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珠很诚恳地摇头:“这些我不会。”
言语之间没有半分窘迫,不会就是不会,从小也没人让她去学,白公馆的千金,自然是不需要做这些的。
她看李浩然用酒精清洗了伤口,额头见汗,用白纱布包住了,准备绑住的时候却出了问题,便上来道:“这个我可以帮忙。”
一个人一只手是没法扎好的,李浩然也没拒绝。
白秀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手看上去很白,很有书卷气,似乎天生就应该跟笔墨纸砚风花雪月打交道,如今来帮他包扎伤口,李浩然竟然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来。他将这种感觉强行压下,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今天怕是要迟到了。”
“我跟着浩然老师,迟到不会被批评;浩然老师跟着我,迟到自然也不会被批评。”白秀珠将那白胶带缠了一圈,勉强还能算是看得过去,她这样接过李浩然的话。
李浩然细一玩味,方知她这话说得极妙。
学生跟着老师迟到了,不会挨别的老师的批评;老师因为权贵学生迟到了,也不会挨领导的批评。
白秀珠是学生,也是一个权贵学生。
李浩然想起白秀珠的背景,心思不知怎的就暗了下去。而今的时局政治,谁都知道金铨总理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作为金铨的门生,白雄起现在也是正当势,在李浩然这样的进步文人看来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偏偏是白秀珠的哥哥……
“说起来,那人为什么要砍你?”
现在的白秀珠已经是镇定了下来,想起之前那一幕却又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她端起桌上的茶壶,方发现竟然是空的,抬眼一看,房间里虽然干净,可是很多日常的摆设都没有,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她细细想了一下,然后摇头:“那人一冲上来就要砍我,想必是冲着我来的,只是不知道是谁对我含着这样大的恶意,竟然想直接置我于死地。这样的人,我是不曾认识的,怕是我哥哥那边吧。”
白雄起毕竟是权势人物,上面搞的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他们政治上的事情,白秀珠也懂,只是毕竟了解得不是很清楚,暗杀这种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二十余年之后的李闻血案,不也是这样吗?
白秀珠反倒开始担心起白雄起来。
李浩然去换了身衣服,是湖蓝的长衫,还是那股子文人气,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用了最干净利落的动作将那匪徒过肩摔,还直接给摔趴下了的那种强势了。
这是一个很善于隐藏的男人。
白秀珠惊觉,自己对李浩然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上一世很多事情都是走马观花。
李浩然跟白秀珠刚刚是从后门进来的,现在李浩然躲在后门墙根儿处,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之间就愣住了。
外面的动静很大,连白秀珠都听见了。
“现在给我挨家挨户的找,找不到人你们统统给我回家喝西北风去!”
“敲敲敲敲什么敲,遇到不开门的直接撞门进去,那边那边,那边还没搜过呢!”
“找不到白小姐,怎么跟白先生交代!”
……
李浩然回头看白秀珠,给她比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白秀珠皱眉:“我出去?”
“对,你一个人,不要说跟我在一起。”李浩然不想跟她哥哥扯上什么关系,而且老师和漂亮的女学生走在一起,虽然以新式的眼光来看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难保受人诟病,现在正是文化新旧之交的时候,他个人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对白秀珠一个女孩子家的名声不好。
白秀珠细一想也就知道他的用意了,一时也不得不佩服此人思虑周全。她皱眉,却有些纠结:“可是我从哪里出去才能不被人知道我是从你这里出去的呢?”
“你从前门大街走,再转过去假装不小心被他们发现就好了。”李浩然忽然促狭一笑,“对了,白小姐,您演技如何?”
