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句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宋仪半点没有愧疚。
唇边泛上一分笑意,宋仪伸手去拿放在木格之中的一只红木雕漆的脂粉盒子,看上去异常精致,不料斜刺里竟然有另一只手几乎同时伸出来,跟宋仪的碰到一起。
“啊,不好意思……”
对方先有些惊讶地说了一声,转头来,声音又戛然而止。
宋仪不怎么喜欢被别人的手触碰到,她缩了一下,收回手来,眉头微拧,才看向了来人。
这一见之下,便有些恍惚起来。
董惜惜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宋仪,宋仪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董惜惜。
昔年两人有交集,还是在天水观,如今换了个地方,却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宋仪肌肤如玉,浑然一段天成的美,而董惜惜便有了一种雕琢的味道,比起宋仪来,失了几分神韵。
若董惜惜是那工笔画上的山水,宋仪便是名山大川自然的几分秀丽。
对望一眼,半晌,还是宋仪先开了口:“人生何处不相逢,又见面了,董姑娘。”
“……宋五姑娘……好久不见。”
声音虽有几分干涩,可董惜惜还是开了口,没怎么失态。
远看宋仪,已经很是惊艳,近看才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真正的好看,便该是宋仪这样。
不怪她董惜惜不好看,只怪宋仪太好看。
老天爷,兴许就是这样公平。给了宋仪天大的倒霉,所以也给了她惊人的美貌,而寻常人不过碌碌一生。
不同于董惜惜的僵硬和尴尬,宋仪倒没什么感觉。
她笑一声,指着那脂粉盒道:“这东西我只是看着好看,并不打算买,还请董姑娘自便。不过实在是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
“芙蓉斋我是常来的,只是从来没有遇见过宋五姑娘罢了。”董惜惜说话轻声细语的,仿佛怕惊了什么,“想来,宋五姑娘这样天生的好看,是不需要脂粉这等东西的。”
“是吗?”
宋仪倒是不觉得。
她不置可否,只道:“这也没什么好的。”
“可这正是人人羡慕的……”
董惜惜想起周兼来,今日又看见了宋仪,一时竟然百感交集,一面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宋仪,一面又羡慕极了,只差嫉妒。
有这般珠玉在前,她凭什么以为能得到周兼的心?
那一瞬,她苦笑了一声,埋下头来,轻叹:“惜惜亦是羡慕姑娘的。”
这话便有些出奇了。
宋仪眼底波光潋滟,灵动极了,她朝着外面一望,便看见街对面正对着芙蓉窄的一家铺面打开了,里头似乎正在整修,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家店要新开张。
淡淡一笑,宋仪道:“世人只看见他人外头的风光,真叫他们换了我过的日子,怕不知有多少要哀号惨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话里头的讽刺,真是说不出来。
宋仪从不羡慕旁人,因为她知道,所有光鲜的背后,都有别人看不见的辛苦。
她如此,所有光鲜之人亦如此。

☆、第八十三章 京城书院

“今日斋中上了新品,所以瞧着热闹至极,郡主这一下又可以放心了。”
小丫鬟脸上挂着笑,一面给卫锦端茶上来,一面说着恭维的话。
卫锦哪里能不高兴?
眼见着芙蓉斋的生意越来越好,规模也越来越大,转眼之间整个大陈都已经有不少的分店,若真要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有的是流水一样的银钱进账。
嘴角的弧度扩大,卫锦顿时忘记了这一段时间的烦心事。
她此刻正在楼上,看着下面一片热闹的场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就是芙蓉斋背后的主人,但是消息灵通之人总是明白一二,所以在京城,这约莫也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从来不该有人站在她的头顶上,跟如今拥有这么多东西的她比起来,宋仪又算得了什么?听说在宫中,卫起终于为她出了一口恶气。想来,这一位兄长到底还是疼爱自己的,前段时间她说了宋仪的坏话,见他没反应,还以为他也被宋仪美貌所惑,又加之陈横在当中横插一脚,实在叫卫锦心中惴惴。
没想到,今日就听说卫起惩罚了宋仪,还是在皇宫那种地方。可见,陈横之事与卫起武馆,她可高枕无忧。
而且除了卫起之外,卫锦还认识太后。
那一日去慈安宫,卫锦可没少说宋仪的坏话。
由此一来,宋仪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说到底,迟早要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又看见芙蓉斋生意这样漂亮,卫锦接过茶来,破天荒地称赞了一句:“这茶倒是一等一地好,小容手艺见涨啊。回头赏你一对儿朱钗吧。”
“谢郡主赏赐!”
