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点了头,应了一声,看姜姒一夜没歇好,脸色有些苍白,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不过姜姒眼角余光已是看见她这番情态,由是问:“有话便说,若是紧要,还是不耽搁的好。”
红玉这才道:“昨晚您说要找陈饭来问,今早灵芝已着人传了他来,只说是您要吩咐花园采买花木一事,现已在廊下候着了。”
现在姜姒帮着周氏主持中馈,所有人都以为姜姒不过小姑娘,怎么也会手忙脚乱一阵,哪里想到,姜姒竟有条不紊,进退有据,着实让许多看好戏的心里堵了一口气。
要说卫姨娘之后,谁最令人呕血,独四姑娘一个。
姜姒道:“人既已等着了,我去问过再歇。”
紫檀的死还没查个明白,碍于老太太的颜面,姜姒明的不敢,暗地里她还能管着不成?
姜姒自不会善罢甘休。
到的时候,陈饭已站在廊下,他心里也有自个儿的琢磨,四姑娘前日曾叫人来问过话,如今她打理府中事了,却叫自己来说什么事。
至于是“什么事”,陈饭心里也清楚。
见姜姒来,他利落地行礼问好:“小的陈饭,见过四姑娘,给四姑娘请安。”
“不必多礼,今日叫你来,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姜姒慢慢上了廊,昨夜一直照看着姜荀的事,如今心弦才刚刚松下来一些,不免显出几分疲惫颜色。
她扫一眼陈饭,陈饭不是什么有远见的人,可他有眼色,会看形势,知道姜姒要查这件事,现在只把头埋得低低地,老老实实道:“小人知道。”
“那你说说紫檀拉上来时候,可有无异状。”
当时姜姒在井外看过一眼,知道紫檀死状可怖,可也走得早。
陈饭斟酌了一下,才道:“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小的瞧着,紫檀姑娘被投入井中时候,应当还没咽气……”
此等事说来也真是骇人听闻,陈饭原不想说的。先头他们以为人拉不出来是因为泡胀了,谁想到把人拉出来才知道,“……是紫檀姑娘的手指,抠在砌井的青砖缝儿里,拽不出来……手指甲都……”
不用说全了,姜姒也能想象出来。
站在近处的红玉也是心头震骇,更不用说灵芝已经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下人们又怎么敢说?当时情况着实诡异,真怕说出来他们都要遭殃。
姜姒听完,只连道了三声“好”,而后竟然一笑:“活人扔进井里……”
活人自然不能好好地被扔进井里,按着陈饭之前所说,紫檀的额头上还有伤,身上衣服有扯破的痕迹,大约与人争斗过。被投入井中,而丝毫没有声息,那个时候的紫檀应该不清醒……
仔细想想,她兴许不是溺死的。
姜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有些站不住了。
陈饭有些担心,生怕四姑娘被自个儿吓出病来,连声道:“想来紫檀姑娘泉下有知,看见四姑娘这样顾念着主仆情分,也该瞑目了。另一则,小的在压井石上发现一些血迹,断断不是小的自个儿留下的。可能是紫檀姑娘的,也或许……四姑娘请看此物。”
小心将那用白绢包着的一小块布料拿出来,仅有半指宽,细长细长的,像是不小心被撕挂下来的。
“当时听闻老太太说不查这件事,小的便留了心,将此物藏了起来。”
姜姒手指一压嘴唇,便道:“八珍取来。”
八珍上前取了过来,发现还有一丝血迹,眼底便转着泪花。
倒是姜姒反而镇定下来,接了那东西来看,却是一点秋香色的锦缎,看着像是苏绣,上头还有几根细细的绣线挂着,有过针黹痕迹。只有这小小的一块,也找不出什么根源来……
凶手定是府中人,若是要查,其实简单。
只是如今内宅之事,老太太不愿闹到官府去,说出去也是姜家丢脸,所以才觉得查起来艰难。
不过好歹这东西也算是线索,能慢慢勾出一些东西来。
她叫八珍收了东西,便道:“紫檀之事,你只管把嘴闭紧,旁人一个字都不要说。你既有眼色,我也会抬举你。往后这事你注意一下,若还想起什么来,借着来报事的时候说给我也就是。”
说完,又从红玉手里接了一本册子来,只问道:“可识字?”
