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就是官僚体系里面的最底层,跟现代的公务员差不多,是真正办事的那一群人,但是地位非常低,明朝中后期之后貌似就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为官,很多都是世代相传,比如当师爷什么的。
文里这个背景借的也是明,目前这个节骨眼上,“胥吏不可为官”的一条还没出,也可以参加科举。


☆、

这竟然是昔日那翩翩佳公子的选择?
宋仪着实有些没想到。
她确信自己不喜欢周兼,不过陆无咎这话却是没说错的,此人非佳婿之选了。只是这些又与宋仪有什么干系?
她想了想,饮尽盏中最后一口茶,便起身告辞:“多谢陆大公子款待,后会无期。”
先头陆无咎说她有侠气,宋仪还不以为然,如今但听这一句“后会无期”,陆无咎便是笑了一声:“纵使宋五姑娘觉得我陆无咎是个麻烦人,以后见面的机会少,可也不该说出后会无期这等话。毕竟,陆某终究想着,宋五姑娘亦能平平安安。”
宋仪险些被这句话给噎住。
她无言半晌,也懒得与陆无咎计较几分,起身便出了屋去,很快由人领着朝外头走。
她背后,陆无咎掐着那一页纸,眼神亮了又熄,明了又暗。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唤道:“赵五儿,叫人准备一辆车,兴许一会儿宋五姑娘用得着。”
赵五儿连忙应了一声:“是,小的这就去。”
虽不知这宋五姑娘与自家大爷有什么关系,不过陆无咎既然吩咐下来了,赵五儿必不敢怠慢。
一路出了去,赵五儿叫人备好了车驾,才着了人通知宋仪一声。
宋仪倒没想到陆无咎竟然还特意为自己吩咐这一些事情,于是暗忖:“此人倒是个思虑格外周全妥帖的。”
他也不管宋仪到底是不是用得着,或者是不是想要用,甚至在宋仪明确说了“赏花耽搁考校时辰”之后,还要人准备,可见此人乃是有备无患。
即便是宋仪不用,他备着总不会有差错。
宋仪不得不道了谢:“替我多谢你们大爷,我心里感激他。”
虽则,她更想要知道那一万两银票到底是哪里来的。
不过这话必定不能再问。
宋仪想着,还是上了车,书院那边必定要去,但是什么时候去,可就看她心情了。
今日天儿还不错,碧空如洗,云气缥缈,书院里翰墨阁中,已经挤挤挨挨都是人。
每个人抽到的题目都不一样,不过各自有一个时辰来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作什么样的一首诗。
宋倩迟迟没有动笔,倒是一副凝眉苦思的模样,只是她时不时地回头看上一眼,显然有些焦虑。
旁侧有人见了她这模样,忍不住笑道:“今日宋仪没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看三姑娘这样子,还挺担心她的?”
半道上车辕坏了,所以宋倩与宋仙一道先来了书院。
如今这一轮,正好是宋倩与宋仙一起,但是等她们作诗之后,便该轮到宋仪了。
此刻距离翰墨阁的考校结束,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多一些。
宋倩她们这一轮交了诗作,转眼就是最后一轮,若是宋仪还不到,这一场最要紧的考校,可就是她错过了。
原本宋倩觉得宋仪来不来也无所谓,少她一个抢风头的更好,可如今宋仪没来,她心里又无端端生出几分愧疚来:“若是我当时叫她挤上一挤,也不至于叫她迟到了……”
这丫头,还真不来了不成?
宋倩心里多了几分烦躁,偷眼一瞥,瞧见站在自己斜前方的宋仙,竟然半点反应没有。
周围不少人又开始谈论宋仪,那声音真跟树杈上头的老鸹一样,怎么也盖不下来。
难为宋仙这时候还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圣贤诗……
宋倩对宋仙的不满,多少又多了几分。
她侧过身子,对自己的丫鬟道:“你去外头看看,若是五妹妹来了,便立刻带她进来,再过得一刻钟,咱们交了诗作,可就轮到她那边了。”
丫鬟一躬身:“奴婢这就去。”
香案上插着的一柱线香渐渐燃尽,火星明灭之中,香灰委地,散落成一片灰白。
主考诗文的乃是书院里所有先生之中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一位,当然,说的是年轻时候。不过即便是年纪大了,也能从其一举一动之中窥知当年的风流。
诸葛先生往年可是大才子,不过生性放荡不羁,实在不适合入朝为官,过了十好几年闲云野鹤的日子,才来书院之中当先生。
他一看香燃尽,便轻轻敲了敲手边的小钟,道:“时辰到,诸位都将诗作交上来吧。”
宋仙与宋倩两个先后把自己的诗文给交了上去。
诸葛先生一一翻看起来,也随口一一点评出来,在翻到宋仙诗作之时,只摇了摇头:“心思功底虽有,雕琢太过,矫饰太多,缺了天然雅趣,勉强算是中上之作,乙。”
雕琢太过?
