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此前周博提到的一个“神”字,周兼则有自己的解释:“模仿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神’又有何难?更何况……这账册上的字迹,与她这两年之中的字迹,一般无二。”
铁证如山,即便是旁的东西有再多的矛盾,又能有什么作用?
这件事,就是宋仪做的。
回想当初宋仪言语侮辱自己的场景,周兼无法说服自己,她没有这个动机。
彭林听了,也是半晌无言。
这一日的早上,所有人都还以为周兼宋仪二人乃是金童玉女,匹配成双,如今亲事作罢,一个孤单冷落,一个身陷囹圄,又叫人觉得说不出的嘲讽。
望着窗外透进来的一小撮月光,宋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她环着自己双膝,只盯着脚尖前面这一片光亮,又开始迷茫起来。
陡然,这一片光亮里,隐隐约约覆盖上来一片阴影。
逐渐地,越来越多。
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眼起来看,便看见了站在牢门外的人。
完全……
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掐佛珠,便是眯眼:“太懦弱,太无能……”
☆、第五十二章 突围
戌时早过,挂在檐角的月亮已渐渐高了。
秋日里有些见冷,这囚牢之中也像是应和着这般秋意微冷的感觉,有些平白的寂静。
一袭天水碧苏绣长袍,外罩一件油光水滑的银鼠皮裘衣,脚底下蹬着皂靴,大袖上窄窄的银色滚边暗绣,又为他刻上几分隐约的贵气。卫起这人,站在哪里都是高高在上的,尽管他表情里并不给人这种感觉。
宋仪蜷缩在角落里,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如今已没有倒映的月光,只有眼前这人的身影。
懦弱,无能?
的确。
宋仪不得不承认,卫起说得很对,但是这与卫起有什么关系?
这一位贵人,又是为什么到了这里?
她可不觉得自己与这一位有什么交集。
只是,若说卫起只是走错了路,或者顺便到这里,宋仪也不信。
这一处,只关着女囚。
兴许是因为卫起出现得太突然,也太诡异,宋仪忘了起身来行礼。
卫起掐着的佛珠一停,又道:“没说出什么话来吧?”
毕竟一个姑娘家,忽然身陷囹圄,恐惧之下说出什么话来,都情有可原,只是若宋仪真干出这等糊涂事来,卫起也不觉得宋仪可以留了。
他身后应该还站着人,但是隐没在黑暗之中,宋仪也看不见。
她听了卫起的话,只觉得心头一跳,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浮在了自己眼前……
宋仪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没有?”
卫起站在她面前,牢门外头,一动不动。
显然,他不相信宋仪。
然后他问:“账册一事,乃是你求于我,本与我无关,我不过顺水推舟。此事绝无可能从本王这里泄漏,你真不曾告诉旁人?”
“……”
宋仪豁然抬眼,她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之中猛然涌动出来的震骇。
卫起虽是短短一句话,可宋仪已经完全明白了!
前前后后所有事情,似乎在这一瞬间就已经完全穿了起来,让宋仪豁然开朗,可又心惊胆寒!
这件事,竟然还与卫起有关?!
她可以窥见的片段,便是有人篡改了账册,而后交给了什么人。她曾在脑海之中无数次射向这个人的身份,可从来没有怀疑到卫起的身上。
毕竟,卫起这等身份一看就是宋仪高攀不起的,更何况宋仪一觉睡醒的时候,可记得,那时候卫起与自己的关系。
可如今到头来,最不可能的人变成了最可能的人?
宋仪想想,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深重的无力感。
其实,宋仪并不确定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有从自己这里泄露过。如果那一位有脑子,在做了这种事情之后,必定是守口如瓶。只是卫起既然参与这件事,即便是顺水推舟,这用心也足够险恶了。
亏得世人常以为嗣祁王卫起乃是一位有仁心的人,可宋仪一开始就没觉得他是个善茬儿。如今,更是……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是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能说错话。
所以,尽管内心惊诧无比,可她强行将所有的震骇压了下去。
她无从解释,也没办法解释。
宋仪垂下眼,淡淡一笑:“说出去便是身陷囹圄,如今不就是如此吗?我宋仪,还没蠢到那地步。”
她这般说辞,倒是与卫起想的一般。
在他看来,即便宋仪蠢到家了,这种事情总不至于犯了糊涂到处对人说。
“只是如今你不曾说过,我也不曾说过,周兼却知道了……”
卫起可不觉得自己叫人再做过手脚的账册有那么容易被人识破,更何况一开始账册案便是误导,祸水全往秦王的身份上引。所有人都以为账册上的所有账目都是假账,并不知道只有那细小的一点点有差错。
“王爷神通广大,您都不知道的事情,宋仪一介小女子,又如何知道?”
