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克莱茵·巴罗伊的后手。他在十月攻城时不揭露血族的存在,是因为血统秘密就是他自己主动暴露的。他最后身旁连一个近卫军都没有,安然赴死,也是为了让他的侍从官带着遗谕与信物,在最关键的时刻挑动月党,置格洛欧之死地。
他将教皇之座半送半让给克维尔顿,不是他对她有多信任,而是他知道她不会伤害茜柯;但格洛欧不一定,克莱茵对这个间接害死自己妹妹的血族始终不放心。
只是克维尔顿不明白,月党有动作,那么在月党的范赛斯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难道他真的背叛了水玫瑰党?
过了两天,信使带回了消息:“冕下,范赛斯·昂死了。”
克维尔顿惊诧:“怎么回事?”
“冕下,范赛斯大人已经六十多岁,据说起床的时候一时接不上气,等侍卫发现,心脏已经停跳了半个小时。”信使又说,“当然,不排除他杀,需要查么?”
“查。”
克维尔顿闭上了眼睛,心底有个声音低低地说,六十多岁了啊,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了,怎么在她的脑海里,还是个风流倜傥的男人,抽着烟卷骑着马,对她说:“你要吃点糖么?”
…你要吃点糖么?
她突然崩溃了,一切的事物都在远去,一切的旧往不复存在。
… …
克维尔顿一世回归圣城,枢机会也都调整好了状态,准备迎接教皇。
但他们没能等到教皇,侍从官很恭敬地说:“冕下疲惫,已经独自返回行宫了。”
一个枢机主教冷冷说:“我听说她把何费尔殿下交给席勒盟国处理了?那是皇子,怎么可以这么做!”
侍从官回答:“这是依照先皇遗谕,既然与格洛欧殿下相伴,那么必然是要相随了。”
此时的行宫门口,不知怎么过来的茜柯正蹲在门边数草莓,她永远记不住自己数了多少个,于是一直一直重复。
克维尔顿在她旁边俯下身,一个个帮她将掉落的草莓捡起来,她似乎想感谢,但说出口的仍然是:“克莱茵!”
克维尔顿没有说话,一只小手轻轻抚摸她的肩,乌塞伽迪尔沉默地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克维尔顿问:“你想好说什么了么?”
“嗯,跟你坦白一件事。”
“别跟我说你喜欢上了茜柯。”
乌塞伽迪尔应景地笑了一下:“别开我玩笑,她长得都比我高那么多了。”他轻轻在克维尔顿耳边说,“我的名字是乌塞伽迪尔·皮德萨。”
圣职人员都是没有姓氏的,他们只效忠于教皇,更遑论曾经是贵族,必须被逐出家族才可录用,姓氏也是必须拿掉的。这么多年了,乌塞伽迪尔说过自己来自一个贵族家族,但始终没有透露是哪里,但他说出那个姓氏后,克维尔顿就明白了。
皮德萨家族,黄金狮党的领导者;与新月亮党的阿布拉奎家族、水玫瑰党的波因尔家族,并列诺丹罗尔顶尖三大家族。
乌塞伽迪尔说出自己的全名后,颇有些轻松地笑了笑:“好啦,现在你知道了,我可以走了。”
“你要走到哪里去?”
“当然是回家族。”
“你是圣职人员,已经被家族逐出来了。”
“但是改变不了现在的皮德萨家主,是我的侄子。”乌塞伽迪尔说,“格洛欧不在了,波因尔公爵忙于血族的事,水玫瑰党对你的助力基本没有了;如果范赛斯还在,倒是可以帮衬一下你,但现在…克尔,现在的处境依然危险。”
“你留在圣城做你的总军长,别乱跑。”
乌塞伽迪尔只是笑着摇摇头:“你忘了贵族党派联起手来,你都被流放过么?我花了好几年才练会左手写字,不想这只手也被废了。”他伸出左手的小指头,“我这么聪明,保证不被人弄死就好了,这样吧,狮党秩序严密,信可能送不出来,但我每年会在咔莎庄园留下一件信物,有时候也许会路过那里,进去坐一会,你可以看到我。”
克维尔顿没有伸手与他拉钩。
乌塞伽迪尔慢慢叹了口气,他后退了几步,背着双手:“我明白你想尽可能守住某些东西,但这个圣城能困得住我的脚步,困不住我的生命。总有一天,我也会像范赛斯那样,老死在床上,我长不大,但不代表我不会死。”
克维尔顿望着他:“你想成为血族么?”
