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轻轻地掐了一下,老太太的手也有些抖,可是姜妩没醒。
姜妩怎么能醒?
她煞费苦心地装了一回,若是这时候轻而易举地就醒转过来,一会儿还不是要去面对那边的谢银瓶等人?她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姜姒且放下不说,就算是那个丢过脸的顾芝,腹中才学也不能作伪,她即便是去了也是被打脸回来。
心下一片黑暗,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姜妩决定了:继续装!
那边的姜姒心下已经快要笑晕了,因为她看见老太太掐了一次不得劲儿,没把人掐醒,便道:“赵嬷嬷,你来,使劲儿掐!千万要让妩儿醒转过来,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才好?”
新过来的赵嬷嬷下手就不那么轻巧了,老太太方才轻轻掐了一下,没给掐醒,这会儿就要更下大力。
在赵嬷嬷心里,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又兼着最近三姑娘给府里长脸,更得了老太太的喜欢,所以赵嬷嬷掐起来就更加卖力了。
“看老奴的。”
赵嬷嬷走向了直挺挺窝在丫鬟怀里的姜妩,立刻下了黑手。
姜妩只觉得自己人中的位置疼得厉害,心里疯狂诅咒起赵嬷嬷来,她心想着装晕装晕装晕,可是人中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完全无法忍受,甚至流出眼泪了。
这个老东西!
以后别犯在她手里!
姜妩心里恨毒了这个赵嬷嬷,也恨毒了愚蠢的老太太,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死老婆子?净会坏事!
可是赵嬷嬷已经发现姜妩有苏醒的迹象了,忙惊喜道:“老太太,三姑娘看着是要醒了!”
闭着眼的姜妩差点要真的晕过去了,她还没想好应对的策略,便听见老太太欣喜的声音:“快,快!再使劲儿掐一把!”
还要使劲儿掐?!
姜妩还没反应过来,便立刻感觉人中处剧痛,终于忍无可忍。
还好她最后的理智制止了她,让她没有直接跳起来一巴掌扇开赵嬷嬷,让这老货趴在地上求饶。姜妩只是睫毛颤了颤,泪水也同时出来,似乎昏过去很久,终于幽幽醒转过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眼珠子先是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下,才渐渐认清自己面前的人:“赵、赵嬷嬷啊……”
赵嬷嬷也是一阵狂喜,终于停了将姜妩人中都掐成紫红的手,含泪道:“三姑娘终于醒了,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也阿弥陀佛了一阵,才来看姜姒,只见她小脸煞白,不过人中处紫红一片,看上去怪怪的。
“你也是,怎么忽然就晕了过去呢?”
姜妩虚弱道:“孙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提起笔来,就觉得心口绞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妩儿以为、以为再也看不见您了……”
说着,姜妩竟然低声地哭泣了起来。
老太太却不是会见着女儿家眼泪会心软的人,她只是忧心自家的颜面,只道:“如今醒转过来就好,回去可要好好瞧瞧毛病。对了,谢家姑娘那边愿意结识你,你既然好了,就赶紧去吧。”
姜妩愕然,也是心下一片发寒。
即便她是假装的,可怎么也不该叫她这样孱弱的病体去参加什么诗文会啊!
更何况,她什么也不会,去了不会给姜家挣脸,而是给姜家丢脸。
望着老太太那热切的目光,暗示她上去露脸,姜妩心下苦得跟黄莲一样……
在老太太巴望的目光下面,她缓缓地垂下了自己的头,哀戚道:“孙女有负祖母厚望,方才病过一场,一想事情脑子里就空空荡荡地一片,身上也乏得厉害,怕不能与几位姐妹一同了。”
老太太的面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看如今姜妩这站都不怎么站得稳的模样,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愿意去,自己还能强迫她去不成?
老太太实则是想要强迫姜妩去的,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可偏偏姜妩就是不懂,这样绝佳的机会若是放掉了,以后哪里去找?
在姜妩拒绝的那一刹那,老太太便厌恶极了这个孙女。
庶出的就是庶出的,根本不识大体!
