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一句,卫锦冷笑了一声,她垂眼一看,瞧见自己面前这伏低做小了有几年的杨巧慧,心里着实不痛快,半点也不在意地讽刺了一句:“听着你这意思,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想法?”
当年卫锦没入京城书院的时候,杨巧慧可是众星捧月的第一呢。
被人占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寻常人都该有几分不痛快吧?
可看着别人不痛快,卫锦自己就痛快了。
杨巧慧险些被卫锦这一句给噎死,昔日被众人捧着的场面,一下又在脑海之中转了起来。呀脸色煞白,半天没说出话来,站在前面一动也不动。
卫锦轻笑了一声,似乎终于从这种对别人的讽刺之中,找回了自信。
半带着对弱者的怜悯,也半带着对弱者的嘲讽,卫锦从她身边走过,轻飘飘道:“头名你甭想了,留个第二给你已经是我仁至义尽。”
说完,她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明艳色彩,越过杨巧慧,就朝着前方去。
视线的前方,两条道到了一个比较近的交叉口上,右手边的路上偶尔瞧见几个面熟的先生的影子,卫锦不甚在意,走了上去。
一身天水蓝的襦裙,裙裾上绣着暗银色祥云纹,翻覆之中带着华丽,从旁侧走过来,那脚步轻盈之中又透着几分端庄。水蓝的颜色,似深海一样具有一种包容的感觉,却又仿佛又一轮曜日,将从海水之中升腾而起,耀目不可逼视!
只因为,天水蓝的裙裾,衬着的是一张俏丽难言的容颜。
孤峰雪顶,美人如霜!
卫锦的脚步一下顿住了,像是已经被冻结在了冰面上,再也迈不出去。
这一张脸,她曾在自己镜中见过,这一张脸,原本也是属于她卫锦的脸!为何世事不能两全?老天爷曾给了她如花绝世容颜,却又收回,再给了她无边的权势财富……
只恨,不能两全!
也恨,宋仪这一张脸!
新仇旧恨,在目光与宋仪接触的这一瞬间,悉数涌出,叫卫锦一张美丽的脸孔都要扭曲,她极力扣住自己的手指,才能忍住冲上去抓花这一张脸的冲动。
“宋仪!”
卫锦咬牙,狠声。
闻言,宋仪脚步都没顿一下,只一声轻笑,一摆手,纤细的食指勾了勾,示意旁边引路的人说话。
引路人,乃是熟知书院规矩的,京城书院不是别的地方,可以随便撒野。卫锦虽然身份尊贵,可也不该在书院之中直呼先生名姓,更何况宋小先生原本只是女子?
眉头一皱,引路人提醒道:“昭华郡主,书院之中,请勿无礼。”
“你!”
对方的话已经说得很克制,可这无疑是公然扇了卫锦一巴掌。
她为之气结,正要发作,眼光一转,话都蹦出喉咙口,到了舌尖上嘴旁边,却陡然刹住——
那是什么?
一块青玉,背后有一枚“试”字,就在宋仪手指之间,似乎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随着她的远去,也渐渐缩小。
卫锦站在原地,陡然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寒气来。
她在京城书院这许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那东西?
宋仪……
竟也是结业试的考官?!
☆、第八十七章 主考先生
“我还在想今年到底是谁人能夺魁呢。若无意外,多半是郡主了吧?”
“这天下间,从无早定之事,说话可不能太早。”
……
致知阁内,京城书院的先生们聚在一堂,代表着考官身份的牌子,要么拿在手上,要么挂在腰间,脸上带着或是严肃或是温和的表情,或是说话,或是静默。
宋仪被人引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般的情形。
文人聚集之地,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子奇妙的意味儿。
她顿住脚步,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一下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不少人都转过头来瞧她。
因着宋仪来得迟,所以熟悉她的人并不很多,只是因为这一位“宋五姑娘”的名气实在太大,想不知道都不可能。不过,众人也不会因着并不熟悉宋仪,而给她难堪。
说到底,宋仪头上还有陈子棠亲传弟子的光环在。
谁人能轻慢了她去?
众人的目光里,一时之间全是考量或是好奇。
在这等的目光注视之中,宋仪定了定神,款步而进,全无半点怯懦之色,对着众人敛衽一礼:“各位先生,小女子宋仪,见过诸位。家师闲云野鹤,自言疏懒,特遣了小女子来书院担任考官,还望诸位见谅,指教。”
“宋五姑娘的本事我等何人不知?”
