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惧原始血脉,却只服从芬可拉姆的号令。
动静惊醒了王城的侍卫,他们奋勇上前灭杀反叛者,却拦不住银厥王子拼命地往前冲,小王子本来就以爆发力在兄弟间夺得头筹,此刻谁也阻挡不了一头愤怒斗牛,能伤到帕亚特王子的反叛者在他面前,像是纸剪一般脆弱。
“真是厉害的原始血脉,如果真的在战场上崭露头角,将是铭记万世的勇士。”芬可拉姆握住船桨微微一拨,胡桃船离开了水岸,慢慢远去,“再见,银厥王子,伊温殿下。”
伊温三步两步登上了城墙,摩西雅浑身淋满了人鱼烛,蓝白色的焰火烧灼在她身上,却因为没有任何温度,所以没有任何伤害和疼痛。她静静的看着他,瞳仁布满雪雾。
伊温上前就拿衣袖擦她身上的蜡油,拍她的脸:“摩西雅!摩西雅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再不回答我要…我要踩你脚了!”
摩西雅伸手抱住了他,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伊温受宠若惊,磕巴了几声,弱弱道:“那个,你喝不喝血,我放在口袋里,应该还没洒…”
这句话的结尾像是断线风筝一样,飘在了空中。
摩西雅忽然往后一仰,坠下了城墙,由于手臂锁得太紧,伊温措不及防被带了下去,一团白色的焰火燃烧着坠落,苏路曼王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烽火碎在了地上,溅成千万朵火苗,散落地上一地残骸。
人鱼烛的火焰烧不死血族,然而在燃烧的过程中遭受重击则会使得火焰迅速裂开,这种巨大的撕扯力完全可以把一个血族撕成碎片。这是个冷门知识,铁定瞒不过学术领袖,但伊温与摩西雅怎么会对无温度的人鱼烛抱有警惕,这比用骨剑刺杀方便利索多了。
苏路曼王不可置信地推开了侍卫的搀扶,颤抖着半跪在一只断手边,从河水里爬上岸的黑发少女伤痕累累,呛着水,僵硬地抬头。下坠的那一刻,银厥王子爆发出了他作为原始血脉最后的力量,剥去了摩西雅沾满了蜡油的外衣,将她远远抛开。
“王…”有侍卫心有余悸地望向咽气不久的反叛者。
苏路曼王忍了很久,才哽咽出声:“召回…帕亚特,修沃斯,迎战反叛者。”
… …
胡桃船平稳前行,芬可城的轮廓依稀可以在林间的缝隙中看见,在某一个瞬间,修沃斯忽然感到一丝疼痛,他扶着胡桃船的船舷休息了一会,然而刚才那种血脉阵痛的感觉却没有再来,他整理了一下黑色披风,再度望向不远处的芬可城。
在记忆中的芬可城破旧喧闹,然而面前的城池却异常安静,修沃斯谨慎靠岸,走到城门前,见到城内的血族仍川流不息,也都在说话,不过因为态度放得非常平和,所以显得安静异常,倒是有些像王城的风格。
“修沃斯学长?”从城内走出了一位血族,褐色卷发简单在背后扎了起来,戴着金丝框,还穿着欧柏学院的校服,是修沃斯熟悉的校友,学术领袖之一的杰妮娜·贝普。
修沃斯颔首微笑:“怎么会在这里?你所看护的但灵城呢?”
杰妮娜笑了笑:“还不错。怎么,殿下要视察?”
“我来看看芬可城,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是的,芬可拉姆是个天才,我常常来这里做客,每一次的变化都非常大。”杰妮娜做了个请的手势,“要不殿下亲自进来感受一下?”
修沃斯沉默片刻,忽然轻轻一笑:“不了,我该回去了。”
杰妮娜诧异道:“殿下这么快就走?”
“我来是为了证实芬可拉姆是否用了暴力途径治理芬可城的子民,现在我知道了。”修沃斯淡淡指向城内,“答案跟我想的一模一样,他就是这么做的。”
杰妮娜忍不住辩解:“怎么会?这里的新血族生活得非常和谐安宁,说话的语气都非常尊敬别人…不信殿下可以去试试。”
“那不是逐渐养成修养礼貌,是被打怕了。”修沃斯说,“所以,杰妮娜,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假设。”
杰妮娜忽然掀开披风,手法迅速地抽剑,森然的骨剑抵上了薄荷王子的胸口:“什么假设?”