这话本是玩笑,白秀珠回答得也玩笑:“比戏台子上那些旦角们好多了。”
于是李浩然失笑,将她从前门那边送出去。
白秀珠跨出门,手扶着门框侧了头回看,外面柔和的天光落在她脸侧,将那细致的轮廓勾勒出来,瓷白的肌肤在光下面似乎也是透着亮的,她眼底含笑:“一会儿没了我,浩然老师你恐怕是要被批评了。”
李浩然被她那一侧脸给晃了神,暗定了心,才反应过来,她话里带着的戏谑。不过,一个被保护得这么好的大家千金,在遇到那种事情之后竟然还如此镇定,倒让李浩然是真的刮目相看了。
他笑道:“无论如何,也是被秀珠小姐你害的,欠我个人情。”
于是白秀珠无声地一笑,却转身:“再见。”
“再见。”
她手一松,出了门,走到了街上,李浩然慢慢地合上门,白秀珠的身影就在门缝里逐渐地变小,变窄,最终消失不见。
他靠在门后面,伸手按住自己的伤口,将自己埋在完全的阴影里,看着院落里面的光,把眼眯起来,在心里将白秀珠三个字反复咀嚼,却终究得不出什么结论来。
这也许是一场奇妙的相遇,可并非每个相遇都能有结局的。
李浩然看得很清楚,也想得很清楚。
那个头发上绑着蓝色缎带的女学生下午没去上课,第二天也没来上课,第三天还是没来……
一天一天,秋也深了,学校外面的梧桐树的树叶也都落得差不多了,直到地上再也铺不起那一层层金黄。
那靠窗座位上的秋海棠,终于开了,一朵一朵煞是好看。
李浩然听到周围的人说,那个白秀珠不来的,班里的学生问他,白秀珠是不是不来了,他摇摇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给别人一个悬念,也给自己一个悬念。
校长却很是高兴,那权贵家的小姐,难伺候,听说本来就是个刁横的,脾气不好,不来了最好,省的操心。
时近深秋,李浩然上完了课,夹着课本便要回办公室,却不想撞见了一抹熟悉的鹅黄色。
小洋装,头发微微卷着,用珍珠夹子别起来,化了淡妆,睫毛很长,双手提着包握在身前,站在走廊那边的台阶上,看着花园里开着的秋海棠。
白秀珠又出现了,不过是送来迟来的道别。
“浩然老师。”
李浩然平静地看着她,“秀珠小姐。”
白秀珠看他一眼,又转过眼看外面的花,风已经凉了,她披着皮草的小坎肩,像是叹了一口气,才道:“我是来给浩然老师道别的。”
“早猜到你要走,我还一直在想,你的道别什么时候能来,不想一拖便是两个月。”李浩然倒是将时间记得很清楚,白秀珠入学的时候不过是初秋时候,现在却已经是深秋初冬,薄雪都盖过两场了,听说颐和园那边的景色极美,可惜他已经没有赏雪的心思。
“浩然老师倒是未卜先知,日后不教书了也可以去当个算命的先生,必定是铁口直断。”白秀珠打趣,却笑不出来。
李浩然只是夹着书,“不在学校也是能学的,若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我又搬回那间小院住了。不过,白公馆能网罗许许多多的文人才子,怕是我还入不得白小姐的眼。”
白秀珠上次差点遇险的事情让白雄起大为恼怒,将下面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白秀珠怎么劝也是劝不住的,从此以后去哪里都是一堆人跟着,学校这边早就不允许她去了,反而是大贴告示,请了许多家教,闹得人尽皆知。
她许久没来找李浩然也是这个原因。
外面汽车的喇叭声想起来,似乎是在提醒她该走了。
作为白家千金,白秀珠的应酬不少。
她垂眸,“浩然老师,我还欠你个人情,日后可以到白公馆找我,将您的名字告诉门房,我便会知道的。浩然老师帮了我不少,在学校那短暂的一天,估计也是唯一的一天了,我很感激浩然老师。再见。”
