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慢慢地合拢,陆无咎原地踱了一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顿觉可行。
“五姑娘,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绝好的条件,想必你也会感兴趣……”
陆无咎缓缓开了口,同时心里暗暗觉得对不起卫起。
但是此事若能成,叫卫起吃上一些亏又如何?
再说,卫起本人也是个不择手段的。即便他知道今日被他卖了,怕也不会找自己算账,顶多膈应两天就过去了。
心里权衡过一遍,陆无咎才又看向宋仪,恰见她眼底露出几分好奇来。
于是,他终于开口:“实不相瞒,陆某人与嗣祁王多有交情,五姑娘倾心于他之事,在旁人看来是秘密,在陆某这里不过寻常。若是五姑娘肯拿出火药方子,陆某定写信给他,他日王爷选妃之日,必也请得五姑娘去。”
嗣祁王?
宋仪有印象,先帝爷有几位皇子,不过大多夭折,最后只剩下三皇子一个,但是身体孱弱,无法理政,只好送去寺院之中静养。先皇于是从昭王处过继得一子到膝下,立为太子,在先皇驾崩之后,太子便成为当朝皇帝。
为示恩德,先帝爷留下的三皇子,被新皇封为嗣祁王,其位次于皇帝,又在亲王之上,乃是一朝之中特殊的所在。
但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宋仪往深了一想,险些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卫起的身份……
她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变幻莫测起来。
陆无咎早看过各种千奇百怪人物,却还头一次看见宋仪这样的表情,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好奇。
“……当然了,除此之外,另为五姑娘准备了清风里半条街的商铺,三万两白银,城外百亩良田……陆某囊中羞涩,实非腰缠万贯有巨财之人,还望五姑娘原谅。”
宋仪:“……”
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她眼前有些花。
陆无咎只以为她是嫌弃东西太少,毕竟卫起选妃那边的人情是可有可无的,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宋仪不问,陆无咎也不好直接拿出自己与卫起相识的证据来。
一时之间,陆无咎也踌躇了起来。
宋仪一开始的要求太高,以至于不管如今陆无咎开出什么条件,对比不上之前宋仪“自己”开的。
斟酌了半天,陆无咎见宋仪还没松口的迹象,便直接道:“同顺街街尾还有一座宅院,五姑娘也可自取。若是五姑娘还不满意,陆某只能欠您一个人情了。”
手一抖,眼一亮。
宋仪心里简直可怜这一位陆无咎,他是没看出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她是不满意条件。
其实宋仪觉得自己眼皮子挺浅,压根儿想不明白这东西为何如此值钱。
可陆无咎白送的人情,宋仪没道理拒绝。
那火药的方子,在宋仪整理书的时候,应当放在了书页夹层之中,肯定没丢。
所以,出乎陆无咎意料,宋仪竟一口道:“如此甚好。寻个机会,我带方子,陆大公子带契约,你我二人再行交易。”
陆无咎:“……”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额头疼。
宋仪还真是如他所探听到的那般,一看见卫起,一听说卫起的种种事情,整个人便变得矫揉造作又毫无脑子起来。
还记得前几日,卫起停留济南城,暂未离开之时,二人通信,偶然提起宋五姑娘,陆无咎顿时惊喜无比。
他与宋仪接触尚早,也早知道了火药方子的存在,只是与宋仪谈不到一块儿去,由此换取配方一事一直搁置。他虽不解宋仪哪里来的这东西,起过疑心,可查不出所以然,又对此方太过渴求,于是修书一封请卫起帮忙游说宋仪,想彼时宋仪对他卫起满心的爱慕,不消半句,必定能成大事。
谁想到,卫起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由此可见,宋仪到底多招人厌了。
然而陆无咎看见的,却是宋仪一听卫起,竟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给方子。
自己多久不曾办成的事,入如今只提了卫起之名就轻而易举做到,陆无咎不禁疑心起是否是自己的能力不够。
不过这种事,终究不会有什么结果。
陆无咎机心谋算都是一等一,现在面色如常一笑,对宋仪拱手道:“陆某还将在济南停留七日,姑娘可随时往清风里隆庆商号旁侧茶楼,陆某虚席以待。”
“陆大公子客气了”