修沃斯垂眸,缓慢从这柄骨剑看过去,微笑:“现在又被证实了。”


覆灭


杰妮娜举着这柄足以重创原始血脉的骨剑,一动不动。
学术领袖们对同僚都有着基本的共识,芬可拉姆·亚蒂是当之无愧的难相处,他总是不乏冒出一些新奇又诡异的想法,令人不寒而栗。然而杰妮娜惊讶于这些奇思妙想,并非常愤愤不平他的待遇,一来二去反而与他走得越来越近。
“你这么努力,是有什么愿望么?”某一天的夜晚,杰妮娜与芬可拉姆并肩绕着芬可城散步,她问道。
“有,很早就有。”芬可拉姆抬手指向近在咫尺的城池,“我要让这座城,变得跟我想象中的一样美好。”他又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世界也变得跟我的芬可城一样可爱。”
杰妮娜吃惊:“你…还想改变人类的诺丹罗尔么?”
“既然肮脏,就必覆灭。”芬可拉姆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衬着他脸颊旁落下的红发如火,“我初心于此,我初心不变。”
芬可拉姆凭一己之力制造出了服从他的反叛者,得知真相后的杰妮娜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芬可拉姆约她长谈一次,她再没有告发,并听从芬可拉姆的指使,在芬可城等待一位故友的到来。
“什么故友?我也认识?”杰妮娜问。
“修沃斯学长。”芬可拉姆笑了笑,“不信我们打赌?”
杰妮娜蹙眉:“可是薄荷殿下与红杉殿下几乎形影不离,他若是怀疑你,难道不会让储君先将你扣押?”
“怎么可能,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与证实,学长不会轻易开口定罪。”芬可拉姆笑得竟有些孩子气,“因为那会伤害到我呀。”
杰妮娜望着对面的王子,薄荷王子也在望着她,他殷血色的瞳仁安静温柔,寂声半晌,杰妮娜忽然放手,镶着金边的剑当啷一声落地:“殿下,我们可以再次成为朋友,跟我进城么?”
修沃斯弯腰捡起那柄剑,银白的长发娓娓垂下,他挽起剑花将剑收入杰妮娜的剑鞘中,未置一词,转身离去。
杰妮娜并未拦他,修沃斯走到了水岸边,赫然发觉另一艘小船正在缓缓靠岸,芬可拉姆身披火红的披风,抬起眼帘:“学长,别回王城了,那边兵荒马乱的,场景不太好看。”
修沃斯忽然一笑:“有多不好看?”
芬可拉姆眼前浮现那一团白色的烽火,浅笑不语。
修沃斯也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双方皆是静默,片刻后,冲天水花崩然乍响,站在远处的杰妮娜都被这来自原始血脉的威压逼得倒退入城。水花溅落,露出薄荷王子宛若玫瑰盛放的容貌,黑色天鹅绒披风跌落在地,露出他身上深红色调的单衣。
“我没想到,这一届的学术领袖,最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也许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分裂与对抗了。”修沃斯说,“芬可拉姆,你怎么做到的?”
芬可拉姆看了看自己的手,明白了修沃斯说的意思,他自然感受到了自己身上散发的威压,这种原始血脉才可能有的魄力。芬可拉姆笑了笑,眼中流动炽热的火光:“学长,这是秘密呀,我能制造出反叛者,当然也能造就,原始血脉!”
… …
坐镇王城的苏路曼王仿佛在一夜间重新燃起了活力,他拾起多年不曾擦亮的铠甲与宝剑,牢牢握住权杖,情报与消息一刻不停地涌入绽放殿堂,议政臣与贵族们依次坐下。
听到薄荷王子居然孤身前去反叛者的大本营,苏路曼王脸色难看:“胡闹!把他叫回来!!”银厥王子伊温之死仍在他心里留下了持续不灭的伤痕,他惧怕再看到任何一个儿子发生意外。
坐在他左侧的议政臣颔首:“王,已经派出了军队,必将护送薄荷殿下安全归来。”
苏路曼王仍旧烦躁地敲着桌子:“帕亚特呢?还没回来?他伤势如何?”
