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道:“杜贵妃那是关系远了,如果她是六哥的妻妾甚至姐妹,太后还能允许她做贵妃?”
兆言道:“那又如何?白贵妃也曾是先帝的侄媳!”
两人已经变成咬文嚼字钻牛角尖的意气之争,颖坤在屋外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五雷轰顶。难怪七郎对兆言敌意这么重,处处针对以下犯上,难怪兆言会微服跑到白巧庙里来,原来是为了吟芳。
只是他什么时候看上的吟芳?
心中有丝微妙的古怪。现在追究这个也没意义了,吟芳长得美,我见犹怜,被谁看上都不稀奇。关键是吟芳是六郎遗孀,六郎既是太后亲弟,也是兆言的师父,吟芳就是他的舅母兼师娘,同时又是杜贵妃的亲姐姐,还是七郎的心上人。这关系真是一团乱麻,就连她都觉得七郎方才说的话句句在理,就算兆言是皇帝,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原以为他对已故的贞顺皇后情深意重不充后宫,其后太后主张、后宫不能无人、兼对茉香的歉疚仁义而续纳贵妃,情理也说得过去。但这又看上贵妃寡居貌美的姐姐算怎么回事?颖坤身为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心头一阵闷堵,难以言喻的失望,何况杜贵妃?
最要紧的是,七郎和皇帝抢女人,岂有他的好处?先帝当年为了纳白贵妃入后宫,可是先设法把她变成寡妇的。
屋内两人争执不下,七郎说了句重话,兆言终于发了怒,拍案冷声道:“有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朕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需要你首肯?领回去一家齐聚好好过个年,过完十五等着降旨吧!”
七郎大惊:“臣人微言轻,当然不敢干涉陛下的后宫,但是太后……”
兆言喝断他:“别拿太后压我!这点儿女小事,就算朕一意孤行,生米煮成熟饭,太后也只能责骂两句,难道还能为这个废了我?”
颖坤没想到他们会把话说得这么重,七郎若再进一步,就是忤逆犯上了。她上前去准备敲门进屋劝解求情,冷不防兆言从里把门打开,两人正好迎面撞见。
他眉间一紧:“你一直在外头?”
颖坤连忙否认:“臣刚从西院回来,听说陛下在内正要拜见。陛下这就打算要走了么?”
兆言大约是真的动了怒,太阳穴上青筋突起,看她的眼光也火气腾腾。颖坤心道自己做的什么孽,无端被他迁怒,想起这一摊桃花烂事还心中憋闷,低头揖首。偏偏屋内七郎还不知收敛,躬身拜道:“臣等恭送陛下。”
兆言忿而甩袖,越过她大步出院。
颖坤松了一口气,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照壁之后才小声道:“七哥,你胆子也太大了,别以为陛下年幼时和你我交好就可以对他放肆僭越。幸好陛下公私分明宽以待人,要是换做……”她本来想说先帝,又怕说出来不敬,“换做前朝他国的皇帝,都够杀你的头了。”
七郎看着她,语气似带讽意:“公私分明?宽以待人?”
