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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维尔顿颔首,除此之外她就这么站着,漠无表情也没有动作。
反倒是那个男人有些局促不安,衣袍边缘沾染了颜料,又有许多补丁,看起来贫穷又破旧,他用一张小被子裹着一个婴儿,正轻轻摇晃,试图让他不要哭。
过了一会,男人低低说:“殿下。”
克维尔顿依然没有任何言语,她猜到了是安瑞·格尔木找她,也在等安瑞说完他的请求。
“这是我的儿子,是个混血。”安瑞声音依然很低,一头亚麻色的头发脏成了几缕,停顿了片刻,他才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能不能收留他?”
克维尔顿垂眸,看向了那个婴孩:“他的耳朵,像个人类。”
“是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人类…我不知道我的妻子为什么会怀孕,按理说混血出生的几率几乎没有…不过他的眼睛是红色,还有他也有一颗尖齿…”
安瑞语无伦次地说着,克维尔顿轻声问:“你的妻子呢?”
“她…”安瑞止住了话,慢慢垂下肩膀,“我把她安葬了。”
由于安瑞一直低着头,克维尔顿看不到他的眼睛,也无法得知说起自己的妻子时,他的目光里是否会流露出一种“太阳”的光芒。过了很久,侍从官泰宁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时间,克维尔顿才伸出手:“把他给我吧。”
她伸出的手指颜色略有病态的苍白,但是并不过分瘦削,只是多年握权,让她的手看起来坚硬,尽管肌肤白皙柔软,然而安瑞却本能想避开那只手,碰触它感觉就像触摸到了白色甲虫的外骨骼,边缘带着注满□□的刺。
安瑞犹豫了一会,还是将小声哭闹的儿子递了过去:“谢谢。”
“你把儿子交托给我,你自己呢?”
“回都城,我偷跑出来的。”
“你是觉得,我一来就必定会停战?”
“不,就算你想停,西铎凡亚王也不会停。”安瑞说,“他疯了。”
克维尔顿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你想战死?陪你的妻子么?”
安瑞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我明白了我妈妈与我离别时的那份决心。”他将紧握的手张开给克维尔顿看,里面是一枚金斧之院的徽章,“她在拼尽全力守护她的家和记忆,我现在也是,依布乌海已经没有了,我在西铎凡亚国盟国生活了三十几年,结识了很多朋友,还有我的妻子,我无法忍受它被毁去后留在我心中的空白,我愿意为它走上战场。”
一时寂静,泰宁又咳了几声,换来克维尔顿冷冷一声:“闭嘴。”
“就算我身为教皇,也无法对你说出神保佑的话,那么…”克维尔顿停了一下,压住字句中的生疏,“依布乌海祝福你。”
安瑞露出难看的笑:“谢谢…殿下。”
他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露出藏在亚麻色发间的尖耳,然后向克维尔顿最后行完一礼,转身离开,速度之快一闪而没,就像不曾来过,唯一散在空中的只是婴儿小小的抽泣声。
祝福
过了一会,泰宁走过来,从克维尔顿手中接过婴儿:“冕下,这个?”
“交给傀儡师,他应该还在圣城。”
泰宁不禁有些担心:“可靠么?那位大人看上去不像是会养孩子的样子…”
“我也不会。”克维尔顿说,“让他别哭了,找点牛奶,兑了血给他喝,混血不容易死。”
泰宁小心翼翼地捏开婴儿的嘴:“可是冕下,他的牙齿都长出来了,是不是应该断奶了?”
克维尔顿沉默地看着他,开口“你觉得我会知道这种事情么?”
“…啊,冕下,他咬人!”