宋仪压根儿没想到对方已经想到卫起那边去了,她只是下意识不想与卫起此人扯上任何关系。
火药方子一事已成定局,那一位之前是想从陆无咎的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可宋仪觉得自己的心并不很大,陆无咎开出的其余条件,她已足够满足。于宋仪而言,这一笔财富根本就是捡来的,她拿着只觉烫手,而毫不感觉满足。
如今事情既已与陆无咎敲定,宋仪也就真正松了一口气,道:“不知家姐……”
“三姑娘不过是被舍弟领着看花去了,不一会儿便回。”陆无咎解释一句,便一摆手道,“五姑娘若有顾忌,但可先行离开。”
宋仪当然不愿再留,她敛衽为礼:“劳驾陆大公子请人将三姐送回来,小女子先告辞了。”
说完,她转过身,款步踱上回廊,只像是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回了席间。
约莫又过了一刻,满头冷汗的陆无缺才从前面道上走过来。
瞧着那步履,便像是后头有老虎在追一样。
眉头紧拧着的陆无咎回头一看,便一声哂笑:“不就是叫你陪那宋三姑娘吗?怎的闹成这般狼狈模样?”
陆无缺简直累着了,长出一口气,勉强温文地坐了下来,斯文地饮了口茶,才道:“兄长你也是站着说话的。若叫你陪着宋三姑娘,怕你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换了是我与宋五古姑娘相处,也不会如此啊……说起来,兄长到底与那五姑娘谈了什么?”
“早说了,不该你知道的事便不要问。”陆无咎习惯性地说了一句,而后才靠在高台上,看着下头的战斗,小声道,“不过这宋仪,倒是颇有几分意思。先头以为她不过是个手段狠辣野心太大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如今却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卫起说此女蛇蝎心肠,我瞧着……”
竟不觉得。
宋仪看着还真不像是什么贪图权势的人。
只是卫起为何这般说呢?
陆无咎忽然陷入了一种思考。
还是陆无缺对他的事情略知道一些,不由开口劝他:“我瞧着五姑娘却是个妥帖的善心肠人,反倒是与兄长有些交情的王爷……只是人都道他进过寺院修行,乃是吃斋念经的佛陀,可我想着,约莫是手举屠刀的阎罗才算合适……”
莫名地,陆无咎回头看了自家二弟一眼。
他忽一声低笑:“你竟以为宋仪是个妥帖的善心肠?若卫起是个狠角色,这宋仪怕也一丘之貉。那周家如今凄惨下场,不全拜她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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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选择

宋仪还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与卫起一丘之“貉”,若是听见了,或恐大笑三声:陆无咎此人,眼瞎!
她离了陆无咎,便规规矩矩许去寻宋倩,与她一道回了席间。小杨氏当场扫了她二人两眼,也没多问。
当时,宋仪以为这一关算是过了。
然而此刻,她才知道,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小杨氏掌着中馈这十好几年,也不都是睁眼瞎,到底自家姑娘是什么性情,她一清二楚。
如今已回了宋府,她舒舒坦坦地按着扶手,缓声道:“小儿女心思,真以为能瞒过了我去不成?我倒是不怕你们对什么人动心,只怕你们因着这一分二分的心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之事来。”
说到这里时候,小杨氏抬头看了宋仪一眼,显然是想起此前宋仪倾心卫起时候,做出的那一档子破事儿来。
宋仪嘴角微抽,心道自己也就是个被殃及的命。
先头不还盘问宋倩盘问得好好的吗?一转眼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
她垂了头,默不作声,只当做自己没听见。
小杨氏也知道,宋仪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可如今开始作的又变成她自个儿的姑娘。
想想也是头疼。
抬手用手指压着自己额头,小杨氏盯着宋倩,看她心虚得快缩成一团,便道:“方才我看你与仪姐儿从花园外头回来,便是满面的高兴,眼睛底下压不住的满心欢喜,都是喜形于色。 在我面前,你也莫忸怩,事关你终身大事,若告诉了我,尚可为你谋划几分。”
宋倩只以为自己被抓,是死定了,要被小杨氏狠狠骂上一顿。
如今听见她话锋一转,竟然转而说要为自己谋划终身大事,那这件事,是不追究了?