“护送红杉殿下的卫队还有两个小时抵达王城,伤势仍不明,仍在昏睡。”
苏路曼王沉默了一会,忽然黯然低头。
议政臣知道这个年迈的国王还想问什么…王的次子瓦拉塔,依布乌海的郁金香殿下,早在两百年前扬帆出海,多年来也就寥寥几封书信,还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连个体贴安慰的温情话都讨不上一句。
如今故土有难,他却生死不知。
针对贵族的铁血召集令发出,也对两位王子发出了强行召回王令。传令官们抱着红皮的爵位名薄,让出示谕令的贵族依次印上自己的家徽蜡印,未在上面留下家徽印章的贵族,即刻起剥夺一切爵位荣誉,一同视为反叛者,火刑无赦。
在亲眼看到面色苍白的帕亚特后,苏路曼王终于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的心在看见走进殿堂的薄荷王子后,突然怒气勃发,走上前就想打他一耳光,然而面对这个性情最温柔的儿子,忍了忍还是放下了手,呵斥了一句:“你身为王子,没事别以身犯险!”
修沃斯目光却有点空洞,他轻声问:“伊温呢?”
苏路曼王被这个名字扎疼了一下,却脸部僵硬,摆不出那一副悲痛脸色,只得冷笑:“听说你和芬可拉姆交手了?你杀了他么?”
修沃斯垂下眼眸,慢慢伸出一只手盖住了脸,窗外传来轰隆的火山爆发声,这象征着苏路曼王的愤怒与发泄,而在他面前的血族王子,将神情全遮在手掌之下,指尖微微发颤,但在他拿开手后,面容一如既往的柔和温暖,眼眶泛红颜色被尽数逼了回去:“对不起,父亲,您的情绪需要安定,我不该多问。我去看望哥哥。”
新血族的数量极其庞大,而且芬可拉姆的保密做得非常好,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让新血族转化成反叛者,为此欧柏学术领袖立刻开始着手研究,试图找出逆转方法。
储君帕亚特王子由于伤重,一直处在休养中;薄荷王子领了王座参谋长一职,开始与议政臣讨论战况以及政策方向,在学术领袖们一致表示无法破解芬可拉姆的秘密后,剩余的四位学术领袖也加入了军方。
芬可拉姆决心要颠覆整个依布乌海的格局,他早就在一些偏远的城镇布下了计划,正在试图用原居民做实验,制造出更多的反叛者,当然原居民不甘被控制,拼死逃出来求王城救援。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城二话不说立刻让医师搜寻幸存者,然而过去的医师都了无音讯。苏路曼王在收到“医师带的物资被洗劫一空并被杀害”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下令禁止外派救援。
然而修沃斯态度坚定:“我不相信所有外逃者都是毫无人性的,他们中也许抱有希望等待王城的军队,我不能放弃他们。”
“他们已经变得跟反叛者一样肆无忌惮了!”苏路曼王暴怒,“不如就让反叛者杀了他们!我们的军队和医师已经不能再浪费在他们身上了!”
