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惜拿起来,从头到尾,一封一封地瞧了一遍。
青雀只当她是烧之前,想要缅怀一遍,就站在一旁不敢催促,只是时刻注意着。
陆锦惜浏览的速度很快。
凭着这宋知言信中的只言片语,她竟然也拼凑出了一个囫囵的故事。
原来陆宋两家乃世交,陆氏与宋知言更是打小认识。
二人一道长大,青梅竹马。
到得那情窦初开年纪,便私定了终身。
没想到,十一年前,新登基没两年的庆安帝,一纸诏书,拆散了他们,让陆锦惜嫁给薛况。
他们不是没想过反抗。
加之薛况从边关带回来一个五岁大妾生子,他们以为可以改变。可陆老大人去求了,庆安帝依旧铁石心肠,旨意照旧。
陆氏还是嫁了。
嫁了人,便了断了与宋知言的昔日情,想与薛况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她渐渐对薛况上了心,薛况却对她无意。
一腔真情错付,连半个温暖的眼神都换不回。
陆氏的人生,到这里便已十分灰暗。
待得薛况战死沙场的消息一传来,便算是彻底没了光,陷入昏昏沉沉的黑暗。
她如槁木一般,活在世上,浑浑噩噩。
直到,一年前她去大昭寺上香,重逢了宋知言。
彼时的宋知言,已有妻子,可也是父母之命,到底不是他心中所愿。
昔日青梅竹马,两人只远远这么看了一眼,回去后便辗转反侧。
不久后,就有宋知言的一封信,经难历险,到了陆氏这里。
旧情于是复燃。
宋知言愿为陆氏休妻,以正妻之礼,重新迎她进门,多番表白心迹。试问谁的感情,能持续十多年不改变?
陆氏亦为其所感,无法放下,渐渐挣扎。
……
看到这里,陆锦惜已是心底一声长叹。
她一面觉得陆氏可怜。
青梅竹马被拆散,嫁的丈夫与她貌合神离,守寡后再遇竹马,却已物是人非。
可另一面,又觉得陆氏行为甚是不妥。
能大胆遵从心意,追求感情,本没什么大错。可与她私相往来的,是一个有妇之夫。
他的妻子,是一个与她一般可怜的女人。
“哗……”
信笺纸翻动的声音,一如陆锦惜飘荡的心绪。
她很复杂。
这已经是最后一封冷金笺了,内容恰好是要陆氏给他一个答复,正好能跟今日永宁长公主给的信对上。
她拿了起来,便准备先烧掉,再回头寻处理之法。
可没想到,就在她把这冷金笺拿起后,底下竟然又露出一张略小的青白笺!
秀雅的簪花小楷,字迹挺新。
这不是?
陆锦惜顿时一怔,错愕了片刻,才将之拿起,一看,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悬崖勒马,犹未晚矣!
陆氏啊……
这样可怜,又可爱的一个人,到底善良得让人心疼。
“宋大人台鉴,复信后,辗转反侧,幽思难眠。”
“妾之半生,坎坷零落。得遇大人,青梅竹马,幸甚之至。若彼时彼地,不敢违心。”
“然大人贤妻在侧,无过无错,事大人至亲至爱。”
“尊夫人之今日,犹妾之昔日。”
“妾不愿为挚爱之人辜负,有何颜面,夺他人所爱重?”
“水月镜花,不必久望。”
“数月以来,承蒙错爱。”
“妾青灯古佛,愿祈大人安平。”
“陆氏亲笔。”
从“伯羡爱鉴”,到“宋大人台鉴”;从“锦惜亲笔”,到“陆氏亲笔”,这等的转变,中间又藏着一个女子,多少年以来的辛酸和苦楚?
宋知言,该是她真正的良人。
可她几经挣扎犹豫,心里即便再想与他在一起,也无法放任自己伤害另一个与自己一样的女人。
陆锦惜读完这短短的几行字,心底竟有几分钝钝的疼痛,到底还是佩服她的……
“夫人,您……没事吧?”
