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提议其他几人一致赞成。四人并辔而立,兆言指着那座代替燕州的山丘道:“就以此山为标,谁先抵达便是谁赢。”
那座山看着近,其实在十余里开外,即使四人骑的都是千里良驹,也得疾驰半刻钟以上。之前短途赛马,七郎薛亮领先;这次延长了距离,五六里之后,七郎和薛亮的马耐力不足,逐渐被兆言和颖坤甩开;上到十里,前面那两人已经不见了影。
薛亮最末,比七郎晚了须臾到达山脚。他气喘吁吁地跳下马来,拍拍自己爱驹的马鬃:“很少比这么远的距离,没想到落差如此之大,我竟然是最后一个。不过,陛下和杨校尉不是应该早就到了,人在哪里?”
颖坤和兆言一直齐头并进不分伯仲,十多里路下来相差未超过半个马身。到了那座燕州山,胜负难分,她转过头去见兆言近在身侧,毫无收缰减速的迹象,顶着风问:“终点已达,陛下为何还不停?”
兆言盯着她道:“你不也没停吗?分出胜负再说!”刺马扬鞭超到她前头。
颖坤的好胜心被他激起,不甘落后奋起直追。许久不曾如此酣畅淋漓地赛马驰骋,仿佛又回到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时光。
又跑出去数里地,地势变得崎岖,进入山丘林地。林中昏暗,灌木丛生,两人都慢了下来。颖坤道:“陛下,前方密林幽深,就到此为止吧。”
兆言道:“你的意思是认输了?认输我就停。”
颖坤当然不肯:“我哪里输了?林中草木横杂才更考验骑术,陛下的汗血宝马也没有优势了,该认输的是陛下吧?”
兆言扬眉道:“我可不是光凭良驹脚力赢你,比骑术我更不惧,今日就叫你输个心服口服!”
颖坤嗤道:“哈!你是忘了以前天天跟我比天天输的日子了吗?就算过了十年,该赢的还是会赢!”她意气一上头,都忘了敬称他陛下。
话不该说太满,她一心求胜,林子里又晦暗不明,脚下就没看清楚。不知谁在树林里遗留的捕兽夹,马蹄踏上去咔嗒一声,等她反应过来心叫不好时,胯|下骏马已经一声长嘶前腿跪倒,后蹄收势不及向前翻滚,颖坤整个人也被甩飞了出去。
身子脱离马鞍飞在空中,手却叫人拉住了。兆言从马上跃起,空中扑向她一把抄住抱在怀中,两人沿着山势斜坡一路翻滚下去。
坡上既有嶙峋山石又有灌木硬枝,颖坤被他抱紧护在怀里,还是震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一直滚到坡底凹谷里才停住,颖坤垫在下头,后脑勺撞在一块石头上,眼前阵阵发黑,闭眼躺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兆言压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以为他受伤昏迷,睁开眼发现他也醒着,脸就在她上方数寸,昏暗中看不清五官神情,却有一线光亮照见他眸中幽暗之色。
她连忙问:“陛下,你没事吧?”
身体一抬碰到了他,就听他吃痛倒吸一口冷气。颖坤伸手一摸,摸到他腰间背后的罩甲撕破了好大一道口子,还有点湿漉漉的,连忙一手扶住他坐起来。就着林中微光,赭黄罩甲撕成两截,露出里面的衬袍中衣,素白绫罗上洇出点点血迹。
“陛下,你受伤了!”颖坤大惊失色,想到他是护着自己才挂彩,心中更感愧疚,“都怪臣疏率大意马失前蹄,未能护驾反要陛下舍身相护。陛下若有闪失,臣万死难辞其咎……”
兆言忍痛道:“你没事就好……帮我看一眼,伤口多大,血流得多不多?”
颖坤拂开撕破的罩甲,里面的衬袍虽然染血却还完好,看来是山石树枝刺破了外层衣物,隔着里衣划出伤口,伤势不重,终于放下心来。她不好掀开皇帝陛下的衣服窥视龙体,答道:“内里衣物未损,似乎不严重。陛下,你可能行动?”
