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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梅应德斯阁下在军团中的威望太高了,奉军令过去的军营长已经自杀,剩下的,都非常愤怒,有人要找您当面对质…也有人,说就是您做的,是为了不让军权被收回去,对总指挥下了狠手…”
传令官说完了,一片安静间,外面的叫嚣声猛地大了起来,有人不信:“克维尔顿大人不可能下那种命令!她与梅应德斯大人相处得那么好!”
也有人冷哼:“具体是怎么样,请大人出来说一下吧!关系好可不能代表一切,对于杀害梅应德斯大人的凶手,我们严惩不贷!”
更多的军士崩溃了,哭声和杀声汇聚成洪流,像是马上就要过来把长剑送入克维尔顿的胸口。
传令官犹豫着,轻声劝道:“大人…所有人的情绪都极不稳定,现在说什么都不行…如果说是盟国的计谋,那为什么他们最不希望见到的和谈书安然无恙…你还是快走吧,不然…”
不然怎样,克维尔顿无比清晰地有了这个认识。
抬着梅应德斯遗体而来的军士们,恐怕会暴怒地将她剁成碎块。
克维尔顿抬手捂住了耳朵,闭上眼睛。
杀梅应德斯的不是自己。既然和谈书安然无恙,也不像是盟国,那是谁?
难道是格洛欧和乌塞伽迪尔授意的?为了自己的军权不被夺走?有可能…但问题是他们有那么蠢吗?
总指挥梅应德斯,身为教皇的老师,又握有实权,他死了自己就是第一嫌疑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反而他安全回到圣城,凭借这几年战场上的交情,更容易得到帮助。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在她苦苦思索之间,突然外面爆出一阵叫声,传令官脸色惨白,克维尔顿也抬头,明白是梅应德斯的遗体护送队到了,随之而来的,恐怕是满腔怒火的军团。
她慢慢起身,走出了军帐。
黑压压的军团,占据了多蒙山的每一块地皮,平整的岩石上放着一具包着裹尸布的担架,鲜血浸透了白色的布,一片寂静,铁血的军士纷纷柱膝跪下。
天地苍茫,克维尔顿撩开军装风衣,单膝跪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军士们都看了过来,那一双双眼睛不复往日的敬仰与服从,全部溢满了冲天怒怨,如此多的人马,历经鲜血战火,是梅应德斯与她呕心沥血出生入死带出来的,转眼间,就从属下变作了敌人。
克维尔顿再次闭上了眼睛,一切都完了。
她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直到此刻才汹涌而下,她声音嘶哑,混合着悲愤与郁猝,嘴唇旧伤开裂,鲜血一滴滴落入泥土。
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沉默中,这场以她为中心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 …
在第一军团长克维尔顿以“杀害巴罗伊总指挥梅应德斯阁下”的罪名上军事法庭时,准备材料为克维尔顿辩护的第十二军团长因为“三盟国之战前向总军长提供错误讯息”被□□调查。当枢机会近卫队冲进第十二军务厅捉拿他时,乌塞伽迪尔很平静地放下手中材料,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希望见克维尔顿阁下最后一面。”
于是在战争之后,乌塞伽迪尔第一次见到克维尔顿,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他第一句话不是寒暄也不是安慰,而是单枪直入:“教皇杀了梅应德斯。”
克维尔顿微微一愣,随即扑过来抓住了铁栏,脸庞扭曲:“是克莱因?!”
“你别激动,保持镇定。”乌塞伽迪尔抿着唇,“格洛欧埋下了三盟国之战的隐患,我将计就计让你囤积私兵,顺便让你跟梅应德斯阁下身后学习。原以为教皇不知道,但明显,他早就一清二楚,还顺利反杀,让你与军团离心,这局是我们输了…”
“他杀了梅应德斯!那是他的老师!”克维尔顿咆哮起来,连日的压力和舆论令她疲惫又憔悴,“梅应德斯为他座下的圣城征战数年!他为了置我于死地,就能杀了最忠诚于他的老师?!”