她有些半信半疑,也半个字不敢说。
小杨氏气笑了,只对身边孟姨娘道:“你看看这些个孩子,真为着她们好的时候,她们不听;要给她们谋划谋划了,偏还以为你在骗她们呢。”
孟姨娘微微一笑,道:“太太心肠好,也开明,若是寻常人家知道这等事,定不与太太一般。”
这话奉承得也算不着痕迹。
小杨氏倒不介意这些,只问下面宋倩:“你说还是不说?”
“我……”
宋倩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了宋仪一眼。
宋仪顿时暗叫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上半句话,小杨氏的眼风儿已扫了过来:“看样子,仪姐儿也是心知肚明了,那便你来说吧。”
说?
宋仪能说什么?
她真是苦笑的力气都没了,也情知今日小杨氏定要弄个明白,再说宋倩这事儿要成,还多要看小杨氏的谋划,所以在看了宋倩一眼之后,宋仪便开了口:“母亲相问,仪儿不敢瞒,是陆二公子。”
“陆二公子?!”
小杨氏脸色微变,却又迅速掩盖了下来。
她手指压着茶杯边沿,侧过头与孟姨娘对视了一眼,沉默了好一阵,才道:“陆二倒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人选,不过就是年纪太大,与你也不相合……”
“娘——”
宋倩听着听着,不大乐意了。
终究是小女孩儿心性,小杨氏也不能多说。
旁的人都还好,独独这陆二,颇有几分棘手之处。
这话宋倩不能听,所以小杨氏在明白因由之后,便叫宋倩宋仪两个先回房休息。
待她二人一走,小杨氏脸上勉强挂着的笑容便消失了。
“倩姐儿与仙姐儿,竟都跟陆无缺扯上关系……”
孟姨娘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劝她道:“太太这些年待仙姐儿不薄,只是仙姐儿终究不信您,要凭着自己挑出一门好夫婿来,现在大少奶奶插手进来,这是个心大的,太太怕是难做了。”
“谁说不是呢……”
小杨氏低低叹了一声。
她毕竟是续弦,姐姐大杨氏才是原配,又留下两个孩子:一个是宋仙;另一个则是如今府里大少爷宋钊,年已及冠,娶了济南豪商纪家的嫡小姐纪薇为妻。
本来宋钊是个平庸之辈,娶的妻子却手段厉害,颇有心机。
自打这一位纪氏进了宋家门,小杨氏的舒坦日子,便仿佛能看到头。
她扪心自问,对她姐姐留下的孩子,无不悉心教导,纵使宋钊资质平庸,也让宋元启拉下脸皮,却府学里请了好先生来教。可这么多年过去,宋钊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挣上,又怪得了谁?
这等事,原不值得拿出来说,偏有人觉得小杨氏对宋钊是“捧杀”。
纪氏便是其中之一。
她明里暗里与小杨氏作对过几次,还想拿到中馈。小杨氏如今没病没灾,凭什么给她?加之小杨氏也不是宋钊生母,婆媳关系越发难处,渐渐生出嫌隙来。
现如今倩姐儿仙姐儿这事一出,更大的麻烦怕还在后面。
一想到兴许会出现的种种局面,小杨氏便多了几分心力交瘁之感。
她仰在榻上,手指压着额头,万般委屈上心头,最后化作一声笑:“最让我没想到的,还是仙姐儿。我这几年待她如何,你看在眼底。我从未想过在她婚事上作梗,她不信我,藏拙藏了许多年,终于等着书院考校这一次蹦出来,只盼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拔高自己的名声,挑个如意郎君。早在倩姐儿与我说,她在书院一鸣惊人之时,我便明白了……”
孟姨娘是府中最知小杨氏之人,对她眼下的困境也异常清楚。
前几日,大少奶奶纪薇来小杨氏这边说过,纪家与陆家有故交,仙姐儿也到了年纪,正好陆家有一位金龟婿之选,不是别人,正是陆二公子陆无缺。
若是小杨氏这里首肯,她便去牵线搭桥,好成了这一桩美事。
宋钊是宋仙同母的兄长,他没能力为自家妹子谋划,他妻子却恰好有这个本事。纪薇心大,宋仙心也不小,姑嫂二人一拍即合,想来已视陆无缺这一门亲为囊中之物。
这原是一桩好事,小杨氏没有拒绝的道理,早已经答应下来。
可谁想到,现在宋倩竟说倾心了陆二?