陈饭迟疑一下,便道:“识字。”
“很好,以后花园那边草木才买修整都归了你管,好生照看着。”
姜姒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她扫了陈饭一眼,将册子递给他了,这才返身回屋。
一进屋,红玉便皱了眉:“四姑娘,容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
“哦?”姜姒回眸,已坐在了妆镜前,叫灵芝给自己通头,只道,“你可是想说这陈饭?”
“四姑娘聪明,奴婢瞒不住您。”红玉斟酌道,“奴婢得知,这陈饭原不识字,可您怎么也将园子里的事情给了他?一个不识字的大老粗,竟在您跟前儿说识字,奴婢总觉得这人奸诈,不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实则从拉紫檀那天就清楚了。
好人说不上,坏自也不沾边。
姜姒忽然觉得,自己对人心也看得很透。
她头也不回,闭着眼,一副悠然姿态,慢慢对红玉道:“是人都有个念想,有人想有钱,有人想口腹之欲,有人沉迷于声色,有人痴迷于权势;有人想攀高,有人想顺流而下,也有人不想居于人下……陈饭不过是想要借着我往上爬,我给他机会。不识字,又不是不可以学。我也不是昏聩人,若他什么也不会,过几日我便会找个由头发落他下去。一个当奴才的,还能越过我去?”
如今甭说是下人们,卫姨娘都老实了,跟姜姒叫板的婆子们一早被收拾了个服服帖帖。
府里人只看见老太太破天荒地给姜姒撑腰,任她在府里雷厉风行,并不知其后关窍,只开始正视起四姑娘与夫人来,倒少了很多不规矩。
四姑娘要拿捏一个下人,再简单不过。
红玉听着,也知道自己是担心太过,忙一笑:“您有主意,倒是奴婢忘记往日不同于今时了。”
说过了这一番话,姜姒才叫人告了周氏,自己重又躺上了床,这才好生睡了一觉。
连着两日,到小瑶池会结束,姜姒也没去,只有府里几个姐妹去了,闻说她们倒是玩得很开心。
冯玉兰见姜姒没去,次日在小瑶池会待了一个上午,便觉无聊,也回去了。
为着那一日在廊楼下长街边上与顾芝对掐一事,冯玉兰也狠狠地出了一回名,连带着姜姒也再次进入流言之中。
顾芝本就是名动京城人物,而姜姒则一直因与傅臣挂在一起,所以活在众人的传言之中,冯玉兰却是个人人所知的草包,与顾芝素来有旧怨,三个人出身都不低,竟然闹将起来,一时之间无数人津津乐道。
而冯玉兰脱口而出对的下联,更是叫街头巷尾无数人拍案叫绝。
只是这等热闹背后,却也有许许多多人注意到姜姒与冯玉兰对掐顾芝之事的关联。
渐渐地,风声便转了,都说是冯玉兰若没人捉刀,定作不出这样漂亮的对联来,而顾芝被打脸气晕,也一瞬间被人归结到了姜姒的身上。
以前人们总是传世子爷喜欢的姜四姑娘到底如何如何,小瑶池会后,才算是有了个切实的印象。
先不论对联一事是不是姜姒在背后当诸葛,单说那容貌品相就是顶顶漂亮,还说姜姒与公主之间有过一场交锋,不过叫七皇子与魏王给破了,倒让人有些惋惜。
对联之事正在京中沸沸扬扬,争执不休之中,小瑶池会在尾巴上了。
除了顾芝冯玉兰这件事外,另一件非常惹人关注的事则是四箭射联一出好戏。
不过人们虽然好奇,可正主总是没消息,即便好奇这是哪家的能人才女,也议论不出个好歹。饮食男女没议论出写出倒数第四联的人来,却渐渐传出魏王萧纵与宁南侯府不和的消息。
当日因为宁南侯世子傅臣当众射联,也有人猜这人是姜姒,可苦无证据,更有赵婉茹等与姜姒在一处过的人出去说那人不是姜姒,由此事情就扑朔迷离起来。
正在京中人争执于到底是不是姜姒之时,却也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倒数第四联乃是姜家三姑娘姜妩的杰作,真真惊落无数人的下巴。
更有人声称,曾无意在姜三姑娘的手中见过那圈子“癸丑”二字与“秾艳场中试淡泊”一句联。
一时之间,真是个一石激起千层浪,京里流言传遍。
姜姒在第四日起了个大早,照旧先问过了姜荀的情况,得知他已渐渐开始好转,便叫人为自己梳洗,备着先去老太太处请个安。
原本老太太那边不喜欢人时时去,更吩咐过府里的姑娘,没事少来。
老太太倒是想叫府里爷们多去看看她,偏偏姜莫姜茴没眼力见儿,瞧她是个老太太,也甩手不管事,觉得姜源比她要紧许多,反而不去看。
姜姒想着,老太太不喜欢女孩儿,喜欢男孩儿,可偏偏府里男孩儿都不惦念她,是求仁不得仁,自个儿活该!
