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
送到自己脚边上的踏脚石,不踩上一脚都对不起自己。
赢了这官司,他的履历上可就能添上漂亮的一笔,就算案子不怎样,可怎么说也是赢了程白呀。
伍琴根本不用问,光看他的神情就能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一张漂亮的脸上顿时满布着阴云。
但仅仅过了片刻,她就有了决断。
这个人虽然不靠谱,可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那小绿茶才进公司几个月就已经提拔成了副总监,但好死不死在这节骨眼上遇到这个官司,还为了显示自己的人脉和能力推荐了钱兴成。
平心而论,这一点律师费能请到钱兴成,的确很能耐了。
然而要对上程白远远不够。
在职场上老板是不会搭理你有多少难处的,给一毛钱都想看见一万的效果,而这就是那小绿茶失算的地方。
太嫩了。
伍琴望着钱兴成,忽然就笑了起来,变得平和许多:“不管怎么说,这桩官司我不是很放心,开庭的时候我会跟你一起出庭。”
“行啊,您要去我没意见。”
保险公司有诉讼,有的是法务出面,也有的是委托外面的律师,当然也有两方同时出庭的情况。
钱兴成只觉得伍琴大题小做。
“反正有证人证言和视频,骗保是板上钉钉的事,这官司不可能输!”
*
“诶,这床的病人呢?”
医院病房门口,边斜看着空荡荡的床位,一时有些惊讶,问身边的褚贤文。
褚贤文知道他最近老往医院跑,都是因为那个老曾,好像跟什么官司有关,但也没打听。
此刻便解释:“换病房观察,准备做手术了啊。”
“做手术?”
边斜一怔,手揣在衣兜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张背面写着密码的银行卡,十分意外。
“他们交手术费了?”
“肯定交了啊。”
褚贤文心说边斜问的这是废话,不交手术费哪里能安排准备做手术?
“你这一惊一乍的……”
边斜不自觉便皱了眉头,站在这暂时还没有新病人进来的病房里,有些不相信。
要知道,老曾急着打官司就是因为筹不到手术费。
现在忽然又有钱了?
怪事。
但想也想不明白,他转身便要跟褚贤文从这病房里走出去。但在经过病床的时候,眼角余光一晃,就看见了床腿边落着一张小小的纸。
捡起来一看,是买书的小票。
去年十一月,在文轩书店购买《我与地坛》《建筑起重机械安装拆卸工》《病隙碎笔》《乌合之众》《保险法》《律师的职业道德》……
一串书。
这看得真是够杂的。
边斜数了数,就忍不住一挑眉,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保险法”三个字上。
褚贤文凑上来看:“这小票有什么好看的?”
边斜道:“是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他就要把这小票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但临到要松手时,脑子里忽然一道灵光闪过,一下就顿住了。
边斜没来由地问:“这病房里住过的人多吗?”
褚贤文道:“人肯定多啊,除了老曾那儿子在这儿有一段时间之外,隔壁床位都是来来去去的。我说你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
“我哪天不神经兮兮了?”
边斜笑了一声,但看这张小票,不知为什么,心里格外介意,竟也不扔了,就折了一折,揣进兜里。
老曾这时候应该去了律所。
他想了想,便跟褚贤文告别,从医院出来。
今天已经是12月08日,距离老曾的案子开庭已经只剩下一天。外头的天气已经算是寒冷,又下过了几场雨,冻得厉害。
站在医院门口,边斜就拿出了手机。
他原是想打个车,但手机一拿出来,鬼使神差就翻到了微信界面。
跟周异的聊天记录挺多。
但再往上翻翻,就看见了程白那张微信名片,是他前不久强迫周异发给自己的。只是好友申请过去后,一直没被程白通过。
几乎是习惯性地点开了那张名片。
伞斜靠在巷子里的头像,下雪打伞的昵称,朋友圈不对陌生人展示,半点多余的信息都没有。
边斜其实总觉得程白头像上这伞靠的地方有些眼熟。
有一点像他那栋洋房附近的弄堂,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
不过上海的弄堂左右都那样。
也不知道程白这照片是哪里拍的。
想了想,他给周异发了消息。
边某人:明天开庭,一起旁听去?
周异:出差深圳,去不成。
边某人:????
周异:呵呵。
边某人:咳,忘了。那什么,那我就自己去了。
周异:带好身份证,提前占座。
边某人:有这么夸张?
