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仙倒也罢了,往日里平平,宋元启也不很关注;可宋仪唯一的弱点便在笔墨丹青上,原以为是不可克服,今日竟然知道宋仪苦练左手书法绘画,也小有所成。
因而,今天宋仪进来的时候,他便扬了笑脸:“仪姐儿来了,也不用多那虚礼,赶紧坐下吧。我可是听说了,高先生今日对你可好一番夸奖,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父亲过奖了。”
宋仪一礼,也勾了唇笑。
宋元启喜欢宋仪,不过因为宋仪的“才华”,不过这种欣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宋仪不会傻兮兮把好处往外面推,所以在与宋父关系这一方面,她选的是维持。
宋元启年纪不小了,膝下子息也多,光是女儿便有六个,一个已经出嫁,四个待字闺中,余下一个才刚开始换牙。他早年是进士出身,外放出来当官,三年前出任山东道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为四品,不过一直没有升迁上去,在这位置一停就是三年。
宋仪对自己父亲的事情也算有一定的了解,更知道最近巡按御史彭林已经到了山东,这可是宋元启的好机会,若能表现得一二,再往上爬不是什么难事儿。
所以,宋仪度测着,宋元启的心情应该不错。
她不动声色地抬眼来观察宋元启,却忽然发现,宋元启怕是并不高兴。
此刻宋元启还不知自己最喜欢庶女正在打量自己,他捻了捻须,说了书院的事情:“如今你便按着这势头下去,这一个月,书院里的事情也当陆陆续续结束。等你拔得头筹回来,也该寻个好人家了……”
寻个好人家?
宋仪一怔,这么快就要谈婚论嫁?
她脑子里瞬间浮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可又不知怎的出不了口。
越是这时候,她越是想将那所谓的“穿越女”千刀万剐!
没发现宋仪脸上轻微的神情变化,宋元启忽然叹了一口气:“……早半年,我还教训你,说你当中侮辱疏远周留非实在目光短浅,如今看来……你竟是不错的。”
心头一跳,宋仪只觉得宋元启这话里透着一股玄机。
她望着宋元启半天,犹豫着开了口:“爹,当初是女儿不懂事,不知那周家公子乃是难得的好人选。都说是猪油蒙了心,不知道人家待我好,如今事情闹到这样,的确是女儿的错,父亲不必为女儿遮掩……”
“傻丫头,爹何必为你遮掩什么?”
宋元启忽然站起身来,踱步到了窗前,似乎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他的手指一根根敲在书架上,背影里都透着几分挣扎犹豫。
“罢了,爹会为你再寻个好人家的……你且安心吧。最近巡按御史彭大人来,诸事繁杂,也不多与你说,你只记着书院考校时候好生生的便成。”
宋仪琢磨不透,老觉得心惊肉跳。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情?”
“到时你便知道了……”宋元启长叹,“终究爹还是疼着你的,周兼之事也便这样罢了。今日你早些回去,忙了一日,怕也累了。”
说完,他便摆了摆手。
都已经这样,宋仪不好再多留。
她压下心底的疑虑,起身来弯身一礼,这才退了出去,刚出了正屋,便瞧见宋倩脸色不大好从另一头走过去,还好两个人没打照面,宋仪此刻心里平白地乱,更不想跟其他人再有什么交集算计。
一路回了自己屋里,她问雪竹:“东西可送出去了?”
“东西和方子都已经送过去了,只是那时候三姑娘不在。”
也就是说,到底人是什么反应还不好说。
雪竹上来给她捏肩膀,细声问道:“姑娘,方才见老爷,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差错倒是不至于,只是宋仪觉得宋元启那态度有些诡异之处,尤其是他说……
找一门好亲事。
大约是周家那件事掰了吧?
这本也在宋仪意料之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念头刚落,前面便来人通报说孟姨娘来看她了,宋仪赶紧站起来,迎了人进来。
孟姨娘照旧一身的温婉,可宋仪一看就知道她今日也不对。
“姨娘?”
“……坐下说。”孟姨娘现在也觉得心惊肉跳,可她想着,宋仪也该知道这件事,“我如今只庆幸,你早早便跟周兼划清楚了界限,两家婚事原本只是口头上的意向,还没达成,更不用说什么约定。后来你们小辈之间也出一些个问题,早不算有什么牵扯了……”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宋仪听得一头雾水。
“傻孩子,巡按御史彭大人才到济南府来,办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周大人……”若早两年,谁知道还会有这一档子的事儿?孟姨娘想起来也觉得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他们官场上的事儿,我也不很清除,只是彭大人查出一些账目问题,又握了一个账本,说周大人有贪墨之事。彭大人是何等铁面?此事一处理下来,必定家破人亡的。”
家破人亡……
宋仪眼皮子一跳:她明白了,宋元启这是打算明哲保身啊!