乌塞伽迪尔沉默不语,但很快又说:“克尔,你安静一点好吗?教皇没有私兵,他做的一切都是利用贵族党派的斗争…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抓不到他的证据,更何况,我已经无法再为你辩护了,你再这样,罪名要多加一条‘污蔑圣座’,你明白么。”
克维尔顿眼中盛满了对一切的失望与厌恶,又平静如海:“克莱茵要杀了我么?”
“他也许很想这样做,但他注定失算。”乌塞伽迪尔伸手越过铁栏,碰了碰克维尔顿的额头,“只是…这么多年的努力,恐怕…”
话没说完,近卫队就过来,冷声说:“时间到了,走吧。”
乌塞伽迪尔深吸一口气,朝克维尔顿点了点头,转身随着枢机会近卫队离开。克维尔顿将头靠在铁栏上,目光空洞。
… …
巴罗伊二十四个军团,跟随梅应德斯阁下远征的,足足有十五个,归来的不足三分之一。原本格洛欧的计划是,这部分人应该能为克维尔顿所用,再借她对抗狮党。
但情况变化太快,此刻月党落败,狮党的攻势正猛,然而格洛欧派出自己家族的所有骑士团抵挡后,在圣城孤立无援…教皇轻而易举软禁了格洛欧。
此时,贵族三党,新月亮之党在战场上败得彻底;黄金狮之党在“至高之座”格洛欧多年放手攻势下也损失惨重;水玫瑰之党更是两败俱伤,格洛欧、克维尔顿、乌塞伽迪尔同时被关。
枢机会因为盟国的后续问题弄得乌烟瘴气。在圣城乱作一团时,唯有圣堂后的行宫安静洁净,克莱茵教皇靠在软垫上,手上握着一本书,白袍垂地。
他依旧像是不问俗务的模样,宁静悠远,却也只有他稳坐赢家。
侍从官轻轻走来:“冕下,波因尔公爵殿下请求觐见。”
克莱茵教皇笑了笑:“为他女儿而来?这才几天,就从席勒盟国赶过来了,看来也沉不住气。”他起身,将书放到软垫上,“既然是联姻家族,直接带他过来吧。”
侍从官应声退下。
没一会儿,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成熟俊美的公爵走来,浅雪色的头发用蕾丝发带挽起,领口是深红色的领结,他微笑:“克莱茵冕下,好久不见。”
教皇未戴冠冕,金发垂落脸庞,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了许多:“爱尼诺仁殿下,上一次见面还是格洛欧与何费尔的婚礼,我记得那时你很不高兴。”
“是不太开心。”波因尔公爵承认,“现在看来女儿在圣城过得也不是非常舒适,想请示一下冕下,可否让我将格洛欧接回家住一段时间呢?”
教皇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哪里不舒适了?这几年她在我这地方打打杀杀,没事还喜欢威胁我,我看她很享受啊。”
波因尔公爵笑容不变:“冕下,有什么要求,提出来吧。事关我的女儿,我的容忍度一向不是很好,今日要是不能将格洛欧接回去,我或许会忍不住动手。”
教皇敲了敲额头:“听你这一口一个我女儿,我真的很不舒服。”他抬头,“我知道总督阁下你掌管诺丹罗尔的百分之八十弃婴院,从中选择婴儿拥吮成血族。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要一个女儿,而且这个孩子,可以通过枢机会那一关,安全无恙地留在我身边。”
波因尔公爵眼神微凝:“就这个?”
“这个对你来说,应该在可执行范围内,对我来说,是我最想要的。”教皇看着他,“成交么?”
