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林试探过宋仪好几次,可宋仪就是不说话。
时间一长,他也是没了办法,更不好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下重刑。
另一边,也不知那此前被这案子牵连的秦王是怎么得了消息,知道有个做假账的账房先生来投案,立刻就进宫面见皇上,声称自己当初没有安排手下人贪污,所有账目上的问题全是账房先生在搞鬼……
如此一番陈情,可谓是“真情”溢于言表。
皇上是怎么想的,彭林等人还真不知道,兴许是觉得秦王的教训也够了,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叫彭林结案。
由此一来,这闹得轰轰烈烈传扬京城的一场案子,竟然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不管是秦王,还是宋五姑娘,转眼之间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错误都是旁人的,与他二人毫无关系。
反倒是彭林,因为之前宋仪的笔墨字迹书卷都留在他这里,被一把火给烧了,捅出来还是彭林自己受了责难,平白惹了一身晦气。
最后这般结果,宋仪毫无嫌疑,不管是彭林还是周兼,都无法奈何宋仪半分。
由此一来,宋仪好端端地来,好端端地去。
她来时镇定自若,走时云淡风轻,反倒是原本看着她倒霉的那一帮人,如今瞪圆了眼睛,真不知心底到底是恨还是怨了。
好好一桩亲事,千回百转又回归了原点,众人都知道这里面猫腻大着,可大人物的事情大人物们各有各的想法,凡夫俗子如何能插手?
所以京城里,也不过是好一阵谈论,天南地北过后又归于平静。
至于那宋五姑娘,虽洗清了嫌疑,却是不知怎的名声坏尽,众人虽不细说,可却再没有人愿意上门提亲了。
日子过得飞快,京城的秋总是短得叫人抓不住。
宋仪回来便病了一遭,屋里整日整日都是药气,熏得人身子困乏。美人卧绣榻,青丝堆如云,只可惜面色太过苍白。
“咳咳……”
宋仪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病歪歪的一天,咳嗽个不停。
雪竹端着药碗进来,听见她咳嗽,只觉一阵阵地揪心,忙走过来给她抚背:“大夫说了您是心思郁结,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想不开的事情多了去了,宋仪以为自己想开,不过是高估了自己。
不过她想得开的敌方也多,只道:“病过这一场,我就好了。”
至少,不会更糟糕了。
宋仪想着,忽然道:“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在府里待着,咱们也觉得别扭。我已经请姨娘去与母亲说,回头去城外十六里处的天水观住上一段时日,那边有温泉,可好借着地气修养修养。”
雪竹雪香都愣住了,要离开宋府出去暂住?
“您真考虑好了?”
“没什么考虑不考虑的,我终究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如今府里人也堵心。他们见了我也未必高兴,不如离开一段时日。”
宋仪说得很轻松,她扶着雪香的手,起身下床,拨弄了一下炉中的香灰,便道:“福祸相依……有时候未必是坏事。”
这一句里就透着那几分玄机了。
不过丫鬟们听不懂,宋仪也没打算叫他们都听懂。自己病了的这一段时日,自然也有一些人关照,不过怀着好意还是恶意便难说了:比如,卫锦。
宋仪对这一位郡主的感觉始终不大好,所以也只是称病不出。
如今的宋仪可是大伙儿可怜的对象,人人都担心宋仪是嫁不出去。
现在也的确如此。
小杨氏那边也在寻思宋仪的亲事,可怎么算都没办法把事情定下来,京中人早知道周兼与宋仪的事情,又有哪家青年才俊要宋仪一个差点进了别家门,品行上还有那么一点瑕疵的人呢?