立刻有人站了出来,与宋仪寒暄,一看,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头了。
老学究,老学究,不老不学究。
宋仪认出来,眼前这一位乃是早年告老还乡的大学士,端的是曾经手握权柄,位高权重,也曾是太子太傅,今日又来教书育人,可谓是文人之中中流砥柱,泰山北斗。
面对这样的人,宋仪哪里敢怠慢了?
她几乎带了几分受宠若惊,上前来再一礼,垂首道:“杨老谬赞,小女子受之有愧。”
“不曾有愧,不曾有愧。”杨老连连摆手,“你的诗词文章,早已经流传开来,我等又不是没长眼睛?不过是痴长你几岁,学识上却有不如之处,年纪小又怎样?老夫认可你便是。今日乃是京城书院结业考校之日,你也是先生,可知道这里头的规矩所在?”
这话说得很是善意,宋仪听了出来,她恭敬道:“闻说每考有一名主考官,乃是所有考官之中学识最高之人,或是声望最高之人,每年结业考的主考官便要在所有人之中遴选。而地点,似乎便是此阁。”
“不错,便是在此地。”
致知阁。
杨老抚须,眼底透出几分赞赏来,目光灼灼看着宋仪,道:“你盛名在外,早非寻常姑娘家,今日不妨也展露实力,拔一个考官之中的头筹来。青出于蓝,总归要胜于蓝,才有几分看头呢。”
宋仪闻言愕然,众人也都愕然。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两个都忍不住抬手举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杨老当年风华正茂时,与陈子棠可是宿敌,只是一来二去,有才华之人,总归要相互赏识。
听着杨老这意思,约莫是要抬举宋仪了?
不过,那也得看宋仪有没有这个本事。
众人估摸着,陡然被杨老这样看重,这一位宋五姑娘即便是盛名在外,也当有几分受宠若惊,可出乎他们意料的却是……
宋仪袅袅娜娜地站在原地,眉眼温然,轮廓浅淡,如墨似烟。
并没有他们料想之中的慌乱,甚至没有他们想象之中程度最低的受宠若惊,而是一种……
很奇怪的表情。
平静。
是了,正是平静。
惊讶约莫是有的,可惊讶从她眸子底下褪去之后,便只余下一种了然,甚至是志在必得,更有甚者——
那是一种“正合我意”,乃至于“正中下怀”。
宋仪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缓缓勾出一抹笑来,道一句:“杨老如此赏识,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
那一霎,她话音落了地,周遭安静。
杨老目中精光闪烁,捻须看了宋仪半天,半晌才大笑起来:“好,好,好!他陈子棠果真收了个好徒弟,老夫是比不上他了,好啊,哈哈哈!”
没人明白杨老到底在笑什么,兴许是对自己宿敌的佩服吧?
陈子棠的确是个传奇的人,宋仪知道得很清楚。
她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浑身气势内敛,并不曾有多少的泄漏。
只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人便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是先生们先进行一轮考核,其后才是结业考试。
小童们捧着文房四宝上来,致知阁内,转眼安静了下来。
不知多少人,悄然将目光投注在了宋仪的身上。
这京城书院,最年轻的一名女先生。
她是宋仪,宋家的五姑娘,涅槃之后的人,也是陈子棠唯一的学生……
菩萨心肠的宋仪,今日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众人看着宋仪那专注的神情,便渐渐将这疑惑给忘掉了。
***
同是京城书院,求是阁之中,也已经挤满了人。
四面贴着的乃是古画,梅兰竹菊,甚至燃藜图,临窗的桌上排着琴棋书画,贴墙的位置有不少书架,书格里放着的都是珍本古籍。
这里放着的每一件东西,拿出去,都将使文人雅士们趋之若鹜,然而此时此刻,它们几乎得不到任何一个正眼。
从普通学生,到身份尊贵者如卫锦,没一个人有心思去看周围的东西。
她们这些人,熟知京城学院的规矩,也知道致知阁的主考官们这时候应该正在进行内部的比试,看看谁能成为主考官。
一般而言,谁当主考官都不要紧,至少对大部学生来说。
只可惜,卫锦不在此列。
她一向以为自己是京城书院之中特殊的存在,而如今她所要面临的情况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可从没有一次,卫锦如此希望——她不希望自己是个特殊的人。
一切,只因为主考官。
京城书院结业考的主考官,有权变更结业考校的题目,甚至有权更改结业考试的名次!
一般而言,没有人敢得罪卫锦,所以只要卫锦凭借自己的本事,拔得头筹,绝不敢有人暗中操作,黜落卫锦。
可今日,考官之中,偏生有个女人,名为宋仪!
死仇,绝对的死仇!
“不,不,不会的……”卫锦掐着自己的手指,平静眼神之中,是藏不住的阴郁,“不过是个才来没多久的先生,脚跟都没站稳,怎么可能成为主考官?”