宋倩一听,便是笑出声来。
此刻她们这里约有十多人,个个都竖着耳朵,准备听诸葛先生的点评。宋倩这猛地一笑,多少让人有些吃惊,纷纷扭转头来看她。
原本宋倩宋仙两个人关系还不错,只是最近远了,可自家姐妹,也不至于幸灾乐祸至此啊。
宋仙脸色不大好看,唇边的笑意也淡了。
不过她一年到头都是这般看似温婉的表情,倒也不至于因为被先生否定而难堪太过。
“宋三姑娘因何发笑?”
阁中不只有学生们,上头更有一位持着戒尺的先生,此刻皱了眉头看着下面的宋倩。
宋倩一下埋下头来,生怕被诸葛先生责怪,可诸葛先生给了宋仙一个“乙”,着实让宋倩高兴。她难得规规矩矩地给诸葛先生行了个礼,回道:“先生评点学生二姐诗作,曰修饰太过,学生推人及己,也觉得自己的诗文雕琢太过,所以发笑。”
自己的诗文雕琢太过?
诸葛先生随手一翻,拿起一页纸,上头正好是宋倩的诗作。
然而这一看之下,诸葛先生便是猛然一怔:好诗!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诸葛先生的反应,落在众人眼底,一下引发了无数的好奇。
宋倩早在今日早晨,从宋仪处得来这一首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绝对是一首好诗。宋仪帮她,还真是不遗余力,这一首诗和契合女儿家的心性,便是老气了一些,也不至于被厌弃。
“此诗不过附会牵强之作……还望先生见谅。”
这是宋倩谦虚了一把。
此刻,诸葛先生已捻须踱步,看着这一首诗吟了出来,末了一声长叹,道:“诗是好诗,只可惜,三姑娘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过诗作的确惊艳,当得起一个‘甲’。”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都没想到,今日宋倩也冒了个头!
前两天风头最劲的宋仙今日表现反而平平,至于另一位活在传言之中的风云人物,竟是连影子都还没露一个。
从书院开始考校那一日起,情势变化便是渐趋复杂,叫人捉摸不定。
不过宋倩这诗作……
诚如诸葛先生所言,不得个“甲”,怎么也说不过去。
“最近几日还真是奇了怪了……”
“哈,你也这样想呀?”
“早几个月你告诉我,结业考校时是这般,我也不会相信。”
“说起来,那一位怎么还没来?”
“是呀,这都要开始了,怎么还不来?”
“我说你们也是,宋仪不来有什么大不了?缺了她,考校又不是不行了,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她至交好友呢!”
“哼,谈论两句又怎么了?她不来,还少了不少乐子……”
“不来才好了,诸葛先生最爱她诗词,若有她在,哪里有其他人冒头的机会?”
“就是,不来才好!”
……
不知不觉之间,话题又回到了宋仪的身上。
也不是众人愿意谈论她,只是因为今日实在是反常到了极点,宋仪莫不是不参加考校了?这时候可来不及了。
宋倩已是叫丫鬟去外面看了又看,还是没宋仪的影子。
诸葛先生已经叫了最后一轮学生们站在书案前头,只等着时辰一到,公布最后一轮的题目。然而,属于宋仪的那个位置,始终没人。
上头的诸葛先生眉头紧拧,掐着手指,也扫了那位置一眼。
他毕竟是当先生的,不好太过偏袒,可眼见着时间到了,宋仪也不曾来,终究没憋住,问了一句:“宋五姑娘还没来吗?”
“回先生话,现在还没看见人。”旁边的小童垂手躬身回了一句。
于是,诸葛先生的脸色终于差了起来。
宋倩见势不好,咬了咬牙,看了旁边的宋仙一眼,还是出来朝着诸葛先生一礼,开口道:“先生,半道上车辕坏了,我家五妹怕学生赶不及考校,所以先让了我上车,她自己留在半路上,这会儿约莫是没解决事情。不知先生可否为她宽限些时候?”
“这……”诸葛先生皱紧了眉头,还在考虑。
然而,其余人等却都是讶异和鄙夷。
“开什么玩笑?宋仪是那等会谦让别人的人?”
“我还记得上回与她同路去竹林作画,半道上坏了轿子,她为了不耽搁自个儿的事儿,直接把我给抛下了,真真个自私小人而已。才高八斗又怎样?平白叫人唾弃!”