小杨氏是顿觉焦头烂额,姐妹争一男子,说出去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呢。
孟姨娘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道:“太太也不必忧心,前些时候仪姐儿不也一样吗?倩姐儿可比不上她昔日的荒唐。如今仪姐儿都好好的,纵使倩姐儿伤心一回,也不会缓不过来。”
宋仪当初?
小杨氏一想也对,仪姐儿那般疯魔都熬过来了,倩姐儿这情窦初开便被掐死这一道坎儿,迟早也能迈过来。
她终于想开了些,笑着拍了拍孟姨娘的手,道:“你当初也不容易……”
孟姨娘垂首点头,却是不言语了。
暮色渐晚,余晖斜铺在地面上,窗外花鸟的声音也渐渐静了。
宋仪掐着那一页纸的手指,忽地松开。
“哗啦……”
一沓纸重新摞在一起,上头墨痕犹新,是宋仪才誊抄下来不久的配方——火药的。
东西虽找见了,可宋仪心底的疑虑不曾消减。
凭借这东西,她能从陆无咎手中得到一大笔钱,可算是发了一笔横财。只是“福兮祸所伏”,横财背后,天知道是不是横祸。
只是宋仪也没别的选择,索性不再去想,只等着找个时机,将方子给了对方。
“吱呀”一声,外头门开了,宋仪很自然地直接拉过旁侧的书,把桌上一沓纸给盖了,回首看去,正是雪香进来了。
“姑娘,奴婢才收了外头紫茉莉花仁,您看。”雪香将簸箩往桌面上一放,里头黑色的花仁豌豆一样一颗颗堆满了,一晃还有扑簌簌的声响,“这个您要用来做什么?”
做什么……
宋仪一晃神,才想起来,道:“是我忘了,前儿想起来一个做脂粉的方子。把这紫茉莉花仁去了皮,研磨细了,日后兑上些香料,便能上脸了。这不是铅粉,也不伤脸,算是好东西。”
雪香只奇怪宋仪时时刻刻都有这样精巧的方子,大家都用铅粉米粉,偏宋仪另辟蹊径,取花籽制粉,怕是独一无二了。
“那奴婢回头伺候这事儿,倒也想看看,紫茉莉花籽能做出什么粉来。”
宋仪笑笑,不以为意:“你只需知,这粉又叫珍珠粉,便知是什么好东西了。”
雪竹雪香两个听了,更加好奇了起来。
女儿家,对这些口脂香粉等东西,自然是喜欢。
而待在宋仪身边的丫鬟们,对此更是颇有研究。
府里谁不说,待在五姑娘身边的丫鬟都格外水灵?
