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到古琴前,起了个音,无甚波折地的抚完一曲,得了个“乙”,便直接退下了。
宋倩递给宋仪一个同情的眼神,宋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今日宋仪表现平平,多少让看戏的人有些失望。
只是宋仪知道,他们都想错了,真正的好戏不在她身上,而在宋倩与宋仙身上。
诚如宋倩来时所言,她擅长琴棋,又因为今日争强好胜之心已起,所以发挥竟有超常之态,下来时候,连她自己也为之惊讶。所以一曲高山流水直得了甲,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宋仙此前都表现平庸,上次考校却在丹青上一鸣惊人,宋倩并不相信她的琴艺能高过自己。
只可惜,宋倩再次料错。
宋仙真真是个狠人,藏拙藏了这么多年,陡然得了机会,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只如出云破月一样令人震骇。
凭心而论,她今日所弹的一曲《水龙吟》,真是手法高妙,又将那种得以施展抱负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怕是契合了她自己的心声。
一曲毕,竟然全场安静,再无半分杂音。
良久之后,曲先生才给了一个“甲”,深深望了宋仙一眼。
宋家这四姐妹,除了可怜的宋俪一直平平无奇之外,其余三人都或多或少地出了风头,如今犹以宋仙为首。
这可真是大大的想不到了。
原以为只有宋仪一人才华高绝,必定夺得本次大考的魁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宋仙,到如今两场考校下来,总地算下来,成绩竟然还比宋仪要好,着实令人吃惊不已。
回去的时候,宋倩看着宋仙的眼神,已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了。
而宋仙,也终于渐渐剥开昔日的伪装,虽则依旧一身恬淡,可眼眸中多了几分光彩。
扶着丫鬟的手,她停在车前,侧转身子淡淡对宋倩道:“天底下从无人生来该比你低,也从来没有今日不如你,明日便不能压过你的道理。三妹你年纪还小,兴许他日便知妥协二字怎么写了。”
说罢,她直接上了车。
宋倩气得浑身颤抖,手指掐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昔日被她压着的人,围着她转的人,如今竟然高高在上对她说出这一番教训的话来,她如何能平心中意气?
宋仪将这一番话与这一番姐妹间的争斗反目看在眼底,心思却是淡淡一转:若宋仙真知道“妥协”二字如何写,也就不会选择在大考之时大放异彩了。
不过,到底什么叫“妥协”?
宋仪掐着手指算算,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个知道“妥协”的人,她只是觉得,自己选了宋倩这边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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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交易
宋仪最终还是决定帮宋倩。
也不知宋倩哪里来的机缘,竟然知道了先生明日将出什么题目,只需宋仪捉刀代笔。事情也巧,宋仪手上正好有能应对这题目的诗文,只需挑出来给宋仙,便可帮助她完成心愿。
宋仪自己,要的却不是这“才女”的风光,只希望泯然众人。
至于如何从惊艳渐渐变得平凡,这就要看宋仪的本事了。
宋仙宋倩二人彻底闹掰之事,终究还是传到了小杨氏的耳朵里。
宋仪未亲眼所见,这一位掌家多年的嫡母到底是何表情,不过从孟姨娘这里却能猜得一二。尽心养了这么多年的二姑娘,虽是姐姐所生,可她也没亏待过宋仙,竟连其半分信任也得不到,难免要心寒。
想想,宋仪只觉得小杨氏这位置着实艰难。
孟姨娘晚上来看她,亲手把刚制的桂花头油给她抹到头发上,而后一圈一圈地扭紧盘在头上,待次日梳洗干净,便可见头发更乌黑几分。
这等养发的秘方,还是孟姨娘当初留的。
她看宋仪一脸的若有所思,便笑道:“小小年纪,你心思却很重,也不担心自己先老了。”
“姨娘……”宋仪回过神来,也笑,“这不是还有您在吗?”
“你呀,也就嘴上任性任性了。”孟姨娘岂能不知道她?“我看你与倩姐儿走得近,怕是想清楚了吧?”
“三姐人简单,不似二姐那般复杂。再说了,帮二姐对我又没好处……”宋仪说话挺不客气,“终究还是在太太手底下混饭吃,不能选错人啊。”
宋仪自觉目光短浅,日后指不定会吃大亏,可考虑得这样深已经很累了,若要再深下去,她只恐自己花样年华早付东流水,实无必要。
母女二人说了说宋仙宋倩之事,又说了如今小杨氏的处境。
原本都还没什么,可孟姨娘斟酌再三,还是说了陆二公子之事。
“我有一事,必须警醒着你。现如今,大少奶奶那边帮着联络宋陆两家的姻亲,是仙姐儿与陆二公子;可你也看见了,倩姐儿也中意陆二公子。若是这件事终究没成倒罢了,两个都落不到什么好,可若是成了其中一个,怕是还有得折腾。”
“太太那边是什么意思?”
