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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宁拉了一下特刚多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退下,然而不知怎么回事,一向比较听话的特刚多站着没动,张口就问了一句:“冕下,你知道我父亲的事么?”
泰宁一凛,心说完了,忘记跟这熊孩子说一下要收敛不能把喜恶写在脸上,这种话问出来是不怎么要紧,但是用这种语气问出来,明显找死。
如今的教皇,他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五年前,水玫瑰党分裂,由于厌烦克维尔顿一世的插手,竟然公然发表声明,与圣城划清界限,这直接惹怒了克维尔顿,一直以来,水玫瑰党被她视作是后背与港湾,她也一直尽力调解其中的内斗矛盾,然而这个后盾却突然以她曾经“自我放逐”的借口,要收缴血冕之戒,并将她逐出了水玫瑰党。
无疑是往她心口上捅了一刀。
克维尔顿暴怒之下,“波因尔城堡巨变”最终酿成,她第一次向血族举起了刀剑,将血淋淋的骨剑送入了他们的心脏。
十六位血族掌权者,被杀了九位,其中最年迈的一个在血泊中流泪,缓缓跪下:“王女,我以为没有反叛者,血族是不会自相残杀的。”
克维尔顿不为所动地冷笑:“血族与人类都是一样的,在我的阻止下你们还杀了那么多年,把底层血族的命在无谓的斗争中送掉,此时自己生命受到威胁,却反过来说杀害同胞是我挑起的。”
“殿下要的是服从,我们也想要服从,但总会有被服从的一方,我们的本质也是一样的。”
“我不想伤害你们,但你们一直想摧毁我。”克维尔顿扬起双臂,“现在满意你们看到的我么?”
所有血族都静默地看着那个披着白袍的身影,其中不乏有目睹儿时夜莺的老人,这一刻他们都站在彼此的血液上,被夜风吹着,这血终是冷了下去。
连带着曾经信仰希望的那一捧热血,也伴随着无望的未来,化作灰烬,熄灭了。
水玫瑰党的决策权最终掌握在了克维尔顿手中,这是她一生中权力最鼎盛的时期,集两大种族的权力巅峰,作风强硬到枢机会根本不敢正面硬抗,那一场杀戮,也令其他贵族两党噤若寒蝉。
傀儡师听说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借着烛光,慢慢雕刻着一个木偶,他呼出的寒气扑在还没抛光的木头表面,凝结成一层冰霜。
近年来,身为侍从官的泰宁,也只是做好分内的事情,绝不敢越过一步,因此听到特刚多用这么生硬的语气跟教皇说话,差点吓得魂不附体。
克维尔顿却没什么表情,往后一靠,抱着双臂:“泰宁,在左边的书柜中找到035年的卷宗,把贴着书签的那张纸拿出来。”
泰宁立刻去翻阅卷宗,尽快找到了那张纸贴着书签的纸,看都不看就放到了桌子上:“冕下,是这张么?”
克维尔顿没看他,对特刚多说:“把这份战死名单抄一遍,然后将第三行第四列的名字用红笔划出来。”
特刚多皱眉,不满道:“做什么?”
“保管好,那是你父亲的名字。”
特刚多愣了一下,伸手将那张纸拿起来,找到了所说的那个名字,又翻了一下纸的背面,扬了扬眉头:“我父亲…是个战士?”
“他是个血族。”克维尔顿说,“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么,就是吸血鬼。”
特刚多呆了呆,突然激动起来:“你胡说!”
泰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扯远了些,一边偷瞄教皇一边低声跟特刚多解释,出于保护他的原因瞒了这么多年,他也没想到冕下会这么干脆直接地将这个话说出来,这对于一直接受“异教徒”思想的特刚多来说,简直不亚于一场毁灭性打击。
“我不信,我父亲怎么可能是吸血鬼!”特刚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叔叔,不是的!我是个人啊,我不怕光,也没有长长的耳朵,牙齿…那不是长了点的虎牙吗?”