许是看她表情不对,一旁的青雀又悬了一颗心起来。
陆锦惜摇了摇头,指腹摸索着这一封墨迹尚新的信,另一手却是厚厚的一沓冷金笺。
她看了一眼,随手将之投入了炭盆。
笺纸遇火,霎时燃了。
不一会儿,便成了一片灰烬。
陆锦惜没看一眼,只将自己手中仅剩的那一封青白笺,装入了信封,递给青雀:“这封信,你最后送一次。叫那个印六儿当心着,再要出事,我保管叫了人去扒他皮!”
青雀差点就惊得咬了舌头。
不是说好了到此为止的吗?怎么又——
“最后一次。”
陆锦惜叹了口气,示意她上来接信。
“你若不放心,可打开看看。”
“奴婢不敢。您怎么说,奴婢便怎么信好了。”
青雀连忙摇头,咬了咬牙,还是接了信,迟疑道:“那奴婢还是尽快去送?”
“去吧。”
陆锦惜点了头,也不想把这件事拖太久。
这封信,即便是又被永宁长公主截了,想也不会再来骂她了。
青雀得了准,便将信向袖子里一藏,出去了。
她前脚离开,白鹭后脚就回,来禀陆锦惜:“夫人,事情都向潘全儿交代了,也指明了只要普通药材。他已这会儿叫人去拟单子,说赶明儿就递上来让您瞧。”
陆锦惜点了点头:“这人我是不大熟,不过瞧他处理迟哥儿那事的模样,该是个得力的。我也不介意抬举抬举他。明儿他人来了,直接禀我便是。”
说完话,她便走过去,扶着雕漆小方几坐回了炕沿上。
不过一抬头,她就瞧见了白鹭脸色不对。
一张圆圆的脸盘子上,似乎藏了几分迟疑,有些小心地看着她,似乎在打量她脸色。
陆锦惜奇道:“你这丫头,向来直肠子一根,有话就说了。这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情,是遇到什么事,这样难开口了?”
“……奴婢这不是怕您生气吗?”
白鹭小声地为自己抱屈了一句,可随后,那声音便越发低了下去,像是忌讳着什么一样。
“方才奴婢打道上过的时候,听伺候两位姐儿的焦嬷嬷说,琅姐儿近半个月,又开始往大公子那边跑了……”
大公子……
那个薛况带回来的瘸腿庶子?
作者有话要说:(⊙v⊙)嗯,下章庶子。
女主孩子列表:
薛廷之(庶子):按京城传言算,16岁
薛明璃(嫡女):10岁
薛明琅(嫡女):7岁
薛迟(嫡子):5岁
第14章 何等魅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被薛况起名为薛廷之,回府已经有十一年,今年该有十六。
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陆锦惜也是有所耳闻的。
陆氏与薛况被皇帝赐婚,结果薛况自边关赶回来成亲就罢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妾,闻说是边境上的胡姬,生得妖娆美艳。
那瘸腿的小孩,便是她为薛况生的孩子。
京城里说书的那些先生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只说这胡姬原本被人看上,要送给匈奴的呼耶可汗,结果半道遇到大夏与匈奴交战。
她于是抓住机会,从匈奴军队手中逃出,与当时还是副将的薛况遇到。
为了不被匈奴那边抓回去,胡姬冒险为薛况等人提供了一个绝密的消息,在这一仗之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当时的匈奴军队,很快被大夏击溃。
那胡姬,便也再没有回过西域。
一个是少年将军,一个是美艳胡姬。
一段边关的风月情话,不就这样生出来了吗?
只是……
那胡姬的下场不大好。
说是跟薛况回了京城后,就因为水土不服病倒,没几日便死在了府里。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病死”,谁又关心?
