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妩麻木地跪在原地,目光涣散,显然整个人已经傻了懵了没戏了。
和靖公主一发话,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便给公主略一行礼,立刻叫人将姜妩拖走,让开了道。
这一下,和靖公主的肩舆这才顺顺利利朝着下面去。
沿路无数富贵人家,都等着和靖公主这边的仪仗过去了才行,生怕自家落得与那倒霉姜妩一个下场。
细细想起来,姜家三姑娘近来也真是大起大落,今天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根本没姜妩什么错儿,就是和靖公主胡乱发作了一通,姜妩实则冤枉。可冤枉又能怎样?你还能指着公主殿下的鼻子骂她不成?
所以啊,这亏自然是白吃了。
甭说这件事多半不能传到皇帝耳边去,即便是传过去了又能怎样?
天潢贵胄不认错,即便是皇上听说这件事,觉得公主殿下处理太过了,也只会在宫里自己教训,对外怎么着都是姜妩的错。
这姜妩,就一个字:惨!
不过这件事要坏姜家的名声其实也难,毕竟刚才出来说话的姜家四姑娘,那个端庄大气,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等距,从头到尾挑不出一根头发丝儿的错。姜家规矩要是不严,能出这么漂亮又识大体的姑娘家?
方才那一番话,大家考虑考虑也都能说,可是不是有那个胆气说,却要另算。
更何况,这件事就是姜家遇见了横祸,约莫还有傅臣的原因在,与姜家无关。
什么都好,唯一废掉的,只能是姜妩了。
幸而这姑娘在结束了被掌掴的时候,就已经一头晕了过去,否则若是听见旁人议论,还不气得吐血?
老太太面色铁青,掐着佛珠的手都抖落个不停,似乎恨不能回手再抽姜妩一巴掌!
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倒是她先前被迷了眼,忘记这些个东西都是妖媚的狐狸精生出来的,就像是分家之前的老大和老二,两个不成器的脏东西,分家了还敢争家产!
原本姜坤在分家之后不理朝事很多年,老太太也渐渐不去想这些内宅之中的事情,整日在佛堂修身养性,她也渐渐忘记自己当年做冢妇时候的苦楚。
可是现在,无端端被姜妩这一件糟心事给勾了起来,由此竟是看所有庶出的都不顺眼。
反倒是姜姒,一想到她的识大体,好胆气,甚至是如今的好运气,以后的好前程,老太太心里才开始舒坦起来。
一行人朝着下面走,姜姒走在后面,原也是看不见老太太的表情,不过看她满布着皱纹的手指掐佛珠的频率,暗自度测了一下,不由得可怜起姜妩来。
姜妩如今也是自作自受,姜姒都不敢出的风头,她自个儿愿意出,又不是顶顶聪明或者出身高贵的人,不能处理好自己如今遇见的事,所以才有这一出。
这一位三姐,以往是庶出,见过的世面始终不多,虽然出了名,还没习惯真正的贵女圈。
不过,约莫也没有她熟悉的机会了。
下了山,马车早已经备好,老太太这时候已经面色如常,只道:“三姑娘上最后一辆车,看看她醒了没。”
翠鹊一直伺候着姜妩,那些嬷嬷下手忒狠,自家小姐已经看不出人样来了。
不过宫里的嬷嬷下手都还有轻重,伤得严重,可都是皮肉,昏过去也没大事,现在老太太叫人一问,丫鬟们便也连忙唤了唤姜妩。
姜妩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是散的,似乎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打击。
老太太于是讥诮道:“命真大,身子骨也没那么差。”
姜妩浑身一抖,就想要挣扎着过去给老太太告罪,可老太太已经直接搭了丫鬟的手,上了马车了。
那一瞬间,姜妩看见了朝着第一辆车走过去的姜姒,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姜姒放着那样大的风头不出,还要藏着,甚至故意将那写对联的原稿给扔下了。
只因为,她姜姒太了解这一出风头背后,到底要被多少人羡慕,嫉妒,憎恶……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导致姜妩今日两出悲剧的主因。
她败给了自己的贪婪,败给了姜姒的算计。
姜妩平时也并非如此不谨慎的人,相反,她韬光养晦,很少出风头,有什么都是唆使着姜媚去做,姜媚给她当了十几年的刀子还不自知,这一次她却是被忽然来的利益与风光冲昏了头脑。
甚至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太短,让她匆匆忙忙就做了决定,并且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随之而来的就是前所未有的荣光,老太太的喜欢,京城贵女们的艳羡,仿佛她一瞬间就取代了姜姒,成为姜家最厉害也最风光的那个人,她甚至开始憧憬自己嫁入高门,夺走属于姜姒的一切……
殊不知,在她想着这一切的同时,姜姒也在慢慢等着所有所有的因子一起发酵开,最后酝酿出如今一出闹剧丑剧!