沉默了一会,波因尔公爵颔首:“三天之内。”
“可以。”教皇击掌,传唤侍从官,“带爱尼诺仁殿下去华特堡,允许格洛欧出城,另外,叫狮党的那些人安静一点,这里是圣城,不是他们的家。”
波因尔公爵本欲转身,忽然又认真地说了一句:“别杀克维尔顿,这是忠告。”
教皇挑眉:“你这么一说,我更想杀她了。”
“放弃吧,你敢动她,就会有人将你的某个秘密公诸于世。”波因尔公爵转头就走,“她手上有我王的信物,在血族的地位,不亚于我。”
流放
远征多年的军团回归,圣城里一片硝烟弥漫,贵族党派的几位重要幕后人都前后赶来。黄金狮党准备最后围攻华特堡时,却得到消息,说是水玫瑰党的领袖波因尔公爵亲自过来接走了女儿,有了整个党派的全力保护,黄金狮党不得不颓然放弃。
但格洛欧并没有立刻离开圣城,她询问父亲:“克尔与乌塞,他们怎么办?”
波因尔公爵摇了摇头:“无法全身而退。”
格洛欧皱眉:“不行!克尔被陷害,乌塞明显是被整了,我们不能救他们吗?”
“目前不能,如果要暴露全部势力,必然是种族被公布,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刻,你要现在就将诺丹罗尔的所有血族拉入战火么?”
“我知道,但是老爸…”
波因尔公爵按住她的肩:“我优先做的是保护你,你是我的女儿,他们不是。”
“我不需要,克莱茵不敢杀我,那些人类也不是我的对手。真正需要的担心的,是克尔那个混血和那只小脆萝卜…”
“格洛欧。”波因尔公爵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将额头贴在她的肩上,浅雪色长发落满双肩,疲倦又孤独,“我一生最重要的三个人,你的母亲与王都已经不在了,格洛欧,听爸爸一次好么,爸爸不能再失去你了。”
格洛欧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了天花板,血色瞳仁逐渐暗淡下来。
三日后的午夜时分,圣堂的地下传来阵阵回响,一条连接行宫的密道门被开启,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走来时,对面一身深蓝色天鹅绒的教皇已经在等候了。
“很准时,是我来得有些早了。”教皇掏出怀表看了看。
“我认为你这样的人,应该会比较看重时间。”
“是啊,我只能活五十岁,跟你们这些动辄几百上千的老怪物不一样。”教皇的面容在灯火下寂灭,“但在你们看来短暂的五十年,在我手上吃的亏比你们五百年还多吧?”
波因尔公爵半张脸被蒙在了黑色的风帽下,淡淡一笑:“没认真算过,也许吧。”他微微侧过身,招了一下手,一位全身黑色斗篷的侍从上前,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穿着弃婴院里统一发放的白色睡裙,一边的脸颊鼓鼓的,像是在含着什么糖果。
人鱼烛下那双湛蓝色的眼眸突然柔软了下来,像是一滴水落入海洋,涟漪荡开。
克莱茵慢慢蹲下身,看着那个女孩被领到自己面前,忽然解开身上披的蓝色天鹅绒袍,往前围到了单薄的女孩身上,女孩睁着眼睛看他,鼓起的脸颊换了个边,像是将糖果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还冷不冷?”克莱茵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替她拢起天鹅绒的滚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眨了眨眼睛:“茜柯。”
“你愿意跟我走么?”
“…茜柯?”
教皇沉默地望了女孩一会,抬头问:“她能通过枢机会的决议?”
“是的,她有缺陷。”波因尔公爵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她的记忆极其有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问题。”
“记忆?她记不住多久的事情?”
“上一秒的事她都不会记住。她的记忆随时都在消失,她唯一记得的是自己的名字,茜柯。所以你问什么,她会回答的也只有这两个字。”波因尔公爵抱着双臂靠在一副壁画上,“不过对于枢机会来说,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皇女,应该对教皇的继承权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顿了一下,他发问:“那么,冕下的意思?”