“回头便找人去说,咱们收拾着吧。”
宋仪是需要换一个地方散散心了。
她找了孟姨娘说这事,孟姨娘转眼便同意了,当下报给小杨氏,小杨氏踌躇许久,也还是点了点头,安排了丫鬟婆子也安排了人去天水观那边张罗。
宋府这边派了人出去,便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卫起那边。
怎么说,人也是卫起捞出来的,他时刻注意着宋仪那边的消息。
原本是已经计划得好好的,可没想到宋仪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反倒是让卫起觉得有几分好笑:瞧她在狱中时候说得好好的,一转脸还是受不住。
“王爷,宋五姑娘该不会是有出家清修的心思吧?属下总觉得,是个姑娘碰见这种事都受不了呀……”
陶德递上来消息,这会儿回想起来还有些纳闷,实在有些琢磨不透。
“若是她撑不住,便不配叫我花了这样大的心思捞她出来。”
到宋仪这份儿上,名声有什么要紧?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她该比谁都明白……
再说了,卫起微微一笑:“孤独终老有什么不好?”
陶德愕然,他嘴角抽搐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压了再压,还是没憋住,小声嘀咕道:“您一个人修身养性,总不能巴望着全天下的人都跟您一样吧?”
“啪!”
卫起抬起手上扇子就敲了他头一下,冷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陶德真是委屈极了,巴不得泪眼汪汪哭给自家主子看,可又只能忍住。
自家王爷,就是早年禅院之中修行得清心寡欲了,如今后院里人都不见一个,还想着别人跟他一样光棍呢,纯属瞎扯!
☆、第五十五章 女冠子
天水观在京城郊外,原本也是香火鼎盛的一个道观,不过近年来佛教越发兴盛,道士们的东西倒是越来越少。
况这天水观与寻常道观不一,乃是女子们寻仙问道的地方,多是清静之所,一般时候病不接纳外人。
于宋仪而言,这是极漂亮的一个修身养性的地方。
现在的宋仪,真是个病歪歪风一吃就能倒,行走之间那股子风流弱柳扶风味道却是看得人眼底惊艳。不过宋仪反而厌恶如今的自己,好在远远从马车上看见天水观掩映在半山腰林间的屋檐,她心里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多少女子的一生,也不过是寻常的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年纪到了便嫁人,而后就是相夫教子,能有几个有她这样的机会,经历这么多匪夷所思又跌宕起伏的事情?
若她想得开一些,便该感谢上苍,叫她经历这些。
只可惜,宋仪一开始想的日子,并非这样惊险绝伦。
自打答应了卫起开始,宋仪就清楚,从今以后是不会有安生的日子了。
这一位主儿,也不像是能放任她过安生日子的主儿。
说到底,帮人不图回报的总是少数,而卫起绝不是这样的少数。冷静,理智,走每一步都像是下棋一样精准,能把自己手里的每一步棋都落得漂漂亮亮……这般人,如何能说是不可怕呢?
宋仪知道自己斗不过卫起,也知道自己还差得远,但是她将成为对方一枚有利的棋子。
不过,现在这一枚棋子还不合格,所以她有喘一口气的机会。
“五姑娘,到了。”
雪竹看着眼前的道观,还有提前等候在外面的道姑们,忽然叹了一口气。
宋仪却道:“怎么又叹气?”
“只是觉得这样的地方太清冷了……”
宋仪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就能忍受这样无边的清苦?
纵使此地再好,也是远离了京城的喧嚣与繁华,寻常像宋仪这个年纪的人,不管是姑娘还是公子,都舍不得那万千花花世界。
要耐得住寂寞,谈何容易?
宋仪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想法,下车来,淡淡一笑,勾唇道:“这兴许是我这辈子最清闲的一段时日了。”
从此以后,将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
她不想死,也不想任人宰割,直到屠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她才知道昔日自己那些苟安的想法是如何不切实际又天真可笑。
弱肉强食,自古天地兴衰更替之理,而她不过天地间芸芸一众生,有什么资格跳出三界五行?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凡夫俗子,若不想再平白遇到那种事,也只有站出来,不一定要像卫起这样运筹帷幄,至少也该手里操持着一些旁人害怕的东西。
而这样的道路,于宋仪而言,必定腥风血雨。
什么平静简单?
