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羡,真是好心计,好手段,就是他阮尽欢也不得不佩服,不得不胆寒!
数日之前,雁流水便接到江北青岚那边的密报,晏老将军有险,可是下面接二连三的事情阻断了他的行程,先有莲花寨,后有卢千里,之后是夜袭,再来是围剿,环环相扣,密不透风,直到现在,这些事情掩盖着的真实目的才浮出了水面——晏老将军战败身亡!
他是想要阻止雁流水增援晏老将军……
一步一步地紧跟上,阮尽欢觉得这就像是回到了他当初来阴风十岭的时候,迷了路,雁流水来寻他,两个人披着夜色行走,他总是跟不上他的脚步,又总是怕他,不敢让他走慢一些,就只有死命地跟上,跟上……不敢再迷路……
前面就是明月峡了,他想要从这里出去吗?
当初劫杀夏恒昭一行留下的巨大的破坏性痕迹还很新,似乎只是才过去没多久的事情,然而再看到的时候竟有隔世之感。
雁流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跟我走吗?”
阮尽欢摇头。
“那便回去吧。”他只想要这样无声地离开,不想有什么人送行,尤其是他……
阮尽欢还是摇头,“我只送到这里,出了明月峡就好。”
明月峡的那一头,还有官兵在守着,只是夜里了,守卫难免松懈。
明月峡还是雁流水最爱的明月峡,曾经沾染过鲜血,现在却依旧景色奇丽。
快要月圆的夜,素白的月亮从那一头升起来,在整个峡里投下匹练似的月光,落在地上,凝成一道笔直的河流。
雁流水走进去,阮尽欢落后一步跟着。
四周都安静得很,隐约听得见明月峡里的流水缓缓地漫过岩石,声响潺潺。
他从光亮的地方走进了一边的黑暗里,阮尽欢转脸看他,却猝不及防被他拉进了黑暗之中。
“……”不知道该说什么,黑暗里,他攥住了雁流水的衣角。
他的脸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抚摸着,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阮尽欢……”
不是嘲讽的“阮大先生”,或者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阮四当家”,而是柔肠百结一般的叹息,在即将离开的此刻,他终于舍得喊他的名字了么……
雁流水手背上感觉到了温热液体的低落,他的手指指腹一如既往地粗糙,摩挲着他的脸颊,白皙柔嫩的皮肤在掌下隐约有升温的迹象,他都没有哭泣,阮尽欢又何必落泪?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雁流水身周的血腥味是怎么也散不去的,可是一向厌恶这个味道的阮尽欢此时内心却十分平静。
雁流水的心底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因为阮尽欢毫无抗拒的反应,让他生出了一种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冲动,他想靠近他。气息贴近,黑暗里睁大眼能够看到对方模糊的轮廓。
可是终究还是止住了,再不前进半分。
他放下手,抹掉阮尽欢脸上的泪,却坐在了峡边壁下,峡里的溪泉水就从脚边淌过。
他拉了阮尽欢坐在自己的身边,两个人似乎是靠在一起。
“雁流水……”阮尽欢也不知自己刚刚为什么落泪,很丢脸吧?雁流水肯定更看不起他了,那一晚骂他卑微,刚才还帮他抹泪,他阮尽欢活了这么多年,似乎脸全丢在了雁流水面前。
雁流水听到他的声音,很轻。他回应的时候声音也很轻,峡外面还有人,也许是怕被发现吧。“出了这明月峡,我便不是雁流水了。”
“可我希望你永远都是雁流水。”他们两个人之间打着只有对方才知道的哑谜,雁流水,晏行云,这二者之间的转换,为什么忽然之间让他觉得伤感了呢?