克莱茵蹲下来还是比女孩高出一段,他垂着头,轻轻引导女孩将手从天鹅绒里伸出来,握住他的手。这个时间非常长,克莱茵不时低语,直到茜柯柔柔弱弱的小手包住他的手指时,他轻笑了一下:“她能懂我的意思。”
他又后退了一点,试探性地看向茜柯,她愣了一下,没有放开手,反而拖着臃肿的天鹅绒也往前迈了一小步,糖果在牙齿间咯得一声响。
波因尔公爵看了半天,示意侍从递过去一份牛皮文件袋:“茜柯的出身文书,抚养权证明已经全部办好,盖上你的印章,你就是她的父亲了。”他漫不经心压低了风帽,“此外,格洛欧想在家住多久,就不是冕下说了算的。”
克莱茵抬头,一瞬间又恢复了教皇无懈可击的微笑:“爱尼诺仁,这是我们交锋几十年来,我唯一不反感你的一次。”
“是么,真可惜,我对于姓巴罗伊的,除了提忒·巴罗伊以外,我都不太喜欢。”
“想不到你对我妹妹那么看重,是因为害死她的格洛欧?”
波因尔公爵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不是,因为她对爱的无所畏惧,总是让我想起我族的王。”
十日后,针对于“第一军团长克维尔顿谋害总指挥梅应德斯”的军事法庭公然在圣城召开,本来教皇冕下应该处于旁听席位,但冕下由于老师逝世过于悲痛,在举办了悼念弥撒后,一直处于行宫休养,故而缺席。
克维尔顿的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长时间的疲劳拷问与逼迫认罪让她近乎崩溃,脾气变得极端暴躁,数次在法庭上怒吼,要求与教皇当面对质,但一度被驳回。
几个小时过去,克维尔顿三次挣脱了镣铐,但在场的骑士很快反应过来,将她重新锁住。法官再一次看了看手中的证词以及没有意义的辩护,正想宣布制裁,忽然一位军官从身后递给他一封信,法官拆开,上面竟是巴罗伊五世的蜡印。
里面只是一张便签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流放西港口。
教皇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好,也不介意卖波因尔公爵一个人情,他不认识克维尔顿,绞死还是流放,对于他而言没有区别。
侍从官前来禀报开庭的消息时,他正在给茜柯喂早餐,小孩子偏好甜的东西,因此牛角面包上都涂了一层糖浆,由于茜柯记不住东西,所以看起来总是有点傻,而且身边不能离开人,否则她的状态就和梦游一样,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克莱茵这几天耐心地照顾她,但她仍然不认得克莱茵,她看克莱茵的眼神仍然是好奇的,只是察觉到善意,她便习惯性地抓他衣角,有时候抬手时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握住这个人的衣角,刚刚放下,又觉得不安心再次抓起。
侍从官早就看出了这个女孩的不对劲,见教皇浑然不觉,就像对待一个正常女儿教她说话读书,看着格外别扭:“冕下…您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教皇正在带茜柯翻一本画册,茜柯能看一幅画看一个小时,因为每一秒在她看来都是崭新的,教皇想翻页她却不让。于是教皇摸了摸她的头发,侧过脸看向侍从官:“你知道海女么?”
侍从官一愣:“是…几百年前被灭族的那个?”
“她们是唯一这个世界上不老不死的种族,吸血鬼的生命虽然长,但也有期限。”教皇手指碰了碰画册上的珊瑚礁,“海女没有生命的长短,她们只有生命周期。”
这些资料恐怕都是惩处异端的主教才可能知道,侍从官第一次听说,竟觉得有点新鲜。
教皇继续说:“她们不老不死,一个周期是五十年,也就是说,慢慢长大,从一个海女婴儿长到成人,是一生,然后她们会慢慢倒退,记忆也慢慢消失,五十年后,退回一个婴儿的样子。”
侍从官睁大眼睛:“那之后呢?”