不过是她早年天真的妄想罢了。
最平静的日子,也不过是最庸碌的日子,任人宰割鱼肉而已。
天水观就在山腰上,灰白色的条石砌成一条上山的长阶,两旁是常青的雪松。
此时正是深秋世界,山脚下有三秋桂子,香飘出来,缭绕在整个天水观附近,鸟儿的啼鸣很少,隐隐约约的。
乾坤大世界,一片宁静。
仿佛宋仪此刻的心。
跟着宋仪来的丫鬟婆子们,有的脸上有些不乐意,许是没想到这道观竟然是这般模样。
宋仪头也不回,便听见后头细碎的抱怨声。
“还以为是个仙家福地,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个鬼地方。”
“天呀,还在半山腰上,这得走多久啊?”
“哎,早知道还是推了这件事……”
“真是晦气……”
……
雪竹听着,还能忍受,不动声色;可雪香听了,眉头一皱,虽扶着宋仪,却直接扭头便扬声完训斥她们:“太太派了你们来张罗事,如今叽叽喳喳是要闹反了不成?”
下头丫鬟婆子们顿时噤声。
只是若仔细看她们表情,便知道这一拨人多半还是不耐烦的多。
宋仪懒得搭理,只道:“来这里本就是委屈了大家伙儿,雪香,也不必如此疾言厉色,叫大家把东西先收拾好吧。”
小杨氏心里还是怜惜宋仪,只是宋仪身上毕竟有种种说不清的事情。宋府之中人,对她多怀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说喜欢,绝不可能;说恨吧,又觉得证据不确凿。可若是他们不怀疑宋仪,又不甘心……
这等的复杂,非一言一语所能道尽。
宋仪能理解一二,雪香雪竹也未必不知道。
主仆几个,终究还是没有深究,一路上了山去。
顺着长阶往上,宋仪体力终究不济,有些气喘。
她半道上停下来喘气,站在长阶上回头一望,便能看见下面青山绿水,远处村庄人家,更远的地方便是京城千万般的繁华。
那感觉,仿佛一瞬间超脱出来,叫她打心里一下放开了。
于是,霎时之间胸怀开阔。
风从远处山涧里吹来,有一种透骨的凄冷,可宋仪站得很直。
她抬手指了指远处低矮的山峦丘陵,道:“由低而高,非至此,不知其下风光无限好。”
正是应了那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宋仪虽不能凌绝顶,可此刻却有那么一点半点的感悟。
处境影响心境而已。
雪竹雪香都不吭声,也知道宋仪不需要她们接话,静静站在旁边罢了。
道观就在前面,宋仪只停下来耽搁了一会儿,便已经进去了。
山前一片汉白玉铺成的广场,前面烧着香炉,抬头一看,迎面三个隶书的“天水观”三个字的牌匾高高挂着,里面有隐隐约约的声音。
观主是一个中年道姑,道号静怡,看上去很和善。
她早接了消息,就在此地等宋仪,因着一些旁的情由,对宋仪格外重视。
见宋仪这回进来,她便行了一礼,道:“来的便是宋五姑娘吧?”
“正是宋五。”宋仪躬身还礼,同时道,“还不知怎么称呼?”