你都要抢他相中的女子他还能容得下你,这样的皇帝还不够公私分明宽以待人?她心中腹诽道,体谅他此刻只怕也是忿恨郁结,没有多言。


第三章 诉衷情1

腊月是杨公和诸子忌辰,年底事多,颖坤回到家中一边辅助嫂嫂一边照顾母亲,留了个心眼悄悄注意着吟芳和七郎。他俩却并无多少异样,七郎对吟芳虽然眼中脉脉含情,行为却彬彬有礼,与其他嫂嫂无异;吟芳在白巧庙被七郎打动了芳心,一点火苗当即又让皇帝浇灭,见着七郎反而不如他坦荡自如,神情中略有悲苦之态。
颖坤刻意留心,一共也就见他们单独碰过一次面,说了没几句话。七郎说:“再许我些时日,好好想想有什么妥善两全的法子。”吟芳道:“陛下说得不错,以后就这样罢,休再提了。”
年前颖坤未再见过兆言,不知他们君臣是否和睦,不过除夕皇宫的夜宴和元日的大朝会,七郎倒是都去了。
新年朝臣拜过皇帝太后,命妇们也不能闲着,轮番进宫祝贺。好在皇帝的后宫只有两名妃子,杜贵妃有孕静养,太后太妃们颐养天年不能再操劳,今年的宫宴庆会便由苏贤妃主持。
杨夫人是太后的母亲,七十高龄卧病在床,自然早得了太后特赦不必进宫,屡遣女官来送药探望;大娘等先行觐见,留吟芳和颖坤在家照顾母亲,改日再换她俩同去,正好吟芳也去见见杜贵妃。
入宫前七郎特意来找颖坤,叮嘱她说:“到了宫里你切记和吟芳同行,一定跟她一起回来,别分开单独走动。”
颖坤见他一副防着宫中那位跟防贼似的焦虑模样,生怕吟芳一进宫廷羊入虎口被人钻了空子就回不来了似的,应诺道:“放心吧,我一刻也不离开嫂嫂。”
宫中这日又有宴会,一早宫门便熙熙攘攘门庭若市,全都是百官命妇带着女儿亲眷来参见,少女们个个花枝招展,还有不少操着外乡口音,大约是元日进京朝贺的地方官员家眷。
吟芳诧异道:“不是只有命妇需要入宫觐见吗,这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难道也都有封号?”
颖坤以前却是见过这阵仗的,看到那些打扮得比身穿大衫霞帔的命妇还鲜艳夺目的少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宫中唯一受皇帝宠幸的杜贵妃有孕在身,龙胎不稳只能卧床,当然更无法侍寝,几个月这么长的空当,此时不趁虚而入更待何时。
果不其然,拜见过太后太妃之后,苏贤妃在漱玉殿设宴款待女宾,这场花团锦簇的群芳宴上唯一的男客,就是被无数双眼睛觊觎着的皇帝陛下。
颖坤和吟芳来得不是时候,也一并受邀夹在宾客中,这顿饭吃得真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席间她环顾那些二八年华娇艳明媚的少女,忍不住拿她们和身边的吟芳比较。吟芳年纪确实不小了,但是那份随岁月积淀下来的沉静从容,令她的美貌并未因年华流逝而折损,反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韵光华。颖坤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吟芳最吸引人注目停留,难怪七郎和兆言都为她倾心。
这样想着,目光不由向殿中主位上的兆言看去。虽然离得远,也能看出他正往这边看,被她发现故作镇定地调开视线,转身和苏贤妃说话。
今日这么多美女娇娥,姹紫嫣红迷乱人眼,不知他会否看上其中一二?如果看上了,是不是就会心意转移放过吟芳一马?但是转念又一想,宫中再添新人,杜贵妃的地位难免会动摇,对吟芳姐妹似乎也不是好事。
思来想去,左右都是给人添堵。颖坤心头烦躁如坐针毡,酒过三巡就小声对吟芳说:“这里没我们的事,要不我们先走,去看望贵妃吧?”
吟芳也道:“我也不想在此久留,悄悄离席不会有人注意的。”
两人席位靠边,趁席中众芳向皇帝贤妃敬酒悄然退出殿外,向门口贤妃安排的女官说明,离开漱玉殿去往杜贵妃院中。
走出去百十丈,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吟芳回头一看,屈膝行礼:“陛下。”
看得真紧哪!
兆言大步追上她俩,眼光在颖坤身上一扫,转向吟芳:“兰陵郡君为何离席?这是要去哪里?”
吟芳道:“陛下恕罪,妾心忧贵妃,想早些与她相见,见席中无事便先行告退了。”
兆言道:“茉香也一直惦记你,前日舅母们进宫没见郡君,她大失所望,听说你今天要来,一早就盼着等着了。”
颖坤见他俩一问一答得热络,插话打断道:“陛下也要跟我们一起去看望贵妃吗?”
兆言终于正眼看她:“她们姐妹两个见面说体己话,你就别去掺一脚了,反而拘谨。”
颖坤心中警铃大作,这竟是要借口支开她?她谨记七郎的嘱咐,脑筋一转,笑道:“贵妃和六嫂都是女儿家,说些闺中私话,陛下跟着去岂不是更让她们拘谨?对了,自从上回初试身手,臣一直想再与陛下过招切磋,不知陛下今日可否赏脸?”