泰宁一边安慰一边也只能说出“其实不是所有的血族都是坏的。”“你不要难过叔叔带你去吃冰淇淋”之类的句子,克维尔顿沉默地看着他们,低下头继续签署文书,她忽然想起第七纪元的出海日,她被一群侍从攻击人类血统,摩西雅怒斥他们后,修沃斯王温柔地引导她——别对人类有偏见,对血族也不要有。
你拥有那么独特的血统,这是奇迹,所以更应该爱这个热爱创造的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当我爱它时却令我痛彻心扉,是否对我心怀愧疚呢?
… …
这一年的冬日,那一条暗河终于在教皇的督促下完成,从咔莎河引来的水淹没了遗迹。
在多次命人下潜后找不到结果,克维尔顿不顾近卫劝阻,执意下了水,河水搅动泥沙,浑浊不堪,她手中的人鱼烛在水中依然燃烧,照亮一小片水域。
人鱼烛的蜡是海女尾部分泌出的油脂,海族灭绝,这种资源已经断了,只是几百年前的屠杀,导致鱼尾之墓中还残存有蜡脂,只不过价钱在节节攀升。
她沉入水中,脚踩到了底部,突然觉得嘴角刺痛,用手一摸,那一道被她自己牙齿咬破的伤口又往外渗血,这道血口无法愈合,多年来已经凝成了黑红色。
一丝血在水中蔓延开来,浓艳夺目。
她伸手挥散了那缕血,过了一会,突然心中漏跳一拍,总觉得这片石雕群有什么不对。
克维尔顿忽然转身,层层叠叠的白色石雕,如同树林丛生包裹了她,令她仿佛置身群魔乱舞的狂欢盛宴。
它们活了。
比起傀儡师用木偶演绎的戏剧,这一大群石雕堪称史诗巨作,浑浊的暗河水冲天而起,泥沙荡开,克维尔顿呼吸出一串气泡,炸裂在轰隆的声响中。
她看见了最中心那个石雕站了起来,黑发如瀑,瞳孔殷血,深红天鹅绒的披风拖曳在脚下,一瞬间克维尔顿立刻拔剑在手,什么都不想,迅速后退,面对这个战无不胜的女人,没有人有任何胜算。
无驳宿命君主,黛布安王。
但下一刻克维尔顿就发现是自己误会了,这些石雕没有攻击力,它们如同提线木偶,循着一个轨迹,慢慢陈述初始纪元的历史。
这历史的篇章从第二次种族大战开幕,在后世的史实里,黛布安王创立了血族的核心政权,寻觅到了血族的国度,制定了一系列法典书籍,以及铸造了“血冕”的王权戒指。
这样一位暴权的君主,唯一的失败是第二次种族之战。
败于月辉圣女之手。
战败后,黛布安王遵从约定离开了诺丹罗尔,开始寻找一片承载血族的土地,在出海远航的过程中,她结识了海女王李瑟狄丝。
李瑟狄丝指引她来到新的土地上,在黛布安王割开血管浸入泥土后,这被正式命名为“依布乌海”。此刻黛布安王转身,对海浪中的海女王说:“这份情谊血族会铭记。”
李瑟狄丝却说:“不,你帮不了我什么。”
黛布安王一生倨傲狂妄,听到这种话挑了眉,意义不明地发出一个音节:“哦?”
李瑟狄丝神情平静:“我已知悉海族的终结,在遥远的未来,谁也无法改变。”
“你们连自己的未来也能预言么?”
“可以。”李瑟狄丝抬起湛蓝的眼眸,“黛布安,原始血脉也不是不会断绝的,作为初代之王,你应该要想到这一点。”
黛布安王不以为意:“就算没有接班的原始血脉,我也可以拥吮一个孩子作为继承者。”
“是么?那想必你还没有尝试过,原始血脉拥吮人类的成功几率,是万分之一。”李瑟狄丝说,“也就是说,你拥吮一万个人,会死去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黛布安王无所谓:“我杀过的人不止这个数。”
“原始血脉是不可替代的,你也许需要认真了解自己。”李瑟狄丝甩了一下鱼尾,慢慢沉入海水中,“再会了,无驳宿命之王。”
海女王李瑟狄丝的这番话,给黛布安王敲响了警钟,她在拥吮一个儿子惠德尔之后,开始沉迷于研究自身。
并且为此,她杀了第二个原始血脉,奎米内。
黛布安王在斩杀了奎米内之后,反复剖开他的尸体研究原始血脉的骨骼与血液,在此期间,她锻造出了半成品的血冕之戒。然而在“复生”这个论题上卡了很久,最终她放了自己一半的血液,并且将逼位失败的儿子全身的血抽干,尝试做出一种可以令原始血脉恢复生机的药剂。
两百年后,奎米内睁开了眼睛,他浑身剧痛,看见了冷漠俯视他的黛布安王,迷怔了好一会,轻声问:“我…没有死么?”
