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也松开手,迟疑片刻问:“做了这次之后,过去之事真能一笔勾销?”
“别摆出一脸防备的模样,这些年来,我也未曾亏待过你,是不是?来日方长,干什么急着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你我二人,早就被拴在一条船上了。”
那人咬了咬唇:“我…”
“别再罗唆了!”先蹲在地上的人处理好了尸首上的大石,不耐烦地打断他,催促道,“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把尸首扔进河里去,早弄完好回家睡觉。”
另一人无奈,只得将说了一半的话又吞了回去,依言重抬起尸首,在指挥下用力甩了几甩。但尸首脱手之前,他趁对方没注意,似乎往被单里暗暗塞了些什么,只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被单裹着的尸首,随着上面的大石同被丢进河中,发出扑通的沉闷声响,扰乱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尸首一点点没入冰冷的河水中,踪影消失处,河水又围拢在了一处,不多时便恢复如初,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一切皆被融进了这暗夜中。
永厢客栈坐落于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之一——云雀大街上,不管占地还是规模,都非常可观。青翊带上官凛和上官紫燕在这里安顿下来,转眼已有三日,虽然二皇子对他处处戒备,但对于青翊来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永厢客栈每日人来人往,且居住之人形形色色,根本不会有人特别注意到青翊他们几人的存在。因此几天来,青翊反倒表现得像个单纯的旅人,领着上官紫燕他们尽职地将京城介绍一番,倒也显得悠闲惬意。
此时夜幕低垂,但永厢客栈大堂内依旧灯火通明,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三楼的一间厢房内,柔和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的光线洒落了满室,自成一份宁静,与外面的喧闹隔离开来。
上官凛独坐于桌旁,掌中抚着一个小巧的胭脂盒。银质的盒面上,一只彩蝶翩翩起舞,似流连于百花间,眼前仿佛瞬间又浮现出那张如花的容貌。他以手指轻轻摩挲圆润的盒身,带着些许凉意的触感,让他心底蔓延出一丝道不清的微妙。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上官凛的思绪。他将胭脂盒放置于桌案上,起身去打开门,青翊的身影卓然立于回廊上。
“上官大哥,可有打扰你休息?”
上官凛摇了摇头,闪身让青翊入内:“尚未睡下,青翊你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事找我?”
“并无要紧事,只是想邀上官大哥出去走走。”
上官凛有些意外,从微敞的窗子望望外面幽暗的天色,不确定问道:“现在吗?”
青翊牵唇,莫测一笑,若有所指答:“有些地方,需晚间去寻访玩乐才可。”
上官凛立时便明白了青翊话中含意,夜晚才会开门迎客之处,唯有风月场所。他沉声道:“你莫不是要去青楼寻欢作乐?青翊你一人去便罢,我就不去了,你亦少去为妙。”上官凛口气中显露出微微不悦,虽说寻花问柳之于男人是平常之事,但若让上官紫燕知晓青翊去了青楼,伤心是其一,怕是不定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青翊未答话,目光不期然落在桌案的胭脂上。顺着他的视线,上官凛很快便觉察到。他几步走到桌旁,飞快将胭脂盒纳于袖中,颇为尴尬地解释道:“我只是在想,是否该把人家落下的东西物归原主。”
“上官大哥言之有理。”青翊并不反驳他,继而不紧不慢地问,“你可想好要如何归还?”