“父亲!”修沃斯的一声哀求,令铁石心肠的苏路曼王也不禁心软了一霎,他低头看着手指上的血冕之戒,半晌重重叹气,“孩子,你怎么就是不懂放弃呢…”
“他们是我们的子民啊。”修沃斯轻轻抓住苏路曼王的衣袖,“父亲,我只派我的私卫队去,我计算过了,这不会干扰到任何战事…求您。”
苏路曼王闭了闭眼,再睁眼望着都沉默的议政臣们,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你不许瞒着我亲自前往。我去安格火山主持战局,等帕亚特从西边的战线回来,你就和他立刻过去。”
不知不觉,这场以反叛者兴起的战役已经持续了八十七年,无数的血族死去,无数的人类被拥吮后卷入战火,破败的殿堂,残缺的城池,欧柏图书馆被厚重的锁卡死,曾经的白枭染黑了翅膀,嘶哑鸣叫着从阴沉的上空飞过。
曾经欢声笑语的依布乌海,再无人高唱,第四纪元的194年这一天,直到281年为止,由血族的初代君主,无驳宿命的黛布安王寻觅的理想国土——依布乌海成为了一片废墟,众多血族之希望深埋废墟之下,其中包括五名学术领袖,以及三位原始血脉。
194年,原始血脉,依布乌海的伊温王子殿下,英勇的银厥,死于王城坠落。
199年,学术领袖,汀戴密·所嘉出征时被围困但灵城,放火烧城,与五千反叛者同归于尽。
220年,学术领袖,元帅安娜莫亚·罗斯,丧身反叛者之口。
277年,学术领袖,泰朵拉·格尼,红杉堡,战死。
280年,原始血脉兼学术领袖,依布乌海的帕亚特王子殿下,正直的红杉,第一顺位继承者,于罗尔古悬崖战死,尸骨无存。
280年,学术领袖,背叛者杰妮娜·贝普,被苏路曼王斩杀。
281年,原始血脉,依布乌海的苏路曼王,遭受反叛者围剿,血洒安格火山。
芬可拉姆想他一生中再也忘不掉那天,苏路曼王陨落的那一天,安格火山冒出的浓烟遮蔽了天空,刺鼻的气味充斥荒原,依布乌海的君主跪倒又站起,面对疯狂进攻的反叛者,他最后一次再现了一位血族王者的尊严与血性,最终他体力不支,头颅被骨剑斩下,就此殒命。
姗姗来迟的修沃斯震惊到无以复加,他的身上涌动着死亡般的毁灭,寸草不生的安格火山骚动着,在某一个瞬间数万钢铁荆棘破土而出!
反叛者被惊得匆匆后退,漠然跪地的王子慢慢抱起父亲的残躯,天地寂灭良久,曾经微笑说出“我的手不是用来拿剑的”的温柔王子,伸手握住了父辈遗落的断裂宝剑。
染血废墟中重新站起了孤哀的原始血脉,手中殷红刀剑闪耀如冰,眉眼间深含惊心动魄的痛苦。
那一刻,世界因悲伤失色。


新王


郁金香王子瓦拉塔从诺丹罗尔归来时,已是第四纪元的末期,离苏路曼王逝去过了六十九年。
七年前,贝烈梅之战刚刚结束,如今正是第四纪元的350年。
近三百年的远别,瓦拉塔再一次踏上依布乌海的土地时,呆怔了许久,怎么也不相信这片荒凉狰狞的地方是血族辛苦历经三个纪元筑造的国度。而前来引领他的血族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表情,并不多言,只是躬身行礼:“瓦拉塔殿下,我是摩西雅·佐,奉修沃斯殿下之命,请您前往王城绽放殿堂。”
瓦拉塔觉得她很眼熟,想了片刻还是记起来了:“摩西雅?你是伊温喜欢的那个摩西雅?”
王城总管望着他,面容精致冷漠,却礼貌得无可挑剔:“殿下在说什么?”
瓦拉塔惊讶道:“你不认识伊温?”
“瓦拉塔殿下说得应该是银厥殿下,我认识。”摩西雅如同戴了一副假面,就算瓦拉塔在诺丹罗尔磋磨多年,却窥不透任何心思,“也许殿下只是不认识我,初次见面,我是摩西雅·佐,贝烈梅之战的王军十二副将之一,现任王城总管。”
心头狂跳不止的瓦拉塔一头撞进绽放殿堂,竟都没给传令官通报的时间,坐在议政长桌边的血族们纷纷看向了他,大多都是陌生面孔,唯有主座上的银发王子抬头时,熟悉容颜依旧。
修沃斯轻轻一笑,合上了手中的议案,向左右血族颔首:“诸位,今天到此为止。”血族们皆回礼,无声站起离开座位,收起桌面上的文书,依次走出殿堂。
“修沃斯…”瓦拉塔念出这个名字,却良久哑口无言。多年未见,离开时这个弟弟还是青涩学生气的少年,如今他已成熟美丽,深红色的滚边天鹅绒长袍披落在地,长发似白银,滑落在肩,那一副眉眼就算笑也带着三分仿佛生来具有的威仪,典雅尊荣。
修沃斯并未在意兄长未尽的话,抬手示意他坐下:“哥哥,你既然肯回来,必定已经收到我给你的信了。如果是为了求证而来,那么信中的事皆是真实。”
这一句话激得瓦拉塔脸色一白,握住桌面边沿的手指也泛白,厚硬的木质深陷下去几个手指印:“怎么会…”
修沃斯静默了一会,略过在信中提过的事,迅速跳到近况:“父亲的议政臣仅剩了两位健在,然而年迈无法理事。九位学术领袖,只剩了四位,除去我不说,爱尼诺仁去了诺丹罗尔,芬可拉姆…不能用,我让汉索准备了考核,选拔出几名临时议政臣维持依布乌海的政权,军权在我手上,不过一百多年的战乱,也所剩无几。”
瓦拉塔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半晌后忽然冷冷道:“贝烈梅之战的主谋者是谁?”