不过是有这种可能,而这样的可能,原应当忽略不计。
卫锦抬手压着自己眉心,呼出一口气来,她必须相信,是她杞人忧天。
杨巧慧远远坐在另一边,自打进书院那时候被卫锦削了面子,终于挂不住,再也懒得搭理卫锦了。
不是不想巴结,只是杨巧慧到底还是要一点颜面的。
卫锦做事,着实太过分,若不是她还有这一层身份护着,早不知被多少大家闺秀千刀万剐多少次了。
现在看着卫锦脸上的表情,杨巧慧暗自冷笑,生平头一次希望宋仪厉害一些,再厉害一些,好叫卫锦知道,被人欺负,被人打脸,被人踩在脚底下到底是什么感觉。
两害相权取其轻,杨巧慧如今可知道谁对自己最有利。
书院的学生们,要么是假装淡定,要么是脸露忐忑,都在求是阁之中等待消息。
负责传话的童子,频繁来往于求是阁与致知阁之间,传着消息。
“先生们已经开题了!”
“先生们开始各自作答了!”
“已经有一位先生答出了!”
“最后一张答卷已经被收了起来!”
……
一条又一条的消息,传入了众人的耳中,转眼之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最后结果出来了吗?”
“主考官是谁?”
“对啊,主考官是谁?”
……
有几个沉不住气的,都站了起来,凑过去问,其余人等即便是没站起来也没开口,也都转过了眼,去看着那边,竖起了耳朵听着。
门口守着的小童也都抬高了头,看着前方暂时没人的道路。
按着规矩,很快就会有人来通传消息。
只是今日来通传消息的人,似乎有些迟了。
香炉里半柱香都要烧过了,报信的人才姗姗来迟,守在门口的小童连忙凑上去问:“可出来了?主考官是哪位先生?”
“是……是……”来报信的小童,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奇怪,他扫了一眼求是阁之中众多等着消息的学生们,也不知为什么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是……是……”
众人简直要被这小子给逼急了,说话怎生如此拖延?
就是在一旁强作镇定的卫锦,也实在心浮气躁,一下站了起来,也凑到旁边。她只觉得心口跳动得厉害,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将她整个人笼罩。
杨巧慧也暗中握紧了手,其余人等则是面有兴奋之色。
守门小童急得跺脚,回头一看时间,也快来不及了,只叹气道:“你赶紧把气儿喘匀了,说话呀!”
那小童眼神带着几分古怪,终于开口道:“今年的主考官,乃是……”
“谁?”
“宋小先生。”
全场静默。
宋小先生,宋仪?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昔日一个都不能从济南书院结业的宋仪,今日不但成了鼎鼎大名的京城书院的先生,还成了主考先生?
世事,未免也太荒谬吧?
而一向自诩能与宋仪相提并论,甚至宣称宋仪不可与自己比肩的卫锦,如今不过只是京城书院之中被宋仪考校的一名普通学生。
何等巨大的差距?
鸿沟天堑,不过如此!
卫锦已经浑身僵硬,血液逆流,几乎叫她脑子发涨,完全无法思考。
而站在卫锦斜后方的杨巧慧,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却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她控制不住地微笑起来,甚至笑出声来,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无比突兀,也无比嘲讽!
坐山观虎斗,有意思喽!
☆、第八十八章 昨日今朝
“诸位先生承让。”
致知阁内,宋仪接过杨老递过来的白玉腰牌,上头一个“天”字预示着此物的不凡。
首席考官有首席考官的腰牌,正好将宋仪原本的腰牌给换下。
此刻的致知阁最上首的桌案上,排着两幅画,一幅字,上头用朱笔圈满了圆,代表着这三样作品,都是经过大家一致认定的。
原本大家伙儿还想着,这般惊艳的作品,到底是谁的杰作,没料想最后结果一出,竟然真是宋仪。
虽有那么一点半点的预料,可出来的时候,依旧叫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眼见着宋仪衣袂飘飘,浅淡淡说出那一句“承让”,纵使曾经才高八斗如杨老,也不由得长叹一声:“后生可畏,陈子棠确是个有眼光的。”
“杨老也不必叹气,您也不差啊。”有人安慰。
杨老听了,只摆了摆手,笑笑,抚须道:“这些都是虚名了。今日宋小先生得了主考官的名头,回头最后一场大试便交给宋小先生了。以宋小先生这般高才,当得心应手才是。”
宋仪举重若轻,早已经将此次的主考官名头视为自己囊中之物,所以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惊喜之色,有的只是矜持和从容。
闻得杨老此言,宋仪躬身道:“必不敢负杨老所托。”
大考,也就是在最后选出名次之后,再由主考官好好把关审核一次,出题遴选所有学生,调整排名与位次,最后定夺名头。
其实大部分时候,这顺序是不会有多大的改动的,主考官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京城书院少有人徇私,排定的位次大多还是公平的。
只可惜,他们都不知道——
这一次,遇到了宋仪。
宋仪面上没露出半分异样,淡然一笑,得了杨老一个欣赏的目光,便与众人一起到离开致知阁,朝着考场而去。
“恭喜宋小先生了,这可是件大好事啊。”
“也不过是蒙得恩师之荫,算不得什么本事。”
“宋小先生谦逊了,谦逊了……”
“是朱先生过奖了才是。”
……
诸位先生一路寒暄过去,也很快看见了求是阁的匾额。
宋仪当了主考先生的消息,早就炸得求是阁之中无数人头脑昏昏,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而首当其冲的又以卫锦莫属。
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
那一时候,她脸色铁青,心里惴惴不安,可又还存有一分侥幸,宋仪该不会那般胆子大吧?