她现在这样病病弱弱地,传出去像是什么话?方才那些个人说的话,老太太又不是没听见,如果能重新过去,指不定还能挽回一些。可这个孙女,脑子也不知是不是被驴给踢过,竟然无视了自己的好意,还想要休息?
赵嬷嬷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心知老太太的用意才是好的,她也想去劝劝三姑娘,重新过去指不定能挽回颜面。
可三姑娘一副铁了心的模样,竟道:“以诗文会友的机会也还多,老太太不必介意。”
不必介意?
是不必介意了!
姜妩如今都被人认为是病体缠身,是个福薄的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光有才情有什么用?!心里还是个糊涂蛋,根本拎不清现在的情况。
老太太真是连骂她都没心思了,一时之间厌恶无比,冷淡道:“你不想去便罢了,翠鹊,先扶三姑娘坐下吧。绛珠,去四姑娘那边说一下,三姑娘没有大碍,叫她不必挂心,也不必过来,好好与谢家姑娘、顾家姑娘说话便是。”
绛珠躬身,便从老太太这边往姜姒那边去了。
姜姒差点笑出了眼泪,早在看见赵嬷嬷卖力地掐姜妩人中时候,就已经有些绷不住。
姜妩这一遭装晕,代价可太大了,先不说是不是有人怀疑到她的才华身上,单单说她这个多愁多病的身,就有不少家中有适龄公子的命妇们将姜妩从候选名单上划去。这才是真正的损失,只是于姜妩而言,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她只有两条路,不进则退,而两条路都是绝路。
好在,两害相权取其轻,姜妩挑选了一个相对比较好的。
姜姒乐得看戏,见绛珠来了,她便一副担心模样,温声问道:“三姐可没事吧?”
绛珠心里也是有自己一杆秤,瞧四姑娘对三姑娘这样关心,方才却没往那边走一步,这姐妹情到底有多深还难说。再则,看姜姒坐在这里不动,却是真正衬了老太太的心,好歹没了姜妩,还有个姜姒能撑撑场面。
想着,绛珠便更柔和了脸上的笑容,道:“方才赵嬷嬷使了大力,都把三姑娘人中给掐紫了,这才醒转过来。不过眼瞧着三姑娘身子不好,不能与诸位姑娘一起以文会友了,三姑娘说日后还有机会。四姑娘,老太太说,您也不必担忧三姑娘,她没什么大事,让您在这里陪着就成。”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过去了。”
姜姒顺水推舟,略一思索,也算是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真是势利得令人又好气又好笑还夹杂着几分憎恶的老太太,不就是想她在这里给姜家挣下颜面吗?
绛珠说完了便走,顾芝便似笑非笑地讽刺姜姒:“你们姜家的姑娘,还真是身娇体弱不好养活啊。”
“三姐身子骨素来不错,才情也是一等一的,今日无缘得见她一手簪花小楷,也真是遗憾了。”
姜姒夸的其实是自个儿,真是一点也不害臊,偏生要把姜妩赶上架去,她啊,只等着这火噼啪地烧起来,看看姜妩能在这焚身之火上跳出何等“惊艳”的一支舞。
总之姜姒是一肚子的坏水儿,言谈间对她那个三姐真是推崇备至。
而姜妩,实则被她当了替死鬼。
顾芝与谢银瓶以前更是不曾与姜家的姑娘有过什么接触,看姜姒说得这样真诚,还以为是真。
她们各自联了诗,吟咏今日天夷道场事,或是吟咏海棠,姜姒也是头一回在旁人的面前作诗,粗粗下笔,也不怎么过脑,随手写就,显得粗糙无比,自然无法与顾芝相比。
三人之中最有灵气者,自然非谢银瓶莫属,一写出来便让众人为之赞叹,她自己却不在意。
顾芝听见众人都称赞谢银瓶,说谢银瓶果然是才华惊人,只是一直无缘得见,这才是真正的京城第一才女。
至于顾芝这个原来的京城第一才女,众人却非常有默契地没有说话。
在联了一回诗之后,顾芝也终于从打击之中回过神来,转而去恭维谢银瓶,还旁敲侧击地打听将她哥的事。
谢银瓶心下厌恶,可也照顾了顾芝的面子,并不揭破,顾左右而言他。
渐渐地,顾芝问得多了,谢银瓶再好的耐心也受不了,终于说了一句冷淡的话,道:“我哥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顾小姐是知道的,我哥花宿柳眠从来没个正形儿,家里也没人能管得了他。若您是真感兴趣,回头我叫我哥来,你自个儿去问他吧?”
