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姓王,就是不忘本也是不忘我们老褚家,跟你们老王家有什么关系。大姨可真是的,您这可真会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姓王哪!”褚韶华声音既清且脆,“我是跟我爹姓,又不是跟我娘姓,谁远谁近,这还叫人说么?我跟桃儿,我们都是姓褚的,三大娘跟我娘,这都是外姓人嫁我们老褚家的,我们都是老褚家人,大姨,您姓王,嫁也嫁的老王家,跟我们老褚家可没关系。”
三大娘拍手直笑,“华儿说的好!就是这个理。”
王大姨自认为是会说的,却是简直能叫褚韶华顶透了肺。尤其褚韶华说话,她还笑悠悠的,你也不知道她是说气话要翻脸哪,还是在开玩笑,简直叫人看不清摸不透的。王大姨心说,小小年纪就笑面虎似的,一看就心眼子多,不讨人喜欢。
桃儿也是哈哈大笑,那没心没肺的样儿,更招王大姨厌烦。
褚母也没在意,摸着闺女的辫子说,“华儿,你大姨疼你哪。”
王大姨正好接这话儿,“疼也是白疼。”
“白疼就白疼呗,大姨我一年才见几回,我天天守着娘你,守着三大娘,我也不缺人疼。”反正褚韶华闲的慌,王大姨说一句,她就顶一句,待到了县里集上,王大姨都快叫她顶昏过去了。
待到了集上,大牛哥把骡子大车寄放到相熟人家,大家就一道去集上逛逛买些东西,三大娘也要给桃儿提前置办嫁妆用的东西,桃儿眼瞅也到说亲的年纪了。这回主要是买布料,先到集上瞧瞧,褚韶华买了不少布头儿,说是布头儿,其实料子也不小,就是不是成块的整料,一方一方的零碎布,或者有的布上面坏了些,或是有些脏的地方洗不下来,反正都多少有些问题,却也不是大问题。这是大面料厂淘汰下来的料子,乡下货郎趸了来,挑到集市上来卖。像这样的布头,乡下集市上都没的卖,乡下人多是不买布的,都是自己织,顶多就是去趟染坊,让染坊帮着染一染。所以,这样的布头摊子,是县里集市上才有。
褚韶华见还有绸子缎子一类的,因是布头,卖的也不贵,她也挑了几块。王大姨就说,“买这些布头子做什么,那陈家不是做衣料子买卖的么,以后还能少了衣裳穿!”
褚韶华都想给王大姨缝上那张嘴,人家做衣料子生意,自己就有的是衣裳穿!褚韶华道,“卖花的姑娘没花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我还没去过陈家,到底人家什么样,我还真不清楚。可我娘跟我说,谁家过日子都是要节俭着过,有这现成便宜的布头,我置上几件,以后也是能省就省,是不是这个道理,娘?”
褚母道,“是啊。”又说大姐,“大姐,你可不能这么说话。以前咱家老爷子做生意的时候,华儿她爹也就是两身换洗的绸衣裳,打理生意或是见人时才穿绸的,平时都是穿棉的。”
“我是说,别把钱都用到这些布头儿上,不还要置大件吗?”王大姨连忙转了话音,道,“我也想给咱三妞儿置几件衣料子,她也年纪不少了。”
三大娘笑,“我说怎么她大姨这样着急。走走走,咱们这就去布坊。”
褚韶华见王大姨这么热乎着买布的事,就有些不好的预感,褚韶华在三大娘耳边道,“三大娘,咱们今儿别买布了。”三大娘疑惑的看向褚韶华,褚韶华朝王大姨那兴冲冲的脸上使了个眼色,三大娘可不怕王大姨,三大娘捏捏韶华的手,示意自己心里有数。三大娘也十分看不上王大姨这样的货色,话都不会说的,一看就是来沾光的。为这种人,还能不买布了?她偏要买,还要看看这人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一行就去了布坊。
这回褚韶华可是对王大姨开了眼界,三大娘事后唏嘘不已,再三说亏得是褚韶华心细。
事情是这样的,一行人到了布铺,先看了看裁衣裳的料子,韶华主要是要置办一身红嫁衣,这红色是最正的颜色,也是卖的最好的颜色,因为不论哪家姑娘出嫁,都得有这么一身红。韶华原就想买身棉布的就成,三大娘劝她,“一辈子就这一回,我瞧着这块红绸不错,我想给桃儿置这么一件。”