皇帝陛下似乎对比武比对美人更有兴趣,两眼放光:“真的?这就去。”
吟芳疑惑道:“小姑,你这样如何跟陛下比武?”
颖坤笑着对她说:“不打紧,我自有办法。六嫂你且去与贵妃好好叙叙,这边你不用担心。”有我替你挡着呢!
吟芳告退自去找贵妃,颖坤和兆言从御花园抄近路去往演武堂。冬日草木百花凋零,天气严寒,御花园里空无一人,池塘里都结了冰。两人走在池上回廊,兆言道:“过了这么些年,你可觉得这御花园里的景致都无甚改变?”
颖坤道:“冬天看哪里都差不多,哪有什么景致?”
兆言道:“我倒一直觉得,御花园冬日的景致最好。”
“为何?”
“一到冬天花园里少有人来,这里就成了你我的天下。”
颖坤笑道:“如今不仅这皇宫的御花园,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一年四季陛下尽可独占,只怕连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打扰。”
兆言望着她道:“只剩我一个人,独占了又有何意义?”
颖坤道:“陛下是天子,高处不胜寒,当然无法与儿时相较。”
兆言低声道:“我更希望回到小时候。”
一番话勾起了她往日回忆,举目四望。调皮的孩童不畏天寒,没人管束闹腾得更欢。冬季树叶凋落,藏在树冠里的鸟巢暴露出来,一个个全都难逃他俩的魔掌;水塘上结了冰,两个捣蛋鬼也能凿开冰面从窟窿里捞鱼,比平时更有乐趣。
她探头往池塘上看去,水面结了薄冰,冰下还可见红黄各色锦鲤游动。她指着冰面欢声道:“快看快看,好大一条鱼!”
兆言也看到了,如少年时一般摸着下巴:“养这么大的鱼,不捉上来吃掉真可惜。”
两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兆言挽起袖子,把长袍下摆扎起围在腰上,越过回廊栏杆就要往池子里跳。颖坤拦住他:“冰面这么薄,站不住人,从岸边慢慢下去。”
兆言道:“以前不都是在冰上直接行走?”
颖坤道:“那是小孩子身体轻,大人当然不能了。有一次踩破了冰掉进水里,险些上不来,陛下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二话不说跳下来救我,把我推上去了,自己却被水流冲走摸不着冰窟窿在哪儿。要不是六郎及时赶来搬起巨石把冰面砸裂,后果不堪设想。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害怕的一次,除了……”
颖坤笑道:“陛下现在是九五至尊,威风八面,小时候吓得哭鼻子这种丢脸的事就别提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我那地下的六哥知,臣也不会对别人说的。”
兆言道:“我没觉得丢脸。”
颖坤道:“陛下当时已经十二岁了吧?算是个小男子汉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虽然小孩子胆小情有可原,不过……”
“不是因为胆小。”
颖坤抬头看他,见他目光灼灼,忽而又换了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谁规定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十二岁哭鼻子很丢脸吗?别说十二岁,十七岁、二十二岁我还哭过。”
颖坤一愣,略一回想,十七岁是他登基,二十二岁是亲政,往前推一点,那就是先帝驾崩和贞顺皇后过世。
他的声音渐低:“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颖坤若有所感:“陛下是有情有义之人。”
“你才知道。”


第三章 诉衷情2

两人从岸边水浅冰厚的地方下去,冰层果然结得不牢,离开岸边一丈多远,兆言走在前面,一脚踩出去冰就咔嚓一声裂了,颖坤急忙拉住他:“陛下小心!”
兆言把脚收回来,看了一眼她挽住自己的胳膊:“如果我现在掉下去,你还会不会跳下来救我?”
颖坤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似曾听过。
万一我真的跌进去了,你会不会救我?