雁流水不说话,他的掌心还带着伤口,隐隐作痛,连带着心口都疼起来。永远都是雁流水么……可惜,他从来不是雁流水。雁流水这个名字只是虚假的掩饰,他自己很清楚,阮尽欢也很清楚。
“你在说胡话。”
“我不想说胡话。”阮尽欢埋着头,声音有些哽咽,黑夜容易使人卸下伪装,变得脆弱。
“那便不要说话。”他现在很害怕听到阮尽欢的声音,有的事情,只有临到头了才会明白始末。雁流水不想听到阮尽欢的声音,只是现在不想,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他想留到以后去。
“……”不想听他的话,那么他就沉默好了。千言万语,说也说不完,又何必再说?
雁流水现在很需要安静,黑夜的安静。
月亮斜斜的从一边慢慢地滑到另一边,阮尽欢倚着峡壁,把冰冷的岩石都靠得温温热热,他意识有些模糊,半睡半醒之间,那熟悉的血腥气又萦绕着了。
他半盍着眼,黑暗里本来就看得不太分明。
有两片温热的东西忽然之间贴着他的嘴唇,然后逐渐变得火烫。
然而只是一会儿,那人便退开了。
有力的双臂轻轻地环着他的腰,拥他入怀。一片的都是温暖。
他是在梦中么?
阮尽欢是真的看不分明,也不愿看分明。
雁流水的声音也是不分明的,似白雾茫茫的早晨一样朦胧沙哑,然而他听得却很清楚。
“我信你,你没有……”
曾经他很愤怒地站在雁流水的屋前,向着里面喊着他压抑了三年的声音,他没有——可是雁流水那时没有回应他。
雁流水说,我信你,你没有。
不知何时,脸上又是一片的冰凉,阮尽欢的视线模糊起来,有人从他身前站起来,他身周又是冰冷的一片。
夜晚的寒气一下就涌了上来,让刚刚的拥抱给予他的热气全部消失。
昂藏的身影逐渐走远,寂静的明月峡的夜,听不见脚步声。
然而阮尽欢心里的脚步声却是如此清晰——雁流水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约是三年前,他还是整个东朝最大的军队里军器监有名的大先生,他会很多东西,制作武器,研究炸药,发明雷火弹,那么多人崇敬他,喜欢他,也有很多人嫉恨他,可是那些东西都不能影响他。
本来只是很多单纯地研究着他喜欢的东西,却不想名声传得远了,问题也就来了。
彼时,他是晏老将军独子晏行云将军麾下的大先生,很多兵士都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他从这些兵士的口中得知了自己顶头上司晏行云的一些消息,他开始好奇,晏行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见到。那个时候,跟晏行云齐名的唯有一个镇南王府大公子夏临渊,青岚之战,便是当今东朝最出色的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对阵。
他新研究出的威力巨大的火药即将被运到前线,支援晏行云,可是阮尽欢想不到,前线传来的消息让人绝望——晏军全军覆没。
青岚埋着玉的土里埋了尸体和鲜血,无数英魂无家可归,青岚的玉,也许就是这样才年复一年地染上了血色吧?
他那时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二十万大军为何全军覆没?那个夏临渊果真如传说一般惊采绝艳至极吗?