宋元启与周博二人同署布政使司,一个左参议,一个右参议,还是交情不浅。若周博真贪墨也就罢了,可宋仪仔细想想,宋元启一向说周博乃是个清官。
这里头的道道,似乎太深。
脑子里念头一晃,宋仪想起的竟只有一个周兼周留非,又平白复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剖腹谢罪!作者真的没有存稿每章都是现码裸奔啊啊啊啊啊啊啊今天忙忘记了根本不记得还有加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明早见!


☆、第九章 周兼

坊间传言,周兼对宋五姑娘一见钟情,早不是什么秘密。
宋仪知道与周兼这么个人,其实也不很早,与寻常人差不多。甚至,她是在孟姨娘告诉自己之后,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喜欢自己,托了他父亲来说合两个小辈之间的事。
从那以后,宋仪留意周兼的事情才多了一些。
于是,她知道,周兼乃是济南府里出了名的文人才子,人都说貌若潘安,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动想要嫁给他。此人性情温和,又是学识满腹,举止文雅,家世背景都不错,虽是个庶出,可又幸运在一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嫡出庶出于他而言并无影响。
这样一个人看中了她宋仪,早如所有人所想所言的那般:这是她宋仪的福分。
只是那两年,这种“福分”早被败坏了个干净。
到现在,竟然连周家都要出事?
周家出事,宋元启的态度也耐人寻味得很。
宋仪忽然觉得自己脑子还是不很够用,她拉着孟姨娘的手,多少有些彷徨。
孟姨娘叹气:“你如今是不是在忧心自己未来了?我早说过,早日你虽伤了人周公子的心,人家的心还在你这边的,只是你要知道,现在这事一出,你与这人便是再没了缘分。”
“……约莫是仪儿命里不该有吧。”
宋仪的情绪,无端有些低落。
即便是宋仪觉得自己对周兼并无什么其余的想法,看见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平白遭了难,而自己父亲准备袖手旁观,感觉多少有些难言。
她脸上的表情并未遮掩,也没瞒过孟姨娘,孟姨娘摸着她手,道:“你可喜欢他?”
“……约莫是不喜欢的。”宋仪与周兼从无什么太过私底下的接触,不接触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她道,“想着,只是觉得有些世事弄人罢了。昨日都还好好的。”
朝廷之中素来有这样的戏语,说是彭林所至之处,官不聊生,宋仪当初只把这话当一个笑话听,如今才知道此言非虚。
到底朝中的事情与宋仪没什么关系,周家之事她也插不上手,即便是要帮也有心无力。
孟姨娘在她这里坐了没多长时间,便又去了小杨氏处。
送她出来的宋仪,站在廊檐下,看孟姨娘去远了,这才收回目光。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春日里鸟语花香,熏的人只想沉醉园中,宋仪不过站了一会儿,便感觉那细雨如牛毛针一样撒下来,抬眼一望,渐暗天幕下头细雨蒙蒙,一时竟看不清了。
风渐紧,雨渐急。
来往的丫鬟们嘀咕着:“原还以为只洒下那么几颗雨,没想到竟然渐渐下大了……”
“遭了,姑娘的香花还在庭院中呢……”
“快些把门窗关上,这雨大了。”
……
雨,大了。
宋仪回了屋,挑了灯,摸了摸自己心口,却没摸到那玉坠儿,于是皱了眉。
这时候,她才想起,今早在府门前见了卫起卫锦两兄妹,瓶雕玉坠儿早就摔碎了。从袖中掏出锦帕来,宋仪一块一块碎片地看着,只用手指头拨拨她就知道,这碎片也缺着,碎了的东西若想要再拼凑起来还是难了。
将东西包好,压回了箱底,宋仪瞄了角落里那一串绿蜜蜡手串一眼,又摇了摇头。
两年倒霉日子,倒也留下来不少的“财富”。
她躺上了床去睡觉,半分也安稳不下来。
而对有的人而言,这无疑是个不眠之夜。
宋元启也睡不着,他在屋里走来走去 ,已经踱了不知多少圈了。周博与他乃是同僚,又是旧交,他没道理这样看着好友锒铛入狱,可他若是站出来,必定牵连到自己。
一时之间,宋元启真觉得头都大了三圈。
“老爷,外头来了人,是周公子,说是有事相求,想请您一见。”管家汪海进来,压低了声音说一句。
外面吹进来的风,吹歪了烛台上的火苗,将里头宋元启的影子也拉得长短变化,看不清模样。
“周兼?”念叨了这名字一声,宋元启长叹,“他来,不过是为了请我作保,以证明那一笔账目并非他父亲的差错,可我又凭什么为他作保?”
