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巴罗伊五世数次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依靠那一点点直觉,试图寻找答案。
他竟不敢确定。
… …
西铎凡亚国的君王对于进入国境的军队,并未下令管辖巴罗伊第一军团的行动,圣职军士直接效忠于教皇座下,在众多盟国中权限极高,任何一个盟国都没有权力命令,何况这还是二十四军团中的最强支派。
克维尔顿直接派了另一位军营长带走三千军士去处理军务,自己请见西铎凡亚君王,要求得到一份准许入境附属国的文书。第一军团代理军团长的到来,令宫廷上下都略有紧张,君王可以不在意,但臣属大多是贵族出身,迈希伦家族的倒台令他们惶恐不安,连带着前来接引的财务大臣谨小慎微,比平时更小心翼翼地行礼:“克维尔顿大人,请跟我来。”
一直驻留圣城的克维尔顿没搞清状况,省去了寒暄,略略点头:“阁下,我希望由你们的君王签署一份文书,不需要太长时间。”
财务大臣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松气还是打起精神,只能强笑:“职务上的事情还请大人与西铎凡亚王直接谈洽,今晚是为大人举办的晚宴,大人…”
他的尾调上扬,似乎在征求意见,克维尔顿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出,微微迟疑,最终还是同意:“没关系,我想文书可以延后处理。”
财务大臣松了口气,笑得自然了一些,开始向克维尔顿介绍沿路的画作与雕塑,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气氛渐渐融洽,克维尔顿面带微笑聆听,一直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尽头有些黑暗,人鱼烛没有蔓延到那里,似乎还有几个人在架着梯子,在墙上摸索挂着新的画框,克维尔顿往那里瞟了一眼,财务大臣立刻抢先解释:“大人,因为最近有些名画保养不佳,油彩剥落严重,一个月前君王令画匠去卸下来补色,想不到今晚已经重新挂了。”
克维尔顿没有接话,她就静静站着,望着那里忙碌的几个画匠。
财务大臣不解地望了望身后的侍从,又试探道:“大人对那几幅画有兴趣?这…西铎凡亚王十分看重您,我想您临走时应该可以带走心仪的一副…”
克维尔顿轻声说:“闭嘴。”
这是克维尔顿唯一一句带威压的话,财务大臣一惊之下闭口不言,一行人静立着,这种沉凝的气氛似乎也感染到了那几个画匠,匆匆挂好了画框,收拾好东西立刻想退开。
但走出长廊的路只有一条,被克维尔顿以及后面的大臣仆从堵死,画匠们只能先低头行礼,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抹了把汗,将梯子扛到一边,被同伴拉着行礼。
他们不知道该喊什么,只能喏喏道:“大人…”
克维尔顿默默看着他们,挥了挥手,身后跟随的侍从立刻分为两边,空出一条路。
画匠们又匆匆忙忙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出去,落在最后的那个重新扛起梯子,汗水打湿了亚麻色的短发,梯子太重,令他走得有些磕磕碰碰。
经过克维尔顿时,她伸出一只手拦住,包裹在白手套里,坠着象征圣职的金斧,尖锐冷硬。
“安瑞·格尔木。”
亚麻色头发的画匠僵了一下,却没有转头,只是将头更深地低下,装作没有听到,依旧往前走。
但立刻有侍从阻拦了他的道路,望向克维尔顿,等待她下一个命令,然而克维尔顿沉默良久,毫无波澜说:“我认错人了,放行。”
顺畅无阻的道路又出现在落单的画匠面前,他用力将沉重的梯子往上扛了扛,继续走向外面,结伴的几个画匠离开地越来越远,直到走到了长廊的另一侧尽头出口。
“安瑞,你认识刚才那位大人么?”有画匠小声地戳他的手肘。
安瑞笑起来:“怎么会,她认错了吧。”
“也不一定哦,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你父亲以前还是侯爵吗?也许是当时暗恋你的贵族小姐也说不定呢!”