好狠好好毒的心思,好深好沉的心机!
她姜妩,自愧弗如!
扶着丫鬟们的手,姜妩含着泪,颤巍巍地上了车。
姜姝就在她不远处,也跟了上来,见她站在上面不走,有些忧心,她是个老好人,也不知道姜妩平时怎样,只觉得她与自己是一样的。
所以,姜姝想要上去搭一把手,以为她是不舒服。
谁料,刚刚伸出手去,搭上对方的手,一声“三妹”出口,姜妩就像是被谁刺了一下,猛地一抬手将人给挥开:“别碰我!”
这一挥,便挥出了事。
姜妩都站在车上,还没进去,姜姝则是正要上来,已经踩在了脚凳上,被姜妩一把挥开之后,便脚下不稳,朝着身后仰倒而去。
她身后,乃是一片大块碎石铺成的碎石滩,若摔下去,谁知道会摔到哪儿去?
近处人都愣住了,眼见着下面还有倾斜的山道与台阶,都惊得叫不出声来。
便在姜姝朝着后面倒去的半途上,一条长鞭远远朝着姜妩一卷,搭在她腰间,狠一使力,姜姝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接住了,整个人都靠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这一系列变化发生得极快,姜家下人傻了,谢乙傅臣等人也傻了,赵蓝关自己也傻了。
他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娇小女子,她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两只眼睛眨巴眨巴,根本没弄明白状况。
谢乙坐在马上,手里还捏着一片莲子糕,正要咬上一口,见到这场面差点咬了舌头:老赵居然也学会英雄救美了!难不成这世间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赵在他谢乙这么多年的熏陶之下,耳濡目染,终于学会了追姑娘的神技?!
过了约莫有一会儿,才有丫鬟惊声尖叫起来:“大姑娘!”
场面,立刻就混乱了。
赵蓝关傻了,姜姝也傻了,两边人全都傻了。
大晋朝风气再开,也不至于男男女女当众搂搂抱抱啊!即便是救人也不行!
姜姒已经与老太太坐在了同一辆车里,听见外面动静之前,老太太还用那一双老迈的眼打量着她。
今日姜姒所作所为,着实让老太太有些刮目相看。
并非说她欣赏姜姒,而是因为……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机,我老婆子往日,倒是错看了你……”
从柳镇回来,这孙女便渐渐变了。
姜姒自然知道老太太指的是什么,她心道这老太太似乎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不过却不承认,只道:“恕孙女鲁钝,实不知祖母所指为何。”
指的当然是姜姒在公主跟前儿说的那一番话。
她并非是为姜妩辩解,而是毫不犹豫一顶大帽子给姜妩扣了下去,直接默认了是姜妩冲撞公主仪仗,而后说姜妩是罪有应得,最后还故意拉长了声音,让老太太出面,对公主许下了回去之后还要对姜妩严加管教的诺言。
这件事实不是姜妩的错,可被姜姒前面几句一说,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甚至她为了不让姜妩翻身,还说要回去再继续管教。
回去还能怎么管教?