兆言试着动了动胳膊,伤处火辣辣地剧痛,但没有伤到筋骨,行动无碍。“应该只是皮肉轻伤,你搀我起来。”
颖坤搀扶他站起,他除了从背后到胸腹被划了这么一道,所幸其他地方都未受伤。颖坤扶他站直了,刚要后退,他却胳膊一伸横过她肩头,半边重量都压在她肩上。
颖坤被他这样搂住,脸几乎是挨着,她都能觉得他的呼吸拂在她面颊耳畔。荒山野地,暮色渐深,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真切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健壮的男人,与她肢体相触紧密贴合,离得这样近。
她心中略感异样:“陛下不是说只是轻伤……”
他的声音近在耳边,柔软低沉:“我为护你才受的伤,你连扶我一下都不肯?”
这么一说颖坤自然不好拒绝。她抬头看了一眼坡上,这段斜坡有七八丈长,两丈多高,想走上去是不行了。她那匹马被捕兽夹夹住了腿,躺在地上哀哀低鸣,兆言那匹则受了惊跑没了影。身处野外没有马,他还受了伤,光靠两条腿得走到什么时候,不知七郎和薛亮会不会找过来。
天色将暗,颖坤扶着他往回走了一段,就有点分不清来路方向了。她停下来观望四周:“陛下,这片你熟不熟,可认得路?”
“我……”兆言顿了一下,“也不太认得。”
颖坤皱眉:“那就糟了,这里离陛下下榻的宫室至少有三四十里,没人来救今晚我们肯定走不回去。”
兆言侧向她道:“禁苑里很安全,在野外过一晚再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哪里安全,不说山林里有没有猛兽虎豹,天气这么冷,在野外露宿如何抵御夜间严寒?陛□上还有伤。”
兆言问:“你冷吗?我一点都不冷。”
颖坤方才纵马疾驰出了汗,但山林中夜间委实寒冷,负重走了这么久还是渐渐冻透了,手足冰凉。她觉察到他呼在自己脸上的气息热得发烫,贴着自己的身躯也是一样,不由惊慌:“陛下是不是发热了?”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似乎还算正常,刚刚才受的伤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开始发热。
兆言低声道:“我没事……”
“还是得尽快回去才行。”她继续背扶着他往前走,“按照燕州的地势来算,这里应当是安山,离胡梁不远了。胡梁是鲜卑人屯兵之处,陛下可有按照燕州的军镇布防扎营?”
兆言沉默良久:“……有。”
他头一回觉得,把清河苑造得像燕州不是什么好事。
山脚下林木稀疏,天黑后仰头可见璀璨星空。颖坤舒了口气:“幸好是晴天,看到紫微星辨清方向就踏实了,往南走不出数里即可到胡梁。”
紫微星是帝星,光芒闪耀则预示帝王运势鼎盛,是吉兆。但是它偶尔黯淡一下也未尝不好。
认清了方向,不过多久便走出树林。四下开阔,积雪映着星光,即使没有灯烛也看得清脚下道路,平地比林中更好走,兆言却忽然停步:“我走不动了,伤口疼。”
颖坤见路边有块平石,拂开积雪让他坐下:“陛下先在此处歇息片刻。”
兆言见她要走:“你去哪里?”
颖坤道:“臣去那边高地点起篝火,附近只要有人马上就会找过来。陛下勿急,很快就能获救了。”
陛下勿急,陛下一点都不急。
颖坤独自爬到小丘坡顶,捡了树枝落叶点燃,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东面马蹄隆隆。离近一看,是齐进带了侍卫赶过来,见皇帝衣衫破落身染血迹,全都伏地请罪:“臣等护驾来迟,陛下恕罪!”