丫鬟喜不自胜,连忙跪下来谢恩。
卫锦的目光从丫鬟头顶一晃而过,轻笑了一声,便又用那般得意的眼神朝着下面看去,在这里,她就是那个站在最顶端的人。
“迟早我会除掉她……”话音还么落地,卫锦的目光便陡然一凝,一下落到了下面正在交谈的宋仪与董惜惜身上,“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就她们两个还能聊起来……一个是周兼的新欢,一个是周兼的旧爱,真是心宽……”
虽不觉得这两个人会有什么交集,但卫锦觉得很有意思。
她看见了下面的宋仪,还有旁边表情微微异样的董惜惜。
卫锦可不相信,这两个女人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眼底闪烁了起来,等看见宋仪离开,才一挥手叫自己身边的丫鬟道:“你下去,请惜惜姑娘上来喝杯茶。”
“啊……”
丫鬟有些惊讶,以前郡主不是最厌恶那个女人的吗?今天怎么……
只是她反应还算是很快,连忙一躬身退走:“是,郡主。”
最惊讶的怕还是下面的董惜惜,丫鬟一路走到了她的跟前儿,拦住了她的去路,同时用一种颇为探究的眼神看着她,道:“惜惜姑娘,请留步,我们郡主有请。”
“郡主?”
董惜惜一惊,终于从方才宋仪那一句话的阴影之中脱了出来,抬眼看着这丫鬟。
郡主?似乎只有一位昭华郡主……
想着,董惜惜朝着楼上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高高在上站在那里的昭华郡主卫锦。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董惜惜只觉得自己眼睛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那是卫锦的目光,叫人极端不舒服。
只一眼,见惯了人情世故往来的董惜惜就明白,对方并不待见自己。
只是,为什么又要叫她上去?
她又到底是不是应该上去?
前前后后一番权衡,董惜惜才忽然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一瞬间的感觉极其复杂,董惜惜想起自家昔日的辉煌来,最终咽下了满口的苦涩,朝着楼上走了过去,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民女参见昭华郡主。”
卫锦垂着眼看她,似乎漫不经心,淡笑一声:“不必多礼。”
“多谢郡主。”
董惜惜起了身,却觉得束手束脚,怎么做都很局促。
她的紧张卫锦看在眼底,只在心中讥笑,目光放远,便看见芙蓉斋对面似乎一家新开的店铺,她也没在意,只道:“早闻惜惜姑娘乃是周大人如今的红颜知己,想着能让周大人从昔年宋仪情伤之中走出来的人,必定不凡,今日一见,果然……还不错。”
“……”
董惜惜脸上一白,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卫锦这话是在捅人伤口,她也是故意的,见了董惜惜不大舒坦,她又笑问:“惜惜姑娘不妨猜猜,本郡主为何叫你上来喝茶?”
***
离开芙蓉斋的时候,宋仪脸上的笑意便加深了。
这个时候,还少有人注意到,芙蓉斋外面那一家新开的铺子。只是等到他日,这店铺被人知道的时候,怕是卫锦就要勃然色变吧?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有意思。
至于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钻进了马车,把今日的事情好生梳理过了,想起宫中之行,又生出几分奇异的疲惫来。
整个宋府的人,自打宋仪走了之后,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是宋仪出了什么事。
外头的家丁已经伸长了脑袋,看了一回又一回,等看见宋仪的马车回来,险些一蹦三尺,立刻去通报消息了。
几乎就在宋仪入了仪门的同时,宋府众人便都已经迎了上来,个个脸上都有担忧的表情。
“仪儿,你可没事吧?”