她终于又慢慢抬起了眼,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此刻的宋仪,看上去很冷静,也陡然让卫起有一种刮目的感觉。他沉静地看着宋仪,也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是浓妆艳抹准备为人妇,如今又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了。
不知怎的,卫起一弯唇:“这般说来,这第三方才是真正的神通广大了。我卫起信的只有两种人,宋五姑娘不如猜猜?”
猜猜?
宋仪真不知道应该怎么猜。
她对卫起半点也不了解,甚至也是今天才知道,账册一案竟然与卫起有关。这人远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么简单明白,内里还不知黑成什么样子……
信的只有两种人?
宋仪摇了摇头,她猜不准,也不喜欢猜。
卫起见她这样反应,唇角隐约泛起一丝冷笑。
“知道今日我为何来见你吗?”
按理说,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能进来,但是卫起进来了,甚至神不知鬼不觉。竖起耳朵来仔细听,便能发现,周围根本没有任何的动静,她甚至能听见秋蝉最后的鸣泣。
星夜而来,囹圄阴暗,又能做什么?
这等时候,最适合做一些杀人灭口的事。
账册乃是宋仪给卫起的,而卫起在此案之中的作用必定不那么简单。东窗尚未事发的时候,卫起只当没有这件事,但一旦此事威胁到他本身,唯一有危险的便是宋仪。
但是……
宋仪抬眼起来,看不清卫起脸上晦暗的神情。
她感觉到了害怕,感觉到了惶恐,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因为,她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无辜者,这一切凭什么要她来承受?
这十多年来,她又有做错过什么?
宋仪想要问问这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薄待自己。
可她口中干涩,问不出口。
末了,宋仪只道:“我不曾说,您也不曾说,如今有第三人知道我参与了此事,那么……这一位是否也知道您参与了此事?”
“所以……”
“根本的威胁,并非宋仪,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她不想死。
至少此刻,她发现自己太不甘心。
“说得很有意思。”卫起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宋仪,“只是,你若死了,旁人又如何来的铁证来指责我呢?”
说到底,第三方对卫起并不要紧。
真正要紧的,是保证宋仪这个跟卫起有直接接触的人说出什么来。
她聪明是聪明,可始终还是一介闺阁女子的眼界,看不见太大的东西,也并不清楚真正的野心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跟他所接触的肮脏污秽相比,宋仪真的……
挺干净。
想起这词,卫起莫名地笑了一声。
宋仪的脸色,已经渐渐地白了下来。
她明白,卫起竟然是来灭口的。
于是那一瞬间,她嗤笑了一声:“弱者,任人鱼肉罢了。”
她便是案板上的鱼肉,而卫起,甚至是周兼,或者是隐藏在暗处的人,都是刀俎,她无法反抗。
所谓的“聪明”和“心思”,在这等人的面前,全化为齑粉,半点不存。
那一瞬,她眼底颜色有些灰暗,看着卫起的目光,也渐渐带上了嘲讽。
然而,更多的是一种痛恨和不甘。
这种痛恨,这种不甘,只让她两眼底下燃气一簇火苗,渐渐从她眼底烧到心底,以至于浑身鲜血都似乎要滚沸起来,让她颤抖,也让她咬紧牙关,不愿示弱。
一盘棋,一盘烂棋。
于宋仪而言,这已经是一盘死棋,再也下不动了。
卫起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单薄的,瘦削的宋仪,蜷缩在这狱中角落里,孤独又无助,然而她身体里却忽然生出许许多多寻常人没有的东西,让她的身躯被填满,甚至满溢出来,从她的眼底投射而出。
像是黑暗里的,欲与日月争辉的萤火。
卫起忽然有些舍不得杀她。
然而……
他还是一摆手,伸手闪出来一个人,将一杯酒摆在了宋仪的面前。
黑暗里,酒液摇曳着透出来的月光,有几分奇异的旖旎。
宋仪心冷了一下,她抬眼望着卫起。
这样的恨意,也被挟裹着,朝着卫起而去。
手里提溜着的乃是一串佛珠,卫起容色淡淡,身后的人早安排好了一切,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来过。
宋仪若是死了,那也是畏罪自杀,不会有人清楚是他做的。
这一切一切脏污的事情,都无法与他卫起扯上关系。
世人眼中,卫起乃是吃斋念经的佛徒,可实则手举屠刀的阎罗。
有时候,他把丧尽天良的坏事做尽了,世人也只以为他是菩萨心肠……
与他恰恰相反的是宋仪,没做什么事情,原本一颗柔软的菩萨心肠,却被人误以为是蛇蝎。
世间事,黑白颠倒,岂不有趣?