“芬可拉姆·亚蒂,我跟他决斗过三次,现在已经被我囚禁于芬可城。”修沃斯淡淡将手按在桌子上,“哥哥,坐下,在芬可城外有二十万反叛者坐守,你杀不了他,一旦他死,所有反叛者将失去控制,到时候又将是一场恶战,你想看到这样?”
瓦拉塔愤怒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父亲、帕亚特、伊温,就这么算了?!”
“这正是我不惜派出大量信使召回你的目的,我想分国两治。”修沃斯说,“哥哥,血族目前的数量仅有七万,现在最主要的政策是重建城池以及血液供应,方案与目标我差不多立好了,你可以照着上面实施,汉索为首议政臣也留给你,军队暂且解散。”
瓦拉塔听得云里雾里:“等等,你在说什么…你自己不是做的很好么?”
“我只要三分之一的依布乌海领土,包括芬可城,反叛者全留给我。”修沃斯神色坚毅,“我至少可以压制芬可拉姆与反叛者七百年,我不相信数百年中我一心一意投入于此,还不能研究出令反叛者恢复理智的方法。”
瓦拉塔却是沉默了,他明白了弟弟耗费心思让他回来的目的,桌上推过来的是一个托盘,丝绸铺着的软垫上,呈现着一枚戒指,血冕之戒,王权象征。
“如果你在七百年内真的研究不出来呢?”瓦拉塔忽然问,“我知道你是学术领袖,学术水平也许是九位中最高的,但万一呢?我不信你没有研究过,你应该知道这个难度。”
见修沃斯没有说话,瓦拉塔接着说:“有更好的办法吧?为什么不说?”顿了顿,“你不说我去问汉索了,他是你身边唯一个别的学术领袖了,他总知道。”
修沃斯疲惫地按住额头:“哥哥,我累了,路途劳累,你也去休息吧。这个话题,我们下次再说,你问汉索也没用,他说的话你也听不懂。”
不论多险难的境地,出自学术领袖之手的方案,不管高低胖瘦,初方案总会有十来个,此后再逐渐完善剔除,最终能拿得出手可行性高的方案起码还剩两三个,而且这两三个必然是连边边角角的考虑到了,只等着挑选实施。
瓦拉塔没听修沃斯的话,直接找了汉索问,结果汉索很高兴地用专业术语讲了一通,还拿出设计图给他看,瓦拉塔呆呆听了几个小时,还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无奈之下只能再问修沃斯,其间因为愤怒悲伤难平,去了一次芬可城,然而二十万反叛者镇守那地,衬得荒落城池犹若炼狱,就算他是原始血脉,也迫于威压无法靠近。
瓦拉塔徘徊一阵,忽然眼角一跳,想起来了点什么——芬可拉姆·亚蒂,这名字听着真熟悉,他记得,和那个浑身腐臭的傀儡师是一伙的!
妈的!两个无耻!混账!!不得好死!!
瓦拉塔突然暴怒,不顾反叛者疯狂阻拦,拼得一身伤也闯入城内,瞧见那个红发男性血族正在刨木头,正抬头错愕望向他,阴狠一笑,在反叛者的咆哮中拔剑冲向他。
修沃斯赶到的时候,芬可拉姆被打断了两条腿,节节碎裂。
瓦拉塔的狂怒依旧不减,修沃斯一挥手,土地中冒出大量钢铁荆棘,缠绕住瓦拉塔的手脚,芬可拉姆才边咳嗽着边爬了出来。
“让我抽掉他的骨头!我不杀他!修沃斯!剔掉他的骨头!!”