“你复活了。”
“为什么?”
“为了种族存延。”黛布安王冰冷一笑,“现在你滚出这个地方吧,改名换貌,以新的身份再次来到依布乌海,我会收你作为养子,继承我的王座。”
奎米内怔了一下:“那惠德尔呢?你的儿子…你也复活了他么?”
黛布安王居高临下看着他,像是在嘲笑一只蝼蚁:“能令原始血脉复活的血液,你觉得,我会让最后的一滴用在一个废物身上么?”
奎米内喉咙干涩,他转动眼珠,看着初代君主走出了密室,她残酷、极权、无人能敌,只是一个背影,无法不令人深深忌惮。
两年后,初始纪元的依布乌海,迎来了“第三位”原始血脉,狄林哥。
这位体弱的王子对黛布安王极其恭敬,然而整整六百九十年的时间,他暗中策划的阴谋,让黛布安王之死,永远地变成了一个谜。
连带另一滴“复生之血”的下落,也成了永久的谜团。
月辉
这一幕幕的戏剧不断重复,克维尔顿不断挥散自己嘴角溢出的血丝,慢慢举着燃烧一半的人鱼烛沿着溶洞边缘前行。
几乎绕了大半个溶洞,眼前的石雕场景忽然变了,在血族历史石雕的背后,白金色长发的少女掀开了盔甲,她头上戴着月亮的额冠,像是沐浴在盛极的光夜之下。
克维尔顿停下了脚步,她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月辉圣女。
唯一可以令黛布安王低头的人。
初始纪元,月辉圣女带领人类反抗黛布安王的暴.政,利用阳光与火焰给予对方痛击,由于黛布安王过于追求个人力量,在统率方面略逊一筹,第一次大战以双方损失惨重而落幕。但黛布安王不肯放弃,时隔十年,宣布开始第二次种族之战。
人类的恢复速度明显跟不上血族,这几乎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作为黛布安王最渴望又唯一正视的强劲对手,月辉圣女从后方走出,掀开了面盔,剥去了锁子甲,用自己的命作赌注,与黛布安王秘密约赌十次。
十场赌局,月辉圣女全胜,像十年前一样,她再次说出了那句话:“滚吧。”
黛布安王忽然暴起,她一把扼住了月辉圣女的咽喉,将她钳制在地,那一刹那初代君主黑色的长发沿着背部铺下,笼罩着她们的脸,血液一滴滴地滚落,夹杂着疼痛的抽气声。
月辉圣女淡淡地仰望上方的那张脸,直视她血红的瞳仁,手中紧握着一柄骨头打磨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黛布安王的胸口。
黛布安王眼白里噬人的血色渐渐退了下去,她慢慢垂下头,靠在了月辉圣女的肩上,半晌后低声说:“谁告诉你要用骨制匕首?”
“你不用知道。”
“人类的骨是杀不死我的,能重创我的,只有我族的骨。”
月辉圣女眼神微微一动。
除去阳光与火焰,血族的第三个致命弱点,居然就这么被轻松披露了,用这样故意的语气。
黛布安王按住地面,慢慢撑起身体,匕首从她胸腔退出,微凉的血淅淅沥沥洒下。她脚步虚浮地站起来,随便拿了旁边的布巾擦了擦伤口:“你的目的就是把血族赶出诺丹罗尔么?”
“逐走了你们,我会将诺丹罗尔变成一个和平富足的土地。”
“你就这么肯定?”