“牙痒了吧,给他一块骨头磨牙。”
之后的整个下午,圣城军团都有幸见到了圣座贴身侍从官抱着一个小孩,愁眉苦脸地找后备军要牛奶,然后又提前要了晚餐里的一块牛排,将肉剃光吃掉后,将里面的一截软骨抽出,清洗干净,让闹腾不休的小孩子含在嘴里。
在泰宁手忙脚乱之时,克维尔顿正在查看所谓被挖出来的“东西”,乔奇不敢在这一点上有所含糊,的确是交上了成果,他们在一座主城的下方,发现了一座掩埋起来的古老石雕群。
不同于海水的涨潮土地沉降,能淹没一座石雕群,也没有火山与裂缝能证明发生过不可抗的灾祸,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它们是被人埋起来的。
负责这项工程的圣职人员满头大汗:“冕下,目前只发掘出两座石雕,因为岩石层过硬,纵向扩展太困难,如果要全部还原…大约要…要很多年。”
多少年他不敢说,因为超出了预想。
克维尔顿没理他,拿着人鱼烛走下铺设的阶梯,不过走了数十步,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溶洞,地底特有的凉气扑面而来,泥土间夹杂着残缺的石壁。
她将烛光凑近石壁,轻声说:“博维科浮雕手法。”
三十多年过去,《遗迹探寻》这门课留给她的知识还在,她曾跟随导师四处走遍依布乌海的城镇,进入大大小小的遗迹中,听导师枯燥地陈述它们的历史与名称。原本选这门课也不过是安瑞极力推荐,因为考试特别容易过,只是没想过还有重新用上的一天。
克维尔顿望着目前从土里掘出的石雕,心里说:“出自血族之手,年代为,初始纪元。”
是这里了。
不论还需要多少年,总算找到了这里。
展露一角的石雕提供的信息太少,还待挖掘,克维尔顿从地下遗迹里走出来的时候,觉得一阵轻松,就算是灰色的天,也因为傍晚的风而显得秋高气爽。
但这略微清凉的风,挡不住摧古拉朽的战场,太阳落下后,西铎凡亚国都城里传来一个老人嘶声力竭的叫喊,随后城门再次洞开,疲惫又疯狂的军队扑了出来。待命已久的圣城军团立刻迎了上去,双方绞杀在一起,脚底全是黏腻的血污。
西铎凡亚盟国的最终之战,爆发。
这个时候,侍从官泰宁已经带着小混血返回圣城,牛排软骨已经被这家伙的小尖齿戳成了马蜂窝,被他嫌弃地扔掉,一瞬间高亢的婴儿尖叫将他耳朵对穿。
泰宁正四处找棉花,一边往自己耳朵里塞一边低声哄,哄了半天自己也不免心烦气躁,咬着后槽牙打开马车的门,见到门口随行的侍卫,直截了当问道:“附近有带过孩子的妇人么?”
侍卫行礼:“大人,外面到处都在开战,为防止流窜的军士误伤,您还是别乱跑了吧。”
泰宁沉默了一下:“冕下呢?”
“在前方的骑兵队列里。”
泰宁跳下了马车,追了几步,又借了旁边军士的一匹马,颠了半天才追上前面的队列,靠近教皇近卫军的包围圈,喘着气喊道:“冕下,那个孩子又在哭了。”
话一开口,他就感觉时机不对,此刻一个信使正在教皇耳边低语着什么,整个教皇近卫军森严拱卫着中心的二人,听到他的声音,克维尔顿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泰宁条件反射地一缩头装不在。
“接受他们的求和。还有,你告诉阿布拉奎家的新主人,如果他再敢挑动盟国君王反抗圣城,我会很想杀了他。”克维尔顿低声对信使命令,“去吧。”
信使深深行礼,随后教皇近卫军裂开一条道路,他纵马逆行,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晚风徐徐,克维尔顿扭头,勒马减缓了速度:“泰宁?”
教皇近卫军又裂开了一条路,泰宁驾马靠近,颔首行礼:“冕下。”又靠近了一些,耳语道,“冕下您也是混血,知道有让那个孩子不哭的方法么?”