“这……这多不好意思……”
顾芝心下有些惊喜,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来。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坏了。
果然,一抬眼,顾芝发现谢银瓶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眼底还透出了几分终于没压抑住的鄙夷。
那一瞬间,脸皮薄的顾芝终于羞红了脸,匆匆起身告辞,再不敢多留。
得,这一下烦人的人终于走了。
姜姒不动声色地捧着茶盏,一口一口喝着。
谢银瓶抬手按了按自己额头,脸上表情也松快了,转头对姜姒笑道:“怕是你也烦了她吧?”
“……有吗?”
姜姒照旧一副纯善模样,眉眼弯弯地看着。
姜姒与谢银瓶并非同类人,谢银瓶的灵秀是心底发散出来的,而姜姒的灵秀则来源于前世的苦痛与今世的破茧。她经历过旁人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也犯下过一些已经无法挽回的错误,如今是重来一遍,所以处处小心谨慎,并且前思后想。姜姒要谨慎得多,并且心思,甚至说心机,深沉许多。
有时候,姜姒觉得自己坏透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善心的。
然而这样“有时候”与“有时候”的矛盾,却让姜姒彻底地明白了一点:她很虚伪。
就像是很多事情是她自己做的,也有人看出来是她做的,可不管旁人怎么想,她永远不会承认。
因为,她虚伪。
现在,谢银瓶明着问,姜姒却偏偏不答。
也许是被姜姒这样的回答给堵住了,也许是在思考姜姒这样否认背后存在的深意,谢银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眼底带着几分好奇:“我方才觉得,姜三姑娘晕厥的时机,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
不巧合才怪了。
姜姒道:“适逢其会罢了。正如三姐所言,日后以文会友的机会还多,瓶儿姐姐何必着急?”
谢银瓶闻言也觉得是,只是姜姒是避开了她话中最要紧的一点,避重就轻,这样的态度本身就暗示了什么。
她并非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懂的木头,心底早有了自己的想法,见姜姒也是绕着弯地不想谈,也就顺着不说了。
“我曾以为我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过见了姒儿妹妹才知道什么叫聪明。也难怪……”
姜姒则笑:“天底下竟也有瓶儿姐姐这样厚脸皮的,竟然夸赞自己聪明。”
“长了耳朵的都该听得出来,我这不是夸自己,而是夸你,你竟怪起我来!”谢银瓶嗔她一生,而后又揶揄道,“你既说我自夸,我少不得要夸自个儿一番了。我在我们家,可是第二聪明之人,一人之下而已。”
第二?一人之下?
姜姒下意识地想问第一是谁,可眼帘一垂,便已经想到了答案,由是便没有发问。
谢银瓶顿觉有趣,道:“寻常人该问我,第一是谁,姒儿却不问,想必是已经猜着了?”
“……我觉得,还是你聪明。”
姜姒永远都在和稀泥,打太极。
现在,谢银瓶算是知道了,这一位姜四姑娘,还真是难缠之中的难缠,天生的弯弯绕肠子,满腹的心思。
按理说,这样的人谢银瓶该不喜欢,偏生这一位处处得她的心,对她的胃口,还老是想跟她说话。
不过时间也不早了,两个人随意聊了聊,便各自别过。
谢银瓶看着姜姒的背影,只觉得傅臣射错联的可能很低,姜姒怕才是那背后用簪花小楷写下“秾艳场中试澹泊”一句的人。
那么……
赵蓝关说,当时谢乙搭了弓,站在暗处,近乎与傅臣同时射出了一箭。
所以,她大哥喜欢的到底是谁?