“还不曾有线索,我甚至连那女子姓甚名谁皆不知,更无寻她的办法。”
“若我说,你袖中那盒胭脂的主人就在我今晚要去之处,上官大哥你可愿与我一同前往,将东西亲手归还?”青翊缓缓开口,神情却带着悠然的笃定,像是在来此之前,便对一切成竹在胸。
上官凛闻言一怔,那女子虽生得娇媚,身上却看不出丝毫风尘之气,但青翊又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他蹙起眉,凝神思索片刻,终于抬头下定决心道:“我们要去往何处?青翊你来带路。”
“风月楼。”青翊脸上笑意更深,吐出三个字后,又对上官凛补充,“我们此时出门去,一会儿紫燕若发现定会胡思乱想,不如上官大哥你去她房中走上一趟,索性告知她你我二人要去喝酒谈天,也好让她安心。”
“就如此说定,一会儿我们在客栈门口会合。”
今晚就是二皇子与倭国使节约定的日子,夜探风月楼,本是青翊计划之中的事情。其实他一个男人,只身前往风月之所也无顾虑所言,但青翊心中明白,从上官紫燕最近的言行,她可能已察觉出什么,若自己一人孤身夜晚出去,定会引起她怀疑,说不定还会执意相随。
他不愿上官紫燕因此而涉入危险,正巧他调查时发现,上官凛要找之人正在风月楼内,他便想到邀上官凛同往,由他出面安抚住上官紫燕,到时入了风月楼,再找个托词和上官凛分开行动,不牵连他即可。这样即使上官紫燕发现,也会单纯以为他们去寻欢作乐罢了,并不会跟去深加探看。
上官凛去了上官紫燕房内不久,便步出了客栈大门,青翊早已等在那里。
“紫燕可有说什么?”
“并无,她想早些就寝,让我们快去快回便是。”
上官凛的回答让青翊微感意外。没有刨根问底,这着实不符合上官紫燕的性子。但眼下他脑子里计量的,更多是一会儿到了风月楼,如何去探听虚实,也无暇细想。
“风月楼在何处?”上官凛询问道。
“距此不远,穿过一条街即是。”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京城的夜晚虽不似白天繁华,但依旧有不少地方灯火通明,投射出的光芒映在街面上,将大街亦照得亮堂堂。
上官凛沉默一阵,轻声开口道:“青翊,我且不问你出身为何,有何事要去做,只希望你能在那之前,顾虑一下紫燕的心情。”他早想找机会与青翊单独谈谈,今日正巧上官紫燕未跟在身旁。
青翊神色一敛,眼中闪过一抹不容置疑的坚毅,沉声答道:“上官大哥请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使小燕子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从青翊语气中,上官凛不难感受到他流露出的决心。得到他的保证,上官凛也微微一笑:“紫燕那丫头你也是知道的,我本不想多过问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父母又已亡故,我理应尽心竭力守护她。”
“上官大哥你对小燕子的关切之情,青翊心中明白。”
“如此便好,至于感情之事,还是由你们自己去处理吧。”上官凛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青翊肩头。
说话间,风月楼便已近在眼前。但见黑匾金字的招牌,粉帐花帏点缀四周,雕窗微敞,香飘四溢,仿佛处处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邀请。红漆的门柱前,早有身着各色衣裙的女子,描画着精致的妆容,热情地往里面招呼客人,不时传来莺声燕语,伴随着绵软的娇笑。
“哎哟,两位公子生得真俊,快进来坐。”
青翊与上官凛一出现,便惹来许多姑娘的围拢。青翊闪身避开一上前欲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去叫你们老鸨来,我们有要找的姑娘。”
那女子接过银子,带着少许失望离开了,不多时,身形微胖的老鸨便扭动着腰肢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迎到近前:“不知两位公子想找哪位姑娘?我们这儿什么样的姑娘都应有尽有,保证你们满意。”
“这位公子想见琳琅姑娘。”青翊比了比上官凛,上官凛才知,那日的女子名叫琳琅。
老鸨闻言,笑容有些僵住,为难答道:“这…琳琅这几日身体不适,闭门谢客,恐怕…”
青翊会意地又拿出一锭金子,交到老鸨手上,打断她的话:“还有劳代为和琳琅姑娘传句话,就说那日街上相撞的公子,来还她遗落的东西,她便会明白,至于见与不见,相信琳琅姑娘自有定夺。”
老鸨笑逐颜开地收起金子,点头哈腰应着:“先请两位入内品茶,稍候片刻,我这就去找琳琅姑娘问问看。”
她说罢转身离去,青翊与上官凛对望一眼,抬步走入了风月楼。
在他们身影消失处,一张灵动的俏脸自不远的巷子中探了出来,继而上官紫燕几个跨步走到风月楼前站定,仰头望着风月楼的招牌喃喃念着。
门口的几名女子见了上官紫燕,指指点点调笑道:“姑娘,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上官紫燕挺起胸膛,指着进出的客人,理直气壮地问:“他们来得,为何我不能来?我要进去找人。”
“找人?说难听些,还不是想去捉奸。”其中一名女子不客气地直言,“你若是来找女人,我们这里的姑娘只招待男人;若是要找男人呢,恐怕你要问问,妹妹你的情郎,愿不愿跟你回去。”
她一番话,招来众女子的掩口轻笑。上官紫燕怒目瞪她:“谁是你妹妹!”