一向低调的孟姨娘,终于忍不住出来问宋仪。
想必,宋仪受罚的消息,已经有风声透了出来,天底下总是消息跑得最快,转眼便叫宋府人心惶惶起来。
只是他们满怀着担心过来看宋仪的时候,却发现宋仪脸上根本没有多少惊慌的表情。
宋仪扶住了孟姨娘,浅浅一笑道:“仪儿入宫,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与太后娘娘聊了聊,出宫的时候无意冲撞了嗣祁王,父亲母亲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
这还能叫不必担心?
宋元启险些被她这一句话给噎住,往昔虽喜欢仪姐儿,可如今她叫一个败坏门风。本以为外出两年,虽父女感情淡薄了,可好歹仪姐儿把名声挣回来了,也是好事。结果现在平白无故招惹了卫起,她还一脸轻松模样?!
“真是不知死活!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能冲撞嗣祁王?还没把这当一回事?真当咱们家能比得过吗?!”
“……父亲……”宋仪倒是没想到,第一个发作的竟然是宋元启。
两年离家,的确是有很多东西变了。
宋仪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重新回到这个身体的时候,宋元启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自己名声好的时候是个什么态度,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归根到底,他竟然是功利的。
这两年宋元启官位一直没有动过,想必也是着急了,更已经明白自己因为昔日那一件案子再没有什么恢复的可能,如今宋仪又惹祸,无疑让他这两年来的压抑,悉数爆发。
父女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宋元启却平白有一些心虚,可偏偏又说不出这一点的心虚从哪里来。
“好了,这一回仪姐儿好歹没出什么大事,堵在门口像是什么话?赶紧进来吧。”小杨氏看这模样也着实有些担忧,连忙叫他们进来,“仪姐儿,你也进来吧。”
宋仪原本就站在最外面,脚步偏偏不怎么动。
宋府,已然变了模样了,从头到尾都是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宋仪乃是庶出,乍一看跟嫡出没什么区别,甚至还颇受宠爱,可中间有什么差距,宋仪是清楚无比的。而之后又有两年的缺失,自己回来之后的确有过一段受宠的日子,可因为周兼的事情,甚至还有那一位埋下的祸根,她从无一日,真正融入过宋府。
说到底,她一个姓宋的,竟然像是个外人。
一时间,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上了她心头,她不想进去。
宋元启这边原本还松了一口气,只道小杨氏有眼色,没道理在这么多的仆人面前出丑,可看宋仪竟然动都没动一下,一股邪火就升了起来:“忤逆,你还不进去吗?”
忤逆?
说她?
宋仪索性不说话了,站在外面便没动。
父女两个平白对峙起来,实在叫人面面相觑,气氛也陡然之间尴尬。
那一道带了几分不好意思的声音,也是这时候在旁边响起的:“……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来的是个外人,还是被家丁恭恭敬敬领着的。
众人回头看去,竟然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儿,不是那名扬大江南北的陈子棠又是谁?
一眼看过去,宋元启可吓得不轻,连忙躬身,有些不敢相信道:“不知陈先生到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陈子棠也是刻意这时候来找宋仪的,他一捻须,眼底透出几分耐人寻味的味道来,只当自己没发现之前这父女二人之间的异样,而是两手抬起来,拱了拱:“恭喜宋大人,贺喜宋大人了。”
这话没头没脑,叫宋元启不明白:“这……陈先生……请恕下官拙劣,不明白喜从何来?”
陈子棠听了,一笑,回头便看宋仪,道:“可是一件不小的喜事啊。”
“这?”