兆言哼了一声:“来得可真是时候。”
齐进看一眼山丘篝火边的人影就明白了,低头上前伺候搀扶,摸到他的手吓了一跳:“陛下的手这么冷,可千万别着了凉!”急忙取来貂皮大氅为他披上。
颖坤从小丘上下来,诧异道:“刚刚还热得很说一点都不冷,这么一会儿就冻着了?”
齐进瞄了一眼皇帝青黑的脸色,把他的手递过去:“不信您摸。”
颖坤当真摸了一下兆言的手,触手温凉,放心笑道:“我还担心陛下伤势加重发热,不是就好。”
第三章 诉衷情4
齐进扶皇帝上了马,皇帝身上有伤,骑马也只能慢慢走着。颖坤道:“这样走回去太慢,不如先到附近的行营为陛下治伤。”
齐进连声道:“应当,应当。往南三里多是河川交汇处,沿河再往西半里就有禁军营地,营中定有医药。”
颖坤问:“齐大官对附近地形好像很熟悉?”
齐进道:“那是当然,小人经常随……”话未说完就觉得后腰被皇帝踢了一脚,回过头去,皇帝骑在马背上斜睨他道:“朕都不熟迷了路,你怎么会熟?”
齐进忙改口:“陛下是贵人,每次一来只要在离宫中等着臣等侍奉即可,却不知小人提前数日就要来猎苑布置,左左右右全都检视过,确保万无一失才敢接驾呀。这清河苑中每一寸土,小人都不知跑马走过多少遍呢。”
皇帝这才把脸转回去:“算你忠心周到。”
齐进执辔拜道:“谢陛下赞赏。”心里暗暗捏了把汗,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了,谁知道皇帝陛下还随口胡扯了什么。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忠心耿耿实话实说还不够,有时还得恰到好处地替皇帝圆谎。只是陛下,您亲政前四五年没事都泡在清河苑里,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少,瞎编扯谎真的不怕被拆穿吗?
一行人走了一刻钟左右,终于找到相当于胡梁镇位置的军营。营地还不小,黑夜里看不清全貌,但目测至少能容纳两三千人。
一听说皇帝夤夜驾临,营中将领守卫全都迎出来,口中喊着:“陛下又来了!”“自从陛下亲政后便鲜少驾临清河苑,臣等思念陛下甚笃!”看样子似乎和皇帝很熟络。
齐进一见人多口杂眼看就要穿帮,拦住领头的将领道:“陛下在苑中骑游不慎受了轻伤,权宜停留此处,莫太张扬,以免将士们慌张忧虑。”
将领立即道:“陛下受伤了?快请进帐,臣马上召军医来诊治。”
齐进把皇帝和颖坤送入军帐,对颖坤道:“小人去寻军医,杨校尉请先代为看护陛下,小人去去就来。”把其他几名将领侍卫全都请出帐去,一边还说:“切莫声张,切莫声张。”
颖坤阻拦不及,不一会儿帐内就只剩了她和兆言两人。她觉得这事未免离奇不经,但又找不出理由来说他们哪儿不对。她回过头去,见兆言只是双手扶膝坐在榻上看着她,似乎不打算自己动手的样子。
做皇帝做久了,习惯了被人伺候,身体发肤也比以前金贵了,随便哪里伤着一点都兴师动众。从前一起玩耍调皮,磕磕碰碰再所难免,这点小伤他都是随便一抹了事。有一回跟她翻石头捉蚯蚓钓鱼,她翻开一块大石砸了他的脚背,当时觉得肯定砸痛了,他却甩甩脚说没事,又胡闹了一整天,晚上回去发现靴子里全是血,粘在脚上脱不下来。淑妃责问他只说是自己蹴鞠踢到了柱子,为此还被罚抄了半月的书。
想起往事便觉得心头发软,颖坤走过去问:“陛下伤口还疼么?”
兆言眼巴巴地望着她,露出少年时都没有过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像个撒娇使性的孩童,扁着嘴说:“疼。”
“呃……”颖坤一愣,“那就等军医来诊视吧。”
兆言一下原形毕露,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说点做点别的?”