“不明显么?血族一直在制造事端、不能自控、还容易心态失衡,譬如你,黛布安,你就像一只没有教化的野兽一样,自大自傲、不知恬耻、充满攻击性、征服欲强盛。”
“你是这么看我的?”
“你们的种族通过拥吮我们而来,正如果实结于树上,那你骨子里的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
“果实比树更好吃。”
“那如果树全枯萎了呢?是不是很可笑,果实想替代树,可它们连汲取营养的根都没有。”月辉圣女说,“如果只是单纯的捕食关系,或许我还可以承认血族在食物链中是更高层的,可你们连繁衍都需要借助人类的生育,还跟我谈谁服从谁,你有什么资格?人类吃牛肉,可没有借助牛犊来实现自己需要后代的愿望,你说呢?”
黛布安王望着她。
“承认吧,血族并没有比人类高等,在你们的自我感觉里,人类就像蝼蚁,但在我的眼中,你们跟寄生虫没什么区别。”月辉圣女,“现在,作为刚刚得知自己种族劣根的初代君主,能再说一遍你蔑视人类的理由么?”
寂静很久,黛布安王说:“我还能回来么?”
月辉圣女看着她:“在我有生之年,你一步都不能踏上这里的土地。”
“人类的有生之年太短了。”
“对于我,足够了。”
黛布安王微微欠了一下身:“好,我将遵守赌约,带领我的子民去寻找新的土地。”
这是个吻手礼的起始礼节,月辉圣女沉默了一下,将手伸出去,黛布安王却轻轻将她的手翻过来,俯身亲吻在她的手心。
“血族的礼节么?”
“是的,永别的意思。”
翌日,黛布安王启程出海,在海女王李瑟狄丝的帮助下,寻觅到了依布乌海。
两个月后,月辉圣女被杀害。
这个拥有驱逐血族之王辉煌功绩的人,却被自己人因私权杀死在了神殿,鲜血从手腕滴落,染红了洁白的圣坛。
胡蒂·安格罗借以圣女的声望创建了宗教国,然后又将她彻底掩埋,焚毁得一干二净,于是人们记得的,只是教皇安格罗一世。
之后某天的晚上,黛布安王出现在了诺丹罗尔,她披着猩红的披风,风帽垂下遮住了脸。她停驻在西港口,将月辉圣女训斥自己的话,一字一句重复在这片土地上。
她最后说:“树干被虫蛀了,果实也会苦涩,这不是血族的劣性,而是人类的劣根。”
“月辉,这是我们种族共同的劣根。”
此后,黛布安王常常单独返回诺丹罗尔,谁也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只是她最后一次来过之后,海女王用蓝幽幽的瞳仁盯着她:“以后不再来了么?”
黛布安王罕见地笑了笑:“不来了。”
“为什么?”
黛布安王很久没有说话,她靠着礁石,在狂放的海风中,仰望着浩瀚的星空,慢慢垂下了眼睛:“有时候活着,仅仅需要一个理由。”
但如果疲倦到世界颠倒,那么亿万个理由,都阻止不了死亡。
… …
戏剧到此落幕,石雕归于原位,又重新开始,就如同不动的时间,一遍遍重复历史。
克维尔顿扔掉了手中燃烧完的人鱼烛,双手划动,浮了上去,血族闭气时间也快到了尽头,一身湿透地走出遗迹后,泰宁立刻拿了早就准备好的软毛巾给她披上。
傀儡师低头看着她一路拖出来的水迹:“我以为你溺水了。”
克维尔顿拧了一下头发里的水:“阿弗瑟德传记里说她十六岁的时候,曾经被她的兄长十六皇子追杀,负伤后逃入咔莎河,失踪了一段时间。我怀疑她就是那个时候被河水冲入暗河,然后看见了这个石雕群。”她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你可以下去试试,把手指割破,大概能看到黛布安王——反之,人血能看到月辉圣女。”
半晌没人说话,克维尔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傀儡师神色空茫地怔住了,顿了顿,她又说:“很可能,这个遗迹就是黛布安王做出来的,除了她,不会有人还能留下支撑几个纪元的法阵力量。”
傀儡师逐渐回神:“你看到了什么?”