“你的男人要是真心喜欢你,又怎会来这温柔乡寻乐?劝你还是回去吧,到我们这儿找上门的女人多了,哪个不是丢了自己的颜面?”
饶是上官紫燕再迷糊,也明白了眼前的风月楼是何场所。她跺脚道:“死青翊,我就知道你定没带哥哥去什么好地方,还让哥哥骗我说去喝酒,若不是我料想到哥哥从不好酒,更没有夜间去饮酒的习惯,因而聪明地跟来,怕就叫你蒙骗过去了!你自己寻花问柳也就罢了,还带坏我哥哥,等你回来,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上官紫燕气呼呼地又望了望风月楼的大门,不甘地转身,咬牙切齿地决定回客栈去等青翊归来。
上官凛避开与他擦身而过的女子和恩客,漠然旁观着他们相互搂抱,肆无忌惮地调笑和亲热。至现在他也依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琳琅竟会身处此地。他既无法将她与周遭往来的莺莺燕燕归为一类,亦想象不出她会偎在各色男人怀中,献媚讨好,以身体换取钱财。
他思索间,已步上二楼,比大堂之中显得清净了许多。方才老鸨告知他们,说琳琅愿见他二人,在她房内备好酒菜等候,并指明琳琅的厢房。青翊却忽然忆及自己还有事要办,让上官凛独自前往即可。上官凛倒也未在意,只与青翊约定好,一会儿各自返回客栈。
上官凛仔细查看着房间上的门牌,迎面走来两名打扮艳丽的女子,边走边轻声交谈。
“听说琳琅今日要见客了?”
“怕是撑不下去了吧。”答话的女子语气中带了些许悻然。
“也是,虽说她从前即便做清倌人,也是这里的红牌,可她毕竟被陈老板包养起来已有数月,我们这种人走茶凉的风月场所,几日不出现,就冷了名声,现在她也早被客人们忘到脑后去了。”女子顿了顿又道,“唉,看那陈老板也是个有情之人,年纪是大了些,可对琳琅甚好,怎么说不来就再也不见了呢?”
“你也太天真了,来这里的男人,哪会有几个好东西?想必是在哪里寻到新欢,对琳琅厌倦了。”
“只可怜了琳琅,之前王妈妈还顾忌陈老板的面子,不敢太强逼于她,但这几天王妈妈对她的态度也一日不如一日,难怪琳琅终于下决心又见客了。”
另一女子冷笑道:“不然她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名动京城的红牌?装什么清高!我看她清倌人的身份也保不了多久,一旦风光不再,不靠身体赚钱,难道还等着饿死?”