彭林手上捏着他周博贪墨的账本,宋元启还能说这账册是假不成?他固然相信周博的人品,可私心里说,人不过为自保而已。他若出来保了周博,那事情才是真大了……
汪海试探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大晚上的,外头还在下雨,叫他回去吧。这一遭,算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周家。”
也对不起他与周博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
宋元启后面半句只能压在心里,他摆摆手,叫了汪海出去,自己一个人站在书房里,沉默不语。
老爷到底想什么,汪海实在不懂,他也不想那么多。
他一路撑了伞从门内来,出了大门便瞧见雨里台阶下站着一名锦衣蓝袍的少年郎,瞧着顶多十六七,身材颀长,面容俊秀,透着一股书生气的文雅。
不过此时此刻,因着家中出巨变,原本的少年郎多少有几分难掩的仓皇。
这便是往日济南府人人都要称道一句的周兼了。
见汪海出来,周兼紧握着的双手终于渐渐松开了。
汪海是一个人出来的,他要等的却是宋元启。
“汪管家,宋伯父呢?”
汪海不好把话说绝了,踌躇一阵才道:“周公子,我们家老爷这时候已经睡了,太晚了,明日您再来吧。”
“我父亲便要被押解入京,如何能等到明日?!”嘴唇紧抿起来,成一条冷硬的弧度,他年轻还不厚实的身子像是挺拔的竹竿一样站在雨里,脊背僵硬,“宋伯父当真不肯出来吗?”
只要……
只要宋元启肯出来说话,暂时不把周博送去京中,能活动的地方还有不少,更有挽救的机会。
周兼对自己的父亲太了解了,他绝非那等贪墨钱财的小人。
此事必有内情,绝非仅仅是他父亲贪墨那般简单。
但是周兼没有时间再查了……
汪海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他苦心劝道:“咱们大人真睡了……周公子,您还是去吧。”
“劳烦管家再为周某通传一声。”
周兼固执,任由雨水从他两颊落下,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不得已,汪海又去传了一声,宋元启还是不见,回来照样回给周兼,周兼许久没说话。
“周公子,我们家大人真的不见你……”汪海还是想把周兼给劝回去,“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在这里耽搁了时辰也没有用,万一还有别的办法呢?”
别的办法?
不,别无他法了。
周兼太清楚。
他手指指甲都要陷入掌心之中,脑海之中近乎一片天人交战。
而后,周兼渐渐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他看向了汪海,只将那沾满了雨水的袍子一掀,水珠甩开成了一道帘幕,遮了所有的少年屈辱与昔年意气。
汪海觉得,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记性虽越来越不好,可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周兼,跪在了台阶下头。
宋元启,见还是不见?
风雨大作的夜里,风裹着雨和叶,敲着宋仪的窗。
梦里半分也不安稳,宋仪一下起了身,抬手一摸额头时,便是满手冷汗。
周遭只有风声,雨声。
“姑娘?”
外头小床上躺着的雪竹浅眠,听见里面有响动,问了一声。
宋仪从榻上下来,坐到香案边去,两手十指指尖碰在一起,都是凉意。
此刻天也快亮了,她干脆从红木雕漆香盒之中取出了一枚长春永寿花纹的花范,将调配好的香末倒入其中,将花范往香盘里倒扣,便有一枚长春永寿纹样的香篆落在香盘之中了。
做这一切的时候,宋仪的手渐渐稳了起来,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清浅的玉兰香伴着宋仪点燃香篆的一头而渐渐漫散开去,宋仪微微闭了闭眼,回想起梦中的情形,着实有些不明白。
梦里的宋仪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她从书格的夹层里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在上面添了一笔,接着合上了东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约莫过了很久,这东西才被她的手给递了出去。
接这一本东西的手,透着一种玉色的莹润,甚至不食人间烟火气,腕上一挂佛珠,更为之平添几分风采。
……
只是,从头到尾,宋仪都没看见自己的脸,更没看见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她心里的不安开始渐渐扩大,只是闻着香篆燃烧传出开的香味,这样的感觉渐渐就消失了,或者说麻木了。
“昨夜可发生了什么事?”
“这……”雪竹为难了一瞬,也知道这件事终极还是瞒不过宋仪,索性道,“昨夜周公子来了,在大门外头,不过老爷没见,奴婢听说周公子还问起您,也想见您,不过没见到。还有……听说……听说……”
“还听说什么?”