连晏行云都无法与之匹敌。
之后就是逃难的日子,镇南王拥立四皇子,从江北发兵,没有了晏氏父子的勤王之师,镇南王军推进的速度惊人地快,阮尽欢下属的军器监很快地土崩瓦解,他知道有人要抓他,可是他跑得很快,一路穷困潦倒,一路风餐露宿,一路颠沛流离……他冒着风险上阴风十岭的时候没有抱着活的希望,不认识路的他被这里迷宫一样的道路绕得头晕,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地,醒来一睁眼,却看到了雁流水。
彼时,他还不知,雁流水就是晏行云。
行云,流水,然而此晏非彼雁。
阮尽欢睡着了,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斜月西沉了,天要明了,贪狼已经不亮了。
他醒来,捧了涧里的水净脸,离开时向着明月峡那一头一望,看不到一个人,却有着浓烈的血腥味。
那边的官兵,大约也是永远也睡不醒了。
出了峡,微微眯着眼,似乎不太适应这已经有些明亮的天色。
“薛忘音……”很是诧异,却又很是感叹,薛忘音竟然站在峡口等他。
薛忘音织金的黑袍上看不出是不是有血迹,不过有没有血迹已经无所谓了,一个洁癖的家伙都能忍受,他又介意什么呢?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跟以前一样,阮尽欢张开双臂,笑看着他:“喂,薛二爷,我走不动,你背我回去吧。”
薛忘音无奈地笑笑,弯下腰,真的背了他走。
阮尽欢趴在他背上,手抱着他的脖子,回看了明月峡里的黑暗一眼,弯着唇,也不知在想什么。
阴风十岭的云气涌动着,阳光穿透雾霭,明净似水,洒落在他眼底,一片难言的清澈。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啊……


☆、第三十三章 推倒重来

雁流水走的那一天,于羡也失踪了。就连那个被阮尽欢怀疑过的小鬼卢千里也消失不见。
财神寨的当家的只剩下了三位,薛忘音,颜沉沙,阮尽欢。
寨子里还活着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后山又添几座新坟。
这些天,官兵没有再攻打,只是封锁了阴风十岭周边进进出出的通道,山寨里肯定是人心惶惶,可是阮尽欢出乎意料地坚强,他告诉薛忘音,自己其实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小强,压力越大,他越要生存。
如果可以,说不定财神寨能够坚持到他回来的时候。
阮尽欢每天起得很早,然后笑嘻嘻地在寨子里转一圈,山贼们就算再愁云惨淡,见了他也会笑逐颜开,阮尽欢从来都是寨子里最会搞笑的人。
然而每次看到阮尽欢笑的时候,薛忘音跟颜沉沙就会笑不出来。
今天也一样,阮尽欢蹲在饭堂前面的地上,周围围了一圈人,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有一天,一个神经病拿着一把刀,在街上追着一个人,终于把那人逼到了死胡同,神经病问那人:‘一加一等于几?’那人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回答:‘二……’神经病毫不犹豫一刀捅死了他,说:‘你知道得太多了。’”阮尽欢说完,看着众人的表情。
所有人先是很无语地互相瞪了半天,然后才逐渐地一个一个笑开。
“尼玛啊,知道得太多啊……哈哈哈……”
阮尽欢笑看着所有人,一回头就见颜沉沙跟雁流水站在一起在不远处看着他,他站起来拍了拍手,“明儿咱们接着讲啊,先回去吧……”
然后他向那两个人走去。
距离官兵围剿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些山贼们很奇怪地都没有询问于羡与雁流水的下落,似乎这两个人从未出现一样。
“最近似乎大家都闲得慌啊……”无聊的开场白,内含的意味却有些凄惶。阮尽欢苦笑了一声,“你们两个刚刚干什么那样看着我?”
“看看阮四当家你脸上的面具又厚了多少而已。”颜沉沙不动声色地嘲讽。
薛忘音暂时没有说话,阮尽欢瞥了颜沉沙一眼,耸了耸肩,接下来却去看薛忘音了,他道:“我总觉得你有话要对我说。”
薛忘音一笑,点头,“我要出去探探消息。”
“一去不回了怎么办?”犹记得上次,阮尽欢说要在寨子里等他回来,可是到头来却是薛忘音在明月峡口等他回来。现在情况已经不能再糟糕了,他还要出去?
“寨子还在这里的。”他是财神寨这一场风云的旁观者,本来是可以置身事外,可是他发现置身事外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这一天,薛忘音也走了,穿着他很华丽的织金黑袍,袖子里藏着一片薄薄的柳叶刀。
阮尽欢跟颜沉沙坐在台阶上,看着西沉的暮色。
“你还不肯说自己是什么人吗?”阮尽欢看了好久,忽然问他。
颜沉沙从袖子里摸出阮尽欢送给他的那块青岚玉,细细地把玩着,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以为薛忘音能够走得了吗?”
