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太过混乱,一晃眼,那个深红色的女孩已经看不见了。
范赛斯此时才点燃了烟,吐出了一圈雾圈圈,甩了甩头不想了,反正祸害人也不祸害到这个重要城镇,不关他的事。
“昂大人,最近常常察觉到一路探子,有点奇怪。”
范赛斯摘下烟,偏过头:“怎么了?”
“是圣城附近的咔莎城,富有权势的咔莎庄园佐伯爵,正在秘密寻找她失散的侄女。”骑士掀开一页纸,继续报告,“那位尊贵小姐的覆盖名是…夜莺。”
————
注:诺丹罗尔常有寄养现象,为了防止大家族的争斗牵连到儿女,寄养在别处的孩子通常会使用假名,官方称为“覆盖之名”。


相遇


诺丹罗尔的圣城是一座独立之地,堪比一个盟国的大小,线条笔直锋利的建筑伫立大道两侧,黑色军装的骑士佩刀巡逻,标记着贵族的马车迅速驶过,高等花园中英俊的贵公子与名媛共饮下午茶。
咔莎城虽隶属于席勒盟国,却因为贴近圣城,是很多上层贵族选购宅邸的首选地,如今想在这座城内买一套彰显身份的住宅无疑痴人说梦——但数月前,有一位不速之客做到了。
一辆完全没有标识的深红色马车驶入咔莎城,没有多少行李,就像是来投奔富裕人家的穷亲戚,沿街的人都没有对此投注太多目光,只有喜欢看热闹的人暗搓搓等着绯闻。然而半天之后,这辆马车再次驶过街道,无声无息,就像它刚来的一样,但无人敢轻视。
深红马车的主人买下了整座咔莎庄园。
贵族圈中都在打听这位豪迈的庄园主人的事,也有人亲眼见过,那是一位严谨优雅的女伯爵,黑色的长发盘绕在帽檐下,酒红色的正装,以及非常正统的诺丹罗尔官方语。
“圣堂亲自签发的爵位函件,整个诺丹罗尔都将承认她的身份和地位。并且,她与席勒盟国的掌权公爵波因尔关系密切,摩西雅·佐伯爵大人。”
在这种情况下,有不少贵族向这位新晋伯爵示好,请柬与信函更是源源不断。但是能有缘登上那辆深红色马车的只有一位名媛。
波因尔公爵的独女,格洛欧·波因尔。
… …
秋天的季节格外冷漠,公爵之女格洛欧是个比克维尔顿大不了几十岁的少女,她扣低了帽子,望向渐黑的天色:“到现在安置的问题已经全部解决,唯一的问题就是…殿下。”
摩西雅也看向马车外飞逝的景色,面无表情:“过去快一年了。”
“不否认她留在依布乌海的可能。”
摩西雅默然。
“我倒是听说,不少贵族少爷都已经得知佐伯爵膝下有一位貌美如花的侄女,人还没露面,咔莎庄园就已经收到许多求爱的信件了吧?”
“我不会让王女置身于这种联姻筹谋。”
“联姻说早了,应该关心的是殿下她本身。”格洛欧说,“伯爵,你也看见了那批玫瑰之院的学生,是大梦初醒,还是执着于那南柯一梦。”
马车突然骤停!
车厢内略微震动了一下,不等车厢里发问,随行侍从立刻上前靠近:“是前面有个拦路的孩子,穿得有些邋遢,像是救济院的,需要赶走么?”
摩西雅拉开了一点窗帘:“有什么要求?”
“是这样,他说前几天这辆马车撞伤了他的一个朋友,他是来讨要赔款的。”侍从语气笃定,“但是大人,我敢肯定我们从来没有撞伤过任何一人。”
格洛欧眯了半天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盖上了窗帘,黄昏时刻的光再次被盖住:“赶走吧。”
侍从刚领命退下,外面突然传来了几声大叫,两个侍从一左一右拉着那个男孩的胳膊将他拖走,然而他依旧再叫喊着一个发音非常奇怪的词。
摩西雅与格洛欧对视一眼,然后突然撑开伞打开了门,余辉的光芒依旧太耀眼,但那个词的震撼更大——血族语中的“夜莺”之意。
“教你说这个词的人在哪里?”摩西雅抬手让侍从将这个孩子带到跟前,冷冷问道。
男孩转了一圈眼珠:“给我一个金币。”
摩西雅看了旁边一眼,立刻有侍从拿出了一个金币放进男孩的手里
“应该在这附近。”
“具体位置。”
“我刚刚收过她几个银币来着,如果不是躲你们的话肯定没走远…”
格洛欧伸手:“银币呢?”