宋仪觉得这最要紧。
孟姨娘道:“太太先答应了大少奶奶那边,若大少奶奶事情能成,此事多半定在仙姐儿身上了。届时你与倩姐儿交好,若有个什么事,太太那边还指望你开导一二分……”
毕竟,宋仪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过来人了。
当初一头磕在地上,醒过来便幡然悔悟,没再继续朝卫起这大坑里栽,算是宋仪明智。
太太便是在这里指望着宋仪。
可宋仪仔细想想,摇了摇头,她能出来不过是因为她对卫起毫无感觉,换了宋倩却不一定了。
“此事我记着便是。”
说到底,这件事与宋仪也没什么关系,她虽与陆无咎有点交集,可毕竟不是这些个情情爱爱的事,想着也舒坦起来。
按着她的计划,过两日考校诗文,她正好借着这时机与陆无咎把事情敲定。
宋仪不缺钱,也不觉得自己非常需要钱,更何况从这等奇诡方式得来的银钱,她半点也不敢动。除了陆无咎这一笔之外,此前还有来历不明的一万两,实在是让宋仪摸不着头脑,翻遍穿越日记,也找不到眉目。
想来,因为这缺失的两年,她的安稳日子里多了太多的未知。
原本简单舒心的日子,这会儿竟再也看不见半分微光。
时间不早,孟姨娘也要回去,宋仪沉默了半晌,忽低低问道:“姨娘……您在父亲那边,可曾听说过周家的消息?”
“……”
孟姨娘也一时无话。
她看了宋仪一眼,这女儿的确是漂亮,暖黄灯火下头,只觉面如芙蓉柳如眉,眼底波光轻轻流转,又多几分小女儿家的婉转情思。
终是叹了一口气,孟姨娘道:“能有什么消息?周大人如今已经要押解京城了,周夫人重病,倒是渐渐好了,身边有老仆照顾,度日虽艰难,好歹也能抗住。不过周公子……”
“怎样?”
宋仪下意识问了一句。
她望着孟姨娘,孟姨娘却依旧叹气:“何苦为难你自己?这一桩事,已是没了影儿。周公子现如今还不知所踪,没人知道她一个世家公子能去哪里……”
周兼不过是个文弱书生罢了,又能去哪里?
宋仪一时也是怔忡,半晌不言语。
她道:“姨娘你素知我脾性。我并不是喜欢他,只是觉得没了这一桩亲事,前程飘飘摇摇,跟片叶子似的,我自个儿都看不见前头路在哪里。姨娘,我也快及笄了……”
及笄便快嫁人了。
宋仙宋倩两个,至少还知道嫁给谁,有个奔头,即便不能成也是好事。
可她宋仪呢?前程未卜。
孟姨娘知道自己不能安慰她,索性道:“惶恐着惶恐着也就过了,莫想太多,早些休息吧。”
“是仪儿让姨娘忧心了。”到这时候,宋仪反倒笑了出来,“罢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
她起身相送,一直看孟姨娘的影子没了,这才返身回来。
雪香眨巴着眼看,雪竹则上来劝她:“船到桥头自然直,姑娘何必忧烦?”
那也得自己是条船才对。
宋仪没有反驳,知雪竹也不过一片好心。
但她自己是何情况,她自个儿清楚。
这一夜,宋仪睡得并不好,梦里又是奇奇怪怪的场景,奇奇怪怪的自己,不过醒来又都全忘掉,宋仪想记起也不能够。
今早出门,她们不曾去小杨氏处请安,直接上了马车离开宋府。
宋仪在马车上,便把诗作给了宋倩,道:“这一首是按着你给我的题目作的,若是你题目出错,届时我也没法救你。三姐,你可想清楚了,此事若被知道,这三年可白费了。”
作弊这等事,毕竟不光彩。
成绩不好尚可说是才学问题,作弊却是品行问题了。
宋仪在说话,可宋倩压根儿没听进去,她只是近乎惊叹地看着眼前这一首诗:“五妹妹,你这才华,必是力压天下才子……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的……”
好?
当然好了。
又不是宋仪自己的。
她平白觉得好笑,并不接话,只道:“三姐,你可真考虑好了?”