宋元启更不明白了,可顺着陈子棠目光看去,心里便隐约有了预感:这件事,怕还与宋仪有关。
这一次,宋元启也的确没有猜错。
连宋仪自己都很好奇,哪里还有什么跟她相关的喜事?
宋仪看向了陈子棠:“还请先生明示。”
陈子棠哈哈笑道:“敝人原本是京城书院的先生,不过喜好云游四方,一直不曾在书院之中教授学生。这一回回京,书院院长那边偏要逼着我去,我却实在不肯,院长及诸位先生便说了,我不去,便要我这唯一一位得意门生去,以我这一位小徒弟的本事,当那一群人的先生,也足够了!”
竟然是这件事?
宋仪忽然想起了之前卫起说的话,竟然是这般立竿见影?
她苦笑,还没准备那么早跟卫锦交锋呢。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来了,她又怕什么呢?
这一回,自己可是去当先生的,只盼卫锦看见自己不要太过“惊喜”。
宋仪脸上倒是淡淡,可落到宋元启等人的脸上,就是完全的惊骇了。
他甚至还没把整件事过一遍,便脱口而出一句话:“仪姐儿年纪这般小,如何能当此大任?要知道,京城书院之中可有昭华郡主这等才华卓绝之人啊!”
陈子棠陡然有些无言,沉默半晌才沉下脸来:“宋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我陈子棠的学生,竟比不过一个野路子的毛丫头?!”
“这……”
宋元启完全没想到陈子棠是这样的反应,更不明白宋仪到底是怎么得了陈子棠的青眼。这件事从一开始便充满了玄奥,叫人捉摸不透。
这一位乃是当世最厉害的文人,叫他如何敢反驳?
所以,只在陈子棠厉声一顿叱问之后,宋元启便已经冷汗涔涔。
宋仪默默看着这一切,知道自己插不上嘴,也完全没必要插嘴。
见宋元启等人说不出话来了,陈子棠才一拂袖,回头道:“丫头,跟我走,非要叫这些个凡夫俗子看看,我的学生有多厉害!”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陈子棠这是因为宋元启一句话就记恨上了卫锦?这下麻烦可大了!
众人心里狂擦冷汗,可宋仪却险些笑岔气。
陈子棠堂而皇之地拉着宋仪就走了,一到车上,宋仪便笑得打跌:“先生真真一流的本事,装得叫人看不出来啊!”
明明在宫中的时候,陈子棠还要面对卫锦,卫锦还想要拜他为师,到了这里,她这一位先生就要毫不犹豫地坑上卫锦一把,着实不厚道。
陈子棠自己却颇为得意,捻须时候透着一点飘飘仙气:“凡夫俗子,岂能明白我?现在你先生我便带你去京城书院,这一遭你可不能堕了你师尊我的名头。”
宋仪自然明白陈子棠的苦心,更知道他与卫起应该有不一般的关系,否则哪里能那么巧合?
她起身,躬身一礼到底,叩谢了师尊。
马车辘辘而去,外头有关于陈子棠今日惊人之语的传言,再次开始流传京城。
等到马车到京城书院的时候,小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宋五姑娘,您当心着点儿。”
书院前面的小厮上来,搬了脚凳给宋仪踩着下车。
她搭着身边雪香的手,下来,稳稳站在地上,抬眼一看,便是写有“京城书院”四个大字的匾额,端的是气势非凡。
陈子棠站在她身边,看着这一如往日的匾额,也是心有感叹。
此刻,里头正有一些女子结伴走来,当头的杨巧慧今儿没跟卫锦在一起,听说是卫锦进宫了,她也只有暗暗艳羡的命。一些人跟在她身边,看上去她也不很孤单,只是脸上有几分郁结之气。
一路憋着气,从书院里出来,杨巧慧本想直接回家,没想一抬眼就看见个漂亮得扎眼的姑娘站在外面,顿时瞳孔一缩!