卫起想着,说出口的话,已与他原来的想法不一样了:“我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摆在了宋仪的面前。
她眼前这一杯,必定是封喉的毒酒。
宋仪定定望着卫起,她沉默良久,直到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才伸出手去,一把——
将酒盏握住!
卫起陡然瞳孔一缩,注视着她。
宋仪也看着他,她手很稳,端起了酒盏,然后素手一倾……
“哗啦啦……”
酒液从酒盏之中倾倒而出,落在宋仪眼前的地面上,流泻开去。
而后她松开手指,酒盏“当”一声落了地,寂静的夜里荡开很远……
“我选剩下的那个。”
☆、第五十三章 此夜星月
卫起的脸上,忽然带上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其实在她端起鸩酒的时候,他未必是不吃惊的。毕竟,宋仪那架势,当真要轻生了一般。不过总算是他还没看错人,能有那般眼神的人,实在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原以为宋仪是蛇蝎心肠,没想到对待周兼这样心软。
而心软这种东西,是他最厌恶的。
“你知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吗?”卫起忽然起了调笑的心思,问了她一句,“不怕是刀山火海阎罗殿吗?”
“难道不是吗?”
宋仪听着,只反问了一句。
有时候,死反而是最痛快的,活在世上反而是痛苦。
就像是现在的宋仪。
她其实并不知道卫起给自己的第二个选择是什么,也可能还是死路一条。但是卫起全无必要给自己第二个选择,鸩酒已经端了出来,他一开始也没有跟自己废话的意思,所以宋仪看见唯一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明白:卫起其实是来要她性命的。
可如今有了第二个选择,便是他临时改了主意。
就像是宋仪不明白第二个选择到底是什么一样,她也不会知道卫起到底为什么改变主意。
她只明白一点,在这里,自己不会死。
很糊涂,也很聪明。
这兴许就是现在的自己。
卫起说:“你难得聪明一回,也难得糊涂一回。你说得对,接下来是刀山火海,可你不会死,本王也不会让你死。在本王手里,你将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那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卫起这小半辈子虽然不长,但是已经遇到过很多有意思的人。按理说,再有意思的人到了他面前也不过如此,可如今看见宋仪,卫起觉得自己陡生出无数的兴趣来。
宋仪这十多年的日子,约莫就是在深宅小院里,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机心,可也完全无法与他卫起相比。
可偏偏,这是棵好苗子。
不仅有聪明,还有一颗有意思的心,更有一张艳绝天下的脸。
光是这些,已经能做成很多事情了。
其实并不一定是宋仪很有用,应该说是……
他愿意给宋仪这样的一个机会。
这种感觉像是在驯养幼狼,让他有几分新奇的感觉,甚至有一种隐隐然的期待,仿佛亲手雕琢一块璞玉,而她变成什么样子,都由自己一手掌控。
卫起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想清楚这一切的卫起,看着也想清楚一切的宋仪,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道:“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在你倒掉这一盏毒酒的时候,就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也从不给人回头路走。”
“正好。”
宋仪觉得自己头顶压着很多东西,可她心里真是没着落,轻飘飘的,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跟她头顶的东西一样沉重。
“我也从不想走回头路。”
因为,宋仪不喜欢让自己后悔。
只要此时此刻,做出了选择,便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她的眼光和见识可能没有那么远,也因为阅历和经历的关系,不如以后的自己,可在此时此地此人此景之中,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也是唯一选择。
纵使经年之后,岁月流逝,宋仪也绝不后悔。
她抬眼起来,望着站得笔直的卫起。
现在的卫起,忽然顺眼了起来。她其实从未觉得卫起面目可憎过,只是觉得这人高高在上,又曾有过仇怨,所以从来没有多想。可如今,这人站在自己面前,当真是芝兰玉树之选,风流倜傥之姿。
可惜,她宋仪心如止水。
也许是宋仪此刻的眼神太过奇怪,让卫起有些看不明白,他微微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来,最终却没有问。
毒酒倾倒在地,流淌出三分微明的月色,似半片明暗不定的飘带。
卫起的身子微微侧过一点,便有更多的月光从空隙之中溢出,落在阴冷潮湿地面上那一滩酒液上,也落入了宋仪微微眯着的眸子里。
也许是那一眼的感觉太过惊艳,卫起忽然侧过头,去看那掩在窗扉外的月,声音飘渺地问宋仪:“这月色可还合你心意?”