宋倩终于回过神来,眼底透出几分阴翳,显然是想到昨日宋仙之事。
她抿唇,脸色冰冷:“五妹,我知你是好心,可不必劝我。我便是一意孤行,手段再卑劣也不愿叫她如愿以偿。怕是她万万想不到,你会答应助我吧?”
这倒真是,没人会想到的。
换了从前,宋仪也觉得不可能。
她知宋倩已有了决断,不再继续劝说。
只是车行至半道上,却忽然听得“嘎吱”一声刺耳的响动,整驾马车跟着颠簸了一下,车内宋倩一下尖叫起来,吓得不轻。宋仪倒还好,扶住了扶手,稳住身子,朝外头问道:“怎么了?”
车夫哪里想到半道上竟然出了这等事?
他心惊胆战,连忙下车去查,而后回道:“三姑娘,五姑娘,这车车辕坏了,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了。”
眼见着要去书院,车竟然在这节骨眼儿上坏了?
宋倩愕然之后,却是大怒:“今日可是大考的日子,你出门之前不知道查上一查吗?现在可怎么办!”
宋仪拉她道:“无妨,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总有个去的法子,一会儿再雇上一辆车也就是了。只是三姐你与二姐考校的次序都在我前头,怕还是早些去的好。二姐那一辆车上能坐三个,将就着挤上一挤也就是了。”
“我不要跟她一块儿!”宋倩下意识地皱眉反驳,几分骄纵又在眸底闪烁,“见了她我便恶心!”
宋仪一向更喜欢喜怒不形于色,像孟姨娘那般做事妥帖,不过火,也不太流于表面,做人做事留一线,总归比宋倩这样毫无心机地表达好恶要强上不少。
如今看宋倩这样,她心下不由摇头,还是劝她:“那若是三姐赶不上考校,一等结业,怕是要更堵心了。”
总不见得宋仙那辆车也跟着一起坏,否则宋倩继续执拗下去,赶不赶得上考校都难说,哪里来什么名声成绩?
这一句真是戳中了宋倩的死穴。
她沉默一阵,忽然问:“我坐过去,你呢?”
“我次序在后头,倒也不要紧,更何况……”宋仪浅笑,“去不去,于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到底怎么个没区别法,宋倩也想不明白,她只听了宋仪前半句,便有了决断。
两辆马车都停在路边,宋倩与宋仪下了来,回看一眼,车辕中间果然裂了一些,必定不能再行。
那头的宋仙坐在车内,也没下来,只冷眼看着。
宋倩笑了一声,仿佛不在意,直接朝着宋仙这一辆车走来,道:“我那车坏了,方才与五妹妹商议一番,我与二姐考校都在前头,怕耽搁时间,少不得要与二姐同行了。二姐姐不介意吧?”
宋仙听出她挑衅的意思,却并不受激:“姐妹间哪里有这么多忌讳?快些上来便是。倒是五妹妹这边,留几个人在身边使唤,再雇一辆车来吧。”
“五妹妹一个人走,这可真惨了……”
同在车上的宋俪哂笑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
宋仪不搭理,只看宋倩上了车,这才与丫鬟们一道朝着旁边茶馆去。
这车坏的地方太巧,正好在清风里。
宋仪镇定自若地进了隆庆商号旁边的茶楼,捏了捏袖中的几页纸,在看见掌柜的时候便道:“陆大公子可在?”
那掌柜的颇为震惊地看了宋仪一眼,似乎没想到自家大公子等候多时的是这么一个漂亮姑娘,顿时念头七杂八杂地混在一起,嘴上忙道:“大公子一直在里头等您,您这边请。”
雪香愣住了,有心要问,却被雪竹眼疾手快地拉住,终是没一句话,跟着宋仪朝里去。
站在帘子外头的时候,宋仪忽觉得自己胆子够大。
陆无咎便在里屋,正跟身边人说话:“……周兼这事倒是诡异,也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朝中事到底与咱们无关。边关一堆棘手之事没解决,待我得了配方,便快马加鞭赶回……”
“大公子,人来了。”
掌柜的恭敬在帘外传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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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胥吏
“请进。”
陆无咎折扇朝桌面上一敲,对着身边人摆摆手,那人便从另一头出去了。
宋仪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晃神,只因为方才她听见了“周兼”二字。陆无咎这里,竟有周兼的消息?宋仪着实没想到,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她压下自己的好奇,暂时没多问。
今日她一袭青地银色缠枝莲纹百褶裙,外头披一件浅青薄衫,照旧是素净的打扮。
陆无咎略看了她一眼,便起身摆手:“宋五姑娘果然来了,请坐。”
宋仪敛衽一礼毕,坐在了茶几对面一把鸡翅木圈椅上,道:“我若不来,还不知陆大公子会做出何等事来。小女子不过为自保而已……”
一挑眉,陆无咎略微讶异:“陆某看上去像是那等为非作歹之人?”