“不想,我想每天清晨起床,拉开窗帘都能看到阳光。”乌塞伽迪尔说,“我会帮你稳住狮党,用我的余生,你要学着把持这个位置,直到你可以肆无忌惮离开。”
他躬身行礼:“冕下,最后为我之前所有恶作剧吓过你的事情感到抱歉,再会了。”
行宫外面阳光灿烂,他没有转身,倒退着脚步一步步往外,小脸含笑,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碎金一样闪烁,最后他退过一道门,抬手轻轻合上了。
一场没有背影的告别。


线索


诺丹罗尔,第九纪元三十三年。
圣堂后殿的行宫中都挂上纯白或海蓝色的窗帘,这也许是上任教皇的喜好,行走在这里,就像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海,波浪汹涌,可以去任何一个有水的角落。
克维尔顿一世正坐在窗边看书,她的肩头停留着一只夜莺。
那夜莺安然自得地梳理羽毛,可以看出必然是某处养殖园培育出的鸟儿,有很多学院里都有这样的养殖园,给贵族子弟弄些新奇的宠物,因此养殖园里的动物都不惧人。
克维尔顿没养过宠物,这只是乌塞伽迪尔送的。
自从一年前乌塞伽迪尔失去了踪迹,克维尔顿就知道他已经秘密回了家族。黄金狮党冷酷严密,不同于新月亮党遍地开花,尤其是皮德萨家族的内部核心,几乎没有隐私,任何信件物什都必须查检,出行必须报备有人跟随,互相监督,如同监牢。
唯一能确信对方存在就是那个约定,乌塞伽迪尔在一月份的某一天,必然会经过咔莎庄园,也许放下什么东西,也许进去坐一坐。
一年一度的约定到来时,克维尔顿在清晨时分就出城来到咔莎庄园,坐在葡萄架后面翻着一本书,直到两天后的下午,才有一队身穿绣金黑衣的人马经过,领头一人抬了抬下巴,身旁的一个人立刻下马,将拴在马鞍上的一个金丝笼子拎了下来,挂在了庄园门口。
“大人,就放在这里?”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小心点,别让它摔了。”
“是待人来取?需不需留个字条?”
“路上差点被马吞过一次,还带它回家族?走吧。”
侍从颔首:“是。”随即上马,一声喝令,这队人马逐渐跑远,扬起一路烟尘。
半个小时过去后,克维尔顿才合上书,从葡萄架后的躺椅上站起来,走到了门口,那里挂着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背羽灰褐肚腹却纯白的鸟雀,正扑着翅膀。
克维尔顿打开了笼子,将手指伸到鸟雀的脚边,它伤了脚,在她手指上站的不稳,爪子紧紧抓住她的皮手套保持平衡,小头颅一刻不停地左顾右盼,显得机灵又可爱,瞧见克维尔顿的大拇指时,啄了一下。
克维尔顿沉默地看了它一会,两只手笼着扑腾起来的鸟雀,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肩上。
这一年间,随着波因尔家族的继承人去世,水玫瑰党很少露面;月党与狮党也因此解除了盟约,以往的矛盾爆发,开始了贵族内部的无硝烟战争。
克维尔顿开始提拔身边的人,经过层层考核,选择了自己的侍从官与贴身圣骑士,并在乌塞伽迪尔的旧部之中,为乔奇军营长担任总军长一职写了推荐信。
表面上的诺丹罗尔渐渐和平,克维尔顿已经读完一本《阿弗瑟德一世传记》,这是阿弗瑟德圣战的大统领后来撰写的,一字一句,毫无偏颇。她读完后静坐很久,忽然找来了纸笔,在稿子的第一行写出标题:依布乌海修沃斯王传记。
想了想,她又涂掉了“传记”二字,换成了“礼赞”。
“在诺丹罗尔最遥远的西方,跨越海峡,攀过山脉,会看见只存在故事中的,名为依布乌海的宽广大地…”
接着,她一点点将自己记得的事情写了下来,岁月久远,很多事都已模糊,唯有那份温柔留存,他俯身亲吻自己额头时的刹那美好。
克维尔顿推迟了下午的一场弥撒,一直写到了深夜,侍从官泰宁前来为她换上新的人鱼烛,临走时低声禀报:“冕下,有人请求觐见。”
侍从官泰宁曾经是血仆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要求觐见的,必然是血族的来客。克维尔顿顿了一下笔尖:“波因尔家族的么?”