月色么……
因着这囹圄的遮掩,她一双眼底无法倒映整个灿烂星河,于是宋仪摇了摇头:“不合我心意,可却很漂亮。”
“那就记住这一夜的月色。”
卫起转过身,轻轻摆了手,黑暗里有人从甬道之中离开,他也一拍自己手里的佛珠,朝着外头走了去。
“……以后,你或恐不会看见这样漂亮的东西了。”
这是卫起留给她的话。
宋仪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可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有些疲惫,也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安心。
事情既然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宋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随时可以走出一条路,而这一条路必定比此时此刻好。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比如今更漂亮的处境,宋仪微微弯了唇,权当是苦中作乐。
眼睛微微闭上,很快她便入睡了。
次日天明时分,宋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丝丝寒气侵入她身体,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低眼一看,脚底下漫散的酒液已经干了,酒盏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想必,卫起已经派人将这一切收拾得好好的了。
没有人来搭理她,仿佛她只是这里最普通的囚犯。
正好,宋仪也不想任何人来搭理他。
其实,这个时候,彭林才与周兼结束了彻夜的长谈,离开周府。
而周兼,在送走彭林之后,却觉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看着外面薄薄的雾气,缭绕起来,在院落里,也在他心尖上。
他记得自己对彭林说的每一个字,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冷酷到何种程度……
一字一句,他甚至记得彭林的表情。
“骑虎难下,纵使不是宋仪又如何?”
“……膨大人,有时候是非并不要紧。”
“无毒不丈夫罢了。”
“此事从我口中出,便该如此结。若不如此,便是我周兼名声扫地……我虽知自己愧对她千分万分,可事情已经如此,除了一不做,二不休,又有什么办法?”
“……宋仪已然入狱,就不必再出来了。”
“国法森严。”
……
彭林是什么表情呢?
一种洞彻和可怜的表情。
他对周兼有知遇之恩,也知道,周兼走的这一步棋其实很对。不管证据是不是确凿,中间有多少疑点,现在宋仪乃至于宋家,已经完全与周家闹翻。此刻两家不是亲家,再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既然已经是仇家,何妨下手更狠一些?
将来,他还要做更多更狠的事情。只为这登上仕途的道路绝不简单,他要踩着无数人过去,一个宋仪,实在不算什么。
可也许,对他来说,这是最特殊的一个。
彭林说,他自己无法真正位极人臣,因为他尚有几分怜悯之心。而周兼,若舍弃这几分怜悯之心,兴许能真正到他到不了的地方。只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周兼说,一错再错,将错就错,既不能回头,便不必回头。
他无法否认自己喜欢宋仪,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他错估了自己的忍耐,本以为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娶宋仪过门,可在最后关头,终于无法迈过去。于是,才有今日之事。
而又因为事情已经公之于众,所以此刻的周兼再无退路。
宋仪,本是他最大的弱点。
如今,似乎也会成为他最大的伤痛,不过都是过去了。
他很喜欢宋仪。
宋仪对不起他,他也对不起宋仪。
窗外凉风吹着他脸,却带起了一种奇异的苍白。
只是面色越白,他眼底的神光便越凝。
自古华山天险一条道,他又能走到哪里?
从周家出事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往日那个周兼周留非已经烟云一样消散掉,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恰好是宋仪。
命运弄人,此日的周兼乃是昔日宋仪之恶因,今日之宋仪乃是昔日宋仪之恶果。
约莫,这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周兼自嘲地一笑,却咳嗽了起来。
他其实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他无法忘记,自己对彭林说了一句话:宁杀错,不放过。
闭上眼,周兼掐着自己的手指,终于还是转身,将这一扇窗合上,再也不看。
如今京城里已经是流言传遍,宋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过了。
不管是已经出嫁的宋仙还是宋倩,或者从来跟宋仪不对盘的宋俪,都深受此事所扰。而一家之主宋元启则已经面色阴沉了很久,他早就问过宋仪这件事,当时在狱中还当是自己污蔑了她,如今想来岂不可笑?