她留下来的,只有薛廷之。
这个孩子,或者说少年郎的存在,简直像是横亘在薛况与原身陆氏之间的天堑鸿沟,是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陆锦惜曾翻阅过旧日府里的账本,知道在份例上陆氏并未苛待这个庶子,但也几乎不闻不问,一应吃喝没短少罢了。
想来,算不得很待见。
琅姐儿则是陆氏的幼女,比长女薛明璃小三年,如今七岁。
陆氏待这两个嫡出的姑娘,自是爱若明珠,琅姐儿身为幼女,更是疼得不行。
可白鹭却说“又往大公子那边跑”,倒像是不听陆氏的话,与薛廷之走得很近。
这怎么也不应该啊。
陆锦惜的眼帘,慢慢地垂了垂,手指搭在微有凉意的小方几上,陷入了沉思。
白鹭则是心中忐忑。
夫人一向不喜欢琅姐儿与大公子走太近,每每总是敲打着,可这半个月来她病着,也根本空不出心力去管孩子们。
这不,琅姐儿便又悄悄去了。
她生怕陆锦惜生气,眼见她好久没说话,便吞了吞口水,小声道:“要不,您现在病也好了,叫姐儿们来请个安?”
原本晨昏定省都是有的,只是陆锦惜病着已久,一则没力气,二则怕过了病气,早免了。
就是病好,也不过才这两日的事。
今日一早她赶着上香,还没进寺门就出了薛况的事,回来又是好一阵折腾,连着长公主这件事在内,算得上是连轴转。
眼下,其实已经有些乏累。
只是听了白鹭的话,陆锦惜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听着那呼呼的风声,只道:“天色还不算很晚,刚近黄昏呢,风又这样大。璃姐儿与琅姐儿都算不得身子骨硬朗的。你给我寻件厚些的斗篷,我亲自去看看吧。”
“是,那奴婢找找。”
白鹭想想也对,便应了,果去对面屋子翻了一领厚厚的雪狐裘大斗篷,给陆锦惜披上了。
这还不够。
她想想又把那兔毛手笼给换了,说道:“姐儿们虽住得近,可身子骨真弱的是您。眼瞧着近暮了,天又凉,这雪貂手笼是前几日奴婢新制的,该更暖和些。”
陆锦惜披了斗篷,又把手放进给她的新手笼,才算是妥了。
临走前她吩咐屋里丫鬟:“迟哥儿那边也好生看着,若一会儿你们青雀姐姐回来了,只管叫她先看顾着哥儿。若有什么事,待晚些我回来再禀,不必出去找我。”
“是。”
小丫鬟们都一一应了。
陆锦惜这才在白鹭的陪伴下,出了门,打左边跨院里,到了正屋后面的三间抱厦外。
天还亮着,屋里却已经点了灯。
焦嬷嬷把那灯芯挑亮了一些,看着坐在炕上一针一线慢慢绣着的薛明璃,叹了口气:“您绣了这小半月,总算是差不多了。等夫人见了,一定高兴的。”
“真的?”
薛明璃今年十岁,早已经懂事。她声音很柔软,很像她娘,五官也长开了一些,有点诗画般的精致。
听见焦嬷嬷这话,有些喜出望外。
“我就是希望娘快些好起来,以后也康康健健,不要再病着……”
她手里绣的是个小小的荷包,藕荷色,已经到了最后,一针下去,才拿剪子断了线。
“可算是绣好了。”
焦嬷嬷一脸赞叹地看着,又道:“您别担心,我先才撞见奶奶屋里伺候的白鹭姑娘,说是奶奶已经大好。只是回来之后事多,今还还脱不开身。晚点,或者是明日,大姑娘去请安就是。”
“嗯,那要叫妹妹一起去。”
薛明璃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看着自己手里的小荷包,又为难起来,思考了一会儿,才咕哝了一句。
“到时候就跟娘说,这是妹妹跟我一起绣的。”
焦嬷嬷一听,顿时无奈,哭笑不得。
但看薛明璃已经自己拿了主意,一副护着琅姐儿的模样,她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想起琅姐儿来,不免叹气,正想说让璃姐儿回头劝劝。
没想到,屋外传来小丫鬟行礼的声音:“给二奶奶请安。”
二奶奶来了?
焦嬷嬷一惊,颇为诧异地起了身,便瞧见陆锦惜走了进来,连忙上前行礼:“二奶奶怎么来了?”