颖坤觉得他莫名其妙:“臣又不会医术,不等军医还能怎么办?”
“如果我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你也干看着等军医?”
这不是皮肉轻伤不碍事吗,真要是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能挨这么久还有力气骂人?果然是天威难测啊。皇帝无理取闹也不能顶嘴,颖坤只得低头道:“臣知罪,臣这就去催促军医。”
一转身看见齐进掀帘步入帐来,手里举着托盘,盘中有药罐剪刀纱布等物。颖坤看进来的就他一个人,问:“军医呢?”
齐进道:“军医都在大营,这里只备了些常用的伤药。还好陛下伤得轻,清理过伤口敷上金疮药,明日回到离宫再细诊不迟。”
颖坤心想:你的忠心内侍也没见得多关心紧张你嘛。又见齐进右手上裹了一圈纱布,刚才明明还好好的,问:“齐大官的手怎么了?”
“唉,这军营里的士兵们也太不仔细了,药罐子乱放还打破了。小人着急去为陛下寻药,不小心叫碎瓷片划伤了手。”齐进把药盘放在案几上,“杨校尉,能否劳烦您为陛下上药?”
“我?”颖坤看了看榻边的主仆二人,略感尴尬,“不如请营中的卫士来?”
齐进道:“哎哟,那些军营里的大老粗就别提了,连个药罐子都放不好,粗手笨脚的还能指望他们好生伺候陛下?校尉是女子,女子心细手轻,眼下也只有校尉才能让小人放心。”
颖坤犹豫不语。看罩甲上划破的口子和血迹,伤处从背后一直延伸到前腹,上药岂不是要把衣服全脱了?虽然兆言半裸的样子不知被她看过多少遍,小时候还跟她钻一个浴桶洗澡,但他现在长大了呀!
他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无论是形貌还是给她的感觉,都不再是两小无猜的幼时少年。“这不太方便吧……”
齐进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校尉是陛下的姑母,长辈照顾晚辈,难道还要拘泥于男女之防?”
近处凌厉的目光忽然一盛,很显然,皇帝陛下不喜欢他找的这个理由。
齐进都快哭了。伴君如伴虎,做奴婢的真难,举步维艰哪。
兆言抬起头向颖坤道:“你在军中不是见惯了,没给受伤的将士包扎过吗?还在意这个。”
颖坤在雄州与将士同场比武、出巡时在外扎营,从未觉得拘谨不便;但是到了兆言面前,兴许因为他是皇帝,是上位者,总是很难以平常心相待。
兆言单手解开撕破的罩甲,见她站着不动,催促道:“还不过来帮忙。”
颖坤只得应道:“是。”上前去帮他把罩甲脱下。他左腰上受了伤,右手却还能动,自己去解里衣的结带,领口扯开露出颈下肌肤。
颖坤还是觉得尴尬,别过脸发现齐进正悄悄地往外退,连忙叫住他:“齐大官要出去?”
齐进赔笑道:“小人和杨将军、薛郎将等分头寻找陛下,现在陛下安顿好了,小人去安排人通知其他各队,免得他们遍寻不着心急担忧。”
颖坤也怕七郎担心,点头道:“烦请大官顺便知会我兄长一声我也在此处。”
齐进道:“校尉放心。”退出帐外。
颖坤回过头,兆言已经解开衣带,亲袍敞怀披在肩上,她一转回去正好看见他裸|露的胸膛,心头大震,急忙跪在榻前低下头去才没有失态。今日赛马出了不少汗,虽然汗水已被冷风吹干,但是这样敞开衣襟,她跪于他面前,近在咫尺,他身上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难以忽视。
儿时她也常与他玩闹地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大喇喇地往草地上一躺。兆言喜欢拿她的腰当枕头,总被她嫌弃地踢开:“臭死了,一身臭汗还往一块儿挤。”
兆言撑开衣领闻自己:“很臭吗?我闻不太出来自己身上的味道。”
“你鼻子太钝了吧?”她也低头闻了闻,“咦,真的,我也闻不出来,为什么?”
