眸中,泛起难掩的淡淡哀伤,“墨丹青画,别梦依依,相思如酒,只道销魂。”
“哥哥,青翊,你们看,这不就是那晚吓了我一跳的醉鬼吗?”
上官紫燕指着那人,她听声音就感到有些熟悉,走近一看邋遢脏乱的衣裳散发出阵阵霉味,而上次他也是这样吟着诗,从他们面前摇晃着经过。
“你是否认识雪翎?”见他根本就不正眼看自己,青翊干脆直接切入重点。
男人听到雪翎的名字一震,忽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但宛若烟花稍纵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便恢复如初。他不再出声,只是闷头猛灌着酒。
上官紫燕见状上前一步,用脚尖踢着一动不动的男人,不满地开口道:“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听到我们在问话吗?”
“紫燕。”上官凛低唤阻止妹妹,蹙起眉凝望着那男人,略一沉思,平静地简短叙述道:“雪翎死了。”
这话仿佛平地惊雷,男人手中的酒壶瞬间落地,啪的一声,里面残酒飞溅,泼洒了他满脸满身,他却似浑然未觉。原本忧郁的目光忽而迸射出不敢置信的光芒,他飞速起身,一把抓住眼前的上官凛,瞪圆双眼厉声质问:“你说什么?雪翎她怎么了?再说一遍!”
上官紫燕刚要将他扯开,青翊从旁拉住她,从男人的举动已不难猜出他便是他们要找的秦栾。青翊向上官紫燕摇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上官凛定然望着秦栾,又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雪翎死了。”
清晰的抽气声从秦栾口中传来,他神色一凝,放开上官凛,拔腿就朝门外奔去,却被青翊一个转身在门口处拦了下来。秦栾奋力挣扎,但他怎敌青翊?他只得目露凶光,愤恨地盯着青翊。青翊依旧淡然,平静而温和地与他对视,片刻,秦栾似是有所悟,不再企图挣脱,只是神情黯然如死灰,眼眶泛红,乏力地跌坐在地上。
“终于清醒了吗?”青翊这才缓缓开口,与秦栾相比,他理智得似乎有些残酷,“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你能做的,便是配合我们,早日找出凶手。”
“雪翎是被杀的?”秦栾仰头,茫然问道。
上官紫燕分明看见一滴泪自他眼中滑落,瞬间便被风干。他哀戚得仿如一朵凋零之花,了无任何生气。她忽然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且不论他是否有嫌疑,他对雪翎那份深深的情,无法遮掩。
“不错,但我们怀疑雪翎之死与她夫君长生的事有关,不知能否和你谈谈?”
秦栾轻声一笑,笑声中盈满酸楚:“你们既来找我,想必也是听说了我同雪翎的过往,不过怕是问错了人,我已与她多年不曾联系。”
“为什么?”上官紫燕忍不住脱口而出,同住一个方寸大小的村子里,难道连面都不相见?
“须知雪翎已是他人妇,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却无法阻止,在她娘死前是这样,之后亦如此。”秦栾仰天长叹,“姑娘,想必你还从未找到真心相爱之人,我能做的,便是不去打扰她,让她安静地过新生活。”
秦栾投向远方的目光似乎叙说着爱人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的悲伤。酒意飘散,一双黑眸竟分外明亮,上官紫燕忽而明白,他那浸在酒罐中痛苦的无奈,宛若水波涟漪,无声蔓延在这夜色中。
“恕我冒昧一问,你与大夫陆三可熟悉?”虽然上官凛也已认为秦栾与雪翎之死无关,但不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是那个陆大夫?我和他素无交情,连话也没说上过几句。为何问起他?是他害死雪翎?”
上官凛摇头:“还不便说明,你今天下午在哪里?做何事?”
“坐在这儿喝酒。”秦栾指了指方才他躺的角落,配合答道。
“那么长生死时,你人又在何处?”上官凛追问。
“还是在这里喝酒。”秦栾理了理蓬乱的头发,但不见丝毫效果,依旧如破棉絮一般顶在头上,他敏感地捕捉到上官凛话中隐含的深意,反问,“莫非长生之死也有蹊跷?”