“哎呀,我说梦话你也信么?都回去干活,别把这事儿捅出去啊,要是艾妮知道她肯定又不理我了…”
走出长廊很远,安瑞笑着笑着,终于还是忍不住,趁同伴不注意迅速回头扫了一眼,辉煌的艺术走廊尽头,被大臣与侍从簇拥的白色军装身影笔直伫立,背着双手,笑容礼貌,暖棕色头发在风中轻轻飘起,缝合的耳廓触目惊心,嘴角无法愈合的血渍坠在苍白的肤色上,像是一道威慑。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轻飘飘瞥来一眼,瞳孔乌云深沉,阴湿如雨。
年少的青涩懵懂,在这一刻爬满了锈迹,无论是小王女,还是侯爵之子,都停留在了第七纪元的欧柏玫瑰学院,那一天的悼念花香中,他们告别,然后分别抱着书与画夹,背对而行。
再次见面,只是高高在上的巴罗伊第一军团长,与西铎凡亚国街道上的一个穷画匠。
“你不是我的太阳,我画不出你。”
这句话就像一个箴言,就算未来她功成名就,画像被庄重排列在恢弘殿堂,也必定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招募


西铎凡亚宫廷的晚宴一直持续到半夜,巴罗伊军团前来接人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领一个醉鬼长官回去的准备,走到半路却突然下起暴雨,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砸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全军匆忙披上防水斗篷,接着赶路,抵达宫廷时依旧灯火通明,蜡烛与人鱼烛的光相互辉映,在这深重的暴风雨夜犹如通往神殿的阶梯。
“大人!”领头的军营长一抖缰绳,翻身下马,身上斗篷泼下一片水花。虽然克维尔顿目前同是第一军团三名军营长之一兼代理军团长,但出于表明立场,这位军营长毫无芥蒂称呼她为大人,已经将她视作未来的上级。
克维尔顿正站在艺术长廊里,独自望着墙上的名画,见军营长前来,将手中的信函递过去:“查尔斯附属国的通行令,收好。”
军营长点头,妥善将信函放到马背上的牛皮袋里,随即递过来一套叠好的斗篷:“大人,现在回去么?”
克维尔顿从最后一幅画上收回目光:“回去吧。”
由于军营长提前将军务完成,带领三千军士归队,克维尔顿让他们先留在西铎凡亚国休整,为避免军务结束后被圣城强制召回,自己率一千人首先前往查尔斯附属国。
因为西铎凡亚王亲自批准的申请,第一军团先行军很快疾驰过国境,进入西方的查尔斯附属国,在雨夜溅起一串积水,深入六百英里后,敲响了城镇里的一间旅店。不安的老板大着胆子提着玻璃蜡烛灯开门,被面前沉默冷厉的军队吓得一抖,差点绊倒。
“圣城巴罗伊第一军团,一千军士,需要住宿。”传令官上前,将身份文函递给老板。
老板前脚刚哆嗦着安排,后脚就立刻让学徒冒雨去通知查尔斯国军务处。执勤的士兵听闻后愣了半天,急急忙忙将消息通报上级,一直报给查尔斯公爵,这个在查尔斯拥有最高决定权的人裹着睡袍就起来了,来不及见人,直接派首席军务官前去招待。
于是在第一军团刚安置完不久,一队骑士再次停留在旅店前,军务官下马,叩响门板,低声下气地通报:“查尔斯附属国军务处,前来请示巴罗伊第一军团长大人。”
里面沉静了一段时间,随后门被打开,一位军士向他点头:“大人让你先进来。”
克维尔顿刚换下半湿的军装,就听见军士的传话,绞了一下头发里的水,披上圣城教士常见的白袍:“这个军务官,叫什么名字?”