“那么,再见。”
白秀珠再次转身了,踩着高跟鞋,完全不同于她当初来学校时候那种自然的打扮,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尊贵,也许是因为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她对什么都有些漫不经心,提不起兴致,因而连表情都有些懒怠。
李浩然目送她清瘦的背影,回转身,沿着走廊慢慢地去了。他想,自己要换一个学校教书了。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爬出来更新OJL
没有人跟我一样爱小乔爱陈坤的么?陈坤不说,小乔大爱,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欧阳明日么……QAQ
这文已经脱离原著很久了,现在时间要开始快进,所以……这章就这样明媚地忧伤了。(顶锅盖
我是勤奋可爱有节操的大镜子:

☆、第十五章 三年(修)

白秀珠又站在阳台上了,身形已然出挑,不复当年青涩模样,她用咖啡杯端着一杯白水,也不觉得自己违和,竟然就站在那里看书了。
她看的竟然是时下一些文人的诗集,很是新潮,很多都是新诗,白话文推广,已经完全展开了。
三年前《新青年》闹起来的新文化运动,竟然真的改变了情况。尽管白秀珠知道一切都是有定数的,不过亲眼目睹甚至参与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外面的丫头阿月跑进来跟她说有电话,她放了杯在桌面上,过去接了,还是王玉芬。
她很是喜欢往白秀珠这边打电话,因为最近金铨总理的情况不是很好。
“表姐……”白秀珠才开口说了一句,却不想那边已经噼里啪啦爆豆子似的说出来一大片了。
“秀珠,哎呀,昨天叫你来打牌,你说好了要来,却放了我的鸽子,真是。昨儿他们缠着我,今日得空了才打电话过来问问,你是怎么了?”王玉芬的声音透着几分世故的圆滑。
白秀珠解释道:“昨日哥哥找我有事,我送了我的私人老师去英国的,所以没来。”
“嗨,你啊,白让燕西高兴了一趟,他兴冲冲地到我那里来,结果气鼓鼓地走了。”王玉芬口中带着几分责怪,却又道,“还好是乌二小姐在那儿劝了燕西几句,你跟燕西是顶好的,千万别让别人钻了空子。”
就是因为知道了乌二小姐在那里,白秀珠才没有去,这近三年以来她已经淡出他们的那些聚会了,因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融入,而且,那些都是没用的。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她只是在为自己谋划谋划而已。
“这个您放心吧,燕西前些天不是也来我这里打牌吗?”白秀珠想起那一日就觉得头疼,这一世金燕西虽然学好了很多,可是似乎比上一世更加顽劣,那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上次打牌,也不知道是哪里寻来的花招,打输了就要拿纸条贴脸上,白秀珠被金燕西贴了满脸,不过后来实在是手气不佳,输得太惨,末了将金燕西抓过来,懒得管他是输是赢,将他也贴了满脸。
“哦,对了,说起那日大牌,我倒是想起了,大少奶奶说今日燕西在那儿寻帽子,还是绿的,说是丢在你那里了,你找找?”