回答他的人是青翊:“我们已查验过长生尸首,确认系被人所害。”
“你们怀疑我?”秦栾苦笑。
“说实话,我开始确认为你有嫌疑,可听了方才你一席话,如今并不这般认为。”青翊友善地笑,沉声道,“无论怎样,长生都是雪翎的夫君,若他死了,只剩雪翎和婆婆相依为命,势必更加艰辛,你既爱雪翎,便不会让她陷入这种窘境。”
秦栾闭目,面容痛苦,良久未语,倒是上官紫燕难得赞同青翊:“我也认为不会是他杀了长生,涉及害死雪翎更无可能。”
“我看今日我们先回去,待明天验尸之后,再做定夺。”上官凛望了望入夜天色,最终决定道。
“等等。”秦栾唤住欲向外走的三人,顿了顿,略带迟疑,“我,能否去见见雪翎?我是说她的…”
他提及尸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青翊会意接了下去:“明日一早你来雪翎家,在验尸前可让你会上一面。”
“谢谢。”秦栾声音显出些微哽咽,在这样深沉的夜中飘散开来,使人心绪难平。
空气仿佛静止一般,窒闷得无一丝微风,这恐怕是村子里最为炎热的一天。莫说是人,就连家畜都显得恹恹了无生气。蝉鸣一声接连一声,使人听了无端地心情烦躁起来。唯有头顶一轮如火骄阳,似乎永不疲惫,发出灼灼光芒。
怕雪翎尸首搁置太久,会在这样的温度下提前腐化,青翊第二日便备好一切,开始查验尸首。这一天人来得意外齐全,除了长生的娘关切在旁,还有闻讯赶来的方中仁,以及一些围在长生家外远远观望议论不明所以的村民。
秦栾依旧一身破烂不堪的打扮,静静地立在角落里,难得嗅不到一丝酒气。因他的身份及与雪翎尽人皆知的关系,不时有人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但他仿佛浑然未觉,只是独自出神。自方才看了雪翎之后,他便一直这副模样,不知将这份深爱埋在心底多少年,如今却伊人渺渺,阴阳永隔,个中滋味,怎堪言说?
众人不安地等待着,只一会儿工夫,额头便都见了汗珠。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青翊和上官紫燕走了出来。
“怎样?”上官凛迎上前,但见上官紫燕脸色有些发白,像是见了什么恐惧之景,不觉心中一沉,“可是有何变化?”
青翊望了上官紫燕一眼,柔声附在她耳边轻语:“小燕子,去喝些水去去暑热,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上官紫燕深吸口气,感激青翊的体贴。今日验尸时,突见雪翎七窍出血,那触目惊心的猩红入目,仿佛惊恐和反胃之感也随着缓缓流入四肢,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上官紫燕吓得不轻。但青翊知她性情,若说她被吓至如此,上官紫燕定会嘴硬不承认,才借喝水祛暑之说帮她圆场。
见上官紫燕离开,青翊才翻看着记录,低声对上官凛解释道:“昨日我便说过,雪翎口唇、指甲并不见青色,但方才验尸一见,死者周身现出深青黑色,肚胀,状似中虫毒。”
“也就是说,雪翎是中了虫毒而死?”上官凛凝神沉思。
“公子,大人,结果如何?”一旁的方中仁快步走上前,焦急地问道,“雪翎是被何物毒死?”
青翊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深意,他并未开口,而是上官凛回答:“看似是被毒虫啃咬而亡。”
“可村中素来并无毒虫,又何来中毒?”方中仁疑惑道。
“非也,雪翎姑娘并不是中了虫毒。”
“可你方才说…”这次上官凛也面露不解,望向青翊。
“书上记载,鼠莽草毒,江南有之,死状亦类中虫毒,齿龈青黑色,加之唇裂,尤为明显的是,此毒经一宿一日,方见七窍有血出。我们之前未见,但验尸时,血从七窍渗了出来,若我估计不错,应是此种鼠莽草之毒害死雪翎。”
“依我看,许是毒物掺杂在陆三给雪翎的药中。”上官凛颔首道。
“可先前大人您也说过,陆三失踪,我们加派了人手在村子里找,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要如何查证是好?”
上官凛未语,只是思索,上官紫燕也在这时返了回来,在他身侧站定。她向青翊偷偷扮个鬼脸,复又盈盈一笑,一张俏脸已恢复了红润生气,在阳光晕染下格外动人,让青翊一时失了神。
“里长,里长,不好了…”
大家的注意力皆被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人所吸引,那人慌张地跑到方中仁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喘着。
“出了何事?”方中仁忙问。
“陆,陆大夫找到了…”那人答得断断续续。
“哦?在哪里?”