两人似是这才看到了立于围廊的上官凛,倏然噤了声,快步从上官凛面前低头走过,身影消失在楼梯处。没料想琳琅会是这般景况,上官凛只觉心中一紧,继续前行,终于来到琳琅房门前。
他定了定神,略一迟疑,还是礼貌地敲响了门。
“公子请进,门开着。”屋内传来婉转的声音,上官凛几乎可以确定,她便是那日遇到的女子。
他推门而入,触目所及,是一个极为雅致的房间。摆设装点之物并不多,甚至连墙边的卧榻也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挂以繁丽的帷帐,只简单一层白色纱帘,以银钩挂起,典雅中不失高洁,彰显出主人的心性。
桌案之上,摆放着酒菜,坐于桌旁的女子仍是那美艳的容颜。但今日似乎刻意装扮过,恰到好处地薄施了脂粉,越发衬得她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上官凛不由得忆及方才两名女子之言,这样一个女子,确有即便不出卖身体,亦能令人倾倒的资本。只是越是如此,越发让他感到惋惜。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琳琅姑娘…”却唤了一声之后,不知该往下说些什么为好。
倒是琳琅大方地一摆手,站起身相迎,绽出一抹明媚笑容道:“公子在这里无须客气,叫我琳琅即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上官凛。”
“原来是上官公子,您与其他客人倒有些不同。”
“哦?为何有此一说?”
琳琅示意上官凛在桌旁坐下,自己则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只酒盏推到上官凛面前,又与他相对而坐,这才笑言:“来我房里,会先敲门得到许可再入的,恐怕也就唯有上官公子一人了。”
琳琅说话时,虽依旧满面含笑,但上官凛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即逝的哀戚。上官凛一时语塞,琳琅的话语,时刻提醒他身处何方。来青楼的客人为的只有寻欢,又怎会想到欢场女子也希望得到应有的尊重?想必时日久了,连这些女子自己也忘记了还能被人以礼相待。
“来,就为了上官公子此举,让琳琅敬您一杯。”琳琅说罢,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上官凛不好推辞,亦喝下了酒。他放下空酒盏,从袖中取出胭脂盒递给琳琅:“我是来送还琳琅姑娘之物的。”
“我听王妈妈说了。”琳琅接过胭脂,“不过是身外之物,还劳烦上官公子专程前来,琳琅感激不尽。”
“我既知道它的主人在此,定是要归还的。”
琳琅莞尔一笑,又斟上两杯酒:“身外之物来便来,去便去了,公子不用看得太重要,琳琅从不放在心上。”
她的话倒让上官凛感到些许意外,他好奇地问道:“那么之于琳琅姑娘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琳琅闻言,唇边一直挂着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她又举起酒盏饮下一杯酒,才缓缓答:“是心。内心一旦失去了原有的自我,便是怎样寻,也寻不回了。”
上官凛想到她的处境,猜测她定在为生计与自身的坚持苦恼徘徊。他也不便提及陈老板之事,只得凝视着琳琅,坚定道:“我日后还会再来,若有我能相助之处,琳琅姑娘尽可以开口。”
“先谢过上官公子,琳琅无以为报,就以眼前这桌酒菜借花献佛,好生款待公子一番。”说着,琳琅抬手夹了一些菜至上官凛碗中,“我们边饮酒边谈。”
上官凛颔首,二人自然地攀谈起来。屋内红烛摇曳,拢起一室氤氲的轻柔。
上官紫燕未点灯,百无聊赖地坐在青翊房间中,以手支头靠在桌旁,昏昏欲睡。在数不清第几次险些让脸与桌面亲密接触之后,上官紫燕在黑暗中眨动着眼眸,再次望向窗外的天色。街巷中传来三更的打更声,上官凛和青翊却都未归来,上官紫燕心中除了恼怒,还有些许担忧。她在自己屋里怎么也待不住,觉得来这里等才更为便捷。
忽然,窗外轻微的声响引起上官紫燕的警觉。这房间可是位于三楼,莫不是有如此大胆的宵小,试图闯入?她隐约中感到似乎有道身影翻窗而入,断然喝道:“什么人?”
上官紫燕刚要起身,却被人更快地按住肩膀,一股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嘘,小燕子,别紧张,是我。”
“青翊?”上官紫燕偏头,借着月光,依稀看清青翊的脸,“你做什么好端端放着门不走,要翻窗而入?”
青翊低沉的笑声传来:“我知道你在此等我,想给你个惊喜。”
上官紫燕自然不信他的说辞,这才想起自己为何在这里,她努力挣扎着起身道:“别以为你顾左右而言他,我便会放过你,你倒说说看,究竟带我哥哥去了何处?”