她的笑意便隐去了,端正回道:“陛下遇险臣自当挺身相救,万死不辞。”
这个回答显然并不称他的意:“说起来小时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你……和你那两个哥哥,我这条命都送掉过好几回了。”
颖坤道:“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天庇佑,臣等不过是神明假借其手罢了,不敢居功。”
兆言道:“你看看你,从哪儿学来的官腔,好不容易跟你回忆一番往昔旧情,还跟我说这种套话,都不如你七哥凶巴巴的真性情。在你眼里我除了是皇帝,就没别的了?”
颖坤听他说起七郎,心下一动:“七哥以前意气飞扬,和陛下兴味相投,如今他脾气渐改越来越像六哥,臣还担心陛下不会像从前那么亲厚他了。”
兆言叹道:“谁说他像六郎我就要疏远他?六郎是我授业恩师,严师出高徒,小时候害怕他避之唯恐不及,其实想来受益良多。说起救命之恩,救我们次数最多的,还数六郎吧?”
颖坤见他接了自己的话,心中暗喜:“陛下长情念旧不忘故人,臣等幸甚之至。”
兆言望着她说:“那是当然,过去的人和事,我从来没忘过。”
颖坤又道:“六哥为国战死,于公死而无憾,只是放不下六嫂和七哥这一段差错因缘。他临终前将六嫂托付于七哥,七哥这么多年对六嫂一往情深,其中故事陛下也都亲眼所见。”
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等着她说下去,并没有不悦的征兆,鼓起勇气道:“如果陛下还念着六哥授业之恩、七哥少时之谊,那就成全了我兄嫂,为地下的六哥了却这桩心愿吧。”
陛下!那是您师父的未亡人,弟弟接嫂那是得了哥哥的允许,您可不能欺师灭祖霸占自己师娘啊!
她低头过了片刻,只听他缓缓道:“力所能及之处,自当帮擢一二。”
颖坤大喜过望,跪下叩首:“臣替兄嫂谢陛下隆恩!陛下德容海内,臣……”
下拜的动作被他托住,他就势握住她的手:“又来了,这里是冰面,怎么说跪就跪,小心把你手掌粘在冰上拿不下来。”
这当然又是两人小时候发生过的糗事。颖坤心中正欢喜,笑道:“臣不比陛下雅量,想起来还觉得丢脸,陛下就忘了吧。”
兆言道:“我记性好得很,你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轻易忘不掉。”
颖坤打个哈哈,谄媚道:“陛下往后让一点,臣个矮身轻,我来凿开冰面。”
“个矮身轻,”兆言谑道,学着她以前的样子屈指敲她头顶,“从前你总取笑我个头矮,可想到过自己也有今天?”
颖坤刚刚有求于他,虽然觉得这样的动作大人做出来未免别扭,但还是陪着笑脸,心中叹道:七哥,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两人在冰上凿洞捞鱼,竹枝为叉,技艺都还未生疏,叉出来好几条。兆言还不罢休,非得拉她躲到假山洞里,借着山石掩护生起火堆把鱼都烤熟吃了。
从山洞里出来才发现天色已擦黑,颖坤想起六嫂还在宫里,一时玩得兴起把她给忘了,大为懊恼。兆言道:“兰陵郡君兴许已经回去了,你在这儿稍等,我遣人去帮你问问。”
颖坤在御花园门口等着,齐进派了一个小黄门去贵妃那里打听,不多时回来禀报,吟芳果然辞别贵妃自己先走了,还留了话让她早些回去。颖坤心想虽然没一直看着吟芳,但她把兆言看住了也一样,还求得他金口许诺,就没放在心上。
兆言指派数名金吾卫士兵送她回家,颖坤谢道:“臣自己回去即可,这洛阳城内不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就算有几个宵小也难为不了我。”
兆言道:“天都黑了,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就当让我求个安心。”
颖坤拜谢:“陛下对臣子体察入微,臣沐皇恩受宠若惊。”
兆言嗔怪道:“你再这样跟我说话我可要生气了。”
“臣不……”她刚想说“臣不敢”,看到他已蹙起了眉,想改口说“臣遵旨”,似乎还是那回事,最后嗫嚅道:“不说就不说呗。”
兆言终于满意而笑,命金吾卫送她出宫。
颖坤一到家中又撞见七郎,看到金吾卫送她回来脸色就黑了,卫士一走急冲冲地叱问她:“这些金吾卫是怎么回事?陛下派来的?你一整个下午都和他在一块儿?不是叫你跟吟芳同进同出吗?”