“自己闻自己就是不如别人明显。”兆言微微红了脸,“放心,你不臭,姑娘家身上香得很。”
“骗人,”她狐疑地又闻了闻,只能闻到汗水微微的腥气,“出了汗怎么可能香?你是故意骗我让我以为自己不臭,然后看我出丑吧?”
原来出过汗,真的有可能发香。
其实也不能算香,香气是他衣料上的熏香,穿过一天已经淡了。更浓烈的却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和麝香混在一起,密闭束缚在重衣之下,随着衣襟散落蒸腾开来,缭绕鼻间,浓郁而气闷,令人不由自主心跳加速,耳目眩晕。
军营里操练完一身是汗的士兵她见得多了,许多人凑在一起,那气味简直要屏住呼吸才能抵御;这样近距离贴近一个年轻男人袒露的身体,她并不是没有过,咸福身上只有干净清冽的气息,那是她喜欢的,清淡、温和、无害,而不是这样浓郁的、有侵略性的、让人觉得危险的气味。
头顶上兆言咳了一声:“要紧吗?伤口长不长?”
她往后退开一点,神思稍清。她竟然拿他和咸福比较。
她转头去拿盘子里的药水纱布:“有五六寸长,不过不深,已经止血结痂了,当无大碍。”将软绸净布蘸取罐中药水,替他清洗伤口。
虽然结了痂,药水沾上去还是让他吃痛倒吸凉气,不禁往后一缩。他弯腰坐在榻边,胸腹肌理整齐的凹凸纹路更加明显,随他的动作而轻颤收紧,细微的颤动尽落入她眼中。
颖坤从未觉得替别人料理伤口会如此尴尬紧张,她只能压低呼吸盯住伤处,当做看不见其他。或许她应该让他趴下,或者侧躺,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堪。
头顶上传来沙哑的声音:“你是不是昨日刚沐过头发?”
她今日穿着官服,头发也和男子一样束成髻,但跑了这一路,发髻已经松散,有几缕碎发散到身前。她把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陛下放心,臣昨日刚刚洗沐过,也没有碰到伤口。”
他仰起头,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又听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颖坤。”
颖坤埋头往伤口敷药:“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许久都不闻他再开口,她刚要抬头去询问,却听见他用近似呢喃的低语叫了一声:“末儿……”
他离得太近,颖坤一抬头就和他撞到一起,而且撞的地方……好巧不巧。
她急忙后退避让,脑后却被一只手扶住了,他迫使她仰起脸来,侧过脸印在她唇上。
这下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只是碰巧撞到了,伸手推他,双手却正好按在他赤|裸的胸口,掌下肌肤热烫,心口撞如擂鼓。她立即把手缩回来,更被他搂紧拉向自己。他急切地含住她的双唇,舌尖从她唇上扫过,钻进去撬她牙关。
颖坤大骇,手下使了十二分的力气才将他挣开。她跪在地上连退数步,双手高举过顶:“陛下!”
兆言不肯罢休,衣衫不整从榻上站起来拉她。颖坤拜伏于地,更加抬高声音:“陛下!”
他终于停下,声音却还颤栗不稳,呼吸急促:“末儿,我忍不下去了,我只要一看到你……”
颖坤心头也在狂跳,强自按捺住用冷静的语调道:“看来陛下确实是因为贵妃有孕旷居已久……”
“旷居已久?”他怒而失笑,“朕难道还缺女人吗?我看到其他女子有忍不住吗?”
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让彼此都有个台阶可以下而已,听到这话不由皱眉,复又拜了一拜:“臣叫人进来侍候陛下。”转头对外扬声道:“齐大官在吗?请进。”
齐进在外头应道:“哎!”刚要入内,又听见皇帝厉声喝止:“谁都不许进来!”他伸向帐门的手只好缩了回去。
兆言看向五体投地拜倒在自己脚下的人,她的额头叩及地面,面目全不可见,她的举止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意愿。他起得太急,伤口似乎又裂开了,左肋下一直到心口都撕扯般得疼痛。他颤声道:“末儿,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颖坤伏地许久,心绪已渐渐平复稳定,叩首后直身抬头,却不看他:“陛下,我是您的姑母,也是姨母,长幼有序。”
“又不是嫡亲的!我对你这么多年的心意……难道都抵不过一句长幼伦理!”