可他从来都疼这姑娘,她怎么就这么糊涂?
小杨氏也是唉声叹气,也知道宋仪其实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时候,宋仪的死活都已经不要紧,他们都只怕牵连到整个宋家,岂不悲哀?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私底下留言纷纷扰扰,却没有几个真正敢说话,于是表面上一派的平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暗流更加汹涌。
没有人觉得宋仪这一回能逃出生天,可偏偏……
也许是老天爷眷顾,身陷囹圄之后的第三天,宋仪竟然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宋府。
门口打扫落叶的仆人一抬眼,就看见侧门停了一顶青色小轿,轿帘子一打,里头出来个面色苍白脸容平静的姑娘家,瞧着那模样,不是自家五姑娘又是谁?
“啪嗒。”
手里的扫帚落了地,这仆人也不知到底是喜的还是吓的,大叫道:“五、五姑娘回来了!”
☆、第五十四章 瞎扯淡
宋仪回来了?
怎么可能……
所有人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都是这个。
原本已经身陷囹圄,并且可能有重罪,毕竟篡改账册这种事情是绝对逃不过的。再说了,周兼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人,甚至府内因为账册一案受过苦的下人们都私底下埋怨了宋仪无数,如今宋仪平安回来,这算是什么事?
即便本身是个好事,可众人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宋仪瘦了不少,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到那等脏污的地方去,日子必定艰难,所以如今形容憔悴也是寻常。
只是宋元启等人知道宋仪回来,如今也是诧异得厉害。
见了宋仪第一眼,宋元启眼底闪过怒意,然后又有几分惊疑不解,末了嘴唇动了动,道一句:“你……怎么回来的?”
所有人怕都以为那件事是宋仪做的,宋仪也确实百口莫辩。
她如今能出来,还不都是因为卫起吗?
只是这些话都不能说罢了。
宋府里瞧着还是昔日的模样,不远处的青瓦白墙给人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润感,台阶两旁摆着的万年青的叶子却还是苍翠欲滴。
一切如旧,变了的不过是她整个人。
宋仪也不知自己听见宋元启这一句话是什么感觉,只是心潮瞬间澎湃,又瞬间死寂。这就是她的父亲……
不过又怪得了谁?
约莫还是自己的错。
只是不管她怎样告诉自己,心终究凉了。
好在经历过这一番变故,这一切也不算是什么了,所以宋仪脸上竟然挂了微笑:“女儿问心无愧,最后真相大白,所以女儿回来了。父亲,可有什么疑问?”
宋元启一窒,心下的怀疑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
周兼这孩子,应该不会是胡说八道的人,当初他也是怀疑宋仪的,如今宋仪毫无征兆地回来了,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可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宋元启也不好说什么。
小杨氏站在旁侧,一身石青海棠纹圆领袍,手里捏着靛蓝绸帕,上来却拉宋元启的手臂,朝着宋仪一笑:“仪姐儿能回来就好,快看看这人都瘦成什么样了,你姨娘可担心死你了。芙叶啊,孟姨娘来了没?”
“方才已经着人去通知了,怕也快了。”
芙叶躬身在一旁应答,眼神从宋仪的脸上扫过去,也带着疑虑,淡淡收了回来。
总觉得……
五姑娘又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眼神太淡,看着总是死寂的一片,仿佛一片灰,可偏偏在这样的“灰”之中,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埋着,下一刻便要出来。
无声地一敛眉,宋仪跟着人便走了进去。
里里外外的寒暄不会少,可对宋仪来说,都不要紧了。
她出来这件事,先是在宋府这边引起了长长短短的议论,在彭林那边更是叫人愁眉苦脸,捻断胡须。
谁也想不到,到了最后竟然冒出另外一个当初写账本的做假账的人来,字迹与账册纸面上的字迹一般无二!
这人自己来投了案,说账册乃是自己造假,不愿牵连无辜之人。彭林当时便觉得这件事里面有鬼,这年头竟有人自动来投案的?简直少见!
彭林这边手上原本也有宋仪昔年的字迹,可还未来得及登入卷宗,便在一夜之间被人焚烧干净!原本以为宋仪字迹变化之中必定有猫腻,只是谁想到还有这样深的水?
那一瞬间,彭林就知道,宋仪背后是有人的。
可那又怎样?
一则是没了字迹,死无对证;二则宋仪如今的字迹与往日截然不同,更没了比较;三则现在有个顶缸的人自己冒出来,字迹还跟账册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