“不知道。”
泰宁为难地挠了挠头,脑子一昏之下竟说出僭越的话:“冕下你小时候哭需要人哄吗?”
克维尔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泰宁立刻知趣地转了话题,望了一眼后面,说:“月党在两天前选出了新的领袖,资料已经收集完毕,只是冕下一直没来得及过目。”
“嗯。”
“还有…范赛斯阁下的死因还没有结果,可能真的是他自身的原因。”泰宁说,“不过阿布拉奎的老家主暴毙,死因已经查出来了,是中毒。”
克维尔顿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回话:“他早该死了,退下吧。”
历时半月,克维尔顿一世的近卫队列终于返回圣城,西铎凡亚盟国的战事也已经了结,在月党不敢插手的时间段里,新的君王由圣城亲自任命。
由于西铎凡亚国紧邻席勒国,而席勒盟国又是水玫瑰党的地盘,克维尔顿本想任命水玫瑰党的血族管理挖掘石雕群一事,然而送去的信件却一直没有回复,这以波因尔家族的高效率简直有点奇怪了。克维尔顿刚想派泰宁亲自去一趟,傀儡师却轻飘飘地说:“这件事我想跟你说很久了,我来圣城的第一天,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可惜你焦虑在依布乌海的事上。”
克维尔顿皱眉:“怎么回事?”
“爱尼诺仁·波因尔失踪了。”
克维尔顿足足吃了一惊:“总督失踪了?怎么可能?”
“我觉得他是死了。”傀儡师语气淡淡的,“格洛欧·波因尔死后的半年,他一直在放权,然后抱着他女儿的骨灰盒,去了西港口买下了一艘小船,之后再没人见过他。”
克维尔顿摇头:“不可能,他是修沃斯亲自任命的诺丹罗尔总督,他不会走的。”
“你应该知道,他一直都不相信修沃斯王的苏醒。但不是说他不想,他从欧柏学院的学术领袖时代起,就一直追随薄荷殿下身后,可以说论忠诚或是情谊,他应该是依布乌海之最。”傀儡师说,“信仰长眠、最爱的女人被毒杀、女儿为五万血族军队自焚于城门,一生最重要的三个人都不在了,我觉得他是不想再留在这片悲伤的土地上,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克维尔顿忽地起身,“我要去波因尔城堡。”
“你最好别去。”傀儡师在她身后说,“血族内部…已经开始内斗了,他们不会欢迎你的,持有血冕之戒的王女殿下。”
克维尔顿没听,一意孤行出城,根本没向枢机会说明,直接走到门口的近卫军骑兵中,把一个骑兵拉下了马,然后翻身上去,直接冲出了圣城。
等泰宁听闻时,克维尔顿估计已经进入席勒盟国境内了,他深觉自己这个侍从官做得太失败,完全沦为一个奶爸——傀儡师也不会带孩子,他只能整天围着那个小混血转。
泰宁推着婴儿小木车走到傀儡师身边,表情有些蛋疼:“大人,冕下她…”
“她终归不是一个王者,不会有血族掌权者听她的,她还活在依布乌海的梦里,而那些遗失祝福的掌权者,已经醒在诺丹罗尔。”
“大人,冕下这次是去拜访血族,需不需要派近卫军呢?”
“不会有人伤她,等她察觉出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就会回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仅仅十天,克维尔顿已经回到了教皇行宫,满身风尘仆仆,神情疲惫,与傀儡师对坐良久,吐出一口气:“他们对我很礼貌。”
傀儡师不置可否:“应该的。”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才几年?他们就开始闹分裂?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只有人类才干出贵族三党这种争来夺去的东西,我以为血族是很团结的。”克维尔顿没说一句,仿佛都泄了一份力气,“他们就不能多等一等吗?我已经找到了线索,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总会回家的,这么一点时间,我这个混血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你知不知道,爱尼诺仁很早就被任命为诺丹罗尔总督,但他过一段时间,必然会回依布乌海一趟。”傀儡师垂下眼睛,“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需要祝福。”
克维尔顿的手指一顿:“祝福?”
