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陈横陡然一窒,眼神转冷,扭头道:“陆大先生边关归来,也是越发叫人看不懂了。这等细枝末节的事情也关注,未免叫人有些好奇了。”
陆无咎纸扇子一展,轻轻摇晃,转身便走了进去,道:“还是等书院那边的消息吧,至于陈大人的私事,陆某可没兴趣。”
天下永远是聪明人的天下,一帮子聪明人聚在一块,必然是有趣的。
陈横自己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也知道陆无咎不简单,只是说起宋仪的事情来,他总要火冒三丈。
自打上次被王爷算计一遭,跟宋仪这近日的“话题漩涡”碰上一星半点之后,围绕在陈横身上的流言蜚语就没少过。
上次灯市与宋仪大庭广众下头走了一遭,又加上一个方淮西,京城里真是一时谣言四起。
陈横原本官位并不高,也是个低调的人,更不希望别人注视自己。
在被种种流言包围之后,他才算是知道了“宋仪”二字的可怕威力。
说什么自己喜欢宋仪,还与方淮西争风吃醋?
陈横自己想想都想笑。
这两天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不过他朝着楼外头一望,忽瞧见一名报信的小厮从外头奔进来,满脸都是兴奋:“书院的消息出来了,大消息啊!”
“嚯”地一下,堂内堂外所有人都起了身,喧哗起来:“又有什么大消息?”
“不才出了个大消息,说宋五姑娘成了主考官吗?这怎么又来大消息?”
“哈哈,终究不枉我等候这一遭,今年还真是热闹啊!”
……
这里本就是距离京城书院最近的地方,有消息也是这里最快,所以才能聚集这么多的人。
京城书院之中的女子,非富即贵不说,不是有才便是有德。多少慕少艾的年轻才俊们巴不得早些听见名媛们的消息,所以齐齐聚集。
更何况,今次京城书院之事,着实为人瞩目。
一则有宋仪当了先生,要成为京城书院这一次结业大考的考官;二则有身份尊贵、才名满天的昭华郡主卫锦。
当世两名叫世人闻其芳名的女子,竟然要齐聚一堂,还是一个考官,一个学生,岂不叫人好奇?
世人都知道卫锦的本事,世人也都听说过宋仪的本事。
又有人说,这世上的事,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当这两个人碰在一起,到底是谁第一谁第二?
所有人都很好奇。
由此,也铸就了这一次京城书院结业大考的超高关注度。
站在堂上的陈横心里还在嘀咕。
“一切都在那女人的计划之中,只是不知道王爷到底怎么想了……”
“故意给了宋仪机会考校郡主,王爷这是这儿坏了呢,还是这儿坏了呢?”
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陈横眼底光华闪烁,终于还是收起了一切的惺惺作态,看向下头。
那报消息的人气喘吁吁,端过小二递过来的茶,猛地往嘴里灌了一遭,用袖子把嘴巴一擦,才松了口气,吐出个消息来:“新任主考官宋先生——要改试题!”
改、改试题?!
这一位宋五姑娘,还真是出手不凡,真不知道这改试题一定会得罪人的吗?
好,好胆气啊!
“哈哈,京城书院这一回要热闹喽!”
俗话说啊,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大。
陈横听了,只是无语,忽然给可怜的昭华郡主点了一盏蜡烛:看这情形,宋仪是憋了大招在等着她呢。
自求多福吧!

☆、第九十章 一场大戏(二)

“此题,当如此。”
宋仪这一句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改试题这种事,从来都是放在纸面上的条款,更多时候更多人也就是看看便罢,真要说有谁做过,掰着手指头往书院的历史大事纪年上头翻翻,怕也数不出几件来。
宋仪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家伙儿觉得这姑娘家年纪轻轻能到这个位置上,固然是厉害,可那又怎么样?没资历也没有人脉,竟然在当成主考先生的头一回就要改试题?
你以为你是谁?
真真是没了天理了。
就在宋仪轻轻吐出这一句话的当口上,下面的考官们都是沉寂一瞬,又瞬间炸开了锅。
“临时说什么要改试题?难道是咱们出的题不好了?”
“宋小先生有什么意见就提,这平白无故地岂不是打咱们的脸吗?”
“是啊,太嚣张了吧?”
“陈先生莫不是没教过她规矩?”
“忍无可忍,忍无可忍了!”