褚母也说,“你三大娘眼光好,这样的大日子,绸的体面。”
韶华也就按着自己的尺寸来了六尺,又挑了块天青色的上好细洋布,裁了六尺。这一看就是给姑爷裁的料子。这天青料子,原本三大娘没想要,只是如今都是洋布洋染料了,非但料子织的细密挺括,就是染出的颜色,也鲜亮的很,特别好看。三大娘想着家里还没娶亲的三儿子,也叫裁了六尺,准备给三儿子做身体面衣裳,相亲时穿。之后褚韶华又叫了两尺黑洋布,这是做鞋面子的。最后看的是做被子的被里被面儿,褚母都说,“现在的料子比以前的真是不一样了,看这幅面,就比以前的要宽许多。”
伙计笑道,“太太您有见识,我们铺子里进的都是正经洋布,用洋机器织的,非但料子绵细,穿起来结实,幅面儿也比咱们以前的土织机要宽的多。”
因是一起买的,买的多,掌柜认识三大娘,特意给打了个折扣。
褚韶华和三大娘这么挑着,王大姨也就跟着挑了好几块料子,褚韶华与掌柜道,“您给打折是看三大娘的面子,叔,我这里先谢您了。还得提前跟您说一声,我们是三家的东西,算账时分开来算,这样清楚。”
掌柜笑,“好说好说。”
你看好了货,因要的多,伙计就先给扯料子了。褚韶华这里捏出钱袋子里,掌柜就先给她算,褚韶华给钱时道,“唉哟,我这里差一百钱,娘你身上带钱了吗?”
褚母只带了五十钱,三大娘帮着补上了五十钱。褚韶华付了钱,她那份儿料子伙计就给包好了,褚韶华从柜上接了递给她娘,说,“娘,今儿个大集,咱们别都堵这儿了,人家还有好些想买布的哪,咱们出去等吧。”
褚母道,“这也好。”
母女俩带着东西一起出去,大牛就要接两人手里的料子,褚韶华笑,“三大娘买的也不少,大牛哥你等着帮三大娘拿吧。”褚韶华一只眼就扫着王大姨呢,见王大姨竟要与她们一起出去,褚韶华心下登时大怒,面儿上却是强忍,只是声音忍不住抬高了些,“大姨,你的料子付钱了没呀?”
三大娘后来多次想到此时场景,仍是气是浑身发抖,这时三大娘一个激灵也醒过闷儿了,立刻拉住王大姨,说道,“她大姨,你料子还没结账哪。”
褚韶华母女出去不过片刻,桃儿就脸色胀红的出来,请褚韶华进去了。不出褚韶华所料,王大姨根本没带钱,要说没带钱也不尽然,带钱了,带了十个铜板。王大姨哀求的看向褚韶华,把身上摸了个遍,一脸急切,那急的,额角都沁出大汗珠子来,可见是真急。王大姨急的情真意切,都要哭了,一见褚韶华进来,如同见了救命稻草,立扑了过去。谁知褚韶华灵巧的闪身一避,王大姨扑了个空,却不妨碍她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一脸惶恐的看向褚韶华,“出来时明明把钱袋儿放身上了,怎地就没了,华儿,这可怎么办?你可不能不管大姨啊?”又指着褚韶华同掌柜的说,“我这个外甥女是陈家村陈财主家的媳妇,你们放心,我外甥女会给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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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邵东家

褚韶华要是能割了王大姨的舌头,估计这会儿都动手了。王大姨似乎也感受到了褚韶华视线里传来的丝丝恨意,当下心头一凉,连忙低下头避开眼,嘴里依旧喃喃,“我是你亲大姨,你可不能不管你亲大姨啊。”
褚韶华气的脸都白了,三大娘生怕她气性太大,气出个好歹,用力掐了掐她的手心。
褚韶华这才略好些,将冰冷的视线自王大姨身上移开,同掌柜道,“您这柜前是做生意的地方,在这儿未免影响您生意,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掌柜也正有此意。
一行人到了后宅,褚韶华道,“您要忙,就请您东家出来说话,别误了您的生意。”