若是姜妩……
那一瞬,谢银瓶忽然觉得心下微颤。
正所谓是朋友妻不可欺,姜四姑娘明摆着就是傅臣心仪之人,傅臣与谢乙又是至交好友,若谢乙也心仪于姜姒……
这都是什么烂账啊!
谢银瓶扶额,心想谢乙难怪转了性,她是听说过的,姜姒对傅臣这一位至交好友,一向是敬而远之,她与傅臣青梅竹马,偏生连谢乙的面都不曾见几回,更不用说说上几句话了。
那么现在,问题出现了:这件事,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娘?
谢银瓶已经踌躇上了,姜姒浑然不知,已回到了老太太的身边。
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瞧着她,今日一出,姜姒这风头才是真正出大了。
至福之人,又与从来不曾露面的谢银瓶交上了好,如何不令人欣喜?
可反观之前被她寄予了厚望的姜妩,竟然如此不争气。
老太太想着,便看向了姜妩,只见她用丝帕遮着自己半张脸,垂着头,一副委屈模样。
她不这样惺惺作态还好,一这样,老太太火气更大,只冷声道:“都是自己找的,拎不清的蠢货,看你日后怎能嫁个好人家!如今,你便自己多烧两柱高香,看看那四位里是不是有人能看上你了。”
姜妩眼圈一下红了,她事后也知道自己不仅丢了颜面,失去了不少的机会,也知道自己失了老太太的喜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把自己给坑上了。
凭什么姜姒就能一路顺风?
今日风头最大的又是她!
真真叫她心里膈应死了!
姜姒姜姒,前阵子老太太还厌恶着她,现在又舔着她,老太太也就是个傻子,风往哪边吹她就往那边倒,说好听了叫现实,说难听了就是墙头草,只不过她是个老太太罢了。
老太太看不见姜妩的眼神,可略靠后一些的赵嬷嬷却是看了个清楚,心下便觉得三姑娘这是要作死了。
老太太这边好一阵发作,数落过了姜妩,这才带着人一起下山去。
走的还是来时的山道,可是才下去没多久,便撞见了浩浩荡荡的公主仪仗。
今日和靖公主也来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现在撞上却让姜姒等人没有想到。
姜姒如今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性,下意识地就朝着路边走,最靠边的位置。而姜妩则在最旁边,她还伤心地捂着自己的脸,想着自己脸上被赵嬷嬷掐出来的瘀狠,就算是听说公主仪仗过来了,也根本没在意。
和靖公主今日一直压抑着怒火,早朝之后在御花园里,父皇问了傅臣那些话,虽然傅臣拒绝了,可她依旧怒火中烧。
见过的那个姜姒跟她争也就罢了,怎么连个姜家庶女都敢跟自己争?
姜姒最起码还长得漂亮,容貌端方,若叫和靖公主说一句扪心的实话,她不如姜姒,姜姒也有资格与她争。
可平白杀出来一个姜妩,叫她如何能忍?
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女,净会这些妖巧卖弄的事。
和靖公主最短处便是诗文,叫她作这些,头都能大几圈,当夜在小瑶池会上便差点气炸了,她父皇今日还问傅臣是不是中意那姜家庶女。听着那意思,父皇怕是要在傅臣答一声喜欢之后,便赐婚呢。
呸!
什么卑贱东西!
如今坐在肩舆上,和靖公主一眼便看见了旁边的姜妩,因为姜妩恰好挡住了路。
这一刻,和靖公主所有的怒气,终于集中在一起。
爆发了。
“何人连本公主的仪仗都敢阻拦?!来人,抓过来,掌嘴!”
终于离开道场。下山时候被公主掌掴,马匹受惊,姜妩推了姜姝出去,赵蓝关救了姜姝,抱住。

☆、第三十七章 倒霉姜妩

和靖公主一向如此霸道,众人听见她怒喝的声音,都噤若寒蝉。
姜家这边大多数人都已经避让开了,即便是姜妩,其实也并没有怎样挡着路,姜妩与众人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她走在外面,成为了最显眼的一个。
和靖公主本来就憎恶她,一喊一指之下,身边的嬷嬷便立刻朝着姜妩那边走了过去。
甭说是姜妩自己,就是老太太等一干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但见那几个嬷嬷朝着姜家这边走了过来,便直接将姜妩架住了。
姜妩整个人都懵了,怎么拉上了自己?