……
一片的沸腾。
自始至终,宋仪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上端着一盏茶,看着里面沉浮的茶叶,舒展开叶片,整个人的身心似乎也跟着舒展开了。
一步步铺开的局,像是一个已经放好的套,就等着别人往下落脚。
而对于卫锦来说,今天自己除了这一块,再没有别的落脚之处。
中计是必然,只是她不相信,宋仪能出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运气好,得了陈子棠先生的垂青,而这一次自己若在此次大考之后夺得魁首,不愁不能成为陈先生的下一个弟子。
到那时……
“哼,宋仪,咱们走着瞧!”
她暗暗冷哼了一声,将下巴抬起来,压下心底的不安,颇带着几分轻蔑,回视宋仪。
“叮,叮,叮。”
三声清脆的响声。
那是邢窑出产的最上等的瓷器,若在光下头对着看,只会觉得整个瓷胎都仿佛透明,玉质一样。
触手是温凉,然而当宋仪将这茶盖与茶盏边沿轻轻碰撞的时候,出来的声音又已经是满满的冷冽。
周围聒噪的声音霎时间全部静止下来,“刷拉”一声,不管是堂上还是堂下,所有的人目光都转了过来,看向宋仪。
宋仪的手指,轻轻屈着,趁着玉青色瓷器无比优雅。
“诸位讨论完了吗?”
“……”
回应她的是一片鸦雀无声。
宋仪淡淡回转头问身边的童子:“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主考官改试题是否合乎规矩?”
“这……”
童子怔然,万万没想到这一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童子,只是书院的规矩都写在石板上,大家在进入书院的时候就已经能背得滚瓜烂熟,他岂能不知?
只是现在下面有无数的目光注视着他,芒刺在背一样叫他站都站不稳,生怕脚底下冒出尖刀扎上来,叫自己不得好死。
身后人的目光是压迫,身前宋仪的目光也是压迫。
规矩摆在那里,总不能黑的说成是白的吧?
规矩就是规矩。
童子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而他不敢抬起袖子擦上一擦,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回宋先生的话,书院规矩,先生有权做主修改试题。”
此言一出,下面的气氛更是死寂。
之前有出题的几位先生的脸,更是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瞪圆了眼睛看着宋仪,仿佛她要真的敢改试题,他们就敢吃了她一样。
宋仪半点不怵,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那诸位也只有看着小女子改试题的份儿了。来啊,将改好的试题挂出来。”
童子闻言,立刻上去,将桌面上用镇纸压着的宣纸起了出来,接着挂起,朗声念道:“题一,以‘蜀道’为名,题诗一首,用韵……;题二,旬春’‘江’‘花’‘月’‘夜’五字起律师一首……”
一题,一题,又一题。
听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地方,有的简单,有的困难。
堂下的先生们有的松了一口气:宋仪总算没闹出什么大的幺蛾子来。
有的先生依然火大无比:这出的题也没见得有多高明,这宋仪,真是胡闹胡闹!故意不给他们面子吧?
总而言之,先生们反应不一;下面的学生们的反应也是千奇百怪。
不过,能让宋仪注视的也无非是那一个。
卫锦。
此时此刻的卫锦表情微怔,两手交握在身侧,似乎遇到了多让自己惊讶的一件事一般。
距离她不远的杨巧慧见了,心中一喜。
宋仪与卫锦一向不对盘,自打知道宋仪要成为先生之后,卫锦虽然假作镇定,但多少流露出了几分不安来。
想来这两个人一开始虚与委蛇,装得有多好,后来真是个步步算计,说不出到底谁更卑劣。
宋仪是考官,一定是要给卫锦下绊子的。
杨巧慧自以为自己悉知了宋仪与卫锦之间的恩怨,也自以为对如今卫锦的表情分析头透彻,早就开始偷着乐。
可就在她即将收回自己悄悄打量卫锦的目光时,却猛地眼角一跳,瞳孔一缩!
怎么可能?
她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方才……
方才……
不,不可能。这个时候的卫锦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杨巧慧心中大骇,并不因为其他,只因为方才她竟然看见卫锦唇角一勾,竟然露出个惊心动魄的笑容来!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她有什么好笑的?
莫不是已经被宋仪给逼疯了?
卫锦唇边的笑意,在一点点扩大,看着宋仪的目光也从忌惮变成了嘲讽,甚至越来越重。她几乎想要仰天笑上几声。
难道宋仪以为自己所谓的“才女”也是浪得虚名吗?