不怪她不尊重,若老太太顾念她们一些,哪里来她如今的态度?
收拾好,姜姒便朝着外面去,未料在老太太院子外面见到了姜荀,顿时皱眉:“荀堂兄怎的来了?你病还不曾好……”
姜荀在屋里久了,虽有姜姒来陪着说话,可到底也想透透气。
因为在病中听说一些消息,所以姜荀也坐不住了。
他手里捏着一方雪白帕子,掩唇咳嗽得几回,才温颜笑道:“我的病从来不曾好过,倒是你,现在竟看不出半分的愁态,倒似乎是我担忧太过。只是有一言,堂兄得提点着你,该自己出的风头,便该自己出。”
昨晚姜姒便知道姜妩那边的消息了,她也明白最后那一张纸笺是落到了谁的手里。
现在听姜荀说,她只低眉:“小风头自己出,保险的我自己来,若是遇着狂风巨浪,还是避着些好。”
念头一转,姜姒又道:“堂兄可知,魏王如何?”
昨儿车里问傅臣,今日偏生来问萧纵?
姜荀叹气摇头:“我却好奇,你明日来问谁了。”
萧纵乃是章太妃所出,姜姒知道那一日还有萧纵捣乱。赵蓝关弯弓射倒箭靶只是为了全与傅臣的知交之义,不必挂心,虽不知第一箭是何人,可也没心思去管。棘手的就是萧纵与傅臣,姜姒不能不问,尤其是……
她笑了一下,一副小任性模样,道:“我问,你还不说了?”
为某些不可为人道之因,姜荀对萧纵之了解,远超乎常人。
他还不曾想是自己病中泄露了天机,惹得姜姒有了些许疑虑。这话实不是姜姒要打探萧纵为人如何,只是探探姜荀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姜荀对姜姒戒心也低,况姜姒也没有恶意,更不曾被姜荀怀疑,所以他开口时很平淡,眼神也淡,道:“想问萧纵?”
“他如何?”姜姒看他。
姜荀眯眼,却道:“不是个好人。”
不是个好人?
这全天下都知道啊。
姜姒有些无言,万万没想到姜荀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答案。
而姜荀,则是忽然探究地看向她,似乎在揣度她此问的心思。
眼见着已到了善斋堂,姜荀挺认真地问了她一句:“我瞧你昨儿对傅臣,似乎不大喜欢。莫不是在考虑旁人了?”
这倒还真是。
姜姒莞尔,玩笑时少有女儿家的娇羞,便道:“说不准呢。”
岂料,姜荀的脸色渐渐沉下来,注视着她,默然许久才道:“他不是好人,也不会成你良配。傅臣虽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总归会善待你。你还小,不急,往后会清楚的。”
说实话,姜姒其实不曾考虑过萧纵,可姜荀一席话,反倒叫她好奇起来。
不过面上姜姒不会表现,只宽他心道:“我不过玩笑,他……”
一顿,姜姒一笑,补道:“太老。”
于是姜荀笑出声来,暗道自己太敏感,这才兄妹两个一起入了善斋堂。
堂中,姜妩等人竟已经在了。
姜姒见着姜妩,脸上笑容便淡了些许。
如今京中谁人不道姜家竟是个出才女的地方,先有个嫡出姜姒,厉害那是自然,暂且不说,再来个庶出的姜妩,竟是那一日使诸贵人四箭射联的姑娘,如何能不让人津津乐道?