宋仪但笑不语。
能让人以这般大代价买回去的东西,必定不简单。对方既然愿意付出如此代价,对这东西便是志在必得。如此一来,陆无咎与陆无缺又不都是什么简单人物,略使些手段,要坑宋仪一把却还不困难。
宋仪过惯了平静日子,只希望这般顺顺当当简简单单继续过下去,为了个于自己无用的配方,招惹来未知的危险,着实不是宋仪所愿见到。
说到底,她心不大,所以才能这样干脆地跟陆无咎做交易。
到底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们自己能清楚。
宋仪不知道陆无咎在想什么,陆无咎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本就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不择手段时候也有,还不一定差了卫起去,对宋仪之事,原本的打算便是软的不行来硬的,总之配方他必须拿到手。
现在宋仪似有似无点破他曾有过的心思,他也半点不在意。
抬手,斟茶,端给宋仪,陆无咎道:“今年的峨眉雪芽,新的。”
茶盏里的茶,只有尖尖小小的芽,怕还是在明前的。
宋仪知道陆家有钱,不过从来只听说过陆二公子,对陆家大公子近乎没有了解,更何况,坊间对这一位也没有任何的传言。
只是现在看来,宋仪反倒觉得陆无咎比那陆无缺可怕得多。
她微微翘着手指,端了茶盏起来饮茶,平平淡淡夸一句:“好茶。”
“便是陆某今日泡给五姑娘的只是茶梗,怕姑娘也会说一句‘好茶’了。”
陆无咎忽然笑出声来。
宋仪点点头,并未否认:“然也。”
陆无咎唇边笑弧越大,似乎觉得宋仪这人也很有趣。他也喝了一口茶,然后摇摇头,道:“不好喝。”
这般人,宋仪倒是头一回见到。
茶,已是上好的峨眉雪芽,还有人口口声声叫着难喝,宋仪是不懂的。
她也没插话,只是将袖中写满了蝇头小楷的一张纸取了出来,放在茶几上,用旁边茶盖压了,而后撤回手。
这举动已经足够清楚明白,更不需要多言半个字。
陆无咎手上动作猛地一停,他甚至是暗地里稳了稳心神,才伸手将茶盖移开,取了那一张纸。
屋内安静无比,宋仪的目光只落在眼前的洋红地毯上,一圈一圈的百福纹缠着最中心的一个貔貅图案,两边放着两只掐丝珐琅三足盖鼎,只是焚着的这香未免叫宋仪不喜欢。
她眉头不过略略一皱,陆无咎便已经注意到了。
他掐着纸页的手指骨节异常僵硬,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控制住他此刻表情,不至于过于激动。
“五姑娘不喜欢这香?”
“不过觉得太露痕迹罢了。”宋仪长于香事,调香焚香都是一把好手,众多香中,她独独不爱此香,“南海出千步香,佩之,香闻于千步。焚香虽不至于如此,可香息也太重。”
“五姑娘倒是香中一把好手。”
陆无咎没怎么在意,他的目光又收了回来,落在眼前的墨字上,一字一字地推敲。
要紧的原来是硝石……
眉头紧了又松,陆无咎研究完已过去有一刻多钟。
他见宋仪还无声坐在一边,这才略带歉意道:“一看起来就忘了时辰,五姑娘久等了。赵五儿,东西带来没?”
外头一个人走到帘子前头来,躬身递进来一沓纸,都是盖着章的契纸:“大爷,您要的都在这里了。”
陆无咎接过,点点头又挥手叫人下去了。
他看都没看一眼,便将东西递给了宋仪:“五姑娘还请过目一下,这是那一日在曹府,你我二人约定之物。”
宋仪只觉钱财够用就好,如此巨财摆在她面前,也不过神情淡淡,波澜不惊地没看一眼收了起来。
这一瞬,陆无咎终于嘴角微微抽搐。
他抬手扶额,微微一摇头,终究没说什么。
“陆大公子有话要说?”宋仪拧眉。
陆无咎照旧摇头:“陆某只是觉得宋五姑娘骨子里有股侠气,是个爽快人。”
侠气?
爽快人?
宋仪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些东西,一介闺阁女子,若真生出什么游侠爽快气,那才是可怕了。
她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因着不在意,所以随心所欲。
说到也就三个字:怕麻烦。
只是陆无咎这样,多少算是夸奖她,宋仪不反驳,听着也就是了。
她这副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样子,着实让陆无咎生出几分好奇来:“若是陆某没记错,今日大考,五姑娘老神在在往这里一坐,竟无半分焦急之态……”
难道还不古怪吗?