“不是,是鱼尾之墓的守墓人。”
“让他进来吧。”
对于傀儡师,大多数人都以“守墓人”的身份称呼他,因为他很少离开鱼尾之墓。克维尔顿上次见到他时,他正乘船驶向大海,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圣城。
行宫内仅有几根人鱼烛,一个黑影像是凭空浮现,面部笼罩淡淡的白汽,像是一块冰放到了夏天。
克维尔顿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拿了一只苹果递到肩上,夜莺伸着脑袋一点点啄,可鸟喙太嫩,半天都啄不了一个坑,撇过头又打瞌睡。
她握着苹果,慢慢看向了傀儡师,直截了当问:“海族会撒谎么?”
傀儡师说:“你是说克莱茵·巴罗伊的直觉预言?”
“是,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该怎么做。”
傀儡师慢慢地坐在沙发上,然后躺下,像是进棺材一样双手交握放到腹部,看向天花板:“我过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你想不想听?”
“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就当它是真的吧,因为再没有海族了。”
克维尔顿皱了皱眉。
“我离开依布乌海的那一天…我记得,我坐在胡桃船里,见到了海女,她们帮助我度过了风浪。”克维尔顿说,“她们不老不死,如果藏在深海,应该可以活得很久吧?”
傀儡师摇头:“几百年前海女被屠杀,海中仅存的数目不足十条。我带女王去依布乌海,她恳求血族之王,让他将海女的命运与依布乌海链接在一起,但谁也没有想到,依布乌海有一天,也会陨落。”
“所以说…”克维尔顿盯着他。
傀儡师点头:“是的,海女的灭族,已被注定。”
不知过去了多久,克维尔顿紧绷的手背突然放松下来,她无力地向后靠去,惊飞了夜莺,她轻轻地说:“一个种族,就这么被轻而易举抹去了,你从中察觉到什么了?”
“也许是一场洗牌。”
“怎么说?”
“这个时间停止的局面,会无限循环下去,三个种族在不同的地方共存,就会有各种意外又在命运之间的事情维持‘永远不动的时间’。但如果三个种族混合在一起了呢?更何况其中两族还是捕食关系,就像油遇到了水,必然将推动静止的时间。”
克维尔顿沉默了一会:“现在海族已经不存在了。”
傀儡师吐出一口寒冷气息:“是的,海族被淘汰了。她们跟人类与血族都不存在任何食物链上的关系,不老不死,又有着看透命运的能力…就像一根绳子,绳子的这一头是诺丹罗尔,那一头是依布乌海,阻止我们两族更进一步的接近。”
“所以,你认为人类与血族必有一战?”
“也许没有,毕竟时间,不是用战争推动的。”
克维尔顿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克莱茵曾经说过,第九纪元无法持续整九百年,那么你认为,依布乌海会在这个纪元复苏么?”
傀儡师的回答依然不明不白:“或许吧,我又不是海族,我无法断言。”
什么都是未知,克维尔顿狠狠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心情罕见波动,只觉得烦透了,随手将苹果掼到了地上:“为了这个圣座,死了多少人?就给我一个虚无的预言?”