“小燕子,你若要审我,明日可好?今晚我累了。”青翊的语气中显露出掩不去的倦意,但他依旧用手环住紫燕不放。
“哼,你流连温柔乡到这时候,自然累了,怎么不干脆留宿在青楼算了?”
“小燕子,我真的好累,借我靠一会儿。”
上官紫燕渐渐发现青翊不对劲,他不仅未和她斗嘴辩解,她还感觉到倚靠在身后的力量越来越重,甚至到最后,青翊将头放在她肩上,几乎整个人的重量皆靠她在支撑。
“青翊,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油然而生的关切之情,让上官紫燕也忘记了生气。她费力地伸出手,够过桌上的火折,将烛台点燃,又在青翊怀中转个身面对他。入目所及的,是青翊一张苍白俊逸的脸庞和微闭的双眼。上官紫燕心里一惊,拍打着青翊的脸颊呼唤他,发现他肌肤冰冷。
她一只手扶着青翊的胳膊,另一只手移到他腰际,想要扶他坐下,掌心却触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她抬手一望,鲜红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亦紧紧揪住她的心。
“你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青翊你别吓我!”
许是感受到屋内的光亮,抑或被上官紫燕唤得略清醒些,青翊缓缓张开眼,向上官紫燕无力一笑:“这个等有时间我再同你慢慢解释,现在恐怕要麻烦小燕子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了。”
“那怎么行?我立即去请郎中来!”上官紫燕焦急道。
“不可。小燕子你依我的话去做便行。”青翊忙拉住欲往外走的上官紫燕,情急中又牵动了伤口,他皱了皱眉,脸色更显苍白,伤处渗出的血迹已将他的白衣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上官紫燕红了眼眶,忙扶着青翊在床边坐下:“好,都按你说的办,你快别乱动!”
“别担心,这点伤我还死不了。”青翊见上官紫燕担忧的模样,心中一丝柔软瞬时蔓延开来,他轻声道,“你打开我的包袱,里面有金疮药和纱布。”
上官紫燕先小心地解开他的上衣,露出青翊结实的上身,在他腰间一道狭长的伤口血肉模糊,严重得难以忽视。上官紫燕鼻子一酸,心下好似自己也被刀割了一般,疼痛得难以言喻。她动作轻柔地拿起帕巾,蘸了清水把伤口周围擦拭干净,又取来青翊的包袱,找到他所说之物,涂抹上药,用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但仍阻不住丝丝血迹透过白色的纱布渗出。
“这样不行,我还是去找郎中稳妥些。”
“不必了,这金疮药有奇效,明日定可止血好转。”
上官紫燕咬着唇,面对虚弱的青翊,她内心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拧住,纠结到了一处,怎样也无法安心。青翊见状继续笑道:“小燕子,扶我躺下歇息吧,我睡一晚伤便会好了。”
上官紫燕闻言,只得收拾好东西,整理一下床铺,帮青翊躺了下来,还不忘细心地将薄被覆在他身上。她搬了圆凳在床边坐下,坚定道:“我今晚就在这里陪你,若有不适马上叫我。”
“若受伤能得到小燕子你如此温柔相待,也值得了。”青翊戏谑道,语气轻快,似乎受了伤之人不是自己一般。
上官紫燕扬手欲懊恼地推他,想到他的伤,又及时收住,气急败坏地嗔怪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青翊未答话,只将温柔的目光停留在上官紫燕身上。上官紫燕也愣愣地回望着青翊,一时忘了言语。这一眼中,似有无限深意,青翊的眼眸中仿佛有无限吸力,让她移不开视线,心也随着沉沦,如微风吹动她的心弦。上官紫燕并不了解这种朦胧的情感,但她也隐约明白,自己也许是有些喜欢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想明白自己的心事之后,上官紫燕竟趴在床沿睡得很沉,连天微明时,青翊起身下床她都未曾察觉。青翊穿好衣衫,在上官紫燕身旁驻足。他伸出手,轻柔地为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又略一迟疑,弯下身子,在她脸上无声地印下一吻。上官紫燕身上特有的馨香入鼻,让青翊几乎不想移开唇。