军士答:“范赛斯·昂,贵族家族,出自圣城。”
按理说接待圣城来客这种事,查尔斯公爵自己出面才最为妥当,毕竟西铎凡亚国的君王都亲自设下晚宴。但天色已晚,贸然要求见面说不过去,好在这个小附属国还有一个圣城家族出身的军务官,可以先推过去解一解燃眉之急。
克维尔顿沉默了一会:“带他过来。”
此时范赛斯靠在旅店的门边,面前来来往往的军士穿着暗白的笔挺军装,黑色的防水斗篷整齐地挂成一排,无论是袖口还是领口,都用金线绣着巴罗伊的金斧徽章,皮带与皮靴做工非常精巧耐用,查尔斯附属国的半吊子骑士完全比不了。
还是没有接见的任何消息,范赛斯听着窗外雨声,隐隐有些烦躁,抽出随身的铁盒拿出一根烟卷,还没点燃就听到一个声音冷冷道:“昂军务官,克维尔顿大人在等你。”
他猛地抬头,立刻收起了手中夹着的烟卷,立正颔首,然后随着这名军士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军士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范赛斯先是扣了扣门,听到允许声后推门而入,靠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军官,微干的棕发垂在脸侧,肤色苍白如大理石,一身教士白袍冷清干净,然而靴子底隐隐露出的刀锋寒光破坏了这种圣洁温和的味道。
“范赛斯军务官,坐。”军官微微一笑,“我想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一句如同当头一棒,将范赛斯砸得有点懵,本来只瞥一眼就低头行礼的他,下意识认真看向这位来自遥远圣城的掌权军官。白袍军官并没有喝止他的目光,依旧微笑,顺带往后靠到椅背上,裁剪精致的白手套搭在腿上,金斧形状的手链垂落手背。
范赛斯努力回忆,但没有任何印象,按理说他遇到高阶的圣职长官不可能忘记,但他想了想这几年,甚至往前倒退了十几年,对这个少女都没有任何印象。
他只能歉意地说:“对不起,代军团长大人…可能是我忘记了。”
克维尔顿默默坐在椅子上,血族的记忆都很不错,她当然记得她刚到西港口的时候,随着难民走进刀瑟镇,在街角处躲雨时,遇到了这个惊诧得像捡到贵族猫的男人,叼着烟,过来搭话,最后拎着她找了一个留宿之处。
她觉得有些累,外面雷声轰鸣,雨声瓢泼,疲倦得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在独自淋雨。
西铎凡亚盟国晚宴上她喝了点酒,看着贵族和大臣在她面前讨好谄媚又故作矜持的模样,第一次应付导致言辞十分生硬;她还看到了安瑞,然而却已不是原来暧昧的少年,只是一个眉目略带沧桑的画匠,劳劳碌碌只为了多几个谋生手段…然后她又见到了范赛斯,他谨慎约束的样子,真是没办法把他和几年前那个懒洋洋又嚣张的军务长联系起来。
“退下吧,我前来查尔斯附属国只是由于一些私事,只要查尔斯公爵不妨碍我,我不会插手这里的军政。”克维尔顿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范赛斯得到了这个答案,也知趣地行礼:“夜深,在下不打扰大人了,大人可以获取查尔斯国一切在不影响政治正常运作之下的行事权限,这是公爵的授权文件。”
克维尔顿挥了挥手:“放到桌子上,你可以走了。”
直到范赛斯离去,军士前来送茶点,克维尔顿依旧维持着那个沉思一般的姿势,军士问道:“大人明日可有行程?”