真是笑话!
这些小题,能难住别人,却绝对不可能能拦住卫锦!
谁也不知道,她手里到底有什么样的东西。
卫锦简直要嘲笑宋仪的愚蠢。
她举袖,眼唇而笑,眼风儿一扫,便瞧见旁边杨巧慧打量的异样眼神,顿时一声冷哼:“看样子,你是成竹在胸了?”
“不,不敢。”
杨巧慧心里暗恨,嘴上却只能服软。
场中说话的人不少,杨巧慧与卫锦这一番交流倒是也没太多人注意到。
只有高高在上的宋仪,将下头这一幕收入眼底。
她半点也不着急,甚至显露出一种比卫锦更可怕的镇定来。
“噹!”
铁锤敲在铜锣上头,整个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打板的童子们敲了几下板子,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迈着小碎步挪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时之间只听见沙拉拉抽宣纸弄毛病的声音,还有就是或急或徐的呼吸声。
考场上,永远是众生百态,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无数种表情。
宋仪关心的人不多,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
她只是想起自己的变化来。
从官家庶女,一路跌宕到现在,似乎是云烟般一下就能吹过去,也似乎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心底。
计时的大香被插到铜鼎之中,红色的火星在惨白的香灰之中明灭,一柱青烟袅袅上去,直达求是阁高高的穹顶。
泛着古老书墨香味的横梁上,用五彩的笔画着衔笔的瑞兽,不过因为年深日久,颜色已经有些沉暗。
整个京城书院的历史,能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下头的学子换了一波又一波,今日的场面也在往日上演过一回又一回。
只是宋仪心里清楚,只怕她今日要做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件事。
天下如卫锦一般特殊的女人已经少有,而天下如宋仪一般特殊的人更是绝无。如此一来……
檀唇微启,茶香清润,已经晕染到她整个口腔之中。
眼光随意下放,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卫锦。
一张长长的雕花漆案,上头放着的笔墨纸砚都是京城能得到的最好的,甚至一管笔拿出去够寻常人家吃一辈子。
卫锦袖子挽起来一点,露出纤细皓腕,一眼看过去也叫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的容貌在美人之中并不算是顶尖,可全部铺开了来比,也是中上之姿。如今她唇边扬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微笑,眉目之间跟显得挥洒自如。此刻她是运笔如飞,笔走龙蛇之态,一页一页的宣纸被身边的丫鬟快速地换了下去。
周围不少监考的主考官都有些发懵,今日的卫锦看上去跟往日又不一样。
有人轻咦出声,道:“今日昭华郡主看上去,似乎文思泉涌?”
“想必今年的魁首就是她了吧?”
“宋小先生出的题,莫非更对昭华郡主的胃口?”
“这里头没什么猫腻吧?”
“……谁知道?”
“还是看看……”
……
考官们在观察,坐得离卫锦近的人也都在看,这会儿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
今天的卫锦,在写字的时候有些气势逼人的味道啊……
杨巧慧在那头险些急出了一头的汗。
方才看见卫锦笑,她便觉得不对劲了,没想到现在竟然看见她运笔如飞。
这宋仪,难道是帮助卫锦作弊的?!
“叮。”
一声摇铃的轻响。
所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悚然一惊。
考中若有人摇铃,那便是要提前交卷,谁人这般厉害?
一抬头,卫锦已经从座中起身,轻揖一礼:“学生交卷。”
说完,她抬头挑衅一般看向宋仪。
宋仪手指尖上点着一片茶叶,将被茶水泡涨了的茶叶铺在桌案上,她同样微笑,却不言语,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字。
“……”
卫锦恨得咬牙,险些掀了自己面前的桌案,最后只能拂袖而去。
走到求是阁外头的时候,她回望了一眼,只见“求是阁”的鎏金牌匾挂在上头,映着阳光,有些扎眼。
“宋仪?这一回,叫你好看。”
想必不多时,便该她卫锦名扬天下了。

☆、第九十一章 一场大戏(三)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书院中,才有人念出这几句来,便被震惊得说不出话,还捏着胡须的手指一颤,硬生生薅断了自己几根胡须,却连惊叫都忘记了。
“好……好,好诗啊……”
听音楼里,小二刚将文士们抄回来的答卷给贴在楼下,还没待转过身,便仿佛听见呼啦啦一阵风响,待转过头时背后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挤挤挨挨,只看得见人头。
“哎,哎,让让,让让!”