“道号静怡,乃是本观观主。”
静怡打量了宋仪一眼,果见是个十足通透的人,只是看着气血虚弱,约莫也有忧思郁结,所以才需要来这里静养。
想起那一位的吩咐,静怡收起了心中太多的心思,一摆手便请宋仪跟着自己先看看道观去。
前头供奉着的三清祖师像,下头的香桌供案,空气里隐约着的香火气,无一不给人一种超尘脱俗之感。
宋仪跟随着静怡的脚步,将整个天水道观都看了一圈。
而后,静怡才道:“宋五姑娘初来乍到,又舟车劳顿,身子虚乏,老道姑倒也不好带着您走太多,客房中已预备下了饭菜,宋五姑娘可先去用饭。从此以后,五姑娘便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只盼着您好生调养自己的身子,能修养得一身好脾气。”
宋仪只觉得这道姑实在是好说话。
而且,对方表现出来的善意她也能很好感觉到。
现在,她只一还礼,请静怡先去,自己才叫了下面的小道姑带着往客房去。
那小道姑倒是生得眉清目秀,自有一段风韵,宋仪不经意一撇,竟然发现对方耳垂上还有小孔洞,分明是昔日有戴过耳饰的。再仔细一看,那乌发如云,虽是高高用发簪竖起,可也能窥知端倪。
宋仪不禁有些好奇,问道:“这一位小师父瞧着倒是面善,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道观?”
这小道姑扭过头来,果真唇红齿白模样,不过年纪颇小。
她似乎也有些怕生,飞快的打量了宋仪一眼,眼底划过几分惊艳,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半带的敌意,斟酌片刻,才道:“我本叫微云,也是才来的,跟着我们家姑娘。”
跟着她家姑娘?
宋仪念头一动,便道:“这观中还有旁人来修养吗?”
微云摇摇头,一面朝前面走,一面道:“我们家姑娘并非来修养,而是来修行的。”
“……哦,原来如此。”
宋仪看了旁边的雪香雪竹一眼,各自的眼神之中都是了然。
看微云这模样,她家姑娘应当不是什么普通人。毕竟,微云看上去就像是半个姑娘,大户人家姑娘身边的丫鬟都是当做副小姐来养的,宋仪等人岂会不清楚?
微云这般若只是个丫鬟,那小姐可不了得了。
于是,雪竹很自然地靠了上去,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这……”
微云有些窘迫,更透出了几分尴尬之色,也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正在犹豫的时候,前面一排客房已经到了。
说是客房,实还是单独的小院子,不过院落布置甚是雅致,一眼看去山后错落着好几个院子,说不出的清净。宋仪的院子靠着东面,此刻无人,而隔壁院子里却走出了一名身穿灰白色道袍的道姑打扮的人。
乍一看,此人平平无奇,仔细一瞧,才发现竟是个难得的佳人。
看年纪也没比宋仪大多少,翦水双瞳鹅蛋脸,肤如凝脂,发如乌羽,樱桃檀口是小家碧玉,眉眼高远是大家闺秀。纵使道袍宽松,可也能隐约窥见其蜂腰不盈一握的身段,再粗陋的衣服也遮掩不住她一身的风华。
只是这眼神……
到底不是很干净,像是杂着些旁的东西,似深潭里一些不明的破絮。
宋仪正在想这人是谁,便听微云声音里带了几分惊讶:“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于是,宋仪一下明白,原来这一位就是微云说的“姑娘”了。
她方才在打量对方,对方其实也在打量她。
在这等偏远的道观里,竟然有两位近乎不相上下的美人在这山水之间对视,若叫旁人看了,必定要拍案叫绝。
可不管是此刻的宋仪,还是这一位姑娘,感觉都不那么好。
只因着天下女人很难对一个比自己漂亮的人心生好感,尤其是在不熟的情况下。
宋仪不过寻常人,虽她不觉得对方能胜过自己,可毕竟各有千秋,也不在这一点两点的功夫和比较上。
她本想开口,至少两人碰了面,该有个基本的礼数,可没料想对方竟然将眼神一转,便有些冰冷地对微云道:“还真以为你是这道观的道姑了不成?既然已经引完路,还不回来做事?”
微云吓得一缩,连忙躬身应是,走到自家姑娘身边去,临要进去了,又一回头,给雪香等人指了方向:“宋五姑娘的客房院子便是在这边。”
雪香一怔,谢过了她,便见那姑娘领着雪香又回了屋。
倒是雪竹拧了眉,去看宋仪的表情:“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这人的眼神,叫宋仪有些不舒服罢了。
她没说什么,雪香却皱了鼻子,嘀咕道:“瞧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倒像是我们有什么错一样!哼,年纪轻轻出来当什么道姑?还不知是个什么不正经的人呢!”