“在村头的井中,现已有人在打捞了。”
“什么?陆三死了?”上官凛面色一沉,陆三之死无疑是个坏消息。如果真是陆三毒死雪翎,那么他的死便不会是无缘无故,但牵扯幕后的人又是谁?目的何在?与长生之死有无关联?一切皆没有答案。
午后阳光更炙,灼烤着不大的院子。树影斑驳,却无一丝风吹动枝叶,头顶只一片晴空,万里无云。
陆三尸首被抬来的时候,谁都没有离开,那盖着白色殓布的板子被放到地上,大家脸色皆有几分凝重。村子虽小,但一向祥和安静,有种与世隔绝的怡然,不承想如今短短几日,竟已出三条人命,仿佛染了无形的恐惧,使得人心惶惶。原本对上官凛三人查案言语不逊的一些人,也渐渐收敛起初的态度,寄希望于他们早日找到凶手。
青翊上前,缓缓掀开白布,那毫无血色的脸虽已被水浸泡肿胀,却是陆三没错。青翊自他面部开始向下打量,他脖子上的淤痕清晰可见,衣裳依旧是昨日离开方中仁家那身,腰间还绑着半截绳子。
“你们是从井里将他找到的?”青翊解下绳子,显得若有所思,又用手中绳子与陆三脖颈处的伤痕比对着。
“是的,公子,接了方里长的口信寻人之后,我们翻遍了村子都没见陆三的人影,正想着就这点地方,他能躲到哪儿去,村口打水的村民发现了他浸在井中。”最初来报信的那人答道。
方中仁侧目看着青翊问:“依公子之见,陆三是怎么死的?”
“从表面看,应是被勒死后丢入井中,且这绳子很可能就是凶器。”青翊略一停顿,继续道,“但具体为何,还要详细查看过才知道。”
上官凛环顾四周,沉声开口:“这样好了,我看大家也折腾了大半日,先将陆三尸首放置房里,和雪翎的一同保存,待青翊验过,我们会将结果择日告知。”
他的话听起来虽轻柔,却坚定得令人无法拒绝。
众人散去时,上官紫燕不禁往秦栾离开的背影多望了几眼。从始至终,秦栾都安静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一般,但那周身散发出来的孤寂萧瑟无声传递出来,凝成一抹化不开的伤。
上官紫燕梳洗完毕,仅披了一件鹅黄色外袍,黑色锦缎一般的长发随意散落肩头,隐隐传来少女馨香。她坐在门前石阶上,单手托腮,仰头出神。
今晚月色格外美丽恬静,轻柔的月光无声洒落,大地宛若镀上一层银辉,光华浸染。草木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月明星稀,夜空如洗。在这宁静的小村落中,夜晚似乎越发宜人,但却有种难以言说的感伤隐隐弥漫在上官紫燕心头。
“在想什么?难得见你有如此安静的时候。”一道温和含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青翊一身白袍在月光的笼罩下越发面色如玉、器宇轩昂。
“今晚没心情和你吵。”上官紫燕不甘地抬头瞪他,又转而凝望前方,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青翊也不以为意,掀袍在她身边坐下。不开口的上官紫燕,少了几分平日的灵动俏皮,却添了温婉宁静之美。月光洒满她的衣衫,在她秀丽面容上投下柔和的剪影,勾勒出漂亮的侧脸,竟使青翊移不开视线,只一瞬,仿佛心中某处已融化。
一缕清风送来,青翊蓦然清醒,不觉间自己已凝视着上官紫燕入了神。他又望上官紫燕一眼,她并未发觉,而是仍浸在沉思中。他定定心神,清了清喉咙,掩饰一丝窘迫。
“青翊,你说秦栾是真的爱着雪翎吗?”忽然,上官紫燕轻声问,她的声音仿若穿透夜空,听入耳中多了些许温柔。
青翊牵唇而笑,原来她为的是这事烦恼。他抬手拍了拍上官紫燕的头:“若他不爱雪翎,便不会整日以酒浇愁,我们几次听他吟诗,皆充满对雪翎的思念与留恋。”
“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放手让雪翎嫁给了别人?”
“这便是他的选择,不过我想,这决定也因人而异,如果换作我,给不了所爱之人幸福,许是也会为了她而远远离开。”
“我必定不会这样做。”上官紫燕偏头,一双黑眸晶亮,却闪动着坚决,“倘若是我,便要留在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再艰辛危险,都愿陪他共同度过。”
青翊神色一凝,张了张嘴似有话,但却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未说出口。此刻一阵脚步声,打破微妙的静寂,上官凛身影出现在两人视线之中。
“原来你们两人在这里,难怪我去房中都没找到。”
“哥哥,找我们有事?”