男孩警惕往后退:“你是个贵族,抢我一个贫民的钱?”
格洛欧缩了下瞳仁,微微举高了一点伞,随后一道残影猛地闪过,顿了一会后地上残留的破旧报纸哗啦啦被突如其来的风卷走,黑色的伞再次被接住,格洛欧伫立原地,将手上的一枚银币凑近了鼻子。
低垂的睫毛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右侧:“那边。”
男孩呆在原地,回神时吓得一抖,瞳孔急速闪烁,左右望了望想逃走,被侍从干净利落的一个手刀劈翻。
一个堪称拙劣的小计划,终于拦到平时根本接近不了的贵族,克维尔顿藏身在阴影中,手里翻转着身上最后一枚铁币。
马匹的嘶鸣声越来越近,车轴的响声也停下,在被马车遮掩下的绝对黑暗中,两双血红的眼瞳微微亮起了光。
摩西雅难以抑制激动,扶着墙走了几步,像是怕吓到了里面的身影,轻声道:“殿下…”
深红色外衣的女孩转身,那一刻马车前方刚刚吊上去的人鱼烛映在了她的脸上,素白如暮雪,瞳仁雨雾漫天。
… …
咔莎庄园中,刚沐浴完的克维尔顿拿了把银剪子,开始在沙发上剪头发。摩西雅坐在她旁边,欲言又止,她的确有些担心,至始至终克维尔顿都安静得不可思议,没有撒娇也没有诉苦,按理说她曾经在依布乌海,耍脾气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格洛欧,她捧着一杯加血的红茶,翻着膝盖上的一本书。
“殿下,你是怎么来到咔莎城的?”摩西雅还是忍不住问道。
“走过来的。”
格洛欧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翻书。
摩西雅动容道:“从西港口吗?”
“嗯。”
“你独自走过来的?有结交过什么朋友么?”
“我一个人,没有同伴。”
听到这里,格洛欧闷声吐了口气,扔开了书,光着脚走过来,看到摩西雅瞪视的目光,认命地回去穿了拖鞋再走来。她的个头跟克维尔顿差不多高,浅色的头发随便用一根发带挽起,披着睡袍,伸手就用手指抵住克维尔顿的额头,迅速往下按在她耳廓前方的位置:“你跟野生血族打过架?”
克维尔顿停下了剪头发,默默看着她:“打过。”
“赢了么?”
“没有。”
格洛欧不顾摩西雅在一旁的怒视,手指再次往下,擦过克维尔顿的锁骨:“你跟人类也交过手?”
“是。”
“哦那肯定没赢,人类喜欢几个打一个。”
“…我遇到过好的人类,或者好的野生血族。”
“肯定的,不然你到不了这里,就连我们发出去的探子,都不一定完全忠于我们的意愿…你是不是还相信过他们中间没剔除的几个叛徒?”
“是的,很相信。”
“你命大。”
摩西雅终于一把打掉了格洛欧的乱动的爪子,怒道:“你的礼仪老师要被你气死了!对殿下就是这么动手动脚胡言乱语的?”
“伯爵,殿下这个称呼私下叫吧,诺丹罗尔只有公爵及以上地位才有资格称为殿下。”格洛欧摸了下自己的手,毫不在意,“而且徒步走了九个月,遭遇这些事,很正常吧。”
“但这些话是这个时候说的么?!”
“早说晚说都一样,如果真的是伤疤,那只有一辈子都不要提了。”格洛欧还没说完,克维尔顿忽然接话:“我是不是要选金斧之院的课?人类的想法很奇怪,野生血族的想法我也没法弄懂,而且他们速度和力量都非常强。”
格洛欧想了一下,点头:“我出自金斧之院,《人族社会理论学》和《实战学》这两门是必修课,非常重要,我想殿下你有必要学一下。”
摩西雅也同意:“的确,玫瑰之院的孩子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被金斧之院的学生带领着学习,也许殿下你跟格洛欧小姐去那座席勒学院,也许会适应得更快。”
克维尔顿咬了下指头:“耳朵怎么办?”