“淡然一点,别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有你见到的越多,才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可以安然面对。”傀儡师轻声说,“你还有很多时间,急什么呢?”
“诺丹罗尔是一个总是失去的地方,坐在这个圣座之上的人,想的都不是如何改善这片土地,所有人都在争权夺利,信仰这个东西,是用来卖的。”
傀儡师忽然笑了:“你已经是教皇了,你是诺丹罗尔的信仰之身。”
克维尔顿沉默良久,合上眼眸:“一个连信仰都是用金钱与尸骨衡量的地方,我无能为力。”
“怎么,没想过如何让它变得更好么?”
“为了抵达这个位置,我的爱已耗尽。”
傀儡师不再说话,他躺在沙发上,维持着那个沉睡的姿势,像是已经入睡。
克维尔顿也盖灭了蜡烛,返回了自己的寝殿,只是圣城中的灯火过于明亮,拉上了窗帘还是依稀看到。她毫无困意,坐在床头点燃了一根人鱼烛,借光随手翻阅一本书。
看的依然是《阿弗瑟德一世传记》,看到有关“月辉教皇”的记载片段,她皱了皱眉,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但细细想来,又没觉得什么。
半睡半醒地度过一晚,清晨醒来时她只觉得温度骤降,睁开眼才发觉傀儡师正站在她旁边,克维尔顿看了他一眼,因为光线又闭上酸涩的眼睛:“离开写张字条就可以了,不用特意过来告别。”
“下次会的。”傀儡师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脸,将她冰得一个哆嗦,“起来,你在这书上划线的地方,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怕忘记了,现在跟你说。”
“什么?”
“月辉教皇这个地方,你划了很多条线。”傀儡师说,“这个称号,我记得第一纪元有个人也用了,月辉圣女,那是个与王并驾齐驱的女人。”
傀儡师口中的“王”只可能是黛布安王,克维尔顿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所以?”
“月辉圣女只在血族历史记载中出现过,在诺丹罗尔,她被胡蒂教皇杀了之后,所有相关的资料都被烧毁了。这个阿弗瑟德一世自称月辉教皇,要么是巧合,要么…”傀儡师停了一下,才说,“她发现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时候克维尔顿才逐渐清醒,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激灵:“对,我昨天…”她猛地看向傀儡师,“你觉得阿弗瑟德会跟血族有关?”
“阿弗瑟德一世是人类,这一点我确定,我的意思是,她也许找到了什么当年王留在诺丹罗尔的东西,记载着历史,那些东西藏得很隐秘,胡蒂教皇根本不知道。”傀儡师说,“王在建立依布乌海的同时,返回过诺丹罗尔很多次,却没有制造任何事端战争…不知道她做什么,但我敢肯定,她是对原始血脉了解最为透彻的王,她能锻造出血冕之戒,我想也应该留下更有意义的东西。”
“依布乌海没有黛布安王的某些手稿之类的东西吗?欧柏图书馆呢?我记得那里有最全的藏书。”
“很早失传了,甚至连王的死因也不明。”傀儡师说,“她的一生,有太多秘密。”
过了一会,克维尔顿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好,我会将阿弗瑟德的事迹都收集完整,找出有关黛布安王的遗迹。”
“阿弗瑟德一世身处第六纪元,现在已经第九纪元,你确定还能找到么?”
“找不到,那就把诺丹罗尔翻过来。”


安瑞


阿弗瑟德一世的全部资料,足够堆满一间不小的储藏室,克维尔顿披着白袍过来清点,仔细数了一遍,发现共有四百六十五本书,还有报纸一类的稿件,占据了五分之二的数量。
侍从官泰宁拿笔记录着每一本的书名:“冕下,现在就要看么?”
克维尔顿吹去一层浮灰,拿了最上面的三本,扔给他一本:“找到跟血族有关的东西,如果有,把那几页折起来。”
泰宁抱着书点头:“好的,冕下。”他勾着脖子看了一眼日程表,又提醒,“那,您今日下午的弥撒,需要通知医师来为您换血么?”