周异那头其实正在跟工作室的人开会,因为边斜上一回从高书朋那边挖来了一票人,所以不得不租了个新的场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协调。
看边斜回的那条消息,他就想起当年。
那是刚毕业时候,他偶然一次去北京,赶上某一次程白出庭,就进去听了一场,至今记忆犹新。
京沪律师圈里,现在还比较活跃的青年律师里,有两个人是基层法官特别不想在庭上看见的。
一个是方不让。
不折不扣的讼棍,为了击垮对方律师的防线经常不择手段,而且对庭上法官从来不看在眼里,就踩在藐视法庭的红线前面,偏又抓不着他,让人恨得牙痒。
另一个是程白。
但她不是让人恨,而是让人怵。
只要打点有争议的官司,分分钟教对方律师和庭上法官学法。
周异想了想,回了边斜一句:一点也不夸张。
边斜站在医院门外看见这条消息,眉梢微微一动,干脆一个电话给程白打了过去:“程律,明天开庭,能带我一起去吗?”
*
开庭的前一天,程白都是不去律所的。
接到边斜电话的时候,她正赤脚站在玻璃钢前面,用竹签插了一条小鱼,喂缸里那只巴掌大的乌龟。
但今天它好像食欲不振,趴着半天没动。
“你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代理人,更不是相关证人,我带不了。”程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闲适,半点没有明天就要上庭的紧绷,“旁听带张身份证就能进,也不麻烦。不过国内的庭辩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尤其是民事庭,没什么意思。”
边斜还真不知道国内是什么样:“难道庭辩不都是你来我往、暗藏机锋,就说句话都刀光剑影那样,特别精彩的?”
“你是美剧看多了吧?”
程白一哂,轻笑一声,看着缸里那小龟还是一动不动,便把那小鱼扔进了水里。
“国内辩论最精彩的地方,一个是奇葩说,一个是菜市场。”
反正不是法庭。
边斜有点懵。
这回答是认真的?
他只觉得程白现在这声音、这口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手举着电话,外头冷风吹着,他想了想,道:“成吧,那我明天还是自己去,就不打扰程律了。”
电话挂断。
程白收了手机,目光却没从鱼缸里移开。
先前被扔进去小鱼,浸了水,一下开始挣扎起来。而旁边静止不动的壳中,一颗不大的脑袋闪电般探出,迅疾而猛烈,瞬间将小鱼咬住!
很快就吃了进去。
程白放下竹签,只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鱼缸玻璃:“惯得你,饿几天还不是什么都吃!”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前最后一章。
15字以上评论都撒红包,别重复打分就行~
明天保底3更。

第18章 第018章 方不让来了

第二天的开庭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程白依旧没有去律所, 只让肖月负责让曾念平准时到庭的事,自己却去黄浦江边上找了家餐厅,吃了顿好的。
下午两点,才开车去法院。
边斜就没有这么从容了。
原本他想着反正开庭的时间挺晚,半点不着急,准备睡个懒觉。可没料,也不知是因为满脑子想着开庭的事, 还是念叨着同一天晚上七点半就要开演的《控方证人》, 凌晨一点闭上眼睛,第二天早上九点就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 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翻来覆去也没办法再睡, 干脆就从暖和的床上爬了起来。屋里装修的时候改造过,铺了地暖,就算已经迈入了冬天, 也不觉得冷。
这栋洋房的位置比较特殊。
东边连着的都是法租界老式的洋房别墅,西边靠着的却是挤成一片的老弄堂,这一大早打开窗来就能隐约听见点市井烟火的声音。
当初买在这位置,为的就是这一点烟火气。
写书嘛, 总得接点地气。
二楼书房的电脑是从来不关的,他走过去坐下来,就搜了搜国内基层民事法庭的情况。还真应了程白之前说的那句话, 跟平常律政剧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有的基层法院民事庭, 小得只有十几平米, 法官和原被告双方挤在一起,桌子都要拼到一块儿了,书记员缩在犄角旮旯。也就法官位置正上方挂了个红色的天平法徽,看着还有点庄严肃穆的感觉。
这一时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边斜适当调低了自己对今天开庭的期待度。
到下午三点的时候,他就把初次见面时从程白那边厚颜无耻要来的两张戏票揣进兜里,带着自己充满电的手机,准备出门。但临走时想想,又返回夹了本笔记本,从桌上随便摸了根万宝龙的钢笔,这才真的出门。
周异说,提前占座。
边斜觉得提前半个小时出发,应该就已经很不错了,打个车十分钟到法院,距离开庭还有二十分钟,绰绰有余。
可真当他验过了身份证走进法庭,却是目瞪口呆,差点怀疑自己早上在网上搜的那些可怜巴巴的民事庭是假的!