“还不闭嘴?”
这人都还没走远呢,就论起人是非来了。
宋仪呵责了雪香,雪香委屈地扁了扁嘴,终究没说话了。
不过,雪香这话未必没有道理。
道观里的“女冠”们,从古至今总有那么一点两点奇怪的说法的。
宋仪转身进了自己的院子,在小走廊上一看,便发现了挂在前面的精致鸟笼,里头一只金丝雀,看着蔫头耷脑的。她不由得皱了眉,嘴上却道:“雪香,去打听打听咱们旁边那一位姑娘是什么来头。”
☆、第五十六章 小家伙
对这样一个“邻居”,宋仪多少有些不放心。
倒不是因为这邻居太漂亮,而是因为对方身份不定,宋仪也不知道她性情所在,往后还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宋仪不喜欢什么也不知道的感觉。
她着了丫鬟去打听,自己却坐在了屋内,推开窗,便能看见外头竹海荡漾,风吹过来的时候便能听见竹海的沙沙声。
只是,在这般竹叶摩挲的声音之中,却夹杂着几声婉转鸟啼。
“咳咳……”
宋仪皱着眉咳嗽了两声,雪香上来端了早备好的雪梨膏给她用,她端了碗来,抬眸便看了出去,原来是挂在廊上的那一只金丝雀。
漂亮的淡金色羽毛,背上和双翅上的花纹,又服帖又精致,叫声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只是……
“道观里,谁竟养了这么一只鸟儿?”
宋仪用了些雪梨膏,便将碗给放下了,她起身,叫丫鬟们把鸟笼子挂到了自己窗前,一眼便发现这鸟笼竟然也是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真是华美得不能再华美的一只笼子。
小鸟儿就在笼子里,脑袋低垂,偶尔扑棱一下翅膀,又有几分焦躁不安的意思透出来。
笼中鸟。
金丝雀。
金丝楠木的笼子。
宋仪微微眯了眼,素白纤细的手指拨着笼子,也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怎么,忽然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雪香在旁侧看着,只道:“方才进来的时候就有,也不知是原来就有的,还是上一个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要不,奴婢去问问?”
她这话,反倒是让宋仪心思一动。
抬手从笼子上那细密的金丝楠木上头点过,宋仪抬手在笼子底部一摸,便触摸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印记。
“……不必问了。”
这笼子是嗣祁王扔过来的东西。
宋仪摸不准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这一位的心思不是那么容易猜。
困在笼中的鸟,大概是暗示自己如今的处境吧?
这鸟儿也实在可怜,宋仪伸出手指去,挠了挠小鸟儿脖子下面,软软的羽毛覆盖着,点触着宋仪的手。
她指腹间温温然的一片,心下却苍然微凉。
方才去打听消息的雪竹已经回来了,掀帘子进来,便瞧见宋仪立在窗前,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上去:“姑娘,有消息了。”
“怎样?”
宋仪收回手,应了一声。
雪竹道:“那一位女冠来头可不小,是前礼部尚书董大人的女儿,不过因着董大人犯了事儿,家道中落,所以这一位才来天水观。约莫,一则有个容身之所,二则为了避祸,兴许还觉得此地清净。”
“来这里多久了?”宋仪又问。
“听说已经有一年多了,都是这样。她身边的丫鬟有伺候她起居的,也有一些当了道观的姑子。”雪竹打听得还算全面,又道,“旁的风言风语虽没听说,可奴婢觉得大家伙儿对这一位怕也不很喜欢,似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
都是前朝风气带的。
宋仪不是不知道,有一段时间,女冠子们与青楼的姑娘还真没什么区别,只是身份更漂亮,多是落难人家的正经姑娘,要么就是卓有才华又有容貌的。所以有的时候,有权有势的男子们更喜欢往观中跑……
若是雪竹的消息没打探错,宋仪约莫就明白了。
这一位还真不是什么干净的。
“可有探得她名姓?”