掌柜在柜上多年,料理生意,见惯人情,一看褚韶华这作派就知道这不是要出钱的架式,也的确柜上事情忙,前头离不得他。掌柜道,“那几位小姐太太就稍侯。”还对着三大娘抱了抱拳,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就出去了。对了,出去前褚韶华就让掌柜的把王大姨拎了出去。
县里就此一家布坊,虽说不是什么大铺子,可在县里生意还成,据说跟衙门还有些关系。东家姓邵,邵东家因与三大伯认识,听说还略有交情,褚韶华原还以为邵东家起码年岁得跟三大伯差不离,不想真是差远了,邵东家瞧着年轻的很,黑色缎子的瓜皮小帽下是一双清凌凌的眼,带一点桃花模样,很是有几分俊秀,就是脑子略为有病,大冬天的还手捏一把折扇。折扇吊一块翠色极正的扇坠,那扇坠下又是一段大红的穗子,绒绒的穗子缠在邵东家的指间,衬得一双精致白皙的手仿佛玉骨般雕琢而成,便是妙龄少女如褚韶华在邵东家这双手面前也要自惭形秽。邵东家请一行人坐了,方道,“原不是什么大事,凭我爹与三叔的交情,要是三婶看得上这些料子,我白送又如何呢。”
三大娘立刻满面生愧,连忙道,“少东家您这样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褚韶华一听三大娘叫“少东家”就知道这位想必是邵东家的儿子小邵东家,褚韶华接着三大娘的话,说道,“少东家明鉴,这事原不与三大娘相关。倘是三大娘的人品,也出不了这样的事。我今儿个头一回来您家买东西,还是跟三大娘一起来的,虽事也与我不相关,到底是我家亲戚,我先给您赔礼了。”说着,褚韶华就站起身,伶伶俐俐的道了个万福。
小邵东家摆摆手,“莫要如此,听说姑娘是陈家村儿陈东家的儿媳妇,我与陈东家陈少东家都见过。”
“那就是丢脸丢到朋友跟前儿了。”褚韶华这么说着,脸上只见怒气,不见愧色,褚韶华没有废话,说到正事,“您做生意多年,想必这样的事司空见惯。我直说了吧,一到柜上,我就说了,三家的账三家结,不要混着一起来,我们不是一家。这话,您尽可以问掌柜,我有没有说过?”
小邵东家点头,端起手边儿的白瓷盏,吹一吹茶面上的一两片浮叶,“我信姑娘说过。”
“那没钱的妇人,是我大姨,可老话说的好,亲兄弟明算账。我也不只一个姨,我仨姨呢,要是每个姨都来这么一遭,我也不用过了。邵东家,我姓褚她姓王,您家对待这种没钱付账的人,该什么规矩就什么规矩!您千万别看谁的面子,我们也没这么大面子!”褚韶华直接道。
“哦,那这么说,卸条胳膊腿的也无妨了。”小邵东家端起茶慢呷一口。
“卸胳膊卸腿要是您的规矩,那您就此办了,我也无能为力。”褚韶华根本眉毛都没动一根。三大娘一听说卸胳膊卸腿都吓的脸色微色,虽则王大姨可厌,可若就此死这儿,三大娘再厉害也就村儿里一妇道人家,可经不起人命大事,顿时人都有些不大好。
小邵东家用扇子撑着下巴,终于说了句,“倒还不至于卸胳膊卸腿儿。”
三大娘一口气缓过来,终于不用出人命了。
“但是,要就这么算了,人人当我们邵家好说话,怕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店里胡闹了。”小邵东家一句话,三大娘的心又提了起来。小邵东家根本没看她,看的却是褚韶华。
褚韶华心说,你看我干嘛,这事儿跟我又没关系,你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说句实在话,就是现在小邵东家把王大姨一刀剁了,估计褚韶华心里也只有解气的。
小邵东家道,“可这毕竟是姑娘的亲戚,这样吧,姑娘就替我给这妇人家里带个口信儿,什么时候他们凑足了钱来接人,我什么时候放人。如果没钱,那也容易,我家里的那些骡子呀马的就都能放个假歇一歇了。”
“好。”褚韶华一口应下,然后又道,“我大姨在您这里,断然不好让您吃亏。您是咱们县首屈一指的人物,可谁的家业是容易来的呢。一粥一饭,您尽管记账,我大姨会还的。”
直接把王大姨撂布坊扣押,褚韶华干脆俐落的与三大娘、桃儿、大牛走人。