“这是修沃斯王以一己之力支撑起整个理想国的基石,自初代之王用阵法将依布乌海的血脉铸入血冕之戒中,君王们就与整个国度有了共生关系,同时也有了赐予祝福的力量。”傀儡师垂下眼眸,“但君王们极少用祝福,因为这个东西,其实是等价交换,你要让你的子民心中充满光明与爱,自身就必须承受他们反馈过来的一切负面力量。所以,性情暴躁的君王,可能一生也赐予不了几次,否则安格火山要天天爆发。”
克维尔顿像是被定住一样看着他。
“薄荷殿下,怎么说呢,我相信在他统治的几个纪元内,每一个幼年血族都接受过他的祝福,于是所有人都相信他的爱是无尽的。”傀儡师说,“我也相信了,也许他的爱与温柔,真的是无穷无尽的。”
“你是说…”
“嗯,血族与人类一样,有美好的一面,也有丑陋的一面,因为血族本身就是通过拥吮人类而来。血族的第一第二第三纪元,也是纷争不断,你所看见的童话,只是你的王缔造出来的,因为他从不吝啬的祝福,这两个字,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
很久很久,克维尔顿都没有说话,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正在傀儡师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的声音,轻轻小小地传了出来,音质听起来竟有些陌生。
“血族分裂内斗成这个鬼样子,如果修沃斯醒来…会很伤心吧。”
暗河
尽管傀儡师一再劝告克维尔顿不要插手血族的内斗,但她不听。
于是,水玫瑰党终于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了,刚刚平和的贵族三党,局势又开始慢慢变化。
“何必呢?”傀儡师冷眼旁观。
“你在嘲笑我么?”
“是的。”
“我不会后悔,这个世界值得我克制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我不是嘲笑你失去的多少。”傀儡师说,“我在嘲笑你的命运。”
岁月流逝,侍从官泰宁深感自己的老去,因为他一手带大的那个小混血已经拔了苗似的往上长,克维尔顿没有领养他,傀儡师给的建议是“如果给我,那不如杀了”…泰宁只能将他带回自己的居处,还给他取了个名字:特刚多。
特刚多是依布乌海的名字,意思是“幸存的”。
也许是因为孕育他的母亲是人类的缘故,特刚多比起克维尔顿,更偏向于人类,有着跟人类一样的耳朵,并不非常惧光,眼瞳的红色也比较浅,在光芒下偏向橙色。这些特点为隐瞒他的血统提供了很多便利,并且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泰宁让他在学习之余学着做一些圣职工作,大概是想让这个孩子以后接手侍从官职务。
不过特刚多很抗拒,不止一次跟泰宁提过:“叔叔,我不喜欢克维尔顿一世。”
平时他根本接触不到教皇,泰宁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主观的意向,就听见他说:“我觉得她很危险,就像蝎子一样,根本不是什么神的光明化身,而且她不笑。”
泰宁摇摇头:“特刚多,别议论冕下,她经历过的事情,是你不曾知道的。”
“就是不喜欢,而且你看看她都在做什么?”特刚多越说越激愤,“每年耗费那么多财力人力,就是在西铎凡亚国挖一个没用的遗迹!这是一个教皇能做出来的事么?不光如此,还无故取消了好多次祷告会和弥撒,我觉得她有…唔唔!”
泰宁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吃饭吧。”
好不容易等泰宁松了手,特刚多还是一脸愤愤不平:“我觉得,我当上教皇,都比她好得多,哼。”
泰宁终于放下了叉子:“你是不是独立期到了?”
特刚多愣了一下:“独立期是什么?”