姜妩如今春风得意,脸上也透出这些年少见的明艳光彩,连她亲妹妹姜媚见了也是心中暗妒:不知三姐哪里走了这样的好运道,这等好事也给她碰上,竟被四箭射联,叫人发恨!
老太太早先还在想姜姒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巴望着把剩下的姑娘们卖个好价钱,谁想到姜妩竟然一鸣惊人。
不仅有了人选,还是四个,如何不令人惊喜?
今儿一早姜妩就来了,可叫老太太心里欢喜,想着魏王与那赵蓝关都是极好,便是以后在姜姒进宁南侯府的时候把姜妩当了妾陪过去也不差。
不过才与姜妩说了两句,便见姜姒与姜荀一道来了。
老太太一下想起京中说姜姒与冯玉兰对掐顾芝之事,便把脸一拉:“我还当你是闯了祸不敢来,还没妩儿孝顺。”

☆、第三十二章 谢夫人

第三十二章姜荀
进来还没说上半句话,就被老太太这样数落,姜姒心里要是能高兴才见鬼了。
只是对着老太太,她暂时也甩不上什么脸子,先行了个礼,才道:“寻常给老太太请安都是这个时辰,前几次来得早了,还被嬷嬷训回去。如今天儿入了冬,老太太竟也改了时辰不成?孙女愚钝,竟不知有此事,还望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忽然噎住了,今天的确不是姜姒来迟了,而是姜妩等人来得早了。
姜荀也假作好奇地看了一眼,道:“祖母,姒儿是与我一同来,半道上说话迟了……咳咳……”
姜荀来得少,跟姜姒亲近,这也是老太太知道的。
三房四房都是老太太所出,所以喜欢得紧,连带着姜荀这个唯一的嫡孙,也一直让她当成心肝宝贝儿一样,只是这孩子福气薄,小时候染了病,如今也没好全。前日来了,却生了一场病,心疼得老太太整夜里睡不好。
如今看见姜荀,老太太方才沉下来的脸色,便缓和了起来,竟道:“身子还没好全,你就到处乱跑,左右我也不缺着你这一点孝心。别是姒丫头拉着你来的吧?”
老太太今日就是抱着警醒警醒姜姒的心,姜荀跟姜姒关系好,在老太太看来,自然是姒丫头搬了救兵。
对府里这些事,姜荀知道得很清楚,也知道老太太是个什么人,便道:“瞧您说的,这孝心是孙儿给您的,若我是姒丫头叫来的,岂不说我没这个对祖母的孝心?可冤枉孙儿了。”
老太太顿时被这话哄得眉开眼笑,只叫姜荀来自己身边做,而后才让几位姑娘也坐下。
姜姒讨了个没趣,扫了一眼姜妩,姜妩垂着头,看上去很温驯。
“其实今儿见到你们来,我心里也高兴,府里近日来也出了一些好事情。”
老太太慢慢地开了口,眼光落在姜妩的身上,便笑道:“京中的消息,你们也应当清楚了,咱们妩儿可给姜家露了大脸,都说姜家的姑娘有福气。”
这说的是姜妩出联得了那么多贵人青眼的事情,姜姒只心头暗笑。
老太太如今以为是好事,殊不知真正的“好事”还在后头。
心里虽不高兴姜妩厚脸皮,可姜姒高兴的是有人顶缸。
此刻的姜姒看上去平静极了,找不出半分的不快,即便是姜妩想要从姜姒的表情上探询什么,也无半分的可能。
别的不说,单说射联的还有宁南侯世子,姜姒就应该尴尬。
因为原本姜姒就跟宁南侯世子搭在一起,现在自己的庶姐竟然也跟世子攀上了关系,姐妹两个人,还能好?