她还顾着遮丑,脑子没转过弯儿来,竟连胜问:“你们好大胆子,这是要干什么?”
宫里伺候久了的嬷嬷差点直接一声嗤笑出来,直接拽着姜妩朝前面走,哼声道:“连公主殿下的仪仗你都敢阻碍,天潢贵胄的颜面岂是你这样卑贱之躯能折损的?”
话音刚落,人已经扭送到了和靖公主跟前儿。
和靖公主冷笑了一声:“这还用面纱遮着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刺客。真以为本公主好欺负不成?来人,掌嘴!”
拦了公主的仪仗?
姜妩冤枉啊!即便是给她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公主啊!
她连胜喊冤:“公主殿下,臣女不曾有丝毫的不敬之心,还望公主殿下明察啊!臣女怎么敢阻拦公主殿下?”
“你这意思,竟是本公主冤枉了你不成?”
姜妩不喊冤还好,一喊冤,和靖公主的火气更大了。
身为公主,打了你就是打了你,你只有受着的份儿。
姜妩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可在本来就是乱冤枉人的和靖公主听来,那就是针对自个儿。
所以,姜妩喊冤,无异于火上浇油。
姜妩正觉得自己说得没有错,公主殿下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她正要为自己辩解一番,还没筹措好自己的言辞,便听见和靖公主冷冰冰的声音:“冒犯本公主,对本公主不敬,真不知这样没教养的东西是哪里出来的!”
嬷嬷都是伺候公主长大的,自然见不得公主受委屈,上手就是一巴掌!
“啪!”
好大一声响!
众人只觉得这一声那个清脆!
一抬眼,便瞧见姜妩脸上印着红红的五指印,甚至整个人都朝着旁侧栽了过去。
眼见着就要撞到地上去,另一个嬷嬷下一巴掌已经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方才是扇了左脸,之后是右脸,于是姜妩栽倒的方向顿时倒了过来。
老太太着急地瞪大了眼睛,想要上去说话,却震慑于两名嬷嬷的厉害。
她虽是个诰命,也曾经入宫过,可也没目睹过宫里嬷嬷收拾人,顶多是听过几耳朵,如今真正见识起来,却也是骇然,暂时失了心神。
更让老太太着急的是姜妩,姜妩若是折了不要紧,本来也就是一颗废棋了,可万万不能让她带累了自家别的姑娘。
此刻姜姒也是眉头紧皱,不过她自有自己的法子。
这会儿正是下山的时候,他们是在半道上,达官贵人们都看见了公主的仪仗,让开了路,哪里想到杀出个姜家三姑娘来。
这一下,真是好戏开始上演了。
前两天刚出了大风头的姜三姑娘,现在竟然又丢了脸!
真是叫人没有想到,这公主下手未免也太狠。
众人心里嘀咕着,却都知道姜妩这是无妄之灾。
不过,转眼他们便愣住了。
因为,在接连被两位嬷嬷掌掴之后,姜妩早就不能遮住自己的脸了。
众人看见的,只是姜姒露出来的那一张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好好的姜三姑娘怎么变成了这样?
两边脸颊高高肿了起来,发髻都乱了,人中的位置更是紫肿的一片,看上去说不出地丑。
原本姜妩便不是相貌出众的那一种,纵使是天下绝色的美人,在被这样对待之中,也绝好看不到哪里去,更别说姜妩仅仅致死平庸姿色。出名之后,好歹因为才名,人家要夸她一声“气质清绝”,譬如顾芝。
可如今……
有些人已经怜悯地转开了目光。
而姜妩的炼狱,还在继续。
头一个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姜妩还觉得火辣辣地痛,第二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随之而来的是形形色、色的打量,形形色、色的目光,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想法。
那一瞬间,所有的念头都交织在姜妩的心头,她脑子里嗡嗡的一片,虽然到处都是念头,可真要思考的时候又觉得什么也抓不住。
随之而来的又一个巴掌,将她所有的念头都打碎了,接着姜妩就感觉不到身体的痛了。
因为此刻,充斥在她头脑之中的,是那种万念俱灰的屈辱。
为什么遇到这些事情的总是自己?