“缠绵病了有半个月,想璃姐儿跟琅姐儿了,才忙完,便来瞧瞧。”
陆锦惜走了进来,很容易就知道眼前这是焦嬷嬷,至于另一个……
她看了过去。
是个身量纤纤的小姑娘,差不多到她胸口高度。
应该是璃姐儿。
一身锦缎滚边的粉色袄裙,戴着白狐毛的围脖。
小瓜子脸一张,五官也精致,跟陆氏有些挂相。还不多的头发被挽成了双螺髻,留了片刘海,看上去乖巧极了,很娴静模样。
她定定看了陆锦惜一会儿,小嘴张大,好像有些惊讶,但转眼就转成了惊喜,眼底还有隐隐的泪光。
“女儿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
陆锦惜上前扶她,握着那一双手,只觉得温温软软,又见这女孩儿一身秀雅气,真不是寻常人家能教出来的。
一时心里爱极。
“最近病着,都没见你们,你跟琅姐儿都还好吧?”
“回母亲的话。有焦嬷嬷看顾着,青雀姐姐也时时着人来问,我跟琅姐儿都好。”
薛明璃是极懂事的。
她被陆锦惜牵着手,只觉得暖和,倒比往日还要亲近。她有些忍不住,心跳加快,悄悄侧头看她。
虽是瘦了,苍白了,可恢复得好像不错。
半个月前他们去看时候的憔悴、枯槁,已经完全不见了。
也许是因为先前听下面丫头们说,母亲责罚过三婶母那边的丫鬟,打得很惨,她又觉得,母亲好像比原来多了几分威仪。
桌上还放着绣花用的针线篓,陆锦惜扫了一眼,想起自己刚才从窗下经过时候听见的话。
陆氏的这个女儿,却是个有孝心的。
而且,还很护着妹妹。
想着,她拉薛明璃坐下来,打量了一眼她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不由微微笑了起来:“你们没事就好。旁边这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个……”
薛明璃一下有些红了脸,不大好意思起来。
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拿出了荷包,两手递给陆锦惜。
她眼睛有些发亮,声音里有喜悦:“前阵娘亲病着,都说绣着福纹的荷包可以祈福,明璃便跟妹妹一起,绣了一个,正准备去请安的时候给娘亲呢。”
大约是因为说谎的原因,她眼神闪烁了一下,耳根也有些发红。
但她在说出“跟妹妹一起绣了一个”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勉强的神态。
荷包小小的,藕荷色的缎子上走着银白的五福云纹。
针脚虽然不算很好,却一针一针绣得很密,像是生怕针脚太疏、福纹太薄一样。
陆锦惜见了,心底有些暖暖的。
她刚才其实是听见薛明璃跟焦嬷嬷说了什么的,哪里能不知道,这小荷包其实是薛明璃一个人的心血?
只是她有心护着妹妹,所以陆锦惜也不拆穿。
含着笑意,带着几分实打实的惊喜,她从薛明璃的手中接过了荷包,笑了起来:“璃姐儿长大了,这荷包绣得好看,比娘亲的都好。”
“二奶奶可谦逊了。”旁边的焦嬷嬷听了,恭维了一句,“您的女红,当年在京城可也出名呢。”
是么?
陆锦惜倒不知道这一点,暗暗记下了。
好在名门闺秀,大家小姐,会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她暂时不担心露馅不露馅。
“我是懒怠了,可没璃姐儿这样勤快。”
陆锦惜随口说了一句,却将那荷包比了比,向自己腰间一挂,藕荷色的荷包,正正好很衬她今日浅色的衣裳。
随同进来的白鹭,打量几眼,便夸道:“姐儿做的这荷包真好看,夫人皮肤白,五福云纹又是专选的银白。怕是姐儿好花了一阵心思呢。”
没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心意得到尊重,也没有谁不喜欢夸奖。
陆锦惜是没养过孩子的,她只能凭着自己跟人相处的经验去做,所以才会选择当场把荷包给戴上。
倒是没想到,白鹭这样机灵,也这样有眼色,夸得正正好。
薛明璃年纪虽小,可其实很聪慧。
她哪里不知道白鹭是过誉了?