这阵仗简直堪比新闻发布会!
二楼中法院宽阔明亮,一眼看去都是肃穆沉重的漆色,半点没有别地儿民事庭的寒酸,大气的要命。下面旁听席也不是随便摆了七八把椅子,而是一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几大排!
距离开庭还有整整二十分钟,上面审判长、书记员、原被告双方和委托代理人都还没出现,但下面旁听席已经坐了个满满当当,都找不到多少缝隙,只留下零星几个空位。
一眼看去,感觉什么人都有。
有的三四十岁模样,穿着打扮看着都挺有水准;有的还一脸青春,二十来岁,像是大学里在读的学生;还有人跟他很像,是带着笔和本子来的,有的埋头写着什么,有的却用目光在周遭搜寻。
知道的说这就是场保险纠纷,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社会关注事件。
边斜这时候才明白周异那一句“提前占座”是什么意思。
这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程白名气虽然大,但别人不都说她糊了吗?
“哎,边神,边神,这里!”
正当他站在旁听席边缘,内心茫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位置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压低的激动的声音。
边斜听着觉得有些熟悉。
循着声音转过头去,一下就看见了第四排坐着的费靖。
天志律所那位主任。
在认出他胖似企鹅的身形和那两条标志性的西裤背带时,边斜一下就想了起来,当初在律所跟他攀谈过的,虽然不知道夸的是谁,但反正把他狠狠吹了一通,大约是他的粉丝。
于是他走了过去:“费主任也来旁听?”
“来来来,我这里正好有空位,你就坐这儿吧。”费靖是真没想到边斜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高兴极了,“毕竟是程儿大半年后第一次出庭,当然要来看看啊。喏,你看,大家都挺感兴趣的。”
边斜在费靖身边坐下来,另一侧是个瘦瘦的年轻小伙儿,他坐下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对方那一沓稿纸上端“法制晚报”四个字十分明显。
费靖努努嘴,给边斜指了个方向,小声介绍起来:“穿白裙的那个女的,通力所的大合伙人,姓戴;戴黑框老花镜的那个,政法学院的陈教授;那边那个金边眼镜一看就像衣冠禽兽的,康仁保险的法总……”
胖乎乎的手指,一点一个大咖。
边斜微微震惊:“这些人都来听程律?”
“嘿嘿,边神这就不知道了吧?”
费靖一脸老奸巨猾地笑,悄悄跟他说这里面的门路。
“这些人啊,要么是狼子野心想要跟我抢人的,要么都是未来的潜在客户。当律师,尤其是有诉讼业务的律师,法庭就是最好的营销平台,有没有本事都能立刻看出来。而且这回对方律师也有一点小名气,未必没看头。”
对优秀的诉讼律师来说,法庭就是战场。
费靖这话一出,边斜就立刻领悟了。
就像是作家圈的新书发布会一样,总能聚集起一批写书的同行和准备来谈合作的买方。
但也跟作家圈一样。
顶级作家才有聚集起这些人的能量,律师圈里也只有顶级律师才会引来这么多人的关注。
如果说,平时看程白除了律师费之外,平平淡淡不显山不露水,那看此刻这这称得上是人满为患的旁听席,便足以令人感觉到她真正的能量和在圈里的地位。
糊了?
怕是他梦里的糊了。
法庭内都是禁止喧哗的,但现在庭审还没开始,有相互认识的便低声交谈起来。
费靖也给边斜说了好一阵。
但要说到被告律师时,周围忽然奇怪地安静下来,于是从庭外进来的那皮鞋鞋底敲打地面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边斜正注视着费靖,这时候便见他目光一抬,看向了门口,下一刻便面色一变。
先前笑眯眯的平和几乎瞬间收了起来。
满面的如临大敌!