“全军休整。”克维尔顿低声说,“我去一趟刀瑟镇,有一位故人需要探望。”
… …
第二天清晨,查尔斯公爵整装待发,准备见一下圣城来的巴罗伊第一代军团长,然而却得知他们的代军团长起了个早,独自一人去了刀瑟镇,想必无法与公爵友好见面了。
查尔斯公爵在失落的同时,也有点好奇,听闻代军团长竟然是一个人去的,立刻让身边的军务官领着骑士前去接应,确保这位圣城大人物的安全,毕竟如果高阶圣职人员在附属国出了事,引得圣城震怒,对于整个小国恐怕都是灾难。
范赛斯昨天半夜刚跑了一圈,大清早又得马不停蹄去追,困得只能抽烟提神,好在这里离刀瑟镇不算太远,加急赶了一阵,已经看到了这个临近西港口的城门。
疾驰进了城,范赛斯来不及喘口气,立刻让骑士沿着街道寻找那个大人物,但这个命令刚一出口,他就瞧见了穿着一身白袍的身影,仰头伫立在城墙之下,戴着风帽,脸部埋没在阴影中。
“大人?”他犹豫地靠近。
“丹金死了。”她说。
范赛斯愣了一会,开始在脑海里搜索“丹金”这个人名,想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想起曾经有个帮士兵磨武器或擦靴子的老头,住在管辖区的附近,但那么个平庸脏兮兮的老头,面前这位圣职军官…能认识他?开什么玩笑。
没等他再想想,穿着教士白袍的代军团长抬头,望着城墙上仅吊着一根绳子的工匠们,手里提着石浆桶,另一手用铲子将这些填补到破损的地方,加固摇摇欲坠的城墙。克维尔顿抬手,指向一个人:“那个人叫丹利,把他放下来,他会来这里工作,是因为我欠他的钱。”
范赛斯惊呆了,一时间忘了说话,克维尔顿扭头瞥了他一眼,他才吓了一跳,忙不迭让骑士去城墙上喊话,让握住丹利绳子的人把他拉上去。其间他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军官,忽然觉得她的瞳孔颜色很特别,有点熟悉。
他正憋着劲思索,那个叫丹利的男人木讷地过来了,只剩一只胳膊,满身的泥浆,见到范赛斯就已经将头低到胸骨处,话都不敢说。
一阵海风席卷而来,吹落了克维尔顿头上的风帽,宽大的教士白袍飘荡开来,她站在城墙的阴影处,全无表情:“你回去吧,今天睡一觉,明天可以找一个安全点的工作。”
范赛斯目送那个不知所措的独臂男人远去,看向守卫长拿着一个印着巴罗伊军徽的钱袋点头哈腰,又看了看克维尔顿,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他想起来了!几年前他的确遇到过一个女孩,在大量难民涌入的刀瑟镇,她深红的小坎肩被雨淋湿,抬头的模样茫然又可爱,像是一只落难的小夜莺,带着犹在的果酱甜香。
但是现在…
范赛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在他的面前不再是什么柔弱迷路的贵族小姐,这也是他之前没有认出来的原因之一,如今的她孤独而静默,像是流离失所的主君。
“克…克维尔顿…”他之前听巴罗伊军士说起这个名字,然而等白袍军官转头时,突然怂了,干巴巴补充,“大人…”
克维尔顿淡淡看着他的眼睛:“你认出来了,是我。”
范赛斯突然又想起,这个曾经可是被评定为“疑似吸血鬼”的小家伙,都被他关起来了,只是判决一直没下,也就拖着,结果没想到让她跑了…范赛斯背后的冷汗唰的一下就涌出来了,他惊惧地发现,当初他可以不屑一顾的小嫌疑犯异教徒,现在位高权重,可以任意拿捏他的生死。
这才多少年?怎么可能?
而且她的…耳朵!范赛斯刚想叫出来,被一只手迅速锁住了咽喉,身高几乎要赶超他的军官好整以暇地贴近,苍白修长的手指如同铁铸,嘴角的血渍近看有些骇人,她轻声说:“你想喊什么?”
范赛斯下意识闭嘴,他第一次直面这种程度的威压,面前的人虽然穿着柔和无害的教士白袍,但包裹的却是一个危险的灵魂。他也清晰认识到,能这么快窜到这种地位,还在圣城这种防护极密的地方,没有强硬背景与联手盟友绝对做不到,就算自己想揭露,恐怕走不出查尔斯国,就能被扼杀得一干二净。
范赛斯明白了自己的位置,立刻恢复了正常脸色,哑着声音说:“不,什么都不…只是想,祝贺大人…”
克维尔顿松开手,看他弯腰握着脖子咳嗽起来,周围的骑士早就退开了几米之外,沉寂了一段时间,克维尔顿开口:“范赛斯·昂,你想从查尔斯附属国走出去,回到你的圣城家族掌控权力。我手上有资料,说为了这个目标,你曾经努力了十年。”
范赛斯还在蹲地狂咳不止。
克维尔顿撩开白袍,慢慢俯身在他身前:“但你没有遇到一个能支持你的契机,十年筹划,功亏一篑。”
海风呼啸,克维尔顿摘下了自己的白手套,这只暗白的长手套布料没有特别之处,然而翻过来的底面,用金线绣出了金斧纹章,这是教皇的象征,诺丹罗尔最尊贵的巴罗伊徽章。
这只白手套扔到了范赛斯的面前,在他头顶上,雪白长袍的少女向他抛出了权柄的一角:“现在这个契机到来了,你敢抓住么?”