待出了邵家布坊,三大娘险没瘫了,一个劲儿的抚胸口,受惊不小。褚韶华也帮她顺气,三大娘道,“我没事,亏得你眼尖,要是他大姨自己溜了,留下咱们,算是怎么着。”
褚母还在外等着,此时正是六神无主,忙惊惶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褚韶华把她娘手里的衣料子接过来些,大牛见状,连忙都接了,这里头还有他家的料子,五婶子这么拎着,可真够沉的。韶华说,“大牛哥,我帮你提些,太沉了。”
大牛笑道,“行啦,你们小胳膊小腿儿的,我没事儿。”
三大娘也说,“说你大牛哥扛着吧,叫他来就是出力气的。”
出来一趟,把要买的东西都置下,大家就坐着牛车回去了。原本韶华还打算来县里赶集,中午饭不能叫三大娘出钱,这回省了,一行人啥都没吃,直接坐车回吧。褚母还一个劲儿的问,“华儿,你大姨哪,咱们不等你大姨了么。”
褚韶华轻描淡写道,“娘,大姨买那些东西,没带够钱,我身上也没钱了,三大娘身上的钱也使没了,就剩桃儿这里的几个钱,这钱也不够,大姨扯的那些料子得三两多。人店家不让她走,咱们先回去吧,回去后让我哥给大姨家送个信儿,叫他家带钱来赎人吧。”
韶华又说,“大姨也是,大前儿个在咱家还说哪,家里就三四百个钱,给姨父看腿病的钱都没有。怎么今儿还扯这许多料子!”
褚母听到三两多的价钱就不知该做何反应了,没主意的问闺女,“这可怎么着啊?”
三大娘忍不住道,“这得他大姨家自己个儿想法子了,难不成他五婶子你要给他大姨出这钱?”
褚母对大姐向来好,倒还真有这心,只可惜没这力。褚母摇摇头,三两银子的大山压头顶,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发虚,“我哪里有这许多钱哪。”
是啊,谁也没这许多钱,那只得让大姨家自己想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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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作

褚韶华婚前的热闹就是大姨家的这桩子事了。
回家的时候就是将傍晚了,韶华把这事儿跟嫂子说了,王燕儿当即急了,“这可怎么着!”
褚韶华没主意,褚母就把韶华路上说的主意跟媳妇兼外甥女说了,褚母道,“赶紧叫韶中去你娘家说一声,叫你爹带上钱去赎人吧,不把钱给足了人家,人家布坊可不放人哪。”
王燕儿立把孩子托给婆婆兼姨妈看顾,自己忙出门找丈夫去了。褚韶中当天也没去成,天色已晚,王家庄离得又远,晚上没个灯火的,别走半路丢了,还是明儿个再去吧。王燕儿一晚上这心都焦的不成,褚韶华吃过晚饭就回屋睡觉了,根本没多管这事。第二天到三大娘家把五十个钱还了三大娘,三大娘还悄悄问褚韶华,“你昨儿是不是早瞧出来了。”
褚韶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见屋里没人,悄同三大娘道,“我说好几回不必她去的,她非要跟去。她又是个无利不早起的,我看她那么兴头往布坊里去就心里打鼓,这人要作死,怎么都拦不住。”
说到这个,三大娘道,“昨儿听你的就好了,也出不了这档子事。”
“她起了这心,早晚出事。三大娘您宽心吧,我回家后翻来覆去的想,您说昨儿个那情况,咱们谁拦的住。就是不往布坊去,怕也要生事。”褚韶华叹口气。
“是啊。”
所以,昨晚三大娘回家后骂王大姨骂半宿,这谁看不出来,无非就是跟着占便宜去了,定是想着褚韶华去置嫁妆,哪能不带足银钱?这种扯了料子自己先没影儿的事儿,无非就是先做缩头鳖藏起来,她人不见了,布坊不得把自己几个扣下来啊。到时,不想给她付账也得给她付了。一会儿出来就说自己钱丢了,这钱先欠了,如王大姨这等样人,嘴里说欠着,又如何会还!三大娘很是不傻,回家的路上就想清楚了,气的晚饭都没吃,骂半宿出气。
三大娘倒是没怨到褚韶华身上,要不是褚韶华机灵,真得入了那婆娘的套儿!