上官紫燕站起身,拂了拂衣角的尘土。青翊亦站在她身侧,也是询问地望着上官凛。上官凛颔首道:“心里搁着案子,总觉睡不安生,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青翊四下环视,开口道:“回房去说。”
返回房内,三人并未点灯,但窗外月色明亮也不觉黑暗。上官紫燕盘坐在床榻上,上官凛和青翊则搬了凳子坐于床前,共同分析整理思绪。
“我傍晚仔细去查验过陆三的尸首,与之前所说差不多,确系被他身上绑的绳子勒死,其脖颈伤痕同绳索纹路吻合,腹内不见积水,应是被勒死后才用绳子坠以石头丢到井里,但想必凶手不曾想到,石头没有绑紧,才会这样快便脱落使得尸首浮了上来。”青翊娓娓道来。
上官紫燕蹙眉,若有所思道:“从时间来看,雪翎应是被陆三在药中下毒致死,看陆三衣衫没换,想必昨日从方中仁家直奔这里送药杀了雪翎,在离开后又在半路被人所杀,还真是复杂得紧。”
“可如今陆三已死,我们也难知晓他杀雪翎的缘由。”上官凛沉声开口。
上官紫燕眨眨眼:“会不会和长生之死有关?”
“毋庸置疑,其实在给雪翎验尸时,还有些发现我并未在所有人面前宣布。”青翊此言一出,上官紫燕和上官凛皆望向他。青翊顿了顿,继续说道:“小燕子你是否注意到,雪翎手腕处有几道淤伤?”
紫燕偏头回忆道:“确有其事,但那伤痕似乎并不明显。”
“那是时间所致,这淤痕并非近一两日造成的,应是有十日左右了。”
“十日。”上官凛重复念道,“不正是长生死的时候?”
“不错,你们想,会是如何造成的?且我发现雪翎指甲中留有些许皮质,长生和陆三身上均无抓伤。”
“也就是说,当时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那我们只需在村子里寻找有抓伤之人便可。”上官紫燕一跃而起,面露恍然大悟之色。
“不可,小燕子,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关于凶手,我心中已有些数。”
“你知道是谁了?”上官紫燕灼灼地看着青翊,充满急切。
“嗯,不过,我还有一事需要确认。”
心知青翊查案的性情习惯,若不是证据确凿,他一向秘而不宣,上官紫燕也不再追问,只是重又坐了回去道:“何事?”
“这要明日一早,再找婆婆问清。”
“看来再有一天,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上官凛开口,目光投向窗外。月光依旧皎洁,涌动起无言心事。
第二日午后刚过,上官凛又将所有人重新聚到一起。审案之地就在村中祠堂,不仅方中仁和长生的娘,就连秦栾也被叫了来。村子里村民本就不多,又逢多年难见命案,都想一探究竟,此时更是闻讯悉数而来,围在祠堂门外。
“听说大人已查到真凶?”方中仁忙问出大家心中疑惑。
“不错。”上官凛并未开口,而是望向一旁青翊,青翊会意代他答道,“方里长莫急,在这之前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婆婆,弄清再说也不迟。”
老人见提及自己,疑惑道:“公子有什么尽管问。”
“婆婆,上次您说,您是回家后第一个发现长生和雪翎倒在地上的人,您能否再回忆一下当时情形,看还有无遗漏?”老人闻言像陷入苦思,难以说出个眉目。青翊便又轻声提醒道:“两人衣衫如何?”
老人双目睁大,若有所悟:“经公子这样一说,我才想到,长生并无异状,衣衫整齐,可雪翎衣襟袖口均有被扯破的痕迹,后来她一直卧病,又记不起当日之事,我也便没再问,渐渐给忘记了。”
“果然如此。”青翊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抹不出意料的神色。
“公子可是有何发现?”方中仁见青翊意味深长地笑,追问道。
青翊扬眉,一双深邃眼眸望着方中仁,淡笑而不答。他眼中透出的犀利逼人,让人不敢对视,沉默片刻,方中仁先移开了视线。
“凶手究竟是何人,方里长无须问我,想必最清楚之人是你自己才对。”
青翊的声音轻柔,却清晰传遍每处,听者皆怔住,因为他这句话隐含的深意只需稍加思索,便可意会个明白。围观的村民更是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方中仁是他们敬重之人,在村中威信甚高,若青翊不能拿出确凿证据,是怎么也无法说服他们相信方中仁与这几起命案有牵连。
“你,你说什么?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方中仁的为人你尽可在村中任何一处询问,绝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方中仁瞠目,口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连长生的娘都略显诧异,颤声问道:“对啊,青翊公子,你会不会搞错了?”尽管她殷切希望能早日找出害死儿子和儿媳的凶手,但若说是方里长所为,她一时间也难以接受。
面对村民们质疑的目光和方中仁的矢口否认,青翊并不着急,而是依旧气定神闲踱到方中仁面前,平静地再度开口说道:“就让我先来从头整理一下这桩案子。首先是长生之死,我们住进雪翎家当晚,便发生了长生还魂诉冤一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所谓新近有人逝去,因收留外人惊扰了死者,而是雪翎精神上受到刺激而并发的一种癔病。简单来说,就是她有些话由于刺激过于强烈而暂时忘记,但依旧停留在潜意识中,在她昏睡神志不清时冒了出来。”
“依公子所言,雪翎那时之言,实则都是她想说的话?”老人颤声问道。
青翊颔首:“不错,婆婆您可记得,当时雪翎曾说,长生回家时看到有人在屋内正要抱着雪翎亲热,他一怒冲进屋内,才会被杀?”