可心里的高兴还是掩不住,脸上有点娇羞的笑意,小声道:“也没有花多少心思,是娘亲好看,白鹭姐姐你又乱夸了。”
“奴婢哪里敢乱夸?”
白鹭只往陆锦惜身边一站,一副小得意的样子,还向陆锦惜道:“若是奴婢乱夸,夫人早责骂我了。是吧,夫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陆锦惜笑骂了一声,一指头给她戳过去,但下一句便道:“但夸的话是没说错的。”
白鹭顿时笑了起来。
倒是薛明璃越发不好意思,看看白鹭,又看看陆锦惜,脸更红了。
陆锦惜走上前去,只拉了她的手,看了看,没留下什么针眼,也没什么伤痕,就放下了心来。
她道:“往后天色一暗,便别绣东西了。况你是将军府的姑娘,往后自有一应丫鬟伺候着,女红即便差一些,也不打紧。只别伤了眼睛,伤了身子才好。”
“娘……”
这话其实有些陌生。
薛明璃听了,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她隐约记得,娘亲曾说过女儿家若没针黹功夫,将来会被婆家看不上,可听着陆锦惜的话,说得这样平淡笃定,又半点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心里觉得奇怪,一时看着陆锦惜发怔。
陆锦惜却是寻常模样。
她曾见陆氏那屋里曾有旧日做的衣裳袍服,怕都是给薛况的,只是崭新的一片,显然没人穿。
所以,针黹女红再好,遇不到个良人,都是白搭。
若是遇到了真良人,对方又怎会嫌弃针黹拙劣?
陆锦惜自不是这里的人,从来懒得搭理封建那一套。
可她也不多解释,只看了看这屋里,典型的女儿家闺阁,香香软软的一片,可就是没看见别人,于是问道:“怎么没见琅姐儿?”
薛明璃顿时心虚起来,不说话了。
焦嬷嬷也是有些惶恐,看了陆锦惜两眼,才畏畏缩缩道:“琅姐儿在……在大公子院子里,老奴劝过了,只说传饭了再回。见老奴不走,她、她还糊了老奴一身的泥……”
“劝不回?”
陆锦惜顿时讶异,见焦嬷嬷这情态不似作伪,慢慢便皱了眉。
这胡姬所生的庶子,到底有什么本事,把个七岁小姑娘迷成这样?
她倒好奇起来了。
于是一笑:“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倒想看看,我去了,她能不能也糊我一身泥……”
第15章 薛廷之
陆锦惜此话话音一落,屋里竟安静了一瞬。
从年纪不大的薛明璃,到平日机灵的白鹭,甚至是先才还忐忑不已的焦嬷嬷,此刻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夫人,竟然说要亲自去看看?
可是过去的十一年里,别说是去看看了,她根本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啊!
焦嬷嬷想起陆氏昔年对大公子的态度来,又想到了如今琅姐儿的不听话,生怕陆锦惜为此发上一阵火,天知道要出什么事!
今儿个,二奶奶可是连三奶奶都整治了啊!
想到这里,焦嬷嬷头上的冷汗,立时簌簌而下。
她惶然不已:“这、这……夫人,您不是从来不去的吗?要不还是老奴立刻带人去,把琅姐儿带回来……”
“琅姐儿连屋都不回了,我这个当娘的,还能在这里坐着等不成?”
陆锦惜却没把焦嬷嬷的话当一回事。
她只一招手,示意还愣着的白鹭跟自己走,随即便拉长了口气,凉凉道:“大将军在的时候,他不愿我去。如今都过了这许多年,还有什么不能去的?”