宋仪皱了眉,只觉得这件事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雪竹抿唇道:“奴婢听说,周公子都跪……”
“啪……”
宋仪只听了一个字,便抖了一下,失手打翻了香盘。
香灰洒了满案,香息溢出。
窗外,雨停了,风住了,天亮了。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拂过她脸容,有些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施恩

谁也没想到,巡按御史彭林到了济南之后,第一个遭殃的竟然是平日里清誉不错的周博。他被人关押起来的消息,转眼之间就已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济南城。
但是宋仪却少有听见与周兼有关的消息。
这一位周博的独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下消失在种种流言蜚语之中,连踪迹也寻不着。
宋元启不曾再对宋仪说过半句有关于周家的话,孟姨娘除了叹气也别无反应。
而宋仪,渐渐也没了心思去关注这方面的事。
在画心堂考校功课那一回,宋仪凭借自己早年留下的左手书法的功底,把面子捞了回来,可接下来她将面临一个更大的考验。
宋元启曾说,叫她好生努力,不要丢了自个儿才女的名头。
可只有宋仪知道,这“才女”的名声,从一开始便是虚的,纵使能保住一时,又如何保住一世?如今如何风光,他日如何丢脸罢了。
所以,这才女的名头,宋仪不能要。
从嫡母小杨氏的院子里出来,宋仪的心情不仅没轻松,反而更沉重了。
今日虽没到书院那边考校的日子,可照例要去上课。
济南这边的女子书院,一般较为宽松,没到结业之前三个月开始陆陆续续进行考校,至于具体时间则全看先生们的心情,所以高先生早早就进行了考校,别的先生们却还没定。
整个结业的考校,时间长的得有小三个月。
这时间看着长,可对宋仪而言,实在是太短,她到如今还没考虑周全:这才女的名头,到底要怎么才能去掉?
一路想着,宋仪没有说话。
到了府门口要上车的时候,宋仪原本该与宋俪一辆车,可没想到宋倩竟然站了出来,瞥了宋仙一眼之后道:“今儿忽然不想坐我那车了,没意思。 今儿我跟五妹妹坐一起吧,还请四妹妹去陪着二姐。”
说完,宋倩便没来由地笑了一声,也没管宋仪等三人是什么表情,自己先上了车。
宋俪有些懵,半天没反应过来,看了僵硬站在一旁的宋仙,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又明白了。
终究还是没人提出什么异议,都上了车。
宋仪扶着丫鬟的手,坐进了车内,抬眼便见宋倩娇俏地一皱鼻子,瞅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你上次送过来的东西还挺好用,我若叫人跟着你那方子配,出来的东西可一样?”
原来是送礼那件事。
宋仪素来大方,她不像是穿来的那一位,敝帚自珍,什么好东西都自己留着。钱该花在刀刃上,这些个身外之物也该使在合适的地方。
看样子,东西送给宋倩,正好合适。
宋仪看着宋倩,微微一笑:“只要得法,一样的方子,又怎能出来两样东西?不过也有丫鬟们手笨的,多配几次也就熟了。”
点点头,宋倩右手托腮,上下打量宋仪一眼:“你可是不知道吧,我估摸着,二姐现在恨死你了。”
“二姐恨我?”
宋仙干什么恨自己……
宋仪一脸的不明白。
宋倩一声冷笑:“还当你又成了个明白人,不料两年前烧坏脑子现在还没好过来。你也不想想,书院里最出风头的那个是谁?若当日没你,二姐姐可要一鸣惊人,拔得头筹了。”
说的还是当初画心堂笔墨丹青考校那一件事。
宋仪自然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二姐姐为人温柔雅静……不像是这种人呀。”
“嗤……”
宋倩直接笑了出来。
“宋仪啊宋仪,你也别跟我装傻,你能不明白这件事?她隐忍这么多年,眼见着要嫁人了,才来这一出,无非为了寻个更好的人家嫁了,怕我娘压着她。怕是人家本以为你不擅长这些,谁想到你半路上又杀回来?我若是她,这会儿早恨不得掐死你了。”
宋仪心说即便没这一出你也早恨不得掐死我了,唇边却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这倒是……”
倒是什么?
后半句是不能说出口的。
宋倩人虽聪明,却是不可能看得穿宋仪的心思,只嘀咕道:“真真是虚伪得难看,叫人作呕!”