上官紫燕的轻声嘤咛惊醒了青翊,他忙站直望去,见上官紫燕并未醒来,只继续酣睡,才放下心来。他不舍地凝视她的睡颜良久,终是握了握拳,自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枕边,坚决地转身离去。
昨晚夜探风月楼既已被二皇子发现,还被他的人暗中出手所伤,说明二皇子已等不及,想必他很快便会有所行动。继续留在上官紫燕他们身边,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该是离开这一切,返回宫中的时候了。
只是这一别,不知相见何期…
“紫燕,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上官凛有些担忧地看着托腮坐在窗前的上官紫燕,他的问话并未得到任何回应。上官紫燕手中把玩着一个金锁,下意识地翻来覆去轻轻抚摸,不时举起来在耳边摇晃几下,锁下点缀的小铃铛便发出丁零的声响。锁身在窗口透入的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灿然光芒。但上官紫燕的目光却好似穿过金锁落在遥远的地方,兀自思索着不知名的心事。
上官凛无奈一叹。那晚在风月楼与琳琅畅谈,不觉间直到天明。他发现琳琅对诸多事情,皆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仿佛风月之地的一股清流。待结束谈话,两人竟仿佛早已熟识一般。他匆匆赶回客栈已是天明,却发现上官紫燕独自坐于青翊房中出神,手中便是握着这金锁。上官凛认得此物,乃是青翊所有。上次在城门口,他曾欲将金锁交与上官紫燕,上官紫燕并未收下,不知为何现下到了上官紫燕手上,可青翊却不见了踪影。
上官凛也曾试探地询问上官紫燕,但上官紫燕只有淡淡二字“走了”。上官凛不便多问,思及前一晚他与青翊的对话,他料想青翊必是有他非离开不可的理由。这几日,上官紫燕虽看似同平常无异,但时常会望着金锁发呆。上官凛明白,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心无烦忧的妹妹,她的心缺失了一角,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做出强颜欢笑的模样罢了。
上官凛起身,走到上官紫燕身旁,重又唤道:“紫燕…”
上官紫燕这次才终于回过神,转头报以询问的目光:“哥哥?”
“紫燕,有些事要讲求缘分,莫要太执著于心才好。”
“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看,青翊所说过的话是不是真的。”上官紫燕说着,又摇了摇金锁,俏皮笑道,“他曾说,不管身在哪里,都会循着上面的铃声找来,果然是骗人的,无论我怎么晃,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紫燕,你若心里不快,尽可以同哥哥说。”
上官紫燕摇摇头,小心地收起金锁,故作轻松道:“我没事,哥哥你方才说了什么?”
上官凛见状,也不再逼她,只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原本的话:“我看你这几天都闷在房里,想问你上街去逛一逛可好。”
“好啊,我们现在就出发。”上官紫燕雀跃地拉住上官凛的衣袖,便向外走去。上官凛只来得及露出一抹苦笑。
昨晚一场大雨,将街道冲刷得分外干净。空气中浮动着雨过天晴的清新,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却并不刺目,偶有一两朵白云悠然飘过,正可谓一片和煦。行在街上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舒适,令人周身倍感轻松。
但上官紫燕显然无心享受这份惬意,她拉着上官凛穿行于各个摊贩之间,仿佛一只忙碌的小蜜蜂。尽管手中已塞满食物和一些零碎小玩意,她仍兴致不减地挑选着。上官凛只宠溺地跟在后面,一一付了钱,他希望上官紫燕能借此暂时抛却烦恼,哪怕仅是眼前一刻也好。
忽而人群有些骚动,若不是上官紫燕一直扯着上官凛,两人险些被挤散。他们驻足观望,发现很多人皆往同一方向赶去。上官紫燕疑惑道:“哥哥,前面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