所以,老太太说的时候,也在注意姜姒的脸色。
看姜姒规规矩矩不像是有什么不满,她心里才稍稍释怀。
于是,又续道:“这小瑶池会乃是成全人间美满姻缘之事,射联有四人,世子爷且抛开不提,魏王殿下如今可没续弦,还有最后一箭射倒箭靶的赵蓝关,瞧着日后也是个大有出息的。我想着,这二人里随便挑一个也好啊。”
原本是四人,可第一人不知是谁,只有三个,这三人之中傅臣暂时不提是因为姜姒。
姜妩心里也清楚,万万没想到让自己撞见如今的机缘,却羞红了脸,捏着自己手中绣帕,赧道:“祖母取笑了,孙女还不想嫁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大哥二哥也都开始物色人了,姑娘家里你的运气是顶好,回头你看中了谁,祖母叫人帮你探探。这些人,可是非富即贵,大有前途,你若能高攀进去,真是说不尽的好处。”
老太太说着,甚至还道:“我看魏王殿下是极好,先头你嫡母那边还得过太妃娘娘的赠与,可见对我们姜家是极为喜欢。没准儿还有机会呢?”
这些话全是对着姜妩说的,其余人根本没能得老太太一个眼神。
姜姒固然厉害,宁南侯府也厉害,可魏王殿下更不差,怎么说也是皇族,从这一点上来看,要比宁南侯府体面得多。
不过,“魏王原本是皇族,即便是续弦多半也得要嫡出……”
这倒是难办了。
姜妩听见这话,便是脸色一白。
嫡庶有别,皇族续弦又岂能马虎?即便如今有再好的机遇,姜妩也不一定能抓得住,只因为她不过是个妾所生。
听完老太天自顾自说出来的疑虑,姜妩还是那一句话:“妩儿也不知怎么就写出了那样的一联,原本也只是赶巧,指不定魏王殿下不喜欢呢?”
姜姒听着这话,老觉得不是很对味儿。
这姜妩,似乎是看上魏王了,还想成为魏王的续弦?
怎么说也是皇族,断断不可能娶个庶出的姑娘。
姜姒不语,只继续听下去。
老太太果然道:“若是魏王殿下喜欢你自然好,即便是当做侍妾抬了进去,往后你自己有本事也能封为王妃。那个赵蓝关父亲也是步军统领,这人勇武不凡,未必不能考虑。”
若是去魏王或者世子爷那边做妾,自也是好去处,可出考虑到姜妩的出身,赵蓝关反而更现实一些。
姜妩手里忽然一抖,忙抬了头,有些为难模样,道:“听说赵家祖上三代乃是谢相家的奴仆,出身寒微,便是这赵蓝关的祖父还是奴,只是谢相恩典出了他的奴籍这才风光起来。说来不过草莽之家。那赵蓝关本人更是粗鄙无比,他不过随意射联,哪里看得懂那一联?”
姜荀听着,瞧着屋里坐着的几位姑娘,心底忽然鄙夷起姜妩来。
赵家的确曾三代为谢家奴仆,谢氏一门祖上更对赵家有恩,可赵家如今在朝中也不差,光看看赵蓝关如今的本事便知道前途无量。
可姜妩竟然还看不上,甚至嫌弃赵蓝关?
一个庶出的也敢挑剔?
还不是仗着先头出的风头?
不过也对,如今姜妩有风头。
姜荀似笑非笑一看姜姒,姜姒端着茶杯,也慢慢看了他一眼。
彼此眼底的意味都很清楚。
姜荀说姜姒是自作自受,姜姒却不甚在意。
只有老太太,虽觉得姜妩心气儿高了,可合该她高。
“正所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小瑶池会这一趟,你是没去错,祖母定会为你处理妥当,你脸上的风光,就是咱们姜府的风光。现在谁不说‘恨不生为姜家女’?”
姜家先有个姜姒,后出了姜妩,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
老太太眉开眼笑,跟姜妩说了这一阵,算是知道了姜妩的想法,她也答应慢慢给姜妩说亲事去。
只是如今三姑娘的终身大事眼看着是要能定了,姜姝这个大姐却还在前面卡着嫁不出去,着实叫老太太厌恶。
不过在这当口上,老太太暂时不去管姜姝,总之姜姝是一无是处,倒是随便配给一处不错的人家就是,现在要紧的还是说姜姒。
“姒丫头,方才你进来,可知我为什么寻你?”