泰宁本身是个人类,虽然进入血族世界多年,然而某些知识依然一知半解,顿了顿,只能先略过去,含糊其辞说:“这跟你父亲有关,至于你父亲是谁,等你见到冕下,如果她愿意,她会跟你说的。”
十二年过去,石雕群的遗迹被开采大半,然而傀儡师前去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文字之类的消息。
为克维尔顿每月换血的医师,每次都是欲言又止,人类的寿命短暂,能供血的亲缘的次代越来越往下,这使得血液斑驳,能用的部分越来越少,克维尔顿身体的抗性也越大。
“殿下,如果身体还有不适,请务必召见我。”医师依照惯例将药瓶放下,准备退下。
“等等。”克维尔顿叫住他,“再留下一瓶药吧。”
医师点了点头,将一瓶备用的药也放下了,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后,无声地离开。
克维尔顿往嘴里倒了十片药,嚼碎了咽下去,手指轮流敲击着桌子,刚换过血的身体会有几个小时的疲惫感,苍白的皮肤中流淌着灼热的人血,表皮都开始微微紧皱,克维尔顿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它开始变得不那么柔软弹性,按一下手背,仿佛按在了泥土上。
我多少岁了?她默默地想。
血族永远不会想这个问题,他们只要记住自己的生日和纪元就好了,克维尔顿之前也没想过这个,她觉得自己一直在长大,但当她意识到开始人类的苍老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疑问。
她突然感到了茫然,她觉得自己还不该老去,时间出了错,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所有因为苍老而带来的疾病、疼痛、力不从心都应该离她远去。
“克莱茵。”
一声轻轻的呼唤将她惊醒回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茜柯皇女又从华特堡跑了出来,在行宫外面走过,她早已成年,穿着长长的拖裙,头发打着卷垂在背后,只有眼瞳还是当年的模样,她的记忆永远维持在当下,但嘴里还叫着那一个早就被大多数人遗忘的名字。
在巴罗伊五世威名赫赫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等前任教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却只有她一个人还执着地念着。
茜柯渐渐走远了,也许是看见了前来找她的管家,牵起裙子跑了过去。
克维尔顿慢慢撑住额头,她忽然想起,克莱茵·巴罗伊在度过二十五岁之前,发觉自己的衰老比别人提前了那么多,会是怎样的感觉?
而二十五岁之后,一点点变回年轻,他是否是迷茫又开心的呢?
… …
第九纪元的第五十一年,石雕群遗迹挖掘完成,其恢弘震惊了诺丹罗尔。
教皇克维尔顿一世抵达西铎凡亚盟国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傀儡师,他说:“找到了阿弗瑟德一世的亲笔信。”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怕打击克维尔顿的兴致——那就是这份信过了三四个纪元,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这位第一任女教皇在说什么。
遗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克维尔顿从上俯视下方,没有了刻意铺下的石板,用力踏了一下泥土,坚实有力,这条道路仿佛永无止境,沿途有断裂的大理石柱子,嵌在了泥土岩石中,仿佛是一道岁月剥落的长河,浑浊的空气中有锈蚀的味道。
她一步步跨越每一座穹形的柱廊,越往后越完整,空间越巨大,光怪陆离的石雕坐落在不同的地方:浑身雪白的龙仰天长嘶、孩子捧起圣水浇在自己头顶、一截小臂伸出墙壁仿若邀请,华贵的王冠深陷血色泥潭…
初始纪元的遗留物不是没有,但这么大规模的,实属罕见。
傀儡师的指点下,她将人鱼烛凑近了溶洞顶部,一寸寸查看,不出意外找到了一行字,很长的一段诺丹罗尔文字。克维尔顿直接照到最后,落款也糊了,勉强猜出来是“阿弗瑟德”这几个字。
“这个石雕群,有线索么?”克维尔顿扭过头问。
“没有任何文字,至于它们本身表达的意义,太抽象了,没法猜。”
“那阿弗瑟德一世是怎么知道月辉圣女的历史?”克维尔顿的手指将人鱼烛捏出了指印,“你不是会用木偶演戏剧么?这么多形态各异的石雕,就没想出什么故事?”