“对,雪翎确实这样说过。”
“那也就是说,原本和雪翎纠缠之人,便是凶手。所以我们才会怀疑到秦栾,猜测他是对雪翎旧情难忘,才趁家中无人去寻找雪翎,不想被长生撞个正着,秦栾情急之下杀了他,抑或者,雪翎与他串通,共同谋害了长生。”
“我同雪翎之间是清白的,天地可鉴!”听青翊这样说,秦栾再也沉默不下去,微微愠怒地吼道。
青翊投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继续说下去:“但后来我们却发现并非如此,刚清醒了些的雪翎被陆三毒害,陆三在此事中又扮演了何种角色?他不是凶手,不过是个可悲的棋子,最后还无端葬送了性命。”
“但陆三害死雪翎,他也算咎由自取。”上官紫燕冷哼。
“小燕子,话也不能全然这么说,陆三固然有罪,可罪大恶极的是那幕后先杀长生,又间接害死雪翎,最后勒死陆三灭口,还企图嫁祸给秦栾的真凶。你想想看,是谁引导我们去怀疑秦栾?”
上官紫燕一怔,忽而脑中一幕幕如灵光浮现,她睁大眼眸,目光如刃,愤然望向方中仁:“原来真的是你,若不是在你家你刻意丢出秦栾,还强调了他同雪翎的过往,我们也不会绕了这一圈!”
“可笑,仅凭这一句话,你们就能怀疑我不成?”方中仁冷笑,不复平素的亲和。
“若是只有如此,我又怎会公布出来?”青翊不答反问,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方里长你匆忙授意陆三去杀雪翎,无非是怕她恢复记忆,想要在我们查到之前灭口,岂知你自己一句话,道破了全盘底细。”
“他说过什么?”上官紫燕不解地询问。
“我在给雪翎验尸时,方里长迎上前开口第一句话便问雪翎是被何物毒死,试问你是从何得知雪翎乃中毒而亡呢?”
“这…”方中仁一顿,复又辩驳道,“我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有何不可?”
“确是个合理的解释,但雪翎中毒而死,之前只有我们三人和婆婆知晓。我问过婆婆,她并未同任何人说,那么方里长你究竟听谁所言?”
“我…”
“让我来替你说吧。”青翊紧接着开口,“昨晚我反复思索,陆三杀人匆忙,是从你家直接去往雪翎那里,也就说明,之前你们并没有准备,而是你见我们查到陆三,便起了杀意。但在此之前,你先要将雪翎灭口,虽然她现在什么都没想起,但难保记忆渐渐恢复的她说出你当日行径,因此你还要利用陆三做这最后一件事。回忆几次你同陆三接触,皆是在我们眼皮之下,那时你安慰陆三,其实只是授意他无须害怕,之后在他临走前,交给他擦汗的帕子,上面恐怕有你早暗中写好的指示。陆三拿了帕子,便片刻不敢耽搁地赶去了雪翎家。”
“哼,当日我们还道你待人亲和,却原来是暗藏祸心。”上官紫燕吐吐舌头,不屑嗤鼻。
“案子之所以能如此快就水落石出,还要感谢方里长你,如果不是你沉不住气,急于害死雪翎,还难以从她尸首上发现长生死的那日,她曾抓伤凶手,在凶手身上留下的伤痕。方里长,你可敢让大家一起验证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抓痕?”
“真是你害死雪翎?”久未出声的秦栾,说着就要激动地向方中仁扑上去,验看青翊所言。
方中仁躲闪过秦栾,终于冷笑起来:“不必查了,我还不想出丑于人前。”说罢,他卷起衣袖,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围观的村民再次沸腾起来,老人和秦栾亦一时怔住难作出反应。唯有青翊面色不变,向上官紫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方中仁的动作,若有他意,立即捉拿归案。
但方中仁并未见反抗之意,而是沉静而立,脸上闪过一丝阴沉:“雪翎嫁给长生,真是白白糟蹋了一朵花,我真不明白,她为何不接受我,我分明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原来你是觊觎雪翎姿色。”上官紫燕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