“她留给人类关于月辉圣女无法被岁月摧毁的真实历史,留给血族的,大概就是…复生之血。”克维尔顿脸色沉郁,“但我没有找到,估计是被阿弗瑟德一世顺手带走了。”
“复生之血?”傀儡师蹙眉“我从没听过这东西。你想怎么做?解读那份阿弗瑟德留下的信?”
“太模糊了,没必要。”克维尔顿转身,“她受月辉圣女的启发,决心夺取教皇之位实现愿望,那么从这里拿走的东西,必定会被她当作一个信念之物。”
“所以?”
克维尔顿笑起来:“那就让我看看,阿弗瑟德究竟有没有把它带入坟墓。”
半个月后教皇返回圣城,克维尔顿一世的首个命令,就是开启历代教皇安息的陵园。
这一个消息晴天霹雳,把枢机会吓得差点跳楼。教皇陵园近乎天国之所,神圣不可及,只在每一代教皇逝世之时才能开启,是诺丹罗尔的禁忌圣地。
现在这位冕下是迫不及待…要躺进去了吗?
不像啊,她还生龙活虎着呢。
自克维尔顿一世加冕以来,二十多年来动荡不休,还把诺丹罗尔挖成了筛子,迫于夜莺教皇强势把持着圣城军团与水玫瑰党,枢机主教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然而,这次的做法已经隐隐突破了忍耐的底线,枢机会不免动了联合废除教皇的心思。
这个提议一旦被宣之于口,就是一阵沉默。
枢机会日复一日被削弱,如果想成功罢免教皇而不被反杀,唯一的办法是与外援结盟,而贵族三党的态度,当真是暧昧不明,枢机会纠结了好多天,才试探着给三党各发去了一份同样暧昧的信。
出乎意料的,月党与狮党竟然都视而不见。
寒冬的大雨中,圣城阴霾一片,雨水淋漓的街道旁只有一位使者登门,黑色的手套举着一柄漆黑的伞,面目隐藏雨雾中,他说:“枢机主教大人,信已收到,我来自水玫瑰党。”
第九纪元五十九年的开春,诺丹罗尔被笼罩在不间断的大雨中,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洗花了眼,白天黑夜都混成一团。在这压抑沉闷的气氛下,幕后的人们站在高处,俯瞰着黑色的街道。
傀儡师默默坐在戏剧院的木阁楼上,一点橘红的烛光摇曳,他穿好最后一根线,将刚刚出炉的木偶放到了架子上,与其他的成品动作整齐一致。
克维尔顿一世终于扛住各方重压强行打开了教皇陵园,枢机会竟然集体保持静默。克维尔顿一身白色进入陵园,经过数位教皇的墓碑,弯腰放下白玫瑰,触摸到了阿弗瑟德一世的墓地,雨水瞳仁阴沉冷漠,很快这片土地就被翻开,雪白的棺盖被掀起。
阿弗瑟德教皇被开棺的那一天,特刚多·格尔木对克维尔顿一世的不满简直爆发到了极点,他怒气冲冲对泰宁发泄情绪:“那是教皇的坟墓,她怎么能这么做?她有什么理由?她还是个人吗?!”