“是啊,说旁人这般为人我也不怀疑,独独这宋仪嘛……”
“呵,宋三姑娘为人找借口,竟也不找个好的?”
“宋仪赶不及就赶不及了吧,凭什么我们要等她?”
……
诸人议论传入诸葛先生耳中,他也是叹口气,道:“罢了,宽限些许也就是。这一个时辰香燃尽了,宋五姑娘若是不来,这一门功课便作废。”
从看题到作诗,统共一个时辰,宋仪赶来得早还好,若是迟一些怕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这所谓的宽限些许,实在不算什么。
诸葛先生揭了题:“金缕衣。最后一轮,照旧一个时辰。”
宋倩站在旁侧,内心已是焦虑不安。
众人都开始构思,眼瞧着时间随着燃烧的香火而流逝,宋仪却连影子也没有。
那长长的线香烧了快有十之七八,宋倩看了只着急上火,宋仙却轻轻一笑,劝她道:“也不必为五妹妹忧虑,如今这时辰,即便是来了,也断断写不出东西来。三妹妹既得了甲,又何必上火?”
“真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面热心冷不成?”
宋倩对宋仙,着实没了好脾气,她不在遮掩,反唇相讥。
宋仙面上挂不住,干脆一拂袖不再说话。
此刻,人人都知道,剩余时间不到一刻钟。
纵使宋仪赶过来,也必定不能完成了。
宋倩忽觉得有几分扫兴,心里已断定宋仪再赶不上,然而便在此刻,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喊了一声:“五姑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更新迟了QAQ
这是第二更,明早没意外还是十点,如果有问题会群里和微博通知,最近实在是太忙,求大家原谅……


☆、第十九章 何必

宋仪想过了,如今自己顶着个大才女的名声,手里握着不少的诗词歌赋,一段时间内还是能顶住。
不过时日一长,只出无进,便是坐吃山空。
说到底,一个“抄”字终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更何况,宋仪本身并非惊才绝艳之辈,若强要维持如今这名头,无疑是自讨苦吃。
因而,一路来书院的时候,宋仪都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来。
她想着,若不能赶上,那正正合适,宋仪能避开书院这里最大的风头;若能赶上了,此刻时间也不很够,题目合适,最后出一把风头,也无不可,题目不合适,宋仪手里没有合适的诗词,自然写不出来,可也不会为人诟病。
毕竟,摆在宋仪面前的,便是紧迫的时间。
到书院的时辰刚刚好,到翰墨阁的时间似乎也刚刚好。
丫鬟早早在宋仪进来之前,就已经快步奔回去给宋倩等人通报,所以宋仪到的时候,迎接她的便是齐刷刷的目光。
那一瞬,便是宋仪自己也没想到。
脚步一顿,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进了翰墨阁,从两排书案之中穿过,抬眼一看便瞧见了“金缕衣”三个字,心里道了一句真巧,想着这风头还真必须出了,却同时对着上首诸葛先生一礼,口中道:“学生宋仪问先生好,半道上出了些事儿,因看了一会儿花,没料想颜色太好,贪看半晌,竟忘了时辰。如今来迟,学生有错。”
一来就认错,态度还算是好了。
不过这理由嘛……
众人不由看了先头说话的宋倩一眼,说什么宋仪会让别人先走,不惜耽搁自己的考校,约莫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不管怎么说,宋倩还是宋仪的姐妹,为了顾及姐妹颜面,这样美化宋仪的说法,还是挺对。
宋仪尚还不知宋倩曾为自己解释过,她也不很在意,只等着诸葛先生。
回看一眼那一炷香,诸葛先生叹道:“时辰也不够了,怕是你没功夫再写出一首诗来了。”
没功夫?
倒也不见得。
宋仪正想说自己试试,没想到诸葛先生咬了咬牙,竟然道:“似你这等高绝之才,若是因一场考校便定了才华的界限,未免太不公平。你既然来得迟,不如为你单单开设一轮,再出一题——择不如撞,昨夜暮雨潇潇,你便以此为起,作诗一首吧。”
竟然是重新出题,再给自己机会?
宋仪略凝眉一思索,她倒几乎是个过目不忘的,手里那些诗词文章几乎都记在脑海之中,一瞬便记起了不少诗作。
她倒是不惧,闻得诸葛先生此言,便道:“先生厚爱,学生愧不敢当,唯勉力一试,方不负先生期待。”
说完,她一礼,再微微退步,便走到了唯一空缺的位置上。
在宋仪起笔的同时,诸葛先生重新点了一炷香,放入香炉之中。
最后一刻钟,众人该想好的也早都想好了,“金缕衣”为题,多少有些棘手,许多人看了宋仪的题目,反倒是有些羡慕起来。
他们只嘀咕:诸葛先生果然是厚爱宋仪的,不然怎么在她来迟之后,反而出了这样一题?