怎么说,她也是卫起的妹妹,纵使宋仪有报复之心,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够格不够格。
这样一想,她心里又安定下来。
抬眼一看,宋仪已经站在最前面,款步而入。
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如大海腾起波涛,又归于无声。
☆、第八十九章 一场大戏(一)
也许,这才是好戏真正开始的时候。
不管是宋仪,还是卫锦,脑海之中都浮现出同样的话来。
彼此已经了解了对方对自己的敌意,也知道别人无法了解的秘密,甚至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仇怨。
一切的一切,都在水面下头。
宋仪知道,卫锦知道。
至于其他人,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宋仪得体地一笑,眸光并未停留多久,仿佛卫锦也不过只是这诸多学生之中的一个,而她并不应该对这等平凡之人施舍以更多的目光。
在她目光移开的一瞬间,那种轻描淡写的蔑视,便已经被卫锦悉知。
她恨。
不过昔日一举手投足就能捏死的蝼蚁,如今竟然要凌驾到自己的头上?她将宋仪视作大敌,却没想到宋仪只是轻飘飘的。
手指掐紧,卫锦胸口起伏了一瞬,才强行压抑住当场爆发的冲动,让自己稳稳站在原地,看着宋仪一步一步朝前面行去。
求是阁内,一片的安静。
宋仪走出去,站在最上首位置,两手边分列着此次大考的其余考官。
在她下面,则规规矩矩地站着无数的学生。
这些女学生们,随便拎出一个人来,怕是出身都比她宋仪贵重。只可惜,再怎么贵重,这会儿到了她面前也只有伏低做小的份。
难怪人说,权力是个很好的东西: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岂不快哉?
她单单站在这许多人面前,眼见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都已经心里快活,更何况是天下人?
这一瞬间的宋仪,忽然忘记了卫锦,想起了很多别的事情。
“本次京城书院结业大考,主考官已定为宋先生,请宋先生上座。”
最前面的一个座位,便是为宋仪准备的,她走上台阶,款款落座。
下头,是或喜悦,或战栗,或仇恨,或无所谓的,一道道的目光。
卫锦,也不过是这许多道目光的其中之一。
宋仪淡淡地扫视了一眼,道:“得蒙恩师信重,推荐小女子为京城书院的先生;又蒙庄院长器重,允许我进入书院;更蒙杨老高抬一把,今日能成为列位的主考先生。宋仪别无他想,只盼能甄选芝兰玉树之才,不使有沧海遗珠之憾。”
下头诸位先生闻言,都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好。
宋仪又道:“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还请各位就座,就此开始吧。”
“当——”
悠长的一声钟响。
下头小童高喊一声:“请主考官开卷!”
开卷,乃是将写着试题的卷轴打开。
这一环,只能主考官来做。
宋仪起身,接过下头人递上来的卷轴,手腕轻轻一抖,这一年的试题便进入了她眼底。
“请主考官检验试题有无不妥,若无不妥,请起卷示之。”
小童再次眼观鼻鼻观心,高喊一声提醒。
宋仪本是第一次做这个,有人提醒才是好事。
只是她也知道,主考官到底有什么权限,所以在看见试题的一刹那,她便有了主意。原来的计划,一条一条全部在她脑海里划过去。
宋仪看似淡然地看着试题,却迟迟没有动作。
旁边有人疑惑:“宋先生,可是有什么问题?”
“……这……”宋仪故作为难地一皱眉,笑道,“只是觉得这一道试题略有些不妥。”
“哦?”