宋仪伸手将那沉重的鸟笼给摘了下来,放在窗沿上,一面问,一面抽了锁住鸟笼的隔板。
雪竹雪香两个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到了她的手上,有些不明白宋仪的举动。不过雪竹还是道:“真名不知,反倒是知道了小字,似乎都叫‘惜惜’。”
董惜惜?
宋仪听了,哂笑一声:“倒是个婉约柔媚的小字。”
只是不那么庄重罢了。
但是寻常女儿家,要庄重有什么用?
如今宋仪大抵知道这董惜惜的来历,心便放下了一半,至于以后的事,那只有以后再说。
“咔嗒。”
一声轻响。
宋仪抽的那一块隔板,已经被她拿了下来,鸟笼已经被打开了。
方才还蔫头耷脑的金丝雀一下振奋了起来,两只翅膀一扇,似乎就要冲出来。不过它小脑袋朝着前面送了送,探了探,又透出几分胆怯。
“好机灵的小家伙……”
宋仪不由得赞了一声。
话音刚落,便听翅膀拍动的一声轻响,这金丝雀竟然一下从笼子口蹿了出去,瞬间轻灵地掠过了屋檐,一下到了外头院子里。
小鸟儿飞得也不高,但是扑棱着翅膀真正飞着的感觉,似乎还真挺奇妙。
宋仪随着抬眼,便看见那小小的影子,在院子里盘旋了一会儿,才离开。
“这小东西这般可爱,姑娘怎么放了?”
雪香着实不解,只觉得刚才那金丝雀不仅给人一种玲珑细巧的感觉,甚至还透着一种贼眉鼠眼的虎头虎脑,叫人说不出的喜欢。这道观之中的日子沉闷,若有这样一只小家伙陪着,指不定也能解解乏闷呢?
宋仪却淡淡地,脸上虽有病容,眼底却没几分病态:“原我也不爱这些东西,总有事情能打发打发时间的。”
雪香听了,也只能遗憾地朝着天上望了望。
雪竹没忍住,打趣道:“瞧你这模样,倒像是魂儿都跟着那鸟儿一起走了一样。”
“哪里是魂,我整个人都跟着它飞走了……哎……”雪香故意做出一副沉迷的表情来,两手捧着脸,朝着外头望。
宋仪“噗嗤”一声笑出来,却一拍她头,道:“好了,个小妮子真是童心未泯的。去看看饭菜准备得如何吧。”
“奴婢不是喜欢吗?”雪香缩了缩脖子,一吐舌头,才道,“这就张罗饭菜去。”
东西都是道观这边准备好了的,尚算是丰盛,清清淡淡的也合宋仪的口味。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身心都清净下来,眼见着天晚了,还要叫人准备沐浴。
水是山下来的山泉水,只是又泡了很多药进去,宋仪除去自己略厚的外袍,便闻见了里面传出来的阵阵药味儿。
雪竹解释道:“是前面道姑们说的,早就交代备好了,对姑娘身子有好处。”
大牢里的日子实在是熬人,宋仪原本底子就不算是很好,进去一次人就垮了,现在要慢慢养起来却是艰难。
在府里时候也没养好,反倒越来越糟,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如今有个机会调整,正正合适。
只是……
宋府这边的来人,可不会安排这些事情。
雪竹说了之后,就着重去看宋仪的表情,却只见宋仪微微垂首,眼帘低垂,长长的眼睫毛覆下来,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宋仪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把自己整个人都剥光了,扔进大木桶里。
药香混杂着花瓣香气,渐渐氤氲起来,让宋仪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沐浴起来,已经是夜凉如水。
宋仪浑身都软软的,披着外袍坐到窗下,从茶罐里取出茶来,用漂亮的白瓷小盏泡了茶,略醒了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