这样丢脸的人,自然只能扔到庄子上,远远不见的好。
老太太早年因为分家的事,被姜坤说是苛待庶子,那一阵家务宁日,又素来重男轻女,不曾好生看过家里这些姑娘家,如今一看姜姒,饶是她不算见识太浅的人,心底里也透出了寒意。
姜姒,她才十三。
十三岁,就能将自己厌恶的三姐算计到这个份儿上,前面的事情有没有她捣鬼还真难说。
对着自己的姐妹落井下石,这本事,太厉害。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刚想要说什么,便听外面一声喊。
大姑娘又出什么事了?
听见声音,姜姒与老太太一齐出去一看,也都愣住了。
这情况……
似乎与上一世有些出入。
姜姒看了看赵蓝关,也看了看姜姝,心下无言。
赵蓝关已然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摆手解释着什么,道:“在下只是救人心切,这要是滚下去如何了得?可……可……哎哎哎姑娘你别哭啊!哎哟我老赵可怎么办啊!”
姜姝红了眼圈,手足无措,茫然无比。
她本到了议嫁时候,怎么横生出这样的枝节来?
那一刻,她几乎万念俱灰。
姜妩肿着脸,还站在车上,她现在又开始害怕。
可一想自己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雪上加霜又如何?姜妩索性冷笑一声:“坏了名节,真惨哪!”
姜姝闻言,脸色一片煞白,仿若雷击。
她颤抖了一会儿,一咬牙,竟然一头朝着车辕上撞去!
众人吓了个魂飞魄散,赵蓝关此刻早已经退远,姜姝是忽然撞去,救也迟了。
他人跃去之时,姜姝头已碰在车辕上,一片殷红血迹!

☆、第三十八章 小姨娘

“大姑娘!”
“大姑娘!”
“快来人哪,大姑娘头上出血了!”
……
事情大了。
姜姒看见这一幕,也是吓得不轻。
姜姝心地不坏,就是人太老实,换句不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太傻气,不太懂得变通,大约也是因为其生母只是个姨娘的原因,近些年来又不大得宠。不管是出身还是教养,都没办法与旁人相比,即便是家里请了先生来教,姜姝也放不开。上一世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赵蓝关,姜姒并不知她过得如何,但是这一世竟然就直接朝着车辕砸皇上去了?
她分明地把姜妩那一句话听在耳中,便是拢眉,想要吩咐什么。
不过反应更快的还是赵蓝关:“你们别动,都让开!别乱动!”
到底是个从军的武夫,虽然能识文断字,可却是个真正的大老粗,不过为人其实粗中有细。
不过赵蓝关对受伤这些事情似乎见得很多,一出手便跟周围那些手忙脚乱的丫鬟们不一样。
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吓坏了的丫鬟们连忙要上去阻拦赵蓝关,没想到赵蓝关只把眉头一皱,在伸手将姜姝抱着转了个身的时候,开始查看她额头上的伤口,人还有气儿,只是昏过去了,但是失血太多也会出事。
“你别碰我们家小姐!”
“闭嘴!”
赵蓝关眼见得丫鬟要上来抢人,便是横眉冷对,那一瞬间真如猛虎下山一样,叫人说不出地害怕。
姜姒看见远处谢乙与傅臣都没有阻拦,又见赵蓝关查验伤势的手法纯熟,便立刻喝止了姜姝身边的丫鬟:“人命关天,先等赵参将看看人再说,你们不可造次!”
丫鬟们有些发愣,四姑娘怎生说这样的话?
倒是老太太如今看出来了,这不起眼的大孙女,似乎能卖个好价钱了。
她摆了摆手,拉下脸来:“听四姑娘的,暂且退下。”
姜姝头上出了血,看着吓人得厉害,清秀的脸上都沾染了许多。
赵蓝关的手上身上也有很多,这地方也找不见大夫,只能暂时止血再作处理。
好在最后忙完,人并没有大碍,不过还是要赶紧回府去找大夫。
在处理完伤口之后,赵蓝关先头的那种劲头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散了,他哪里想到自己不过是顺手救了个姑娘,竟然引来如此泼天的祸事?于是忽然之间又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了。
傅臣等人都在后面,谢乙与赵蓝关关系最近,便道:“老赵,赶紧快马去请个好大夫吧。”
赵蓝关这才醒悟过来,如今他粗粗处理完了伤口,在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他骑术精湛,坐骑又是一等一的好,这会儿请个大夫速度肯定比别人快。他是被这事情冲得没了主意,被谢方知一点,才醒过来。
朝谢方知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颇有点“果然好兄弟”的意味,赵蓝关便道:“还请姜老夫人放心,我赵蓝关肯定给姜大姑娘一个交代!”