“他是有帽子落在我这里了,我已经叫人收了起来。他也是,戴什么帽子不好,偏要带个绿色的。”白秀珠悄悄地皱了一下眉,因为上一世这个时候,冷清秋大约已经出现在了金燕西的生活之中,她虽然不再爱金燕西,然而冷清秋毕竟是她最大的情敌,是她上一世恨了那么久的人,现在她要出现了,白秀珠也复杂得很。
“表姐你回头问问他,他若是还要,叫他来我这里取吧。”
“好的好的,改日我就去问他。”王玉芬应声不迭,说到底她还是个旁支的,若是论起庶出嫡出,她要靠边站。就算是嫁入了金家,王玉芬最大的依仗还是白家,现在金家这边也有些不好的风声,她就更要巴结回笼着这边了,而白秀珠是个很好的对象。“说起来,大少奶奶说要把她身边的小怜送给燕西收拾衣帽,你看……”
白秀珠一听这个名字,唇边就浮现出一丝冷笑,她本来是准备要出门了的,所以穿上了显得比较正式的蓝色洋装,此刻将那修长的双腿一交叠,姿态便有些超然,不过她说的话却不是很善意了:“大太太那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是怎么想,我管不着。”
那天白秀珠去金家,看到小怜正在花园里拿棍子缠蛛网,金燕西正在跟她讲话,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小怜便拿着那棍子去戳金燕西,又是一阵逗弄,最后还含羞带怯地跑开了。
小怜给白秀珠的印象显然不好,日久才能见人心,从三年前任由众人误会白秀珠开始,再到现在跟金燕西之间的拉拉扯扯,白秀珠从心底不喜欢小怜。
所以她回王玉芬的话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客气了。
王玉芬也听了出来,连忙劝慰:“燕西还是有数的,不会乱来,他就是被宠坏了。不过我看小怜人品似乎……我觉得这样的丫头就是给燕西收拾鞋帽,也未免……”
白秀珠一想也是,能够随口乱说就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费尽心机又是为了哪般?“小怜的事情我有时间会暗示燕西的,不过我最近倒是很忙,现在要出门了,明天我这里有牌局,请了些太太小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好好……一定来,那你出门吧,我不打扰了。”
“表姐再见。”
……
挂断。
白秀珠站起来,低垂着眼帘将那杯子端了起来,慢慢地将白开水喝干净。她虽不爱金燕西,却也不希望小怜这样的人跟金燕西扯上关系。她白秀珠说到底,是一个有些自私的人,她曾经爱过的少年,自然应该找到最适合他的另一半,纵然她不爱他,却也希望他好。
“阿月,通知那个新聘的钢琴老师今天不用来了,明天也别来了,我没时间,后天再说吧。”
“是,小姐。我立刻去。”
教白秀珠钢琴的老师现在要去英国了,她聘了一个新的,不过还没上过课,人都是下面的人挑的,她还没见过呢,听说是个比较年轻的,谭钢琴的时候比较有活力。
不过一切还得见了再说。
白秀珠提了手袋,看了看时间,下楼叫了私家车,正准备走,却不想门口的守卫将一封密封的信件递给她,白秀珠一看那封口的火漆上的印泥就知道是谁,心头一跳。
她上车,没有拆信,只是将信放在了手袋里,去码头那边送了原来的马科斯老师走,这才上车,吩咐道:“去琉璃厂,荣宝斋,我前日买的东西到货了。”
两年半之前的这个时节,她见到过一模一样的信封。
她曾对一个儒雅的男人说,可以来白公馆找她。
如今她重新将信件拿出来,细细看了看,信封上“白小姐玉展”五个字当真是工工整整,那蝇头小楷看上去跟荣宝斋字帖上的没区别。
如今白公馆的小姐爱去荣宝斋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大家都是知道的,开始还有人觉得奇怪,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白秀珠爱上了古玩品鉴,家里又有钱,谁能拦得住?