这可怎么出去啊?
小二险些被挤成了一块煎饼,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些个酸腐文人们,对此却是充耳不闻,一个个硬生生往里挤,生怕少看了贴出来的诗文一眼,就要掉上一块肉一样。
“让开!”
“你怎么能挤人呢?”
“就挤你怎么了?!”
“好了好了,看诗看诗!”
……
“噫吁嚱,危乎高哉!”
一声长吟,中气十足,周围的声音忽然全部都顿住了,只这一句开篇便已经是酣畅淋漓的气势。
众人只觉得耳边轰鸣的一片,映入眼帘的文字乃是旁人抄来,并不怎么好,可诗却是绝佳!
只看见那两行字,所有人都傻了。
吟诗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叫宋仪恨得牙痒的聪明人陈横。
他目中精光熠熠,唇边却是似笑非笑。
下头有人自然续着念道:“……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一种苍茫又磅礴的气象,像是千年蜀道上吹拂而去的山风,浓郁之中带着一种古老的悲怆,扑面而来,压得人心底沉沉。
有人看了,只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有人红光满面,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
所有人都被这样气势磅礴的一首诗给震住了:这样的一首诗,真的弱质女流能写出来的吗?
可是在考场上,如何能作弊?
所以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再也没有出现过。
“妙,妙极了!”
“哈哈哈真是妙极了!真是没想到,昭华郡主竟有如此惊世才华!这天下的才气若有十斗,怕是八斗都在昭华郡主腹中啊!”
“听闻郡主完成这两首诗不过短短两刻时间,这才是真正的才思敏捷,我等羞愧!”
“天,这还要不要旁人活了?”
“下头还有一首,你们看!”
有人读完了上一首,还在震惊之中没能回过神来,便又有人大叫了一声,言语之间满是惊骇!
待得有人想要讥笑“你惊骇个什么劲儿”的时候,目光恰好落在那一首诗,以及作诗人的名字上,便是一口凉气哽在自己喉头,噎得整张脸都红了。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一次,旁人吟诗的声音已经俨然在梦中了。
如梦,似幻。
春,江,花,月,夜……
如此密集的意象,纯粹的堆砌只会叫人觉得疲劳,所以宋仪题中不过叫所有人任选其一,谁想到昭华郡主卫锦竟然一口气选了五个!
全部!
这是宋仪题中全部的意象!
春江潮水,连海接天,一线之间。明月从海底换换浮出,碧海明月,沉暗与皎洁。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字,便有一幅画卷在所有人面前展开……
徐徐展开。
美,美不胜收。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
一个又一个的意象组合起来,一点也不生硬,只叫人觉得浑然天成,美得令人屏息,令人心醉……
不同于方才看见《蜀道难》时候的喧哗和轰然,《春江花月夜》一出,整个听音楼之中,只听得见呼吸声,风声,还有更远的地方传来的小贩叫卖声……
然而不管是什么声音,此时此刻,众人仿佛都听不见,也似乎太遥远。
一切都是不真切的,唯一真切的只有那一首诗。
楼梯角上的陈横,也未来得及收起自己心中的震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回到了雅间。
雅座中的男子,将织金云龙纹袖袍一收,眼底晦涩的光芒头一次不能正常地流转。
瞳孔微微缩紧,卫起两唇分开,正待要说什么。
“轰!”
楼下忽然一阵震天的喧哗之声,方才被诗作所震惊的所有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启一场狂欢。
高呼声,呐喊声,尖叫声……
一声一声,汇聚在一起,像是江流汇聚成大海,气势磅礴。
雅间中的人,只觉得耳边一阵阵轰鸣,什么也听不清了。
他们只能看见对方的嘴唇开开合合,却完全不能知道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略略交换得一个眼神,卫起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松开紧拧的眉头。
这诗是“卫锦”写的,如今这情况想必是打定了主意要大出风头,可宋仪呢?方才他还以为她改题便是另有妙用,哪里想到反而将卫锦推向了一个更高处?
如此下去……
卫起看了外头一眼,又看了陈横一眼,想到自己说话他也听不见,不由得心里憋闷。
罢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既然用了宋仪,接下来就要看宋仪自己的了。
也只有这一个古古怪怪的宋仪,能为自己解开一切的疑惑了。
***
京城书院,求是阁。
站在求是阁外的是已经考完的女学生们,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后头,而最前方只有一人独立。
卫锦。
没有人敢站在卫锦身边,因为没有人觉得自己能与卫锦比肩。
后头的杨巧慧面白如纸。
卫锦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原本以为宋仪这么厉害,肯定能叫卫锦倒霉一场,谁想到反而成为了卫锦的垫脚石?