每一道试题几乎都是众人苦心想出来的,少有不妥的时候。
只是宋仪毕竟是主考官,要说出这话,肯定有自己的考量,由是众人陆续道:“宋先生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
“不曾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一题需要改上一改。”
宋仪波澜不惊地说着,周围人却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吓!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当场改过试题了?!这宋先生,真是好大口气!
甭说是普通学生,就是椅子上坐着的先生们,都被宋仪一句话给吓住了。
怎么着也是个刚来的年轻女先生,头一次就说要改试题?
下头安静了一瞬间,然而立刻就像是油锅里溅入了一滴冷水一样,爆沸起来。
女学生们吵嚷议论的声音险些掀翻屋顶,而站在第一列第一个的卫锦,却是猛的抬头起来,直视宋仪。
宋仪的目光,也终于第二次地移了过来,这么意味深长地望了卫锦一眼。
卫锦心里凉透。
宋仪,到底会改出什么样的试题来?
她着实有些提心吊胆,可不敢在宋仪的面前表露出来,硬撑着冷笑了一声。
那场面,滑稽。
宋仪见了,不过轻轻一勾唇,提笔起来道:“此题,当如此。“
***
京城,听音楼。
“听说了吗?”
“听说了吗?”
“你也听说了?”
“……”
……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消息。
听音楼里,比往常还要热闹。
京城本就是繁华之地,更不用说今日外头还有一件盛事。京城女子读书的书院就在听音楼附近,恰逢上今日书院里结业大考,外头楼里早就坐了不知凡几来看热闹的人。
作为自家五姐姐的拥护者,宋攸早早就缠着小杨氏带自己来了。
马车停在楼前,殷勤的小二跑了过来迎接。
小杨氏牵着宋攸的手,脸上带着疼惜的表情,一面叫小二给自己雅座,一面戳着宋攸的额头:“你也不必再絮叨我了。有什么消息,在家里听有什么差?偏你是个急性子,还要出来。大姑娘家的,成何体统?”
“五姐姐不也这样吗?”宋攸不解,她梦想成为宋仪那般的人,所以完全不明白小杨氏说的话,由是嘟囔一句,“说来,若是五姐姐成为书院的先生,以后我也去京城书院,岂不能横行无忌?”
“……”
小杨氏忽然愕然。
这小丫头片子,年纪小小,虽一直觉得她对宋仪有好感,却完全没想到,她竟是将宋仪当成了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
宋仪与家中的关系是逐渐淡薄下来的,小杨氏不会不明白。
现在宋攸有对宋仪的亲近之心,多少叫她心里更复杂。
听了宋攸的话,小杨氏是觉得自己被噎了半天,正待要想话来回她,冷不防却听见旁边一声笑,突兀极了。
“哈哈哈,没想到,竟然也有姑娘喜欢与宋五姑娘一般啊。唉,真是为祸不浅,为祸不浅啊……”
闻声,小杨氏与宋攸都皱眉看过去。
声音是从楼角上传过来的,一身着青色便袍的男子站在那里,一副摇头兴叹的样子,仿佛正感叹着人心不古,世道变得奇怪了。
宋攸从没见过这男子,但是隐约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听着像是,他认识宋仪?
若非顾忌着男女大防,她简直要上去问一句:“你认识我五姐姐?”
小杨氏也不认得这人,只觉得对方看上去并不简单。见对方直勾勾地看着她与宋攸,小杨氏眉头拧了起来,随意地敛衽一礼,便侧转身子上楼去。
毕竟似乎是个认识的人,也不好太过无礼,只是要搭话更不明白,如此人多眼杂的情况下,敛衽一礼各自走开,自然是个最好的情况了。
只是临走时,宋攸回头看了一眼。
青衣男子眼底含着笑,眉目之间却似乎有千千万万重的谋算。听说眉心肉厚的乃是聪明人,那这男子便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吧?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卫起帐下最厉害的谋士——陈横。
京城诸多有闲情逸致的大人物们,这会儿几乎都在听音楼了,多他陈横一个不多,少他陈横一个不少,左右他自己是一点也不担心。
“宋家几位姑娘,我平素只听说过两人。一个是宋五姑娘,一个是已经嫁给你弟弟的宋二姑娘。本以为其余人不过是平平,没想到这宋六姑娘瞧着也是个有灵性的。”
不知何时,一人出现在他旁边,两手袖着,淡笑一声道:“陈大人才是个真有闲情逸致的。近日里,都说方淮西与大人因为宋五姑娘之事争风斗醋,忙得焦头烂额。没想到,您还有闲心关心宋六姑娘的事,若叫您苦心追求的宋五姑娘听了,可不知要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