混琉璃厂的大多都是男客,女客很少,白秀珠倒是在那一片小有名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昨天没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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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再见

时下的琉璃厂这边已经不如以前热闹了,这个世道逐渐地就乱起来,让人摸不清下一刻会是什么状况。
白秀珠的目的地还是荣宝斋,她老往这边跑,其实也是在有意无意地疏远金燕西,不过金燕西察觉到她的疏远,总是能够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再次靠近。不过她心里知道,其实不管表面上靠得多近,心底始终是越来越远的,她知道,金燕西也知道。
此刻,她摘下自己蓝色的纱网帽,踏进了荣宝斋,后面有一间雅室,是专门给交易贵重物品的客户谈事情的,现在白秀珠是想也不想就直接踏进去了。
“张老板,我上次挑的宣纸和徽砚——”
白秀珠的声音忽然之间停住了,她定定地看着坐在里面那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一顶黑色的绅士帽放在桌边上,一手端着茶,一手却握着一本泛黄的书,看得似乎正入神。
不过被白秀珠这么一喊,这人明显被打扰了,就那样一转头,眼神扫过来,黑白的眼珠分明着,带着动人心魄的魅力。
“秀珠小姐来得似乎早了。”
“浩然老师才是来得早了吧。”白秀珠忽然之间松下来一口气,在李浩然开口说话的瞬间。
“很久不见,秀珠小姐别来无恙?”李浩然心底也复杂得很,私心里他不想麻烦白秀珠,可是有的事情除了她似乎也没人能够搞定了。
白秀珠也将自己的兜纱的帽子放在了桌上,跟李浩然的恰好挨在了一起。“好好坏坏也就那样,白公馆的日子,想必浩然老师是能够想象得到的。”
除了应酬,还是应酬,有的时候看着白雄起,白秀珠竟然会觉得无比地悲哀。白雄起将她的婚姻当做是政治筹码,眼看着金家真实辉煌时候,巴不得就把她嫁了进去,现在看着金家摇摇欲坠,白雄起又不愿意了,甚至多次暗示白秀珠,跟金燕西可以再来往,只是不要再那样死心塌地。
其实白秀珠从未死心塌地过,只是以前留给别人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别人无法忘记而已。
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感觉就是了。
李浩然早猜到依着她的性格会这样说,一时也无语了一会儿,很久才道:“两年半之前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给秀珠小姐道谢。”
“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浩然老师对我是救命之恩,你做的是好事,我自然也就帮了。”五四运动,多少文人被抓起来,白秀珠不过是帮着遮掩了一下而已。
提倡新的文化没什么不好的,世界中是在进步,她不想阻止,反而觉得自己能够参与到这样的历史之中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
“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白公馆的小姐,我会以为你是西洋留学回来的。”李浩然耸了耸肩,他亲手为白秀珠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给她,“浩然无颜,想必秀珠小姐已经看到了在下的信,应该知道我又要麻烦您帮在下一个忙,所以,只能以茶赔罪,还要再劳烦秀珠小姐。”
白秀珠倒是想起了信上的内容,“那倒是无所谓的,与我哥哥的职务并不冲突,我也不是不懂大道理,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感谢的话还是不必说了,不然浩然老师这一杯茶我可是不敢接了。”
李浩然讶异于她的坦然,于是一笑:“能交到秀珠小姐这个朋友,是浩然的荣幸。”
白秀珠终于接过了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六安瓜片,想不到荣宝斋的好茶也不少。”
“秀珠小姐的舌头很灵。”李浩然赞了一句,自己也端着茶杯,慢慢地品着,茶香氤氲与唇齿之间,竟然让人忍不住要眯眼。
这品茶,其实要是在春日的阳光下面,在郊外,在草地上,才会更加美妙,只可惜现如今的北京城是没人有这样悠闲的心思了。
白秀珠看着李浩然,目光之中尽是坦然,他的表情自然之中带着几分享受,两眼一眯就是那种浅浅的似乎要化开的温和。
“我不懂茶。”白秀珠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
“听说秀珠小姐在找钢琴老师?”李浩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白秀珠道:“最近对那个有些感兴趣,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分钟的兴致,只是请个老师来教教,如果我还不算太笨拙,继续下去其实也不错。”
时间太多,除了看书,也要找时间来打发。
毕竟白秀珠不想跟金燕西太近,一直都在规避各种各样的聚会和酒宴,可是她不能在两家已经有了口头婚约的情况下公然说自己不想跟金燕西在一起,白雄起现在是不可能让她这样做的,表面上说是爱护着她,实际上还是要控制她。
她知道白雄起对自己好,可是当亲情也染上权力的色彩,便让白秀珠有些无言,还有自己那个嫂嫂,作为一个日本人,却嫁给了白雄起这样的高官,说没有目的,她也不信,总之现在的白公馆其实很乱,只是别人感觉不出来罢了。
“我听你进门的时候是在说宣纸和徽砚,是要挑吗?”