今天褚韶华过来还钱,又跟三大娘说了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三大娘私下都跟当家的说,“要是韶中跟老五及得上韶华一半儿的机伶,他们这个家也不能到这地步。”
三大伯倒是看得开,“他俩要有那精明,七叔在地下都能笑醒。”褚老爷子在族里排行第七。
三大娘道,“你说,韶华这闺女,人长的好,又精明又会办事,唉哟,怎么这么伶俐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七叔活着时可不就这样,人长得好,说话做事都透着讲究。就是七叔身上的这些好处,没传儿子没传孙子,倒是这丫头有几分样。老陈家可是娶着了。”
“可不是么,这么伶俐的闺女,真是哪家娶着哪家有福,这以后啊,定是当家理事的一把好手。”三大娘道,“要是咱们三儿能说门跟韶华差不多的亲事,他这一辈子我都不担心了。”
三大伯笑,“嗯,那你就慢慢寻摸着吧。”陈家好几年没来褚家,原不大乐意这亲事,就来这一趟,叫韶华堵村口说了会儿话,立刻就把婚期定了,下聘还下足了十两银子的体面聘礼。陈家又不傻,看得谁,一则是老爷子当年的面子,二则必是瞧着韶华这闺女是真好。
王大姨这事儿,闹的褚家村儿也跟着热闹了好几天。
王大姨人心不足,糊弄自己穷妹妹十几个钱还不够,竟糊弄到了褚韶华头上,这回可是碰上硬茬了。褚韶中给送了信儿,王家去县里布坊赎人,听说那些料子要三两银子,当时险没疯了。他们倒是想在布坊闹上一场,可能在县里开布坊,邵家能没点儿关系!何况邵家也不只这布坊一家生意,邵家可是阖县数得着的大财主!好在一道去的有懂事的,没闹起来,只是,往哪儿酬这三两银子去。
王家真不愧王大姨的夫家,直接找褚家来了,问褚韶华到底怎么回事,褚韶华就又给王家人说了一遍。王姨丈四十几岁的人了,前几年伤着腿后就说自己身子不成,再不肯动那伤腿,于是,这腿就越发不成了。他人生得瘦,细细的一条,今儿是被长子王大力背来的,往炕头儿上一瘫,还真有些苦巴样儿,当时王姨夫就说了,“华儿,你大姨是跟你去的县集,你可不能不管你大姨啊。”
王燕儿在旁跟着抹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褚韶华,跟着附和,“是啊,华儿,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褚韶华淡淡,“当初我说人够了,让大姨不要一起去县集,她非去。她这么大的人了,就是去了集上,那些衣料子也不是我叫她扯的呀。我钱也花没了,十两银子,买棉花买锻子买绸子买洋布还有家俱摆设的钱,那天钱都不够,反叫我娘给我赔上了好几十个钱,如今我还欠着三大娘五十个钱没处还。我也是有心无力。”
王姨丈哀求道,“华儿,你婆家可是个财主,能替姨丈去借借不,姨丈不白用你的,姨丈给你打欠条按手印,姨丈以后还。”扶着腿就要下炕给褚韶华跪下,褚韶中连忙扶住自己的大姨父兼老丈人,连声说,“姨父,这可使不得。”又给妹妹使眼色,让妹妹软乎着劝两句,或者,干脆让妹妹接了这账,反正妹妹过些日子就嫁财主了。
褚韶华看懂褚韶中的意思,登时翻脸,“姨丈拿什么还?!你们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大姨过来,明明说你家就三四百个钱的存钱,既只有三四百钱,她在布坊里敢扯三两银子的料子,那她就是有钱买!那天在集上,我说不去布坊,她一门心思的不答应,不去不行!她自己非要去,自己扯的料子,现在叫我去借钱!我凭什么借这个钱!姨丈莫不是拿我当傻子糊弄!”