傀儡师沉默了一下:“我不写剧本,至今为止我的所有剧本,署名都是公爵潘。”
半晌寂静,在上面的泰宁忍不住出声,以便于确认下面的两位大人是否没事。克维尔顿重新将人鱼烛贴近溶洞的边界,凑过去瞧:“你先上去吧,我一个人仔细找找。”
傀儡师:“好。”
正当他转身,克维尔顿突然又叫住他:“我不知道诺丹罗尔的学院有没有《遗迹探寻》这门课,有些东西我需要几个有经验的人来看一下,我不太确定。”
傀儡师蹙眉:“怎么了?”
“我觉得这是河床的痕迹。”她说,“这里曾经有一条暗河。”
经过三天的勘测确认,曾经这的确是一条地下暗河,由于地质变化溶洞坍塌,泥土将之掩埋,如果要还原曾经阿弗瑟德一世看见的东西,需要足以淹没溶洞的流动水。
克维尔顿得到这样的答案后,决定挖一道水渠,从咔莎河将水引过来。
然而在她正要给这份命令盖上印章时,傀儡师一只手按在了纸上:“你是认真的?”
连泰宁脸色都有些难看,低着头很长时间,最后鼓起勇气劝阻:“冕下…不如就算了吧。”
克维尔顿慢慢抬头看向他们。
“如果是明面上的河流,还能骗民众可以改善某些地区的干旱或是运输,你下命令挖一条暗河,要耗费多少东西,你算过么?”
克维尔顿冷笑:“我成为教皇,就是为了可以肆无忌惮朝着依布乌海归去,把手拿开。”
傀儡师收回了手,默默看着她在那份荒唐的命令上摁下印章,半晌忽然说:“克尔,你的那本《依布乌海修沃斯王礼赞》撰写完了么?”
“完成了。”
“给我吧,我想,是时候为你做一个木偶了。”
克维尔顿抬了一下眼睛:“什么意思?在你的字典里,你为谁做木偶就是意味着不好的事情么?”
“不,只是快要看完一个剧本,总要把人物都刻画出来了。”
… …
果不其然,教皇继挖掘遗迹后,又颁布了挖掘暗河的指令,让原以为可以停歇这种无意义行为的人们哀鸣不已,纷纷指责克维尔顿一世的失责。
十多年的休养生息,月党也恢复了力气,借着这股民怨蠢蠢欲动,水玫瑰党还没表态的时候,一直很安分的狮党,突然起了异动。
听闻黄金狮党的消息,克维尔顿忽然没端稳一只杯子,玻璃摔在她的冕服上,血浆湿了一片白色的长袍。
距离那一次的离别十几年过去,每一年的一月之约都风雨无阻,就算不曾见面,也会在咔莎庄园的信箱里找到那个小侏儒留下的一些小物件,证明他曾来过,证明他还安康。
他从来不会爽约。
这年一月的最后一天,克维尔顿再一次独自来到了咔莎庄园,摸过空空如也的信箱,坐到院子里葡萄架后的椅子上。她默默坐了一天一夜,最后站起来,返回了圣城,背影寂寥。
陪伴她多年的乌塞伽迪尔也还是没有熬过时间。
复生
第九纪元第五十八年的秋日,特刚多·格尔木刚过了他二十三岁的生日。
由于他的血统,他看起来还是个清秀的少年,从席勒皇家学院毕业后,先是在留校做了一段时间的教士,然后在泰宁的介绍信下,回到了圣城准备入圣职。
泰宁自然第一步就将他领到了教皇的面前,除去见过他还是婴儿的那次,克维尔顿也是第一次看见除自己之外的少年混血,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特刚多·格尔木?”
特刚多站得笔直,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是!”
“想考文职还是军职?”
“文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