他顺着费靖目光望去,便瞧见了那个男人。
夜蓝的西装外套。
但不是穿着,而是披在肩上。
里面一件黑色法式衬衫,十分合身,袖口扣着金色的袖扣,右腕上戴了块江诗丹顿的传承系列。
身材高大,五官却在沉稳之余透出几分邪气。
尤其是那两道长眉。
稍稍一抬起来,一双黑沉沉的眼,便带给人无端强烈的压迫感。
似乎不算特别年轻,该有三十多,但保养得还行,眼角只有几道隐约的细纹。
这人的脚步不快不慢,手里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拿,就端了一杯珍珠奶茶,从外面走进来。
看塑料杯的颜色,还他妈是香芋味儿的。
第三排立刻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掏出纸巾在旁边的座位上擦了擦。这人过去正好坐下,两条腿一叠,咬着吸管就喝起了奶茶,半点没看旁人一眼。
边斜有印象,那块江诗丹顿的价格是五百万往上,但缺点就是裸机械表盘看着太复杂也太浮夸。所以他当时没买,换了块阁楼工匠系列。
而这杯奶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刚才来时路过法院斜对面一家巴掌大的奶茶店,门口立了块牌:新店开业大酬宾,香芋奶茶一杯八块,情侣半价。
这个人……
有毒吧?
“今天这是什么阵仗,怎么这位都来了?”
“程白跟他是认识?”
“方不让啊,卧了个槽……”
“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啥情况啊?”
……
经过先前短暂的安静,压低的议论声便从各个方向响了起来,窃窃私语,不知多少道目光或是光明正大或者悄无声息地投向了他。
边斜没大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就向费靖靠了靠:“费主任?”
费靖咬着牙,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盯着斜前方那男人的后脑勺,破天荒地骂了一句:“妈的,狼来了。”
然后才跟边斜解释。
“方不让,明天诚所的顶级讼棍,不是个好玩意儿!”
哦,这名字。
边斜终于想了起来,有一天他跟周异晚上吃夜宵喝酒的时候,聊到过这个人。
跟程白打过官司还让她父亲输破产了的。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还没等众人八卦出什么所以然来,定好的开庭时间就已经到了。法院里的广播开始宣读法庭规则,原被告双方依次入庭。
边斜一眼就看见了和曾念平一起出现的程白。
一时被扎了眼。
往日偏淡的着装风格完全不见了,换了一身酒红色的戗驳领西装。白衬衫打领结,长卷发披肩,雪白的耳垂上没了先前总悬着的绿色孔雀石六芒星,换了两串细碎的黑钻月相耳坠。
整个人都沉了下来。
这种颜色服装真不是寻常人能压得住的,但程白一脸平静,穿着竟合适无比。
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隐隐然是含而未发的、满满的攻击性。
紧接着书记员便喊了一声“全体起立”,法庭里所有人全部站了起来。
审判长入庭。
庭审开始。

第19章 第019章 你程大律

审判席在中, 左边是原告,右边是被告。
程白坐在原告委托代理人席上, 带来的庭审材料都在面前一一排好,目光微微低垂, 平静中略带几分冷冽。
曾念平就坐在她身边。
换上了一身干净朴素的新衣, 他双手拘谨而紧张地放在自己膝盖上, 眼睛却是微红的。
肖月是去医院里接他过来的, 差点就没赶上开庭的时间。他儿子曾青的病情突然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已经紧急推进了手术室。
在程白与曾念平到庭的时候,手术还在紧张进行中。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成功。
对面坐的便是钱兴成与伍琴了。
伍琴是代表安和财险出庭,钱兴成则是安和财险委托的律师。
在看见原告席上的曾念平时, 伍琴便皱了眉头,眼底露出了几分厌恶和鄙夷。只是当这目光落到程白的身上, 就变得更为复杂,一时有些阴沉不定。
钱兴成倒还好。
他打过的官司不少了, 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当事人了, 对曾念平这样寒酸的倒是没感觉。反而是在看见程白, 感觉到对方今天完全迥异于那天证据交换时的状态,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生出了几分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往往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次庭审的审判长, 长着一张国字脸, 但大约是人到中年多少有些发福, 看上去颇为和蔼可亲。
人上来之后, 难免一眼就看见旁听席上那黑压压的一片人。
也不知会不会觉得阵仗太大。
他坐下来, 先确认过双方到庭人员,才一声法槌敲下,然后当庭宣布审判人员名单,询问双方是否申请回避。
一应程序走过,进入法庭调查阶段。
这个阶段就是当事人陈述、证人证言证物的出示,双方有问题可就证据进行询问。
边斜坐在下面听着。
他虽然写书,赚得也很夸张,甚至上本书还写过律师,但还真没来过法庭。事实上很多人大半辈子也未必会进一次法庭。
感觉还挺新奇。
不过双方当事人的陈述都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他是提前了解过案情的人,甚至知道这个官司的主要的争议在哪里。
第一,是不是骗保;
第二,该不该赔。
所以,整个法庭调查环节呈现的东西都是旧的,加上睡得晚醒得早,他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旁边忽然有条胳膊肘捅了过来,他才一下惊醒,有些愕然地转头向身旁望去。
竟然是坐他旁边的那名法制晚报的年轻记者。
那记者见着他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对着他做了个口型:对不住,搞错了!