陆无咎不大理解宋仪,寻常人这会儿早就坐不住了。
宋仪这头一掐时间,仿佛才想起来有这一茬儿。
现在考校早就开始了,可宋仪还没给自己找车驾,也半点没焦急的神态,确切地说,宋仪整个人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
她闻得陆无咎此言,一想起现在书院之中考校诗词之事,顿生出几分看好戏的心思来。
这一门课,两年里就没别人能越过宋仪去,今朝宋仪不去,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尤其是宋仙宋倩两个人……
她想着,便弯唇一笑,难得起了兴致,对陆无咎道:“我是半道上车坏了,于是乘兴游走,出来赏花,沉醉流连,万不得已误了考校的时辰。”
赏花?
真是够冠冕堂皇的理由。
陆无咎此前也接触过宋仪,只觉得那不过是个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且利欲熏心的女人,心很大,本事很小,若非她手中有配方,陆无咎看也不会看她一眼。可如今瞧着宋仪,又忽觉得自己曾接触过的那女子,如烟云一般消灭,根本是虚假幻象。
宋仪这人,太有意思了。
宋仪暂时没动走的心思,陆无咎手上也没事情忙。两个人干脆地坐在屋里,各自保持沉默,一句话不说,只端着那不知到底好喝不好喝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宋仪瞧着茶碗里面的茶水只剩下小半盏了,才淡淡搁了茶盏开口。
“有件事,说来兴许冒昧,只是若不问,我心里堵着。未知陆公子可否释疑?”
释疑?
还不问心里堵?
陆无咎略回忆得一二分,便是已经明白她到底想要问什么了。
只是现在看宋仪这神态表情,陆无咎是无法想象出卫起所言之事。他直接道:“五姑娘是想问周留非之事?”
“想来陆大公子是故意叫我听见那话的。”
宋仪感觉着,陆无咎应当是个谨小慎微之人,思虑周全,并且心思藏得很深。这样一个人,没道理在明知她已经要过来的情况下,还不注意着跟身边人说话。
若非此人太过粗枝大叶,便是他有意无意叫自己听见了。
只是让自己听见又有什么用?
宋仪看陆无咎没说话,又续道:“周家出事,如今周公子消息全无……陆大公子这里却似乎很清楚。”
果真是要打听周留非的事情?
陆无咎的手指一节一节地爬上白纸扇,扇骨在他手指下面,投射出温凉光泽来,唇边挂了笑,似乎简单又随和,他道:“原以为五姑娘这等狠心绝情人物,并不会问及周兼。想来,是陆某过于武断,也猜不透这天下姑娘们的心了……”
狠心绝情人物?
宋仪原觉得对方这样说太过分,可一想那两年里“自己”的作为,再加之宋元启明哲保身令人心寒之举,这样说似乎也不过分。
终究是她即便满身是嘴,也无可分辨,再多苦也只能自己咽下。
宋仪淡淡一笑,仿佛并不在意陆无咎隐含着机锋的话,只道:“陆先生,你我二人打开敞开了说吧。配方我给了您,而您实际付出的代价并不如配方本身。所以我此刻问周公子之事,陆先生给我个人情,可算合适?”
“宋五姑娘的人情,还着可真轻松。”
此前陆无咎曾说,交易完成,还欠宋仪一个人情,没想到现在宋仪自己开口要这个人情。
周兼之事,对陆无咎来说还真不算是什么机密消息。
他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人说,那一晚周公子在宋府求助无门,宋元启不顾同僚至交之谊,竟将故人之子冷拒门外,寒了人的心。那周公子平日里也是个傲气人,膝下黄金万两,怎可轻易罢休?此案本是巡按御史彭林所办,周兼当夜便投了彭林幕僚钱离之所。数日后传出消息——”
话语一顿,陆无咎眼底的笑意有些奇怪,看宋仪的手指僵硬在茶盏边沿,也不知怎的有些怜悯她。
“周兼以府学生员的科举出身,成了济南知府衙门的胥吏。”
胥吏……
那一瞬,宋仪手抖了一下。
她抬眼来,看着陆无咎。
陆无咎却埋头喝茶,只道:“近来朝野上下,正谈胥吏可否为官。若是定下来,胥吏不可为官,那周兼这一辈子便毁在此事上了……这人胆气也足,不过如今只是个小小书吏,也不能成五姑娘佳婿,此事可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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