“取消。”
“是。”
正式的典籍反而不会透露出任何消息,克维尔顿看完了两本硬壳书,摇着头将它们放了回去,在书名上画了叉,顺手又拿来了一卷被水泡的发黄的报纸。
这是一项漫长的过程,克维尔顿在翻阅寻找的间隙中,还在撰写《依布乌海修沃斯王礼赞》这本传记稿子。一次她撑着头在桌面上小睡,傀儡师无声过来,看了几行她写的稿件,忽然嘴角一撇,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克维尔顿被他身上的寒气惊醒,不悦皱眉:“你笑什么?”
“假。”
“你说什么?”
“你写得太美好了,看起来,很假。”
“这是我的童年。”克维尔顿本就心中烦郁,用手盖住了稿纸,“没你说话的资格。”
傀儡师轻轻退开一步,像是避开她的怒气:“你竭尽全力,只为了恢复这稿纸上的依布乌海,但你就没想过,你还是童年的你么?如果你都不是自己,恢复与否,跟你又有什么意义?”
“波因尔总督也跟我说过大致意思的话,但这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克维尔顿说,“人总是要变的,在依布乌海我也会长大,这是我的未来,学着尊重,别贬低。”
傀儡师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望着面前的混血教皇,她暖棕色的长发、雨水色的瞳仁,无论从哪个方面,已经完全褪去了一个孩子的轮廓,眼窝深邃,不笑的时候,脸庞的弧度显出几分消瘦,肤色苍白中有一点人类独有血色,就像一朵花的盛放,余下的只有等待枯萎。
“减少换血的次数吧。”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 …
第九纪元三十五年的秋天,圣城发布谕令,西铎凡亚盟国王都旁边的四座城池被征收,十年之内列为圣城直接管辖土地。
西铎凡亚盟国是贵族月党的重要据点,因此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圣城那位教皇,要蚕食贵族的势力了。蛰伏多年的月党,在这种恐惧的猜测下,直接影响到了首脑阿布拉奎家族,此时的家主已年迈,自从击杀了水玫瑰党的至高之座后,他日渐昏沉,此刻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是克维尔顿一世的复仇,想都不想,直接下令集合军队抗击圣城军团。
事实是几个星期前,克维尔顿刚刚找到了线索,正是在西铎凡亚国附近,需要大规模挖掘遗迹。但面对西铎凡亚国有月党撑腰的强硬态度,两次派遣使者和调解皆无效,两个月后,月党的军队甚至还公然挑衅圣城权威。
克维尔顿终是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那宣战吧,打到他们跪下。”
此刻的教皇穿戴白袍,宝石缀连在冕服的金色勾扣中,圣洁无可企及,但曾经那个反对战争杀戮,天真说出“我初心不改”的夜莺王女,似乎已经消弭在了漫漫岁月的阳光中。
不知反叛者首领芬可拉姆·亚蒂,当年在贝烈梅之战时,是否也如出一辙。
… …
这场战事一直打到第二年的夏天,最终由于阿布拉奎家族的错误领导,以及七月家主的病逝,月党军队乱成一团,圣城军团乘机攻下了西铎凡亚国都城旁的一座主城。
总军长乔奇觐见教皇,询问道:“冕下,这是最好的立威时机,一举剿灭了西铎凡亚盟国的王室,扶持一个圣职上位,绝对可以给予月党重击,他们再想翻身,起码要等三十年。”
克维尔顿拂开了肩上的夜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克维尔顿没有表情:“那你很大胆。”
“冕下想要一个听话的君王,但现在西铎凡亚国的君王深受月党的牵制,恐怕已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壳子。”乔奇补充地说,“不如替换一个,想必如果我的老上司还在,应该也会建议冕下这么做。”
千载难逢的机遇,乔奇不得不将老上司都搬了出来——原十二军团长,乌塞伽迪尔。
克维尔顿不为所动,挥手:“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向都城开火。”
任谁看见这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从自己眼前白白溜走,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甘心。乔奇也是如此,他焦头烂额了一个晚上,早晨起来时眼圈乌青,秘书给他送来咖啡时,揣测了片刻,忍不住侧面提点了一句:“大人,不如让冕下亲赴西铎凡亚国,给敌方造成要剿灭的错觉,想必不用我们进攻,他们会先反扑。”
乔奇喝了一口咖啡,苦笑:“又不是四年前格洛欧殿下遇险,你真当冕下亲征是一句话的事?”