“别说了特刚多…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泰宁头发花白,他慢慢靠在椅背上,窗外大雨滂沱,他目光轻悠悠的,没有聚焦。
就在昨天,水玫瑰党的来使敲响了他的门,要求他确定立场。
“血族竟被一个混血用王权之戒压迫,她的极权已经严重妨碍到了种族和平,你决定跟随我们反抗么?”——这是水玫瑰党的原话。
泰宁是被水玫瑰党派到克维尔顿身边的,然而如今他发现,无论是水玫瑰党,还是克维尔顿,都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模样了,自从波因尔总督失踪后,一切团结的假象都消失了。
克维尔顿血洗了波因尔城堡后,老一辈的血族已经苟延残喘,新一辈的却还没成熟,争强好胜,每一个都想成为历史铭记的英雄,而征途就从打倒残暴的夜莺教皇开始…
克尔殿下…究竟是怎么…
他忽然无比怀念格洛欧殿下,大概也只有她能撑起一代希望之光,那么年轻朝气、决断清醒,纵然是殿下之尊,依旧为了可以保全数万血族身先士卒跃入火海。
依布乌海仅剩的那一点贵族精神,原来已经焚毁于柯玛城。
归程
圣城行宫的樱桃木桌子上方挂着盏人鱼灯,夜风中轻轻摇曳,将那个古老的银丝瓶的影子晃得像是钟摆,里面那滴如水银似的血凝固着,颜色异常鲜艳。
传说中的“复生之血”。
谁也不知道它的效用究竟如何,唯一可以考证的,只是狄林哥王的复活,但即便他苏醒,身体也极端虚弱,甚至没撑住几百年就再次步入长眠。但不得不说命运也眷顾他,第二次复活是被古微多莉王女亲吻醒来,这在血族史上也是独一份儿的。
“你如愿以偿了。”
克维尔顿沉默着,无声落下泪来。
脊椎像是中空的泄了气,连带着筋骨都泡软了,翻阅传记、挖掘遗迹、开渠暗河、了解石雕,就算得知“复生之血”时她还不动如山,因为还没到最后一步,还没踏上归家的旅程。
此刻遥远的西港口的天空晴空万里,海风一阵阵吹过。
透过光滑的银丝瓶,她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尽管一直把换血次数限制在范围内,但以一个混血的身体终究还是扛不住了,一旦放松下来,她发觉自己的头发里能找出几根灰白的,又用指节按了按眼角,那里的皮肤已经蔓延开细细的纹路。
“不过六十年,我已衰老。”克维尔顿端详自己仿佛皮肤黏着血管的手。
“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骄傲。”傀儡师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肩上,“无论怎样,他都会爱你。”
你是依布乌海的夜莺王女,是薄荷国王一手抚养成长的孩子,他不爱你,还会爱谁呢?
傀儡师身上的寒气淡淡挥散在空中,克维尔顿被他按在肩上,本来应该是身高相仿的拥抱,却只像是在安慰孩子。克维尔顿面对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家伙,忽然说:“我刚来诺丹罗尔的时候,谁也不认识;现在要走了,认识的人都不在了,居然只剩你。”
“既然可以回依布乌海,尽快归程。现在的处境,你自己清楚。”
“我明白。”克维尔顿一手撑在桌子上,将长发捋到耳后,又沉默了一会,“等我收尾。”
“还有什么事值得推延时间?”
“修沃斯是以沉睡自身为代价,让依布乌海也陷入时间凝固”克维尔顿说,“我不确定是否他醒来的同时,反叛者也会苏醒,在此之前,我需要做好准备。”
顿了一下,她又说:“那种东西我没办法囚禁,我需要军团,先杀了他们。”
行宫窗帘大肆鼓动,暴风雨在外面叹息,光影明灭映在傀儡师的脸上,他忽然抬头,骨质的皮肤衬着空惘的神色:“我…听到了…管风琴的声音。”
“什么?”
“管风琴的声音。”他的声音一刹那震鸣如古钟,“你听到了么?”
克维尔顿皱眉,认真听了片刻,但满耳都是雨水啪啦,摇头:“没有,我听力减退了很多,大概圣城中今天有什么戏剧上演吧,不过这么大的雨,剧院居然还开门。”
傀儡师垂下头,哀哀地低语:“是啊,终于快要开幕了。”
… …
第九纪元059年秋季,教皇克维尔顿一世驾临西港口。
气氛沉闷,随行的泰宁战战兢兢,他知道水玫瑰党叛变了,但不敢告诉克维尔顿,生怕又引起一场血腥。而在路途中时,克维尔顿曾借水玫瑰党之手向所有在诺丹罗尔的血族发出了召令,声称无论是否野生,这次都可以随她归国。
结果令泰宁感到了恐慌,一个也没有来。
他的喉咙里像是塞了棉絮,望见教皇锋利的眉眼,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教皇捏紧的手又松开,让绷紧的肌肤恢复了一点柔软,他才吞咽了口唾沫:“冕下,新一辈的血族大概对依布乌海记忆不深,或者就是生活在诺丹罗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