说完,已经翻身上马,却是直奔去从城里请大夫了。
这边人则将头上包扎简单的姜妩给抬上了车,也顾不得追究谁谁谁的责任,先把人安顿好才是要紧。
一行人不多时便回了姜府,前脚众人进了姜姝住着的院子,后脚就有人来报,说赵蓝关请的大夫来了。
时间前后接得紧,不耽搁。
只是姜姒在看见大夫进来的时候,分明是一脸的惊魂未定,两脚发软,整个人都跟踩在云上一样,甚至还趴着呕吐了好一阵,脸色这才渐渐转成常色。
当时的姜姒还不清楚,这大夫竟然是被赵蓝关直接拽着后领,提在自己的马上,一路拽着飞奔过来的。
丫鬟们绘声绘色地说,仿佛那一日见到赵蓝关提人奔马状况的人就是他们自个儿一样。
“……你们可不知道,街上人都吓坏了,大白天竟然还有掳人的?寻常采花贼掳个姑娘家,这大老粗竟然拽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干瘦老头子!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奇怪的事情……”
灵芝嘴巧,噼里啪啦就跟天桥底下的说书人一样,接着手一比自己的下巴,像是在捋胡须。
她道:“街边上有眼力见儿的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头子,竟然值得这么个虎背熊腰的男子掳去啊?不看不知道,真是个一看吓一跳,被掳走的竟然是一仁堂的杏林圣手莫大夫!”
姜姒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们笑得前仰后合,就是此后在姜姝身边的丫鬟也是破涕为笑,姜姝脸上也说不清是悲是喜,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要说这一位赵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听说是跟京城谢公子玩得好,原以为谢公子是位精细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粗的朋友……”
灵芝擦着自己的眼泪,在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宣扬了一片之后,这才最后评了一句。
姜姒拿手指头戳着她额头,也是笑得不行:“若是以后你不当我贴身丫鬟了,就拿假胡子黏上,再改头换面,扮作老先生,朝茶馆里面一坐,嘴皮子一掀,保管满堂的喝彩!”
“四姑娘又在取笑奴婢了。”
灵芝红了脸,缩到了姜姒的身后去。
众人笑闹够了,姜姒看向了姜姝,见她脸上似乎还有浓浓的担心,便温颜宽慰她:“大姐也别担心了,莫大夫开了药,以后脸上也不会留疤。那赵蓝关走的时候可说过了,三天必定给答复。今次也算是因祸得福……”
说实话,姜姒对赵蓝关并不了解,不过上一世却听说这是个顶顶爽朗率直的汉子,待人以诚。
傅臣谢乙都是心眼子以万计数的,恨不能浑身都是窟窿,却偏偏跟赵蓝关说得上话,甚至赵蓝关还是谢方知挚友。虽这二人祖上乃是主仆的关系,可谢乙对赵蓝关却并非如此,只是谢乙用的是脑子,赵蓝关用的是武力,因而听从谢乙一些。
这人将来可是大有作为,功勋满身。
大前天出了事后,赵蓝关送来了大夫,可京城里流言便已经传遍了。
这两天,外面铺天盖地的都是姜家姑娘的消息。
比如什么四姑娘乃是国师批过命,说是至福之人,比如什么三姑娘身娇体弱,还不知道规矩,纵使有千千万万的才气也不是个有出息的,当然,在与姜妩有关的传言之中,她被和靖公主掌掴一事传得尤其离谱……姜家即将议嫁的大姑娘从车上跌下来被赵蓝关救了命,随后却直接触了车辕的事,也是近日被人津津乐道的。
更为人津津乐道的,乃是此事的后续。
比如,赵蓝关坏了姑娘家的名节,还逼得人自绝,如今大姑娘伤着,还有破相之险,他若这样放着不管,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能给自己的婚姻大事擅自做什么决定,他有意娶姜家大姑娘,但是还必须去禀明自己父母。
不过,赵蓝关父母都不在京城,而在边关。
于是,赵蓝关放下狠话,三天之内给姜家答复。
赵蓝关刚刚说出这话的时候,黑着脸请赵蓝关在书房里坐着谈事儿的姜源差点一杯茶给他泼脸上去,连声质问他道:“你不想给个交代就直说,哄谁呢?三天你能从京城到边关,还是跑个来回?!”