“你原来知道。”看样子颜沉沙已经看出来了,是他叫薛忘音现在走的,其实……今天若是不走,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青岚那边,再大的战事也不会拖很久,战事一长,东朝必定动荡不安,那不是那两个人想要的结果。所以,青岚那边,必然是速战速决。
“外面埋伏重重,他去送死吗?”颜沉沙眼也不抬,语带讽刺,“记不记得我曾问你,糖醋活鱼半路醒了怎么办时,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只能怪它该醉的时候不醉,运气不好。”颜沉沙是在暗示自己就是那条在不该醒来的时候醒来了的鱼吗?
“颜沉沙,你知道,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多人想着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可我阮尽欢,从来只是想当一只快乐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无所谓。”可惜没有那么多的想当然,想的事未必就是能够做到的事。
“你或许是过街老鼠,可是并不一定快乐。”颜沉沙为他这句话怔神了很久,才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
过街老鼠,做自己想做的事,随心所欲,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快不快乐,除了他自己,谁又能知道?
“不快乐,是因为我还不是一只合格的过街老鼠。”话题不知不觉扯得太远,阮尽欢不想跟颜沉沙讨论这么哲学的话题了,他还有一些问题要抓紧时间问,他怕再迟了,就没有机会再问了。
“你为什么要帮……于羡?”还是暂时对那个名字保密吧,现在阮尽欢自己也不想听见这个名字。
颜沉沙似乎早就猜到阮尽欢会这样问,他的眼神很渺远,滑到很远的天边去,“我说过我上山来的原因的。”
“曾经的状元郎来当山贼,不觉得太委屈吗?”早就知道颜沉沙的身份不简单,只是更多的却什么也不知道。
颜沉沙,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却恰遇乱世,后来一家遭遇意外,竟被歹徒灭门,状元郎不知所踪。
要不是阮尽欢记性好,也许早就将这件事忘到了脑后,然而该想起的时候必定是要想起的。
颜沉沙曾经说,他是读书人,死了老婆,想要造反,所以上山来。
他的确是读书人,然而是读书人之中最顶级的,他没有老婆,却曾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他是想要造反,于羡不就是会造反的人吗?他上山来的目的,绝不单纯。
“阮尽欢,我总觉得你知道真相会恨我,所以现在我不想告诉你。你比我更清楚,有的人心里就是藏着那些压不下去的念头,这些念头像是魔鬼,逼着人一步一步走自己不想走的路,他们没有勇气去当一只快乐的过街老鼠,所以注定了只能自己痛苦地承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颜沉沙想起后山那树林里的小坟堆,里面埋着的,是他一家十四口血亲的骨灰,那是他上山时带来的。他上山比阮尽欢迟,可是也有近两年了,然而他从来不曾忘记这一笔血海深仇,他缺一个报仇的机会。而于羡,承诺了他这个机会。
生死,道义,气节,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已经无法顾及那么多了,世上不能两全之事太多了。
“你这叫做背叛吗?”偌大的一个山寨,就要这样分崩离析。
罪魁祸首们走的走,剩下的却还坐在这里像没事儿人一样交谈。
颜沉沙没有答话了,也许是不屑于回答,也许是羞愧,也许是复杂,总之他只是凝视了阮尽欢很久,然后说:“我想很多人一定后悔自己认识了你。”
阮尽欢摇摇头,却笑了。
就算所有人都后悔,可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不会——薛忘音。
就算雁流水后悔遇到他,认为他是手染二十万鲜血的的罪人,薛忘音也不会后悔,因为薛忘音是个好人。
一想到那个已经离开了的家伙,他就忍不住笑了一下,“晚饭时间了,边吃边说吧。”
大师傅的厨艺真是精进多了,果真苦难才能磨砺人的厨艺。清粥小菜也能做成美味。