党派


刀瑟镇是距离西港口最近的一座城,第四纪元由于商人从遥远的国度带回来“深海的神酿”——令人惊艳的博维科酒,导致这个被废弃的港口一时间因人口流通而振兴,尽管渔民依旧在临近海岸钓不上几条塞牙缝的鱼,但码头与旅店可是一样不少,最大的礁石上,还矗立着金子打造的教皇雕塑,日复一日眺望远方。
克维尔顿很早就离开了,海滨的天空阴晴不定,临走时还滴落了半晌雨点,水珠打落尘土,范赛斯还蹲在地上没有起身,白色长手套就落在他面前,上面晕开几滴雨珠。
雨一瞬间突然瓢泼,砸得几个骑士匆忙跑开找躲雨的地方,跑得慢的朝范赛斯喊话,然而一切声音模糊在雨中,听不真切,狂风卷起,那薄薄的手套边角扬起,像是要远远逃走。
范赛斯伸手覆在白手套的上方,他有些不太清楚自己所想,被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军官戳中埋起来的隐晦事,羞愤么?不是;面对一个曾经得罪过的人,恐惧么?好像也不是;那么嫉妒么?不是…他感觉浑身血管都汹涌流淌,雨水落在身上,像是淬入烧红的铁。
他的手指陷入泥土,慢慢扣紧,将柔弱的手套死死攥在手心,沙尘和积水从他指缝间漏出。
是狂热吧,时隔十几年,他毕生渴望的东西终于留在了自己可触及之地。
… …
在圣城镇压局势的格洛欧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克维尔顿接应完军营长后,就暂且在查尔斯国驻留,顺带休假。
她没有再理睬范赛斯,她给出了一个让他踏上棋盘的“契机”,埋下一个卒,那么是否能成长为一个马或者城,全靠他自己冲锋。
两个月后,一封来自圣城的密信送到了克维尔顿手上,克维尔顿看完后烧掉,换下了朴素的教士白袍,重新穿上了巴罗伊军装,熟练地系好排扣,下达军令,即刻启程。
军令公开不到一刻钟,五千军士整装待发,等查尔斯公爵得到消息准备过来送别,只见到了延后行军的后备队。公爵满怀怒气却又找不到途径发火,范赛斯却不同往常,含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卷,沉默地伫立在他身后,像是在思考。
行军数月,克维尔顿刚回到圣城,在西城门口已经见到穿着精致军服的男孩,背着手,笔挺地站在吊桥边,轻风扬起他的柔软额发,他的笑容熟悉又令人怀念。
巴罗伊军团共有黑白两套军装,一般人都养成了穿白色军装的习惯,连克维尔顿也不例外。黑色军装只是在领一些不能公之于众的任务时,才暂且穿上身。但乌塞伽迪尔不同,只要不是特别指定的环境,他一直都穿着黑色军装,像是一道影子。
克维尔顿勒马,慢慢上前,一副有什么事的脸色:“嗯?”
乌塞伽迪尔表情很放松:“我已与波因尔公爵殿下会面,意见达成一致。另外,可能偏远的一些附属国近期会发生小型战争,做好远征准备。”
克维尔顿怔了一下:“战争?因为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一下我会去橄榄厅,你记得泡杯咖啡。”乌塞伽迪尔压低了军装帽檐,只让人瞧见一个下巴尖,“然后现在,冲我脸上打一拳,让总军长的眼线看到我们之间是多么的和睦相处。”
克维尔顿:“…哦。”
来城门找揍的乌塞伽迪尔心满意足地滚了,克维尔顿也交接了军务,解散了军队,独自回到了橄榄厅。这虽然是前第一军团长的居处,但要什么没什么,离开了几个月,找个咖啡磨子都找了半个小时,刚泡好,乌塞伽迪尔已经端端正正在书房坐着了。
克维尔顿开门见山:“你之前说的…”
乌塞伽迪尔的鼻子上还有点红,看样子被揍了还去总军长那里哭诉了一下,听到克维尔顿的问话,很正常地说:“我猜的,不过十有八九,迈希伦家族的后续是战争开端的必然。”
“什么意思?”