据传,当时的赵蓝关也黑了脸,道:“旁人不能,赵某人却能。”
接着,也不多解释,直接抽身便走。
姜源当时气了个倒仰,一把砸了茶杯,连说这小子其实是个奸诈狡猾之辈,谰言无耻之徒。
消息传到姜姝这里,又是好一阵伤心,好在姜姒也过来了,听闻消息,反倒安了心。
姜姒看姜姝额头上的伤也开始见好,虽然还能看见血色的皮肉,依旧吓人,可比前两天已好了不少。
她道:“赵蓝关别的不说,说到就能做到。大姐且想想,当初一箭射倒我……三姐的箭靶,那神力,便知此人定然长于武力。好马日行八百,从北面边关到此处,三天跑个来回虽然勉强了一些,可不是不能做到。更何况此刻情况紧急,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呢……”
再说了,即便是迟了一些,只要赵蓝关肯娶,这些小事没做到,也不妨碍。
姜姒说得是头头是道,可姜姝的担心是免不了的。
姜姝在家里虽没个什么存在感,可怎么说也是姜家出来的姑娘,虽则是庶女,可若是配寒门士子或者门第略低人家的次子也是可以的。她原本还想自己挑上一挑,好歹选个好相处的合心人。哪里想到,平白来的这一遭,竟叫她无路可走……
一想起这些,姜姝就不可避免地要想起姜妩来。
她心里憋得慌,又抹了眼泪,便问道:“四妹妹,我与你素来不亲近,这一次倒是多谢你时常来我这里走动,若不是你……我……我……”
姜姒其实没那么多的善心肠,只是到底是姐妹,虽姜姝也不与她亲近,乔姨娘还跟她顶过牛,可毕竟姜姝前世今生都没害过她。就是个傻大姐,老好人,谁见了都能欺负,她却偏偏记着人家的好,记不住旁人的坏,素性软弱,也不是那能记仇能报仇的人。
只是话不能挑明了,姜姒笑笑,并不大在意模样,道:“我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姐你别想太多。不过倒是大姐这性子,怕是该改改了……”
鬼门关里闯了一回,到底该有一些明悟。
上一世的姜姒,过的就是猪油蒙心的日子,糊糊涂涂,死过一回,在阎罗殿里像观棋者一样回顾过自己的一生,就明悟许多。
虽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谜团解不开,可静待时日,真相会慢慢浮出水面。
而姜姝,即便不会如她一般有翻天之变化,至少也该明白许多了。
其实姜姒想得也没错,姜姝的确变了。
她想起自己去关心姜妩,反被对方一手甩开,跌落下去,甚至还冷言讥讽,说她坏了名节……
罪魁祸首是她,她反而是头一个落井下石的,便是姜姝再好的心肠,再懦弱的性子,也不该任人揉搓至此。
近三日以来,姜姝还不曾说过姜妩的坏话,如今府里因为姜姝的事情闹得不安生,暂时也还没发落姜妩……
如今姜姒来她这里坐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这一番话。
姜姝渐渐地垂了头,手指握紧,过了好久才道:“四妹妹放心,这一回,我清醒了。”
许姨娘到底得过姜源的宠爱,这一回在天夷道观那边姜妩受辱,归根结底其实没有姜妩几分错处。
老太太似乎对姜姒这样算计深沉的模样尤为不喜,回府之后竟像是要将发落姜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姜姒机关算尽,怎能功亏一篑?老太太就是在跟她甩脸子不干事儿呢,可偏偏姜姒要将这件事给漂漂亮亮地办下来。
老太太老了,还是半躺在棺材里的比较好。
姜姒自有自己的主意,不怪姜妩不聪明,只怪她自己心太大。
原本姜姒扔出去的那一张原稿,并不是对准了姜妩,是她自己起了歹心,如今姜姒不过是落井下石。