颖坤拍拍他胸口:“七哥,你放心,你嘱咐过的事我忘不了,六嫂我给你看得好好的。”
七郎道:“吟芳看得好好的,那你自己呢?听她说你又去跟陛下比武了?”
颖坤道:“没比武。”
七郎更加心急:“没比武?没比武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干什么了?”
颖坤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和皇帝破冰捞鱼烤鱼吃的事,高深莫测地笑道:“七哥,今天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回头你就知道了,想想怎么谢我吧。”任七郎如何追问都闭口不答。
她得了兆言承诺,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以为七郎吟芳这事不会再起风浪了。谁知过了上元十五,突如其来一道圣旨降下,说贵妃玉体违和,腹中皇子安危未卜,贵妃的母亲卫国夫人也久病难愈,贵妃夜梦观音法旨,需她至亲中出一人出家承劫。贵妃有孕不能奉佛,因此责令其姐兰陵郡君于京郊白巧庙出家,为夫人和贵妃化厄渡灾。
颖坤听到这道圣旨简直如晴天霹雳,当头棒喝。皇帝明明答应她了不拆散七郎和吟芳,怎么又出尔反尔降下旨意?出家,斩却前尘往事,断绝俗世牵连,这办法好啊,用这招的皇帝他可不是第一个。武媚娘出了一次家,从太宗的才人变成了高宗的妃子;杨玉环当了一回女道士,就从玄宗的儿媳摇身一变成了他的贵妃。吟芳出了家,了却了六郎这一段尘缘,不再是皇帝的师娘舅母,在白巧庙玉真公主座下更方便他,过几天再下一道旨意接入宫中,还不是任他想怎样就怎样?
会这么想的绝不止她一人,加上最近皇帝难耐孤衾寂寞、有意广纳佳丽的传闻,这道圣旨自然引起众多绮艳猜测。杜贵妃秀姿容性巧慧,皇帝当然是喜欢的,年幼时定下过婚约,二十二岁还被皇帝迎入宫中立为一品贵妃;因着贵妃皇帝又认识了她寡居的姐姐,宫中许多人都见过,姐姐姿色比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姐妹共事一夫的先例,古有娥皇女英,汉有飞燕合德;近一些的李唐,武则天之姐韩国夫人,还有那素面朝天的虢国夫人,例子就更相近了,都是后妃的寡姐得皇帝宠幸的故事。
甚至有蜚语流言说,皇帝陛下为何一直后宫空虚,并不是他不好色,而是臣下们没有投其所好。皇帝有个特殊的癖好,不青睐青春鲜嫩的少女,却贪恋风韵犹存的少妇,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女子。贞顺皇后何以独宠?因为她比皇帝大两岁;杜贵妃与皇帝同年,宠遇就要稍逊一筹;而宫中另一位苏贤妃,年岁比皇帝小,陛下不屑一顾,就只落得看护皇子的差事了。
不管真相内情如何,颖坤是被这件事气得够呛,忿郁难平。倒是吟芳,平静地接了旨,收拾行装准备月底离家前往白巧庙。颖坤问起,她说这件事贵妃提前跟她商量过了,她是心甘情愿的,颖坤也拿她没有办法。
七郎听说皇帝真的如年前所说降旨,自然十分意外愤怒,但听内侍宣读完旨意,却又一言不发呆滞出神,任凭吟芳接旨没有阻挠。
他们俩都默然承受,颖坤当然没有理由代别人抗旨,只能等内侍回宫家人散去,跟去七郎院子里责问他:“七哥,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六嫂去出家?”
七郎叹气道:“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想不到也要想!等六嫂出了这个家门,你还能争得过皇帝?”
七郎面露疑惑:“我跟陛下争?末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颖坤也觉得他反应与自己预期不符,心下犹疑:“陛下不是……看中了六嫂,想把她纳入宫去?”