又不是嫡亲的,这句话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说了?起初以为只是由于她年龄与他相仿,小孩子心气别扭不肯认她做长辈,原来竟是为此。
这么多年的心意,往事纷至沓来,许多当时不以为意的小事,现在忽然都变得通透明白。就连最近回洛阳后这段时间,就连今日,他的种种奇怪举止也都有了解释。
想通之后,她的心情却更平静,冷然道:“陛下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有想过已故的贞顺皇后,想过皇宫里为陛下诞育皇子而正卧床养胎的贵妃?”
他颓然跌坐回榻上,举手掩面:“我以为……我都已经死心了,你为何还要回来?你就留在雄州,再也不见,再也不念,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你为何还要回来?!”
颖坤道:“臣回洛阳是因为母亲病重,可不是为了勾引陛下。”
兆言放下手盯着她:“你站在我面前,就是勾引我。”
颖坤霍然起身:“那臣以后都不会出现在陛下面前。”
兆言喝道:“你站住!”她充耳不闻,掀开布帘跨出帐外。齐进一直守在门口,笑着迎上来:“校尉怎么出来了?陛下……”
颖坤道:“还是齐大官进去侍候陛下吧。”
齐进举起裹着纱布的右手,面露难色:“可是小人的……”
颖坤冷冷瞥他一眼,他后半句话就说不出来了,讪讪地收起笑容,转身入帐。
颖坤不顾营中守卫挽留询问,牵了一匹马连夜疾驰回离宫。她与七郎下榻处相邻,七郎已经回来了,看到她焦急地问:“你去哪儿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跑不见了,你知道我多担心?陛下呢,不是说今夜留宿外营,怎么你又一个人回来了?”
颖坤道:“陛下有伤不良于行,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七郎跟在她身后进屋,小心问:“你们俩走失在野地,陛下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这句话让颖坤回过头来,目光凌厉地盯视他:“七哥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七郎心虚,嗫嚅道:“那么明显,你自己觉察不出来吗……”
颖坤深吸一口气吐出,问:“七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二三年前吧……”
十二三年,当时他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那么久远。她心中纷乱,把早间抵达安置在房中的行装又收拾起来:“七哥,这儿的事你安排吧,明天一早我就回洛阳。”
第四章 章 台柳1
颖坤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就提前辞别回洛阳。家中母嫂不禁惊讶,只去了一天就回来,她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七郎则随驾留在清河苑狩猎练兵,过了月余才回还。
颖坤一直留在家中侍候母亲,闭门不出。逃离了清河苑,连知情的七郎都见不到,她却并没有觉得心安。那天的情景反复在脑中盘旋,她一想起兆言的名字,首先映入脑海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少时亲厚的玩伴,而是那晚他迷乱失控的面容和眼神。她甚至还记得他胸腹间的肌理,记得那奇异萦绕的气息,记得他的舌尖从她唇上扫过的触感。
回洛阳后重见兆言,她就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变质了,不再是儿时亲密无间的伙伴。她以为那是因为他长大了,成了世人仰视的天子帝王,八年未见,君臣有别,当然会生疏隔阂。
原来早在十二三年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变质,无关长大,无关君臣,无关时间。在她未曾觉察的日子里,他已经默默恋慕了她十多年。
当着面拒绝得斩钉截铁,分离后回到家中,被扰乱的心绪却久久无法恢复平静。她知道了他的心意,那层朦胧的窗户纸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蜗于家中,兆言未再见有动作。在清河苑的一个月自然没有任何异常消息,回洛阳后也没有再碰面。除了七郎回家看到她叹了口气,这件事似乎就这样悄悄消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