“姨丈家里两儿三女,除了表妹没嫁,都是嫁了的,为着亲娘,一家拿出一两银子,还能副余一两给大姨回来补补身子!如今不跟自己儿女凑钱,倒叫我去借钱!这是哪家的理!别说这是我大姨,就是我亲娘,敢这么变着法儿的坑我,我也一个钱没有!别说我没有,我给你们个明白话,我就是有,我也不会出一个钱!”褚韶华冷冷道,“大姨父,自己做的孽自己还吧!”
大姨父的长子王大力满脸紫胀的站起来,愤愤道,“爹,咱们这就回去!卖房子卖地!也不求人!”
“对!大力哥这话说的对!这才叫志气!”褚韶华冷声道,“坑人没坑着,把自己坑进去了,自己的娘自己的媳妇能不心疼吗?可要是坑着了,谁家分了崭新的衣料子能不高兴呢?到时,你们谁又肯想一想被坑的人是什么心情!大力哥,我就这点儿聘钱,是要置嫁妆的,我爹娘都没要我的,大姨倒是打的好算盘!你要有志气,就得明事理!什么叫明事理,不是一出事就跟着自己的老子来自己的亲姨家逼肯着自己表妹借钱!明事理,是要为自己亲娘做出这种算计表妹嫁妆钱的事感到羞耻!这才叫明事理!”
“你还一脸愤愤?从我爷爷活着的时候,我娘补贴了你们多少!从来你们跟大姨过来,什么时候叫你们空手回去过!就是那天大姨过来说起姨父腿不好,我家里都穷成这样了,我娘还给了大姨十几个钱!大姨是怎么回报我家的,知道我要去置嫁妆衣料子,自己身上就带着我娘那天给她的十几个钱,她敢扯三两银子的衣料!她凭什么敢扯这些衣料子?她这是要做什么?!大力哥你不会不知道吧?”褚韶华道,“要是我有这样的娘,我愧都愧死了,我这辈子没脸见人!”
“大力哥,你生什么气,你有什么不平?因为大姨没坑到我?你生气?因为我不肯帮你家借钱,你不平?你自己摸心口问问自己,你家是真拿不出这个钱吗?”褚韶华双眸冰冷,半点情面不留,厉斥道,“做人,尤其是做男人,要是断了脊梁,没了骨气,只会在亲戚间占便宜得好处,这样的男人会长出什么样的嘴脸,大力哥你回家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还有大姨父,我娘这些年补贴你们的不少,可你家的日子为什么过不起来?小时候,大姨过来说想给表哥表姐的念书,我娘给钱,可大力哥他们念书了吗?大姨过来说家里日子不好过,我娘给钱,您家日子现下又好过到哪儿去了?你肯定想不明白,怎么你家日子还是这么没出息,比我家现在都强不到哪儿去。我就告诉你,你放眼看看十里八乡有钱人家,没有一家是靠别人贴补才过起好日子的!您和大姨自以为精明盖世,无人能比。可是,你们这样做人,孩子们自然有样学样。你们只会坑骗亲戚,并以此洋洋得意,你的儿女们就全都是占便宜走小道的心。他们,就和你们一样,亲戚有了,赶紧去沾点儿。朋友有了,赶紧去蹭点儿。到亲戚朋友的沾蹭完了,就该轮到你们自己个儿算计自己个儿了。”褚韶华冷冷道,“你们不走正路,所以你们的日子只有一日差似一日的!这是报应!”
大姨父被褚韶华骂的,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厥了过去。
王燕儿当即嚎哭,“爹!爹!你醒醒啊爹!”又要找褚韶华拼命,以为褚韶华把她爹给气死了。褚韶华已是一碗凉水端进来,对着大姨父兜头就泼了过去,大姨父一个冷颤,悠悠转醒。褚韶华冷冷道,“要是再不醒,用针扎人中,扎指头缝儿,都能醒!”把大姨父吓的,厥也不敢厥了。
王燕儿见亲爹给人这样搓磨,已是受不住,哭着朝褚韶华扑来,嘴里还嚷着,“你怎么这硬的心你怎么这么硬的心!”
褚韶华一把将她搡开,讥诮的看了王大力一眼。王大力正年轻气盛,当下受不住,大吼一声,“行了!”王大力那一声直接把嗓子喊劈了,他站在堂屋中间,咕咚就跪下来了,朝褚母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沙哑着嗓子,“二姨,我家对不住你。”说完,直接把他爹往背上一甩,就背着他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