“这不是宋五姑娘吗?怎么?是来京城书院涨涨见识,开开眼界的吗?不过……可不好意思了,咱们书院不是学生不让进的。”
暗含着嘲讽的话,脱口而出,杨巧慧笑着走了下来,站在宋仪的面前。
宋仪脸上的表情颇有几分奇异,她勾了唇,望着自己面前挂着阴谋得逞笑意的杨巧慧,并不言语。


☆、第八十四章 宋小师姐

大陈女子读书的历史并不很长,满打满算也不超过百年,可因为这些年来人才辈出,有些女子的才华甚至要远远高于男子,尤以近两年为甚。而京城书院,作为女子书院之中的翘楚,更在京城这等繁华之地,自然有一种先天的地位。
由此,京城书院有京城书院的一段风流与骄傲。
但凡是京城书院学生,似乎都要比旁人高贵上那么一截,而杨巧慧所言,也并非假话。
还真有这么一条规矩,寻常情况下,非京城书院的学子,不得进入京城书院。
然而这一条规矩么……
宋仪脸上的笑意依旧没有消减,在杨巧慧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看了对方很久,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为了巴结卫锦把自己脸面都扔掉的可怜人,可又是在不忍心告诉对方,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另一旁的陈子棠,虽是名震四海,可见过他的人还真没几个,他一个老头子就在宋仪的身边,实在是有些不起眼。
可怜的杨巧慧这个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陈子棠,她以为顶多就是一个跟着宋仪来的无关人员罢了。此刻,她全副的心神,都在宋仪一个人的身上。
“嗐,瞧我这话说得……”杨巧慧掩唇而笑,“宋五姑娘你别介意,毕竟你是济南书院来的,还是早几年肄业出来的,并不能进来。要不,咱们换个地儿喝茶去吧?”
“……我有说自己来喝茶吗?”
宋仪只觉得奇怪,这杨巧慧也着实……
约莫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巧慧这两年跟着卫锦,也真是越发不像样了。
原本她也是京城书院数一数二的才女,现在哪里看得见才女的“气”?只有浑身上下一股洗不干净遮不掉的奴才气。
宋仪心下厌恶,更厌恶跟卫锦有关系的人,当然……
卫起这等奇葩,便要除外。
杨巧慧甘为卫锦之“伥”,这两年的坏事怕没少做。
现在被宋仪反问这么一句,杨巧慧噎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却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进书院,你有什么要事都不能办。倒不如,你跟我出去喝口茶,回头等郡主来了,我好求求郡主,叫她帮你把事情给办妥了。要知道,昔年你与郡主交好,现在郡主可想要见见你呢。”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半点没羞耻。
明眼人都猜得出现在宋仪跟卫锦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说什么卫锦想要见见她,不是瞎扯吗?
宋仪根本没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甚至根本不稀罕搭理杨巧慧了,只是看向一旁脸色不好的陈子棠:“先生,您看?”
先生?