那一瞬间,焦嬷嬷彻底僵硬住了。
她望着陆锦惜,只觉得夫人的眼底,带着一点雪亮的冷光,甚至还有一点隐约的嘲讽。
就好像是,积压了这许多年的一些东西,全出来了。
屋内一时安静极了。
陆锦惜好像没瞧见焦嬷嬷那脸色异样,只对薛明璃温温地笑着:“外头天冷风大,璃姐儿就在屋里好好等着,叫焦嬷嬷陪着你。娘呢,这就去看看琅姐儿,不会出事的,你放心。”
她笑着的时候,眉眼都好似化作了一湾春水。
薛明璃本是想要为琅姐儿求情,又经常听琅姐儿提起那庶出的哥哥,觉得不坏,有些怜悯他。
可被陆锦惜这样一看,立刻又想,娘亲这样善良,怎么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
所以,微微发怔一下,薛明璃便点了点头,娴静地立着,乖巧道:“那等娘亲把妹妹找回来,我一定好好说她。”
“好。”
陆锦惜帮她理了理额头上那细碎的刘海,答应了,这才搭了旁边白鹭的手,道一声“我们去看看”,出了门去。
焦嬷嬷与薛明璃送她们到屋门口,便站住了。
外头还是黄昏,不过风又急了些许,陆锦惜脚底下踩着那微黄的天光,走出了抱厦,下了台阶,很快便消失在了花木掩映的小径拐角。
地上铺的都是规整的青石板,因才开春,园子里的花木都没发出来,显得格外萧条。
尤其是她们走的这一条路,越是往前,便越是偏僻。
陆锦惜走在上头,绕过了几排房屋,随意低头一看,便能瞧见道上缝隙里生着的青苔,不知道多久没有人走过了。
唯一有的,是偶尔能看见的沾着泥水的脚印。
她一看就笑了起来,伸手一指,对白鹭道:“你瞧,这道都没人走,这脚印小小的,怕是琅姐儿呢。来来回回,倒是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私底下,不知朝那边跑了多少遭。
白鹭一路都扶着陆锦惜,因知道她从没去过,所以走在前面一点,也好引着路。
闻言她瞧陆锦惜一眼,嘟着嘴咕哝:“府里也就琅姐儿熟一些了。这道偏僻,地方更偏僻,还要走上一会儿呢。您也是,何必自己去寻,吩咐个人,把大公子并琅姐儿一起叫到跟前儿来,想教训就教训,想责罚就责罚,怎用得着这样麻烦?”
“看一看,又不打紧。”
陆锦惜看了她这一脸小气的样儿,有些无奈地摇头。
“更何况……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这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感叹的味道,又有那么几分意味深长。
白鹭一下想起了之前陆锦惜在屋里对焦嬷嬷说的那一句,便想了起来:她只伺候在陆锦惜身边三年,可也听过那个传闻……
心底,一下有些忐忑,又有些心疼。
白鹭低低道:“过去的事儿,您也别想了,反正都过去了……”
“我省得。”
陆锦惜不过是给自己去看看薛廷之找理由罢了。
一看白鹭的表情,她就知道对方想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那个传闻她也是听过的——
原身陆氏,十一年来,几乎都没往那庶子的院子里踏过一步。
表面上看,薛廷之是薛况带回来的胡姬所生的“孽种”,还是在陆氏进门之前带回府里的,忒不给面子。
是以,成为了府中的禁忌。
陆氏身为原配与嫡母,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喜欢这么个孩子。
不往院子里踏上一步好像说明了她的态度。
可实际上,府里也有另一个传言。
说是陆氏当初嫁进来之后,薛况便对她说,薛廷之的事情由他来处理,不会要陆氏操心。
什么叫做“不会要陆氏操心”?
也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法罢了,字面下的意思,不就是“孩子我管,你不用插手”么?
陆氏当年才刚及笄,性情虽懦弱,可着实冰雪聪明,又如何猜不出这一句话藏着的意思?
薛况这是偏袒着那庶子呢。
从那以后,陆氏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至少在薛况在世的时候,真的从没过问过薛廷之任何一句。
直到薛况去后,她才每月按着份例往下拨东西。
但也仅此而已了。
多问上一句的情况,一点没有,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与薛廷之接触。
这传言是真是假,陆锦惜当然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