她自问,自己心肠挺好,在对待对自己好的人的时候。
姜妩若不在受了公主之辱后,破罐子破摔,把火气泄到姜姝身上,让姜姝跟着遭殃,也不会落下这样的把柄来。
今日你落井下石,明日我落井下石,现世报来得可快。
姜姝平日太能忍,太能容,太能让,这样的人,不爆发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忍气吞声地过了,可一旦有人将她的火给点上了,或是往这一盆清水里点上一滴墨,变化可就有意思极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已然就位。
走出姜姝房间的时候,姜姒看见外面的天儿还不错,虽然是秋天了,树叶掉得差不多,可瞧着清朗一片,不觉得碍眼。
“该掉的东西,就这样跟烂叶子一样掉下来,那才好呢……”
红玉会意,也笑:“过两天,这枝头可就看不见一片烂叶子了,姑娘看着定然舒心。”
姜姒眯了眼,点点头:“是舒心。”
跟着的灵芝也懂,八珍虽是才跟了姜姒不久,也渐渐摸出姜姒的脾性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们出了院子,刚刚到了园中小径上,便看见前面赵嬷嬷慌慌张张朝善斋堂跑。
姜姒连忙叫住:“赵嬷嬷这是干什么呢?”
这就是下了狠手掐姜妩人中的那位,这会儿刚刚探到前院的消息,忙不迭要去报给老太太,只是姜姒在府里是独一份儿的珍贵,便顿住脚步,行礼道:“回四姑娘的话,是前院里赵公子来提亲……不,这么说也不对,是谢公子来提亲了!”
谢……
谢公子?
姜姒愕然:“给谁提亲?”
“给大姑娘。”赵嬷嬷慌得很,不过看见姜姒表情古怪跟被雷劈了一样,知道姜姒误会了,又解释了一句,“是谢公子帮赵公子来给大姑娘提亲。”
这一回说清楚了,
姜姒刚才还真给吓得不轻,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反正是复杂。
不过她解了震惊,又多了疑惑:“赵蓝关怎么不自己来?”
“赵公子也来了,不过晕着。”
前院的情况真是一言难尽得很,赵嬷嬷也是有些晕头。
现在的老爷姜源也是有些微醺,看着三朝辉煌的谢氏一门的大公子谢方知,轻轻一拍手将早已经晕了的赵蓝关扔在了堂上,嘴角还没来得及抽搐,便已经听见了谢方知淡然又一本正经的声音:“姜大人,我这朋友日夜奔驰赶赴边关问了父母消息,说了如今情况,得了首肯回来的,这是信件。”
接着,谢方知便文文雅雅地将信封朝着前面一递。
姜源接过来的时候,眉头一皱,显然觉得这信封太皱巴巴了。
实则,那是赵蓝关一直没松过手。
只是现在赵蓝关怎么晕了?
姜源一面拆信,一面犯了嘀咕。
仿佛看出了姜源的疑惑,谢方知道:“他三日夜没合过眼,刚在城门口见着我说完了话,精神头一松就晕了。晚辈想着兹事体大,若是耽搁了时间,贵府内出什么事,着实担待不起,所以自作主张,提了他来带他提亲,情非得已,还望姜大人见谅。”
真真是谢家宝树。
姜源一眼扫了信,就抬眼来看谢方知,心道这谢方知虽是京城纨绔子,可听听这谈吐,看看这从容的气度……
也就是谢江山教得出这样的儿子了。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个人啊。
姜源看了一眼赵蓝关,又看看堂上风度翩翩的谢方知,想起乔姨娘那个女儿来,想着赵家前阵在平定北域的战事之中立了功,既然对方如此光明磊落有意结亲,他姜源没道理端着,更何况姝儿还能寻什么好人家?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