财神寨的粮食还能支撑一个月,可是之前这半个月每天都有伤亡,官兵们不断地压紧防线,阮尽欢真是恨透了外面那个领兵的县丞,李守新,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屈才当一个县丞!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在戏弄他,或者根本就是于羡的算计,阮尽欢更相信那是后者。
吃过饭,稀稀拉拉的人群几乎立刻就散开了,阮尽欢远远看到三喜那郁郁寡欢的神情,出了一下神,然后才想到自己应该回去睡了。
只是阮尽欢那黑黑的眼圈已经泄露了他很久睡不好的事实,每一夜躺在床上,不会做噩梦,可是以往发生的事情几乎桩桩件件都是噩梦。
他终究还是吞了于羡给的半颗解药,他还是怕死的。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难眠的夜。
习惯了不请自入的某个已经离开的人,回来了,重新不请自入。
阮尽欢看到他的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漆黑的房间外面却是灯火通明着,那一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不再穿着素白的衣袍,那是东朝无恙商号最精致的流云缎,攒着密密的银色丝线,袖袍宽大,腰束玉带,那张曾被他讥讽过于精致的脸上带着被已经被隐藏起来很久的尊贵和高高在上,如瀑的黑发用琉璃的玉冠束起来,乃是一身的风流。
回来的是于羡,回来的是夏临渊。
阮尽欢看着他,吃吃地笑一声,雁流水那个笨蛋,竟然再次败给了这个家伙吗?
“你笑什么?”他以为,他回来之后,这个人会哭,可是现在他却在笑。阮尽欢总是能够在本来很合适的时候给人不合适的表情。
于羡,现在应该叫做夏临渊,站在阮尽欢的床前,就像是他曾经那次悄悄溜进来告诉他雁流水杀掉了决定离开的那些山贼们的那天一样,肆无忌惮,却又隐藏着小心翼翼。
“笑他晏行云贵为晏氏成名大奖,竟然甘心落草为寇隐姓埋名近四年,现在还身败于你手;笑他颜沉沙,惊采绝艳的状元郎,忍辱负重敢上阴风十岭,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名利场;笑你夏临渊,堂堂镇南王府大公子,竟然乔装改扮诱我入局,又以身犯险;笑我阮尽欢,本该潇潇洒洒,却终究痴痴傻傻尽入这遮天大网,逃不出你夏临渊的手掌心……”他笑着,却也哭着,这财神寨许许多多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呢?
他想到赵二,三喜,小扣子,海米,冬瓜……想到明月峡,想到小扇关,想到吞日潭,想到溪断湖,想到莲花峰,想到卧佛岭,想到一字峰,想到飞来石,想到摘星台……想到那些已经走了,想到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昔日的于羡,如今的夏临渊,只是走过去,拉他起身,“阮大先生,现在换个地方睡吧。”
阮大先生……
又是这个称呼……
阮尽欢脑子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他怔怔地看着夏临渊那张俊美的笑脸,却木然问道:“当年是你做的手脚?”
夏临渊沉默,笑容消失了一会儿,又重新浮上来,只是后来的这笑,阮尽欢却已经看不懂。
阮尽欢还不知道,这一次雁流水又是怎样败在夏临渊手上的。
也许他知道了,今天就不会跟夏临渊走了,他也许会永永远远地把自己留在这里。
可是夏临渊不告诉他,也不回应他的问题,只是道:“走吧。”
推开门,李守新站在外面,财神寨的山贼们都不见了,满山的全是官兵,在门开的一刹那全部注视着门口的两个人。
阮尽欢仰脸看着那一轮上弦月,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了。
现在的明月峡里,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他还记得雁流水很轻的声音,我信你,你没有。
可是……假如你不信我,能够换你回来,我宁愿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夏临渊没有说话,只是给李守新打了个手势。
财神寨,从今夜,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阴风十岭。
不见了往常的人们,风景却还依旧。
颜沉沙坐在树林里,那座小坟堆前面,一壶浊酒倒进土里,从今夜开始,一切都会推倒重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写到这里,应该换地图了。话说老衲很狠心冷血么?更狠的在后面,莫要诅咒老衲,下场很惨的哟~!