七郎大窘:“你想到哪里去了!陛下怎么会对吟芳……你也不想想他和吟芳什么关系,吟芳既是他师母又是妻姐,还比他大五岁,怎么可能?”
颖坤回想种种迹象都吻合,怎会弄错?那她岂不是闹了大笑话?心中大感尴尬,嘴上还为自己辩解道:“怎么不可能?虽然是长辈,但并无血缘;大五岁也不算差很多,六嫂那么美,我看她比我都年轻。你们男人不就这样吗,家花不如野花香,得不到的才更想要。”
“得不到的才更想要,”七郎眼角瞥着她,啧啧摇头,长吁短叹,“这点倒是被你说中了。”
颖坤被他怪异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为何这么看我?怎么啦,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七郎仰首望天,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同情陛下。”


第三章 诉衷情3

一行人在雪后的清河苑中信马巡游,期间薛亮要和七郎比骑术,纵马疾驰,一下午也绕出去几十里路。
转过一圈回程,颖坤对四周地形已心中有数,问七郎:“七哥,你有没有觉得附近的山川地貌有些熟悉?”
七郎道:“你我都从未来过此处,怎会觉得熟悉?”
颖坤仔细想了想,脑中把刚刚走过的地方所见连结起来,隐约有了图形,问薛亮道:“薛郎将可有清河苑的地图,能否借我一看?”
薛亮道:“并未带在身上,回去后再呈与校尉。”
兆言笑道:“不用看了,你想得没错。”
薛亮道:“校尉与陛下倒是心有灵犀,第一次来走了一圈就看出来了。当初陛下与臣提起的时候,臣还觉得匪夷所思,取来地图对比才知不假。”
只有七郎不解:“好像只有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兆言道:“清河苑西侧这一带,山势地形与燕州相似,当然地域不如燕州广阔,山丘也更低矮,宛如缩小的天然沙盘。朕发现后又招工匠改断河流,填土造山,如今已与燕州十分接近。”
七郎道:“在此间练兵备伐燕蓟,岂不事半功倍?”又对颖坤道:“你倒是比我仔细,这么走一趟就看出来了。”
颖坤道:“我奉职雄州巡官,时常在白河沿岸巡值,又多次去过燕州,地形早已了然于胸。不像你是团练使常驻城内营中,术业有专攻而已。”
兆言却问:“你多次去过燕州?所为何事?”
颖坤垂眼未答,七郎替她回道:“颖坤为职务之要,常乔装过白河去查探,臣劝过她许多次,她总是不听。”
兆言道:“若是被鲜卑人察觉,岂不危险?这种事自有斥候负责,以后你别亲自去冒险了。”
颖坤回道:“是。”
薛亮道:“待陛下收回燕州,臣等皆可自由出入,届时就不必担心冒不冒险了,就算是住进前朝留下的温泉行宫里也未为不可呀!”
他说这话只为玩笑,颖坤却疏无笑意。旁边兆言本是面带微笑,看她的神情略微一想,心下就明白了,笑容也渐渐淡下去。
七郎看两人神色有异,抬头眺望四周,指着远处山丘问:“既然此处地形类燕,那边岂不应该就是燕州城的位置?”
兆言道:“朕可没有财力重修一座小燕州城,就以那座小山代替了。对了,你们俩不是想争前锋之位吗?明日会猎,就看你们谁能胜出,先把旗帜插上燕州山头吧。”
薛亮道:“既然要对垒竞赛,臣可否请与杨将军合作?”
兆言看了颖坤一眼,对薛亮道:“你不想跟朕一边?”
薛亮嘿嘿笑道:“杨校尉说得对,术业有专攻。陛下虽然治国理政英明神武,但是论行军打仗,只怕还是久经战阵长驻边关的杨将军更胜一筹。臣只在禁苑里练过兵,还没真正上过战场,想跟着杨将军偷偷师嘛。”
七郎正想婉拒,兆言先道:“他们兄妹俩协力驻守雄州已有八年,默契无间,你跟朕互相也熟悉,想偷师做他们的对手不也一样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