“五十整年的夜里睡一觉后醒来,睁开眼睛,又是全新的一生,再次长大。没有传承、没有记忆、也没有亲人。”教皇说,“这就是她们的永恒,也是她们的悲哀。”
茜柯还在看那一幅画,教皇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睛,从她的瞳仁里再次看到了对自己的陌生,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可是,海女不记得她们的历史,不还有人类与血族记得么?同样,茜柯不记得我,但我记得她。”
与此同时,军事法庭上一记重锤,法官宣判:“剥夺克维尔顿军功军衔,以及在圣职所得个人财产,终身逐出圣城,流放西港口。”
克维尔顿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数日没有进食,肤色苍白得骇人,耳廓缝合处更让令人感到恐怖,那双透明如雨水的瞳仁,阴沉得像是死人的天。
旁听席上的人逐渐离开,她也被押了下去,在一叠声的谩骂声中一步步被拖向了圣城门口,她身上的军装被扯下,流放的罪人只允许披上黑色的斗篷。
军装扣子繁多,扯她衣领的人一使劲,突然将藏在衬口下方的一条链子扯了出来,链子很细,一扯就断,随即一个红色的东西叮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克维尔顿眼神突然动了动,突然扑过去要拿起来,结果手被踢开,押送她的军官好整以暇地拾起,那是一枚戒指,做工精细到了一种举世罕见的程度,嵌入的红宝石色泽绝艳,盯着不动,仿佛还可以看见千万玫瑰盛开。
克维尔顿突然嘶声叫起来,她再次挣脱了压制她的军士,一把握住军官的靴子,将他掀了个底朝天,军官的后脑猝不及防磕在了地上,痛得一声哀嚎,手上的戒指很快被克维尔顿抢走了,她的手攥得极紧,像是钢铁铸成。
军官晕了片刻,站起来时愤怒到了极点,喝令军士将克维尔顿死死按住,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用铁底靴子踹几脚解恨时,他噌得拔出了军刺,一只膝盖压住克维尔顿的手腕,手起刀落,克维尔顿一声惨叫,整只手被嵌在了军刺的血槽上,鲜血像是小溪一样涌出来,整张手很快就没了知觉,军官将之硬掰开的时候,克维尔顿连动一个指头都不能做到。
“真是漂亮的首饰…”军官重新拿起来打量,忍不住惊叹,“太美了,就像神的造物。”
克维尔顿咬牙忍着剧痛,从手背上抠出了军刺的棱角,整只手像是撕碎了一样深可见骨,全靠一点表皮连接。军官欣赏了一会戒指,突然扭头质问她:“一个圣职人员,居然跟贵族勾结,看来果然跟月党有一腿,不然也不会害死梅应德斯大人了!”
这句话像是导线,在周围军士中爆出了一朵愤怒的火花,克维尔顿瞬间无法再跟他争抢戒指,四面八方的拳脚接踵而至,她抱着自己的手,在地上蜷缩起来,她尝到了自己喉咙中的血腥,最终再咽不下去,任由这股温热淌过嘴角。
晃动的人影中,她目不转睛盯着军官的背影越走越远,眼神开始涣散,身上也发冷,脑海里忽然想起有个小侏儒曾经用温暖的手心贴在她的额头上,对她说话。
“你不是你的王…你没有无尽的爱…你储存的那些爱与温柔,迟早会被耗光的…”
她想起无论是摩西雅、还是格洛欧,或者是乌塞伽迪尔,她不记得这么多年,他们有没有拥抱过自己,也许有,但她不记得,因为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也许只有她喜欢与依恋的那个怀抱,才能温暖她。
可她连去见那个怀抱的信物都弄丢了…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半个诺丹罗尔、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无数危险的荆棘丛,还有生与死。
她太疲倦了。
空濛濛的声音在她胸腔中回荡,渐渐无声,依稀是那个依布乌海陷落之夜的风笛声,回旋不休。
酒馆
断断续续四个月的路程,流放者的队伍才走到了席勒盟国与西铎凡亚盟国的边境。押送军队披着白袍骑马,而流放人都是黑袍蒙面,鞋底已经被磨穿,脚掌直接接触地面。