乍一听这两个字,杨巧慧并没有多想,只觉得宋仪实在是有些目中无人,她眉头皱了起来,正想要说宋仪到底是不是知道什么叫“礼节”,转眼便忽然浑身僵硬起来。
还没等杨巧慧整个人回过神来,陈子棠便道:“咱们先进去吧。”
话音落地,书院里面便迎出来一群人,当先一个正是京城书院的院长,留着两撇漂亮的小八字须,面上皮肤有些发皱,可是带着一身的书卷气,一看就知道不简单。后头跟着一大群京城书院的教书先生,个个脸上都带着一种奇怪的恭敬,甚至是……
狂热。
那一瞬间,杨巧慧有些头皮发麻,因为这一幕,几乎等于证实了她之前的判断。
“陈先生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若不是有人通报,只怕是就要失了礼数。”院长庄寿快步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对着陈子棠便长揖到底,“见过陈先生了。”
“庄院长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陈子棠是坦然受了这礼,只是事毕依旧抬手,叫对方起身来。
后面一大堆京城书院的先生都跟着行了礼,之后却没人亲自扶他们起来,所以自己起来。
庄寿看见陈子棠来了,心里那叫一个高兴,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等他抬起头来,又看见宋仪了,眼底闪过几分惊叹,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杨巧慧一张明艳的脸已经沉得能拧出水来。
“这一位便是陈先生爱徒吧?早听说过宋五姑娘乃是才貌双绝,今日一件果然是非同凡响,甚至眼见了才知,传言不能表述宋五姑娘万一。终究还是老夫没想到啊,也见过宋五姑娘了。”
说着,他竟然还要向宋仪行礼。
宋仪才算是吓住了,不敢受礼。
岂料,庄寿竟然一本正经道:“宋五姑娘当得此礼,早年老夫曾受陈先生指点,才有今日之建树,只是陈先生不肯收我为徒,只能算是陈先生半个徒弟。如今姑娘乃是陈先生真正的弟子,按着规矩,老夫还要叫宋五姑娘一声小师姐的。”
这话出来,真真吓得旁边一群人都张大了嘴,瞪圆了眼,更不要说杨巧慧这时候已经完全懵了。
前一刻,她还在嘲讽宋仪,想要用京城书院的规矩来压着她。
只是没想到,宋仪身边竟然还有个陈子棠,更没想到书院这边的院长都出来拜见陈子棠,现在还说什么宋仪是院长的“小师姐”?
莫不是今日所有人都疯了?
庄院长平时在京城书院所有人之中,那叫一个气度高华,学富五车,又是德高望重,平时学生们可敬重着他,现在竟然走过来主动跟宋仪攀交情?!
要知道,这庄院长可大了宋仪足足好几十岁,就这样一张老脸皮竟然也能拉得下来,叫宋仪一声“小师姐”?
那一瞬间,众人真感觉头顶一个晴天霹雳扔了下来,炸得所有人晕头转向,连带着看向庄院长跟宋仪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甭说是旁人,就是宋仪自己也是头皮一炸,完全没想到。
眼见着庄寿就要给自己执礼,宋仪真是生怕自己折寿,就要阻止庄寿,没想到一只手按在了宋仪的肩膀上,让她的行为停住了。
宋仪扭头看去,正是陈子棠。
他道:“按着辈分来算,的确如此,你当得起这一声小师姐。”
什么小师姐,难道不该是小师妹吗?宋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面子,可既然陈子棠已经发话了,她哪里敢再说什么?当下,她只站稳了,看着庄寿。
庄寿毫无阻碍地一揖到底,叫了宋仪一声“小师姐”。
宋仪无端端觉得额头上有些冒冷汗,心里哀叹了一声,卫起给自己介绍的这师父,这两年来不靠谱的时候多了,可今日真是格外不靠谱。
她也知道陈子棠这样给自己做面子的缘由,这一来,便更不能辜负了。
当下,宋仪脸上挂上了得体的微笑,也躬身一礼,对着一个老头儿也实在叫不出什么“师弟”来,只好开口道:“院长多礼了。”
这一来,庄院长才起身来,他脸上的笑容就真挚多了,连忙一摆手,邀陈子棠与宋仪二人进去:“原本是想要请陈先生回来讲课,可陈先生实在是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只能劳动宋小师姐了。”
“原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是愿意的。”陈子棠笑了一声,又问道,“丫头,你说是这样吧?”
宋仪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认同了陈子棠。
一半是出于无语,一半是出于私心。
她怎么可能不想来书院呢?
说到底,这是她最不能弥补的遗憾,现在重入书院,虽是换了个身份,可终究是回来了,只要回来了就是好的。
再说了,自己一个济南书院肄业的,忽然成了京城书院的教书先生,可不是风光百倍?
没有什么比脸面更要紧。
——这一句,也是她从卫起的身上学到的,至少在普通的时候很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