☆、第三十四章 镇南王府

“啊……疼疼疼疼!”
“小样儿,让你跟本公子斗!”
“夏恒昭你个王八蛋!”
“你骂什么?!”
“王八蛋!”
“好呀,月余不见你这嘴是越发厉害了!”
“哼,不知道哪个傻逼当初骗小爷我,说那阮扒皮身段儿唱功都是极佳,结果小爷我辛辛苦苦伪装去了阴风十岭,只见到一个不断刷新自己下限的家伙!你是没见到,那家伙简直就不是人……”
“我怎么听你这口气不对劲儿啊,听说你还给他磕了个头喊他一声爹?”
“闭嘴!”
“啊哈哈哈,你家那老子要是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笑死我了……”
“笑你妹!”
“恩?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镇南王府,两头石狮子镇门,红漆的大门,里面立着石质的影壁,夏恒昭跟卢千里一路斗嘴一路走进去,只见府内檐牙高啄,廊腰缦回,假山流水,碧树繁花,一派富丽雅致的景色。
夏恒昭,镇南王二公子;卢千里,礼部尚书的幺子。二人向来交好,时不时的斗嘴也只是应应景。
卢千里越接近那个院子,脚步就越慢,夏恒昭看得火大,“你怎么磨磨蹭蹭地?”
“就你走得快,赶着投胎啊!”卢千里心烦意乱,立刻就瞪了他一眼。
夏恒昭无比委屈,指着卢千里一脸的愤愤:“好啊,你去了一趟山贼窝,现在连嘴巴都越来越毒了!”
“对你,不需要嘴下留情。”卢千里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停在了那月亮门前。
这里已经是王府的后园,镇南王姬妾虽多,可是随着王爷卧病不起,并且陷入昏迷,那些姬妾都被大公子夏临渊大笔一勾,敕令把这些人全部撵出了府去,自然多的是人骂他冷血无情,可是夏临渊从来不在乎。现在的后园几乎没住着一个姬妾,这里最好的院子就是“百叶青峰”,现在却给了镇南王府的阶下囚——那个从鄙陋的山贼窝里带出来的大先生阮尽欢。
“原来你磨磨蹭蹭是不敢进去。”夏恒昭终于明白了,竟然抚掌大笑起来,而卢千里却面色青黑。
这个时候的卢千里,特别想把眼前这人可恶的笑脸撕碎。
“夏恒昭,你现在笑得高兴,到了那个人的面前你未必笑得出来。”卢千里的声音忽然就冷静了下来,他想到自己接触的阮尽欢,自从官兵围剿那一夜他跟随自己的主子夏临渊一同离开,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前日他跟夏恒昭才结束了在青岚那边的善后事宜,回到了京畿。
东朝江南是赋税重地,全国的财政来源有一半是在江南,而政治中心却在北方,京畿天都。
夏恒昭愣了一下,才想反驳,却看到卢千里那严肃的表情,脑子里也想起自己那前所未有的惨败,阴风十岭明月峡,成了他手下精兵的坟墓……他脸色顿时冷下来,“那又怎样?”
“不怎样,我不进去,要去你去,我在外面等主子。”
卢千里虽是礼部尚书卢九玄的幺子,可是向来不受待见,他早已经追随了夏临渊,奉他为主,所以时刻称呼他为主子。
夏恒昭定定看了他很久,然后嘲讽地一笑,“不曾想你现在是胆怯了。”
丢下这一句话,夏恒昭转身就进了门。
很简单素净的院落,原本的海棠全部被除去,栽上了早已不开花的梨树。夏恒昭心里嘀咕着自己这兄长不知又发了什么疯,却已经几步就顺着小径来到了屋前。
这里还有人工修的小湖,湖心亭里的石凳上似乎还摆着早熟的夏日水果,可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