不过大家倒是没时间去管宋仪了,因为她们这一轮时辰已经到了,最开始点的那一炷香香灰已落,小童已经从上头走下来,一张一张将众人的诗稿收起来,放到诸葛先生的桌上去。
其中,宋仪那一张是暂时不用收的,她是一个时辰之后单独看。
所以,小童在收完所有书稿之后,便直接略过了宋仪,准备抱着诗稿递给诸葛先生。
没想到,就在小童即将经过宋仪身边的时候,宋仪忽然左手起笔,刷刷几笔就写下几行字,而后一吹墨迹,道:“劳驾,我的诗稿也好了。”
“……好、好了?”
小童讶异不已,看着宋仪递过来的诗稿,近乎震骇。
宋仪敛袖搁笔,淡淡一笑:“好了。”
好……
好了?
好了?!
不对……
宋仪才来了多久?
题目难道不是新出的吗?
众人这会儿都懵了:这绝不可能。
小童子这会儿整个人都是震惊的,傻愣愣从宋仪手中接过了诗稿,放在所有诗稿最前面,然后朝上递给了诸葛先生。
别说是书院之中别的学生们,就是诸葛先生自己也震惊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专门为宋仪点起来的那一炷香,才刚刚烧了个头。
这般快就写好了?
果真是文思敏捷,才华盖世啊。
诸葛先生素知宋仪本事大,可今日真是大得离谱了。
他拿起那一首,果真是应了他的题目而作:“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又是一首好诗啊!
诸葛先生只觉得宋仪这学生果真可教之才,甚至这般才华,自己已经无法再教。
“短短不到一刻之内,竟然作出这等惊艳——”
“不对!”
下头忽然有个人叫了一声。
众人只等着诸葛先生给宋仪一个“甲”,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插话。
回头看去,方才出言的乃是同知赵大人家的独女赵姑娘,她出来看着宋仪,眼神之中带了几分轻蔑,对诸葛先生却是恭恭谨谨的:“先生,宋五姑娘固然才华高绝,可这一首诗,约莫已经是成作,所以能这样快。”
“成作?”
之前就已经写好了的?
诸葛先生有些惊讶,看了没说话的宋仪一眼,又续问赵姑娘道:“你如何得知?”
“回先生话,几个月前,我等一起去兰溪看花,回来的时候宋五姑娘便曾念叨过方才所作诗之中的一句‘谁道人生无再少’,如今此句连同此诗一起出现,便知此诗应当是昔日所作,如何能当成是考校呢?”
赵姑娘一言一语,都极为清楚。
众人听了,都觉得这话有道理。
宋仪写得未免也太快了,虽有人能七步成诗,可毕竟这种人实在是少见。如今宋仪仓促之间写成一首诗,本就不大可能,要说文义皆通,意蕴深长,就更不可能了。
种种的不可能,最终用“成作”来解释,便算是完全能通了。
可宋仪若真是如此行为,也未免太堕才女的威名,更为人所不齿了。
一时之间,诸葛先生也陷入了踌躇。
而宋仪压根儿不知道几个月之前是什么光景,不过既然对方敢说,那便应当真有过这件事。如此一来,自己方才所写的这一首是不能用了。
斟酌片刻,宋仪道:“先生,既然如此,不如您再出一题,且考校考校学生吧。”
“这……”
诸葛先生又犹豫了起来。
不过旁人倒是很赞同,纷纷道:“得出新题,才能考校出真本事来。”
“且看看出新题,她是不是能作。”
“可出什么好啊?”
“简单的没意思,不如出个难的。”
“有什么难的?”
“刚才咱们作的那一首,不就挺难的吗?”
“对啊,金缕衣啊!”