“三姐姐消消气,二姐约莫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宋仪不会说宋仙有什么不好,毕竟在她看来,宋仙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宋仙其实没有做任何损人利己的事情。如今宋仪选择亲近讨好宋倩,不过是因为宋倩更有利用价值,也更好骗罢了。
至于宋仙……
宋仪其实没怎么得罪过自己这一位二姐姐,她觉得这终究还是个略有心思而性情宽厚的人,不至于与自己计较太多。
约莫是觉得宋仪还挺好相处,宋倩渐渐就跟她聊了起来。
因知道宋倩爱美,并且对她那些个美容养颜的手段颇为好奇,宋仪说话的时候就挑着宋倩喜欢的东西说。两个人越说越近,短短这一路上,竟然也算是颇聊得来了。
下车时候,宋倩脸上带着笑下来,正好瞥见前头面无表情的宋仙,冷哼一声便抢先拉着宋仪一起进了书院。
宋家四姐妹,在书院之中也算是容貌不错,更兼之宋仪近日来风头无两,此番分作两拨进来,却是宋倩宋仪走一块儿,着实令人惊奇。
原本以为宋仪必定会在几日之前丢丑,没想到被她挣了个头名,不知多少人嫉妒得眼红。
虽是普通上学时候,可宋仪受到的关注不比考校那一日少,一直等到下学时候,宋仪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这模样,落到了宋倩的眼底,顿时叫她笑了起来:“成了,我看你也是活该被嫉妒的命。还是暂时别回府了,跟我出去逛逛,过几日便是赏花宴,我得添置些东西,你也来为我挑上一些。”
宋仪自然无法拒绝,她们便没跟宋仙宋俪一道回府,由丫鬟婆子们陪同着,先去外面街上买东西。
小杨氏对自己亲生女儿自然不错,从宋倩在外头出手这么阔绰便能看出一二。
宋仪一直陪着她,也顺便帮她挑选一些东西,自己却是兴致缺缺。
直到,马车从前门大街上过去,路过了如今门庭冷落半个人影也看不见的周府。
一个裙衫脏污的婆子,跌跌撞撞被人架着出来,口中还在哀嚎:“求求差爷了,我们家老爷怎么可能是贪官污吏?如今少爷也不见人,我们家太太卧病在床,只要些许银子啊……我周府家业……”
“个死疯婆子!彭大人说了,如今周家所有东西都封存起来,只把你一干人等撵出去,没收监入狱已是法外开恩,你还不速速闭嘴!”
守门的差役一棍子落到那婆子的身上,将人打开了,这才退回去站好。
那婆子疼得大叫起来,从台阶上头葫芦一样滚下来,险些撞到宋仪这边车辕下头。
马车骤停,马儿高高扬起前蹄,显然是受了惊。
宋仪身旁的宋倩也是吃了一惊,紧紧抓住了宋仪的衣袖,颤着声音喊道:“哪里来的疯妇,连我宋府的车驾都敢撞!”
济南城里,还没几个人不知道左参议宋大人的。
只是那婆子仿佛受了刺激,猛地叫了起来:“哪个宋大人?你说的是哪个宋大人!”
宋仪心知不对,宋倩不知这婆子是谁,宋仪却是猜出她来历来,毕竟周兼曾对她宋仪青眼有加,若中间没许多的事情,二人成夫妻原本是顺理成章。
她知道宋元启那一日冷硬的做法,心中多有愧疚,因而见了这婆子,也不忍叫人赶开,连忙道:“快把她扶起来,当心伤着了。”
婆子一抬头,早已经泪流满面:“好啊,你不就是那叫少爷失了魂的白眼狼吗?你们宋家,这一个个狼心狗肺的!老天爷不长眼啊,怎么偏偏饶过了你们……天不怜我啊!”
宋倩听得莫名其妙,扫了一眼前面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周府,不过这会儿府门上已经贴了封条。
转瞬间,她便明白这是什么地方,眼前这婆子又是什么来头了。
但是周家已倒,宋仪与周兼虽有过成亲之前口头上意向,可毕竟没成。如今这婆子口口声声地骂着宋家,简直让宋倩上火到极点。
她身子紧绷,刚想要起身,却被自己身边脸色白了几分的宋仪按住。
宋仪声音略有些喑哑,带了几分哀求:“三姐姐,周家毕竟算是父亲昔日同僚之家,咱们总不好做得太过。还请三姐姐交由我处理此事。”
宋倩看了她一眼,犹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她讥讽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念旧的,却不知当日是怎么讥讽周公子的。罢,你自己去处理吧。”
这算是允了。
宋仪松了一口气,叫人去把那婆子扶起来,又叫雪竹把钱袋递给自己,她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道:“将这钱袋给她,叫她先回去应急用着,若是不够……”
她瞥了雪竹一眼,雪竹会意,接了东西便下去塞到婆子的怀里,将宋仪的话说了一遍。
宋仪坐在上头没动,只觉得有几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