修沃斯蹙眉:“哥哥,你冷静一点。”
瓦拉塔一双眼瞳血红:“你知道他为什么能拥有原始血脉的威压和力量吗?他找到了原始血脉的坟墓!他割开我们祖辈的遗体,偷走了他们的血骨!他跟另一个恶心的血族都换过自己的骨骼!无耻至极!!”
修沃斯也疑虑过芬可拉姆的力量来源,想来想去只觉得是偷了原始血脉的血液而制作出的药剂,这么一听,一时间愣住了,回头看向芬可拉姆时,神情竟难以言喻。
芬可拉姆抬头看向修沃斯,神情先开始还有些茫然的无辜,听了瓦拉塔的咆哮后,忽然大笑起来,撇过脸不去看学长失望震惊的表情,不顾剧痛的腿,笑得外面反叛者也暴躁不止:“放心吧学长,至今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不超过五个,有能力而且有胆子做到的,不超过三个,而做成功的,只有我和那个做木偶的老家伙。”
芬可拉姆苍白着一张脸,却被一头艳红的发衬着,愈加鬼魅:“瓦拉塔殿下,您追杀了我多年,还断了我两条腿,作为报答,告诉您一个消息吧。我还没被关在这个地方之前,就知道了学长要怎么对待反叛者,其中最让人满意却被学长坚决反对的方案,就是制造出‘深海封锁之地’!”
“芬可拉姆!”
“哦…学长不让我说,那我就闭嘴好了。”芬可拉姆勾起嘴角一笑,正在大家都悄然放松之时,忽然补刀,“因为这个方案要牺牲一个原始血脉的命啊!哈哈哈哈哈!”
浅蓝色的月光之下,孤零零的放肆笑声在芬可城荡开,混合着外侧反叛者的吼叫,久久不绝。
瓦拉塔终于知道了汉索当时给他看的是什么,那是“九大深海封锁之地”的设计图,这是一个完全悖论的监牢,头尾相连,却处处相通,深埋深海之下,却融合于山体,精妙绝伦。
然而精妙绝伦的设计,真的要实施,也有办法,那就是用一个真正的原始血脉的骨血乃至灵魂,作为它的“锁”,而君主权杖,则作为“钥匙”。
就算以后这个封锁之地随着岁月的逝去,而撑不住反叛者的破坏,预备好屠杀骨剑,用钥匙开锁,也可防止封锁之地被爆开,摧毁到依布乌海的地基。但几个纪元后,谁也不曾想到封锁之地的破裂竟然那么迅速,没有一丝丝的准备,就全盘崩塌。
果不其然,当天黎明之际,瓦拉塔就去寝殿找了修沃斯,谈判:“如果我继位成王,结果你应该也可以预想到,不说我会不会在封锁之地将二十万反叛者一批一批地杀掉,我在诺丹罗尔那么多年,依布乌海的政治我早忘了个光,你留给我的这些都没用,何况辅佐我的只有一个只会钻研的死脑筋学术领袖,你觉得我会不会把国家搞得糟糕透顶?”
修沃斯沉默不语。
瓦拉塔叹了口气:“你没法牺牲,修沃斯,这片废墟需要希望才能建得起来,我没办法给予他们希望与承诺,我没有爱,一直都没有。”
“哥哥,你第四纪元远航,因为有父亲和兄弟承担了王族责任。”修沃斯垂下睫毛,“现在你当然也能这么不管不顾,因为痛的是我。”
瓦拉塔垂下眼帘,窗户中透出的月色照在他的脸上,蒙上了阴影,他沉默很久,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有无尽的爱,我没有。”
修沃斯望着他,忽然笑起来:“不是无尽的,哥哥,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穷无尽的,我也会老去。”
“总要有人学会爱这个世界。”瓦拉塔说,“这个人只会是你。”
修沃斯默默地看着他,目光片片成灰。
良久,瓦拉塔朝他跪下,慢慢低下头颅,他说:“王。”
… …
第四纪元352年的秋季,依布乌海的郁金香王子自杀于芬可城,遗体溶于国土之下,二十万反叛者顷刻消失,徒留荒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