说完,便连忙转了方向,去戳他另一边的另一位几乎已经昏睡过去的青年,面上难掩激动的神情,朝审判庭的方向指了指。
那名昏睡的青年揉揉眼,立刻精神一震。
边斜便明白对方是激动之下记错了自己小伙伴所在的方向。不过被他们这一通意外的折腾,瞌睡也没了,这时候便注意到了那一道浅淡的嗓音。
是程白。
人在席上坐着,目光已经落到了证人席上:“张先生是什么时候听我当事人说要骗保?”
那是一名身穿工装的青年男性,看得出平时的工作环境很恶劣,面容黝黑,显然以前也没上过法庭。
程白问他时,他很紧张。
下意识就看了曾念平一眼,咽了咽口水。
“是去年12月25日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圣诞嘛。”
“我夜班,开完挖掘机回去,在宿舍走廊上,看见老曾蹲在那儿哭。我问他出什么事了,他就说他儿子这脑瘤实在不大凑得出钱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先把他劝了进去,那时候宿舍的电视里正在放一个保险诈骗的事情。”
“他就看了好久,然后忽然说……”
“忽然说,他如果能干这个就好了。”
曾念平垂着头没有说话。
被告席上钱兴成抹了抹自己那服帖的头发,露出了细微笑意,颇有点得色。
可程白的脸上依旧没半点波动。
她的唇上涂着一层淡淡的唇釉,凑在话筒前说话,声音格外从容,接着问道:“可以请张先生完整地复述一遍我当事人当时的话吗?”
“我想想……”作证的张运抠了抠脑袋,过了一会才答道,“他原话是,‘如果让我凑够给青子做手术的钱,就算是被抓进去又算什么?我要能狠狠心做这种事,青子就不愁了’。”
程白又问:“在此之后他有向你再提起过类似的话吗?”
张运摇了摇头:“没有。”
程白转头向审判席:“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
审判长皱了眉,显然不很明白程白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既然这一位大律已经问完了,他就想直接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然而被告席上有人抬了抬手。
是钱兴成。
程白的提问,让他有了几分隐约的危机感,想了想,还是申请向证人提问:“张先生,原告当事人除了向你提起过骗保后,直到起重机发生事故这段时间里,还有什么异常行为?”
“哦,自从说过这话之后吧,他就总是打开那个频道,看点法制新闻之类的,还总是晚上的时候在建筑工地上转悠,看看起吊机啊,挖掘机啊。”
“有一回睡到半夜,我看见他拿了个扳手出去,吓得我一身冷汗!那一晚上我都没睡着,到凌晨三点才见他回来,还以为他干什么去了。”
“结果第二天,起重机就出事砸伤了人。”
张运说这番话时,一脸的心有余悸。
显然那天晚上的事情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钱兴成点了点头:“审判长,我也没有问题了。”
伍琴听见这句,唇边就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傻子真可怜!
这一通下来连程白到底是想在哪里打他都没发现,一无所觉也就罢了,还沾沾自喜!
但这总归与她没有太大关系。毕竟钱兴成是那个小绿茶推荐来打这个官司的,他坏了不要紧,他要不坏了,怎么能让那小绿茶为这件事背锅呢?
而她,自然会在庭上有新的表现。
伍琴心里想着,半点没有要提点钱兴成的意思。
程白坐他们对面,打量了伍琴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
当年一个宿舍出来,好歹也号称“四剑客”,除了死抠法条一点,伍琴也是很优秀的。钱兴成从没跟她交过手,可能不知道她会从哪个方面下手,但伍琴不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直到现在钱兴成都一无所觉。
甚至还胸有成竹。
这只能证明一点——
伍琴是故意的。
法庭上都在勾心斗角啊……
她心里哂笑一声,觉得讽刺。
接下来就是一应书证、物证和视听资料。
主要是一份建筑工地上的监控录像,拍摄的是重型机械停靠场所周围的情况。
看上去很符合证人证言。
在起重机发生事故前一天晚上,曾念平行为鬼祟,提着扳手和一应工具上了起重机,到凌晨三点才离开。
然后是一份事故后权威机构对起重机的鉴定意见。
过程中钱兴成三番两次向曾念平提出问题,但程白在问过了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