怎么着也是宋仪的丫鬟,即便是最好的方子得不到,总也有那么一点两点的东西流出来,大家伙儿捡着宋仪用剩下的东西,也能让自己肌肤滑嫩细白,比别地儿的丫鬟可好不少。
往日宋仪性情不好时候,又把自个儿的东西给捂得紧紧的,可最近宋仪转了性儿,也不把自己这些东西藏着掖着,偶尔赏些东西给下面人,也都叫他们如获至宝。
由是,宋仪这一位五姑娘,在丫鬟们之中的名声看是渐渐高涨起来,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宋仪这院子伺候呢。
雪竹看宋仪累了,便上来伺候她脱去外袍,一面将衣裳挂起来,一面笑道:“方才雪香端东西进来时候,可不止多少人看着呢。大家伙儿都想知道,您又研究出什么来。奴婢想着,咱们这院子,可要渐渐热闹。”
“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让她们看也无妨的。”
宋仪还是那句话,脸容五官的底子是天生的,脂粉顶多修饰一二,而这“一二”于宋仪委实不算什么。
她躺到床上去,慢慢闭上眼,却是想起明日又是书院里考校,她这才女的名头悬着,可要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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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反目

次日又是大考的日子,宋仪照旧早上去小杨氏处请安。
昨天宋倩之事被看穿,只有孟姨娘留了下来,宋仪也不知现在的小杨氏是什么想法,今早来的时候宋倩已经在了,看上去与寻常时候无异,府里姨娘也都侍立在旁侧。
孟姨娘站在距离小杨氏最近的地方,宋仪进来时,她看了一眼。
“仪儿给母亲请安。”
宋仪来得不算晚,也不算迟,时间刚刚好。
小杨氏如今看宋仪,便像是看那已经经历过风雨,被雕琢打磨出来的玉石,瞧她如今进退有度,知道规矩,守着礼仪,与昔日荒唐时候不一样。宋倩如今已经一头扎进陆二公子这个坑出不来,小杨氏已经是看明白了,她只盼着自己女儿跌跤的时候,不那么惨。
到底如今宋仪与宋倩交好,按着这孩子的心性,必不至于袖手旁观。
多个人看着总是好的。
这样想着,小杨氏看宋仪的眼神又亲切了几分。
“我已经听说了,你们书院几场考校都堆在一起,怕是近日便要结束。”小杨氏转了转桌上的茶盏,看着里头茶水起了波痕,又慢慢放下,道,“你们姐妹学识都不差,出了书院,也要开始物色人家。怕是在书院这一段日子,是你们做姑娘家最舒坦的日子,万莫留下什么遗憾之事,也莫出什么差错才好……”
“有母亲照看着,哪里能出什么差错?”
宋仙淡笑着奉承了一句。
若是以前,小杨氏回以一笑,必定是自然的。
可如今,她的笑容多了几分晦涩和勉强。
前段日子,都说宋仪是太太没养熟的一头白眼狼,如今看来,却是这一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宋二姑娘宋仙,更合适这称呼了。
早几个月,谁能料到今日局面?
小杨氏又道:“仙姐儿前段时间一鸣惊人,着实令我与老爷欣慰。这几日诸事繁杂,你们早上便不用来请安了,直接一同去书院。待黄昏回来,再到我跟前儿说便可。”
“多谢母亲体谅。”
宋家四个姑娘都矮身行礼。
另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宋攸缩在小杨氏的怀里,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姐姐们。
这是小杨氏最小的女儿,如今虚岁十一,还没到上学的年纪。
小杨氏搂着她,笑着道:“小六年纪还小,他日也要跟你姐姐们一样厉害。”
宋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孩子天真不知世事,竟忽然道:“不必跟姐姐们一样厉害,跟五姐姐一样厉害就好了!”
这一瞬,宋仪差点给这小祖宗跪下。
姑奶奶,咱能不说这些吗?
她只觉得周围冷风飕飕的,尽管众人都没表现出来,可心里未必不吃味儿。
这仇恨给拉的!