明明已经夺走了那个令人厌恶的姜姒的名声,明明自己已经名扬京城,只要好好经营一下,认识更多的名门闺秀,就能嫁入高门大户,往后能得个诰命也并非不可能。
可如今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是羞辱。
永无止境的羞辱。
和靖公主就坐在肩舆上,似乎非常愉悦地看着她,见着她一张脸已经逐渐不能看,便更加开心了。
姜妩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完了……
一切都完了。
只要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她哪里还能嫁得出去?
姜姒在一旁看着,一直没作声。
嬷嬷们似乎也累了,而日头斜得更厉害,众人噤若寒蝉,根本不敢说话,就连老太太也是踌躇犹豫。
最终,还是姜姒叫丫鬟们让开路,沉静端方地走了出来,顿时引起周围人的注目。
今日在此被掌掴的乃是姜家的姑娘,虽姜妩只是个庶女,可怎么也算是姜家的姑娘,事情闹大了,对姜家也不好。
和靖公主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姜姒的身上。
这一瞬,姜姒便感觉到了怒意。
只是,她并无所谓,因为她不是姜妩,也不会被和靖公主挑出半分的错处来。
姜姒躬身行了个礼:“臣女给公主殿下请安,公主殿下长乐。”
正在掌掴姜妩的嬷嬷们不由罢了手,和靖公主却把眼睛一瞪,道:“继续打!”
两名嬷嬷重又动手起来,姜妩哭成了泪人,脸上伤痕累累,指印叠着指印,发髻散乱,形如疯婆子。
“啪!”
“啪!”
……
一声连着一声,甚是骇人。
寻常人早在这样的威吓之下不敢直视,而姜姒不过是垂眸低眼,并不作声。
和靖公主就是看不惯她这模样,虽与姜姒仅仅有两面之缘,按理说她一个出身高贵的天潢贵胄更不应该与个世家女计较,可偏偏姜姒就是处处都比人好,不管是规矩还是容貌,至于才……和靖公主从没有过这东西。
她含怒道:“姜四姑娘这是要说什么?没见本公主这里正忙着?”
姜姒终于不紧不慢开了口:“公主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臣女三姐一介微尘,不足与公主殿下相提并论,如今三姐该有此责罚。只是我姜氏一族世代忠君,卫护皇族,公主正在回宫途中,时辰若是耽搁了,宫门下钥,恐劳动诸多。我姜氏一族万不敢耽搁公主,三姐之事乃是我姜家管教不严,还望公主宽宏大量……”
她说到这里,故意将话语放得很慢。
老太太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如今最要紧的已经不是姜妩,而是挽救姜妩所带来的危机。
这一刻的老太太,身上忽然就有了诰命的姿态,她手里掐着佛珠,也走了上来,微微笑道:“臣妇叩见公主殿下,愿公主殿下长乐。姒丫头说得不错,今次三丫头是我姜氏一族不曾管教好,平白给公主殿下添了麻烦,还请公主殿下宽宏大量,再给臣妇等一个改过的机会。这丫头回府之后,臣妇定好生叫人管教。”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老太太还是一品夫人,虽则现在姜阁老宦游在外,根本不归京,年纪也大了,只挂名内阁,可当年也是厉害人,和靖公主现在也觉得自己方才怒气上头的做法有点太过了。
不过,现在先是姜妩出来给自己台阶下,后面又来了个老太太,和靖公主倒是乐得顺着台阶下,便随手一摆道:“若是下次见到,决不轻饶,今日便看在姜老夫人的面子上,饶她一次。嬷嬷,停手吧。”
那边两名嬷嬷也不知道自己甩了多少巴掌出去,听见自家主子叫住手,终于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