许多流放人就是这么被一点点耗死的,往往走不到目的地,就因为饥饿病痛倒在了半路。
休息的时间很少,流放的人被赶到一起,围坐成一个圈子。押送的白袍骑士则在最近的城镇里买了酒,分成几份,边喝边说话。
“瞧那边的那个,据说是个狮党里的核心,不知道怎么想不开,跟异端勾结,被揭露后差点被弄死了,花了大价钱才保住一命。”
“那一个么?据说还跟枢机主教有一腿,曾经出入枢机会都不用证件的。”
“看到最左边的那个,圣城贵族中大名鼎鼎的交际花,年轻的时候,老教皇都邀请她跳过舞。”
背后传来的那些风言笑语,像是刀子,恶意地揭露伤口,但没有人产生一点反应,黑色斗篷下的流放者,不言不语,神情呆滞。
在流放的人群中,克维尔顿曾经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时间的洪流太强大了,摧古拉朽地撞倒了一切,他们现在坐成了一个圈,垂着眼皮,谁都是一样的。
没有血的供应,克维尔顿的右手上被军刺撕裂的伤口没办法愈合,惨白的骨头暴露在外面,筋肉颜色暗沉,边缘的一层皮破破烂烂,没有腐烂,倒是风干了。
她是惯常用右手的,然而可能以后就算右手伤口好起来,也要习惯用左手了。
她又闭起眼,垂着脑袋睡觉,等那些人把酒喝完,估计就又要赶路了,走了这么多路,死了一小半的人,她看得有些麻木,又有些冷。
过了一会,正在克维尔顿半睡半醒的时候,骑士们呵斥的声音传开,像赶骡子一样,提着鞭子将一个个流放的人抽起来,天还没亮,但他们的新一天又到了。
麻木不仁的流放者们搀扶着起身,裹紧黑斗篷,跟着马蹄声蹒跚前行。
走了一段路,突然传来一阵狂奔的马蹄声,不知从哪个方向,总之震得人发慌。押送的骑士也停了脚步,他们疑惑地看了看天色,窃窃私语了半晌,明智地待在原地不动,想来应该是哪里的军团有紧急任务,路过的,跟他们没关系。
但马蹄声越来越近,烟尘也扬了起来,最终一队黑衣骑士疾驰而来,训练有素,前头一个举着旗帜,一勒马缰,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押送队的领头骑士愣了一下:“…你们是?”
“席勒盟国,黑塔骑士团。”
话音刚落,紧接而来的黑衣骑士们将他们团团围住,尘埃渐渐散去,骑士团分开一条道路,从中走出了一个高挑的人影,宽大的披风拖在身后,年轻冷漠。
押送队领头本能拦了一下:“喂!你不能过去!”
那人冷冷瞧了他一眼,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抽剑,只见一道白光,押送队领头突然痛嚎着滚下马,拦路的一条胳膊已经掉到了一边。
随即那人绕过他,面无表情走向站在一排的流放者,突然揪住其中一个的衣领,将之拖了出来,一直拖进了骑士团中,黑塔骑士团让开一条路后,再度闭合为一个圆。
被拖出来的是克维尔顿,她没有反抗,面前的人一身猎装,估计是假借“打猎”的借口跑过来的,气还喘不匀,望了她半晌,忽然用力抱了她一下。
克维尔顿像一块木头,过了很久,她突然说:“血冕之戒被人抢走了…”
格洛欧松开了她,眼中都是杀气:“那就抢回来,敢碰王的信物,就把他的手指全剁下来。”
“你怎么来了?”
“看你死没死。”
“没死。”
“好,那我做的准备应该不会白费。”格洛欧抬手,骑士团中走出了一个人,额发在夜风中吹得一扬一扬,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卷,朝格洛欧行礼:“殿下。”
克维尔顿虚着眼睛看了看:“范赛斯?”
男人也向她颔首,格洛欧又说:“克尔,你给过他一个重回家族的机会?他所在的昂家族属于月党,但是那一只手套已经把他栓到水玫瑰党的麾下了。”
范赛斯也笑:“是啊,我现在就怕被人揭发出来,不过查尔斯国那边,我积攒了十几年的势力还在,西港口那里我留了一千人,可以接应阁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信封,递给克维尔顿,“阁下,保重。”
克维尔顿目光没有在信封上,忽然问:“乌塞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