……
很快,众人便都有了主意。
照旧还是赵姑娘含着几分讥诮地看了宋仪一眼,上前道:“诸葛先生,临时想题目怕也困难。学生们这边倒是讨论出个变通的法子来。总归宋五姑娘来得迟,更是头一回见金缕衣这题目,时辰相差也没多少,不如就请宋五姑娘以此金缕衣之旧题目作诗,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以旧题作诗,这话倒是极有道理的。
诸葛先生不是怀疑宋仪,相反,他是对宋仪格外有信心。
因此,在赵五姑娘提议之后,诸葛先生便一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宋五姑娘便用金缕衣为题,限时一个时辰,再作一首便是。”
诸葛先生话音刚落,周围人便都满意地笑了。
宋仪什么都好,就是结仇太甚,人人将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逮住机会,落井下石之人不知凡几,要指望着雪中送炭,还是做梦来得快。
众人皆以为宋仪这一回必定愁眉苦脸,没料想……
宋仪的神情,的确有古怪。
她此刻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好。
她真是倒了那一位惹下来的霉,也沾了那一位带上来的光。
先头第一眼看见“金缕衣”这题目,宋仪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了一首来,只是后来诸葛先生重新为她出了一题,因而宋仪才搁置了之前的一首。
可是现在,众人兜兜转转,都以为这样能为难住她,硬要宋仪去作前面那个题目。
若非此情此景太过严肃,宋仪都快笑出声来。
当然,她也真没忍住。
这场面实在是太过滑稽了……
她稳了稳心神,对着诸葛先生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于是作出一脸凝眉思索的表情,提了湖笔在手中,略顿了一会儿,便下了笔。
才女的名头,于那一位而言兴许很要紧,于宋仪而言不过玩玩儿。
她想着,方才既然花了一刻钟写诗,如今他们以为她才思敏捷,那她便再敏捷一回给他们看。
提笔,挥毫,不过片刻,诗稿已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舒坦

这是所谓“才女”最后的声名了。
写完这一首,宋仪便很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也是最后一首了。
她淡淡搁笔,眉头却是微微拧紧。
也不知是何情由,宋仪盯着这四行诗,忽有些恍惚。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宋仪没不惜金缕衣,却有“少年时”,可这“少年时”又能做什么?如今一切,不过是浑浑噩噩度日,叫她自己说出来,也不见得有几分味道。
更莫言什么有花堪折,于宋仪而言,无花自不须折。
诗是真好诗。
她忽然摇头笑了笑,写完这一首诗也不知对自己眼下的日子生出几多厌恶来,于是朝着诸葛先生一礼,便转身朝着外面去。
翰墨阁中墨香氤氲,而宋仪真正在此度过的日子不过仅有小半年。
浮生若梦,两载不过一场空。
她那般豆蔻年华,全都在一场大梦之中,被人偷走,烙上了旁人的印子。这翰墨阁之中不曾有她多少墨迹,她也不曾在此熟读什么诗词文章,没学来盖世才华……
于她而言,今日的确是走个过场。
阁中人眼见着宋仪写完转身就走,多少有些不明白。
赵姑娘也是怔然片刻,回过神时已瞧见宋仪走到了门口,心念一转,便是一声冷笑:“写得这样快,走得还这般无礼,怕不知写出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来!才尽也不是多丢人的事,宋五姑娘何必走得这样急?”
原本已到了门口处的宋仪,忽然立住了脚。
她忽然觉得赵姑娘是个妙人,于是莞尔道:“赵姑娘此言甚好。宋仪自觉日后所作种种再不能越过今日,更觉诗词文章若为名利而生,纵使千万般高妙,也不过落了下乘。若今日月明风清,花团锦簇,玩乐不知归处之时作了此诗,便是诗中妙境。可宋仪今日作此诗,不过为搏一个‘才女’名声。如此行径,本是辱我诗词,毁我文章,漫说不曾惊才绝艳,纵使孤篇横绝,也不可为大家。”
所有人忽然愣住。
诸葛先生原已为此诗词惊艳,听得宋仪之言,眼中却爆射出一团精芒。
宋仪站在翰墨阁门口处,见赵姑娘神情痴愣,似乎没明白自己的话,不由得摇头一笑。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年华尚好,何必再汲汲于名利?”
说完,宋仪也不知这话说的是自己,还是偷去自己两年时间的“那一位”。
懒得管别人是不是听懂了自己的话,她重又转身,朝着外面去。
天光正好,云影徘徊,乾坤大世界,清朗一片。
宋仪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
她只知道,灵光一闪也好,卑鄙无耻矫揉造作也罢,所谓的“才”名,应当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青瓦白墙,墨韵书香,本该在她的世界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可而今看来,也不过寥寥草草。
两年时光啊……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现实又懒怠之人,可直至今日将那一首诗写出来,她才恍惚想起来:旁人尚有时光可珍惜,她自己的豆蔻年华,该往哪里寻去?
回忆起来,字字句句皆是噩梦。
微微叹一声,宋仪自嘲一笑,待转身离去,便听见有人喊她。
“五妹妹,你可还好?”
追出来的是宋倩,她也是怔神了许久,才想起来追她出来。
今日宋倩出风头,全赖了宋仪的本事,又是宋仪请她先走,没耽搁考校,宋倩往日虽嫉妒宋仪,可如今感激她未必不是出自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