“是准备买一些回去,最近是喜欢上古玩,所以常来琉璃厂看看,听说浩然老师精于此道,少不得在琉璃厂遇见,到时还请您不吝赐教。”白秀珠其实在古玩这个行当也算是有了自己的眼界了,别人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现在就是个乱世,理应是要爱黄金的,可是白秀珠偏偏爱上了古董,还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
就是白雄起他们,虽然允许了她的这种行为,可是在背后还是觉得不妥。
听白秀珠这样说,李浩然自然不能拒绝。
他带着白秀珠去逛货架,只是在这期间,白秀珠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李浩然对这些价格昂贵的东西不说是了如指掌,但至少也能说得头头是道,白雄起那个文化水平被他那个圈子里的朋友奉为笑谈。
她忽然想起,自己对李浩然的家庭背景是一无所知。
这样的发现让她忽然之间有些奇怪,她竟然跟一个自己玩儿安全不了解底细的人成为了朋友。
“秀珠小姐?秀珠小姐?”
她本来是在深思之中的,过了很久才听到了声音,一抬眼,正看到李浩然伸出了手掌在她的眼前晃动,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李浩然好笑地收回手:“秀珠小姐,虽然咱们现在是平辈论交,可是你也该听我说话吧,走神走得也太夸张了吧?”
白秀珠无言半晌,却一下就笑出来,“抱歉,刚刚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而已。”
李浩然无奈,他将自己手上的东西都交给了白秀珠,她接过,问道:“浩然老师之前在信上说的事——”
李浩然也记着呢,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怀表,掀开一看,“他应该到了,到时候还要麻烦秀珠小姐将他这个麻烦人物送出去,他回了上海一切都好了。”
现在动不动就喊着闹革命的人,才是真的惹不起,李浩然虽然也是进步青年,但是没这位这么激进,一来就差点将这边的局势弄僵,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位惹事的人送出北京。
白秀珠已经在信件中看到了事情的原委,不过是一个跟李浩然志同道合的人,前些天看到保安队的人行为不检点,站出来说了几句,却差点遭到暴打,不过这位似乎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人物,直接打了回去,那一队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倒好,事情闹大了,这位受到了追捕,现在连出城都难。
白秀珠也知道平时保安队的那些作风,颇为不耻,所以帮助这次的这位,她一点压力也没有。
“哎呀,一来就听到浩然你对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说我是‘麻烦’,这不是败坏我风流倜傥的名声吗?”一声轻笑忽然之间在门口响起,白秀珠和李浩然都转头看。
却见是一个身穿燕尾服,手里拿着小拐杖的英国绅士打扮的男子,衬衣胸前的领结繁复而漂亮,看上去极其考究,整个人身上都透出优雅的气息,他面目英俊,长眉薄唇,一双桃花眼真是漂亮得勾魂,怕是走在路上便要引得无数怀春少女为之脸红心跳,他另一手拿着帽子,放在了胸前,对着白秀珠来了一个绝对标准的英国绅士礼节,一躬身,低头:“亲爱的小姐,请不要听那个家伙胡说八道,我是一个很正直的绅士。”
李浩然捏着宣纸的手指忽然之间用力了几分,他的表情顿时就变得似笑非笑起来,竟然伸手将白秀珠往后拉了一些,语气冷淡下来,眼神也淡漠了几分,嗓音是清泉一般,听起来很舒服,不过此刻却带着几分难言的刻薄意味:“杜九,把你那些花哨的把戏给我收起来。”
白秀珠忽然觉得奇怪,她被李浩然抓住了手,似乎是半护在身后,不让她跟那个杜九有接触一般,这种近乎保护的姿态,让她有一种很奇怪的错觉。
她抬眼,终于仔细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杜九,杜九也看着她,然后目光一转,看向了李浩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