姜姒知道最终老太太还是要数落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如今只做不知问道:“不是因为姒儿来迟了吗?”
“你也就是个看着机灵的,如今竟还不知自己闯下什么大祸!”
一拍案角,老太太将佛珠给摔到桌面上,瞪着姜姒。
姜姒起身,躬身一礼:“孙女虽愚钝,可从不知自己曾闯下什么大祸,在内在外都守着规矩,如今苦思冥想,却毫无头绪。却不知,祖母是否误会了什么?若是孙女有什么错处,还请祖母指明,孙女有则改之。”
瞧瞧这话说得,像是她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老太太被她气得不轻,明着看姜姒是个孝顺模样,言语尊重,神态小心,可老太太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哪里憋着。
这四丫头,像是处处跟她作对!
老太太寒声道:“在我面前你还装疯卖傻,我本不指望你与妩儿一样能为家里挣脸,你与宁南侯世子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虽是板上钉钉,也不该这样张扬。你可知顾家是什么权势?这样的人不交好,你反而去得罪,那顾芝乃是天地灵秀人儿,也是你能比的?”
这心都歪到东海边儿上了!
姜姒心说那顾芝要能跟自个儿比,也不至于被气晕了,还天地灵秀人儿?别笑掉人大牙才好。
她不卑不亢道:“祖母此言差矣。姒儿虽不曾主动结交顾芝姑娘,可一向仰慕顾芝姑娘才名,万不敢对她有什么不敬之处,老太太怕是误会了什么吧?”
“还能误会你什么?!你倒说说,冯家那个玉兰丫头,是你好友吧?不是你俩合伙儿与人结仇是什么?!”
老太太不觉得自己老了,她还看得清呢。这事儿若没姒丫头在后面谋算,一个冯玉兰算得了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她心中也闪过一个念头:姒丫头这心思到底太重。
老太太满以为这样说了,姜姒无可辩驳,殊不知姜姒早在出了计策的时候就与冯玉兰说好。
别人怎么猜是别人怎么猜,总之不是姜姒出面,谁还能将这罪名给安她头上去不成?
姜姒照旧那样镇定,用那叫老太太心里不舒服的淡然口气道:“孙女虽与冯玉兰交好,可玉兰姐姐那泼辣性子,哪里是我能及?再说了,孙女若有与顾芝叫板的才华,怎么也该在小瑶池会一鸣惊人了,老太太未免太高看孙女了。”
这一说,所有人都没想到。
其实姜姒这个逻辑才是对的,若有那个才华,何至于在小瑶池会上没半点水花?
老太太也怔住了,之前没想到,如今想来,自家孙女哪里能有这样的本事?
一时之间,众人都踌躇起来。
姜妩更是想不通,姜姒这样处处藏拙,也不知为什么,让姜妩有些心里发颤。
她原想着,即便这出风头的机会是姜姒自己放弃的,可心里未必痛快,还要来找她的麻烦,却没想到姜姒竟然忍了,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
现在面对着老太太的责斥,更是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姜妩心里也与老太太一般,莫名地憋得慌,总觉得姜姒浑身上下毫无破绽,更不知道姜姒到底要干什么。
完全摸不准她的想法,更不明白她的做法。
暗中咬牙,姜妩想起方才老太太说什么当侍妾,心里便一点也不甘心。
凭什么她就只能是个侍妾的命?那些爷们射联,必定是看中了那一联的才华,如今这一联属于自己,即便姜姒日后要反悔,她也能反咬姜姒一口,叫姜姒自食其果!
想着,姜妩便抬头乖巧温文一笑:“祖母何必担心四妹妹?四妹妹原是要许给宁南侯世子的,即便是得罪了顾芝,翰林院掌院学士在宁南侯府跟前儿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硬要给自己扣帽子了。
姜姒则笑:“甭管祖母您信不信,孙女没本事,也揽不下与顾芝打擂台的瓷器活儿。倒是姒儿如今想知道,说姒儿在背后撺掇玉兰姐姐这话,祖母是听何人说的?祖母您莫多想,孙女不过想揪出此人来,好好对质一番,再叫人狠狠摔她十几个大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