“贵族的权力之争由来已久,你没有涉及过贵族圈,可能不太清楚,他们一共分为三个党派。”乌塞伽迪尔掰着手指,“黄金狮党,由皮德萨家族领导,结盟或依附的家族大多刚愎自用,是教皇政权很头疼的一群人,因为他们表面上顺服,但其实是实实在在的异教徒,他们不信神,只会疯狂夺.权。”
“新月亮党,阿布拉奎家族领导,他们更倾向于与盟国君王打好关系,将家族子嗣派遣去各个盟国或附属国,不与政权正面交锋,暗中组建自己的势力。”
“最后,水玫瑰党,领袖是波因尔家族,看似在两大党派之间没有依靠,其实暗中操控皇家政权更迭,无数教皇的最终诞生都有他们的影子。”乌塞伽迪尔垂下眼,“不过这一代的巴罗伊五世冕下,超脱了水玫瑰之党能掌控的范围,加上格洛欧曾犯下众怒,狮党与月党意外联盟,导致格洛欧不得不从幕后走出,与皇家联姻,独抗两大党派。”
克维尔顿沉默了很长时间,这些东西只是在大贵族之间才得以流传的秘辛,她本觉得选择不知道,就可以不再操心。过了一会后,她问:“迈希伦家族…是哪个党派?”
“黄金狮,也幸而是这个,如果是新月亮之党,恐怕你需要在迈希伦庄园潜伏十年,慢慢挑掉他们派往四周国家的钉子,才能将之连根拔起。”
“那战争是怎么回事?”
“波因尔家族‘至高之座’的名声太响,格洛欧与迈希伦家族在圣城的几次交锋,没有动用她家族的势力,只是用了席勒盟国的骑士与皇家卫队,就能与迈希伦首席秘书抗衡。但正由于这样,格洛欧可以借皇家名义出手,但他们却无法冒犯。”乌塞伽迪尔按住额头,“两党结盟,月党在盟国与附属国之间挑起战争,使圣职军与黑塔骑士团大量外征;此刻,狮党逼迫格洛欧动用家族势力孤军作战…哎。”
“格洛欧知道么?”
“当然,这在她的计划里。”乌塞伽迪尔抬起头,淡淡一笑,“还有什么,比战争时经营私有兵权更容易呢?”
克维尔顿愣住了,突然愤怒道:“你们不阻止战争…居然还任其发展?你们知道会死多少人么?贵族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转化成人为灾祸?”
乌塞伽迪尔安静地看着她,等她怒火发完,轻声说:“你知道我在波因尔公爵那里听到的,最有价值的消息是什么吗?”
没等克维尔顿回答,他自己说了下去:“殿下,踏上回家的征途,必然伴随千军万马,你要以英雄之身迎接你的王苏醒,必然经历血与火的洗礼。”
乌塞伽迪尔将捧着的咖啡放下,手掌沾满余温,他用温暖的掌心覆上克维尔顿的额头:“我听说你们的王也经历过战争,所以别怕。任何的战争都是不正义的,我承认,但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胜利,因为你没办法阻止;这是贵族的游戏,诺丹罗尔是他们的棋盘,你只能选择,坐在棋盘之外,或者站在棋盘上。”
“克莱茵冕下…也不能阻止么?”
“教皇可以派圣军镇压,但他还要看三大党派、或者盟国之间斗争消耗实力,怎么可能投入太多,我想总军长手中的远征军名额也有限。”
一阵沉默,克维尔顿疲倦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头脑昏沉,诚然,战争可以打乱局面收割权势,但也是吃人的狂兽,想想贝烈梅之战,原始血脉、学术领袖、反叛者首领,无数能改变一个时代的人物,尽皆死去。
多年前的那场苏路曼义卖,她目睹了修沃斯王独处时的寂静悲伤,逝去的亲人,战死的故友,这是永不愈合的血口,偏偏只留给了孤独的生者,苦痛背负过一个又一个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