那样好的诗,即便是给瞎子看了,也知道她才是最好的。
本届京城书院考核的魁首,除了她,哪里还能有旁人?
暗恨都觉得无力,杨巧慧不敢再去看卫锦,只敢伸长了脖子,朝着里面看。
阁内,正在阅卷。
所有先生脸上都还留存着因阅览佳作而激动出的红晕,当着所有考生面在纸上用赤笔画圈的时候难免有些颤抖。
方才在宋仪改题时候与她叫板的一个老先生,颤巍巍地走到放着卫锦答卷的那一张桌案前,也不知到底出于敬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竟然显得有些谦卑地低下了头,甚至对着桌案作揖。
他颤抖着自己的手指,提起了手中的笔,端端正正地在卫锦的答卷上画了一个红红的圈。
圆圈。
代表着一名考官对这一名学生答卷最简单的认同。
雪白的宣纸,右边留有一排空行,是给所有先生评卷用的。
一个又一个人走上去,一个又一个人提了笔,一个又一个的圆圈落在纸面上……
转眼之间,答卷上已经是红红的一片。
所有的考官阅卷完成之后,都规规矩矩地站到了角落边上,一面关注着后续卫锦那一份答卷的评卷,一面关注着坐在上头的宋仪的脸色。
谁都看得出来,宋仪约莫是要为难卫锦的,可现在这种局面,才华高到了一定的境界,谁能跟大势作对呢?
即便是原来宋仪的名声高过卫锦,这一回怕也是只有甘拜下风的命了。
那答卷上,只有红红的一片圆圈。
这是京城书院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场面,无数人都觉得自己能经历这一刻可以说是最大的幸运。
不少人屏住了呼吸,开始倒数。
三个,两个——
最后一名先生了!
仿佛承担着什么巨大的使命一样,最后那一名评卷先生抬起自己的手臂来,让笔尖舔饱了墨,最后落下。
最后一个圈。
“呼……”
他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搁笔,两手将袖袍整了整,翻下来,然后躬身上前,站到过道最中间,正对着宋仪的位置。
“宋先生,阅卷已经完成,经过我等一致评定,本届第一是——”
他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宋先生?”
平白无故地,怎么在他说话的时候站起来了?
所有人听见不对劲,也都抬起头来看。
外头的卫锦,脸上原已经高高地扬起了笑意,这一下陡然僵硬!
宋仪原本是端方地坐着,瞧着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没想到竟然在那先生说话的时候站了起来。
这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有人皱紧了眉,只觉得有些不寻常。
不过,他们还没意识到,今天的宋仪到底要做什么事。
上头到下头,有三级台阶。
宋仪一步一步走过来,看着那一位先生的头顶,终于笑着说了话:“先生真是糊涂了,什么时候这一份答卷是大家伙儿一起评定的了?”
“这……”
这就是大家一起评定的呀,哪里又什么错处了?
这一位先生有些傻眼,直愣愣地看着宋仪。
“您的意思是?”
“这一个‘您’字不敢当。”
宋仪先谦逊地笑了一声。
她唇角微微弯起来,就已经是明媚的一片。她眼底都透着春日般和煦的暖意,像是温润的玉质,有一种并不夺目却叫人移不开目光的舒服的感觉。
大家有些看愣:一半是因为她奇怪的举动,一半是因为她此刻脸上好看的笑。
宋仪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她继续朝着下面走,甚至走到了方才放着卫锦答卷的桌案前头。
这一张答卷,不同于别的答卷。
一般而言,考官除了画圈画叉之外,还要给上自己的评价,而这一份上头除了表示肯定的圆圈,再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大约,所有人都觉得这一份答卷,已经优秀到叫他们高山仰止。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宋仪轻叹一声,挽袖提笔,低低道:“我宋仪,可还没说话呢。”
语音落,轻如鸿羽。
“沙沙……”
纸笔摩擦的声音。
她随手“啪”一声扔了笔,拍拍手,一个大大的红叉已经出现在整张答卷上,滴血般刺目!


☆、第九十二章 一场大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