“冕下那么想要西铎凡亚国的四座城池,必定是要大规模找什么东西。”秘书低声说,“能让冕下宣战的东西,必定能引她出城,大人您可以…谎报啊。”
乔奇摩挲着咖啡杯,眼底渐渐浮上一抹思虑。
谎报不现实,自从格洛欧、乌塞伽迪尔这些旧友的离开,克维尔顿一世的脾性也慢慢变了。乔奇无法将她看作那个单纯的小传令官,也不是第一军团长时的假面温和,她能将何费尔皇子扔给了黑塔骑士团,柯玛城几夜惨叫不休,她的表情却犹如石雕。
惹怒她的下场,恐怕已经不是简单求情能揭过的了。
乔奇放下咖啡杯,转头看向秘书:“我们不是已经打下一座主城了么?里面的居民先别放,在城内先搜一遍,如果搜不出有疑点的东西,就开始挖,把地皮翻起来挖!”
秘书点头:“是,只是什么才是‘疑点’的东西?”
乔奇想了想:“大概就是…异教徒之类的。”
这条指令很快发布下去,西铎凡亚国顿时一片乌烟瘴气,圣城军团在面对财富殷实的家庭开始了烧杀抢掠,而这一切都被冠以“搜查异教徒令”的合法名义。而在作乱一番后,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又开始鞭策居民将道路挖开,深入地下搜寻。
一时间,西铎凡亚国怨声载道,逃民数以万计。
但在这近乎苛责的重压之下,仅仅半个月后,乔奇便收到了确切消息,连忙向上禀报:“冕下,我军在西铎凡亚国的一处主城,发现了某些…东西。”
他刻意将话说得隐晦一点,希望能吸引到教皇。
良久之后,克维尔顿慢慢转过头,居高临下望着乔奇,目光冷淡。
九月,教皇远赴西铎凡亚国。
西铎凡亚盟国的君王见背后的月党自顾不暇,而得知教皇亲临西铎凡亚,自觉罪孽深重,就算投降也不会有好下场。绝望之下将圣城的使者拒之门外,集结兵力,准备殊死一搏。
克维尔顿一颗心全系在阿弗瑟德一世所记的遗迹之中,对于这些本应该认真考虑的权谋交织,竟一点都不过问,全权交给了乔奇。
乔奇自然是乐意之极,战火以一种迫不及待的方式再次打响,等克维尔顿抵达之时,见到的已经是硝烟鲜血,天空被熏染成了灰黑色,地上随意摆放着尸体,盖着的白布被风掀开,露出一张张还年轻的面容。
“这是怎么回事?”克维尔顿发现自己已经没力气发怒了,她靠在一堵墙上,平淡发问。
回话的是军团总指挥:“冕下!西铎凡亚王在五日前的凌晨突袭我军!斩杀两千有余军士,后来被逼退回去,这几天共有三次小型战役,死亡七…”
克维尔顿打断他:“我难道没有派使者么?西铎凡亚王为什么不接受和谈?”
“使者被杀了,冕下。”
克维尔顿沉默,街头还有燃烧的旗帜,一阵一阵的风沙中,侍从官泰宁忽然小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有人请求见殿下一面。”
为了区分请见的种族,称之“殿下”的通常是血族,而值得让泰宁通报的也不会是小角色。克维尔顿疲惫地让总指挥退下,略微点头,示意让泰宁带路,一直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屋背面,还没走近,就听到有细微的婴儿哭声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