宋仪抬眼起来看宋攸,却只撞见一双纯真的眼睛,顿时所有火气都消散干净。她知宋攸是喜欢自己,又童言无忌,心里竟一时敞亮舒坦起来。
一时间,宋仪也不由得微微弯了唇。
她不笑还好,一笑,宋攸也跟着两眼弯弯地笑,甜甜叫道:“以后攸儿就跟书院的同窗说,我是我三姐姐的妹妹。”
“好了,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小杨氏又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宋攸的头,然后转头对宋仪道:“你素来受书院们先生的重视,不过也别太在意胜负,得失心太重,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仪儿省得。”
宋仪听这话不像是说给自己的,但她照旧躬身应了,而后眼角余光一闪,便瞥见宋仙脸色微微难看。
心底暗叹,宋仪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好在她已经选了边站,往后按着这边站的路子走也就是,不必顾忌太多。
从小杨氏这里出来,时辰尚早,宋仪与宋倩依旧同车。
昨晚宋仪用紫茉莉籽制粉的事情,已传了满府,宋倩颇为好奇,询问起来:“若这东西这么好,五妹妹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法子?”
很多法子都是孟姨娘那边给的,如今也有一部分新奇的方子,收获自那两年。
只是这不可为外人道,宋仪便言:“不过是闲着没事儿瞎琢磨,偶然所得,怕是旁的地方还见不到。”
“如此说来,这东西可还值些钱呢……”宋倩瞎琢磨了一阵,眼看着要到书院,从车帘里瞥见外头宋仙与宋俪的马车,又开始膈应起来,“今儿上午考的是琴棋,都是我擅长的,我倒要看看,她宋仙哪里能比得过我!”
宋倩终究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输给这个一直被自己当做附庸的姐姐。
她们二人间的是非,宋仪终究不很清楚,也不插嘴,只道:“三姐姐足够好了。”
与寻常姑娘比起来,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知足常乐。
宋仪是这样想,可宋倩犹觉得不够,输给宋仪,她其实并无多少不甘心,毕竟差得太远了,可输给宋仙,宋倩心里难受。眼瞧着要下车了,她竟然对宋仪道:“五妹妹,我有个请求,不知你是否能答应?”
宋仪怔然,只道:“三姐请说。”
能帮则帮。
宋仪不会得罪宋倩。
只是她没想到,宋倩竟然道:“过几日考校诗书,我想请五妹妹为我捉刀……”
这是作弊。
宋仪面上没有表情,定定看着宋倩。
宋倩埋下了头,两手放在膝头握紧成拳,咬唇道:“我只这一点不如她,不求能胜过你,只求能压住她。否则我心里不舒坦……”
她不舒坦,待她赢了,宋仙也不舒坦了。
这事儿宋仪原不该答应,毕竟她虽选边站了,可也不能把宋仙得罪得太狠,可是……
宋仪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兴许也能借此来解决。
她暂没答应,只道过几日的事过几日再说,她还要慎重考虑一下。
宋倩也没逼她,与她一道下了车,进了书院,便各自参加考校了。
今日的宋倩,依旧是宋仪打扮过的,也许还因为与宋仙之间的龃龉,所以整个人格外有精神,看着便斗志昂扬。
有时候,宋仪也羡慕她。
爱恨都很简单,懒得跟她一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书院里人人都羡慕宋仪,宋仪却羡慕宋攸,羡慕宋倩,甚至羡慕宋仙。她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真是平平静静,不起波澜,嫁给周兼之后的人生,她已经在脑海之中规划过许多次,可如今这被构建在她脑海之中已久的东西,轰然坍塌了……
宋仪想着,便已经踏入了竹里馆。
此地在书院之中最僻静的角落,外面围着小竹林,要的便是“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幽雅深静。
教琴的曲先生也颇有来历,曾是宫里琴师,琴艺不俗,只可惜性情古怪,心情不好便不抚琴,得罪了宫里不少人。幸得先皇怜惜其才,给他黄金百两,放他四处游荡。
于是,宋仪等人才能在此看见他。
曲先生已是白发苍苍,满手皱纹,指如枯骨,坐在竹舍之中,抬眼一看,便点了点头。
“今日考校琴艺。演奏完一曲,你们与老夫的师徒缘分便算是尽了。宋五姑娘,你第一个来吧。”
宋仪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抬眼起来看曲先生。
她早年琴艺只是平平,那一位的琴艺也只是中上,并且这几年来不曾有过进步,曲先生怕也不耐烦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