摩西雅还没想好,格洛欧就先说了出来:“可以往后撇,只要不入军部那种严格核查的地方,在学院没人会失礼地去掀开一位淑女的鬓发,藏起来就好了。”
“我不要。”
格洛欧尝试说服她:“只是将耳朵往后按一下而已…”
“上次有个人要捏我耳朵,我拒绝了还以为我是开玩笑的,趁我不注意摸了,我当场把他咬出十九个洞。”克维尔顿以一种非常认真的眼神看向格洛欧,“你不要惹我。”
格洛欧:“…”
能连续啄了十九下别人还没反应过来…这点头速率得什么概念…
格洛欧只得看向摩西雅的反应,摩西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恍然大悟:“啊对,殿下你只有一颗牙,我刚还疑问为什么是奇数呢…”
格洛欧:“…”
这是重点吗!!
一番商讨后,在克维尔顿坚决的态度下,只能改为戴一顶大帽子。格洛欧捡起刚才扔开的书,拍了拍封面,递给了还在剪头发的克维尔顿:“这是我的笔记,里面是一些大家族的人物和关系图,恰当的交际手段我也写了,重点的我都画了圈。”
“为什么要看这个?”
“别怀疑我,这种东西对权术非常有利,如果殿下未来想要掌权的话,最好能背熟整个本子。”格洛欧说,“另外说一句,英雄都是被塑造出来的,如果想成为依布乌海的英雄,那在诺丹罗尔就得是一个能塑造英雄的人。”
“我为什么要掌权?”
“那殿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克维尔顿沉默地握着一缕头发,锋利的银剪刀靠了上去。
“理想与希望,我只是不想放手…任何一样。”
咔嚓一声,碎发飘散。
“我不想放弃依布乌海,以及我的王。”


总督


“我不想放弃依布乌海,以及我的王。”
这句话完全是依布乌海的官方口音,摩西雅与格洛欧对那一声“王”低头缄默。半分钟后,摩西雅站起来出门摇铃通知晚餐,而格洛欧则提醒了一句:“克维尔顿殿下,话说得很煽情不要紧,头发再剪就没了。”
克维尔顿握着剪刀看她:“你管我?”
格洛欧笑容不变:“想必是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吧,格洛欧·波因尔,诺丹罗尔血族总督之女,未来世袭公爵位,桑格兰地区教区长,‘众星之鹰’勋章得主,黑塔骑士副统领,以及蝉联两年席勒皇家学政斗桂冠。”
克维尔顿感觉到了来者不善:“你在跟我拼身份?”
“我是在告诉你,王女的身份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用的,起码在我这里就要打折扣。”
“你冒犯我了。”
“那你有本事让我屈膝么?”格洛欧双手背在身后,长袍的环带贴合腰际,站得笔挺,笑容依旧。
强大的气流一时间瞬发,窗户明明关牢,然而风声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以格洛欧为中心,咄咄逼人地进行无差别压迫。
克维尔顿剪得乱糟糟的头发也飘起来,啪得一声往前盖住了眼睛,她沉默了一会,伸手将额前的头发撩到后面:“格洛欧,请你出去。”
“为什么?”
“我要发火了。”
“那你能咬得到我么?我有一分钟解决四十五个野生血族的记录,你确定…”
她说话的声音哑然而止。
克维尔顿手上套着一枚灿若红玫瑰的戒指,凝血的光芒虽然黯淡,然而若有若无的血脉威慑之力绝不会令人认错,统御象征,血冕之戒。
格洛欧:“…”
她默默收起了力量,后退一步半跪于地,向着那枚血冕之戒垂下头。
克维尔顿一脸认真地握着戒指,蹲在沙发上,格洛欧觐见之后,抬头与她对视,憋出来一句:“殿下,能不能解释一下血冕之戒的来历?”
“修沃斯给我的。”
“王怎么会…”
克维尔顿理所当然:“就因为我的身份是‘不打折扣’的王女啊。”
格洛欧:“…”
很好,打老子脸的这笔账,我记下了。
… …
等晚餐备好后,格洛欧推拒了摩西雅的挽留,执意回到自己的住宅。克维尔顿坐在餐桌前,拿叉子钉着一根菠菜卷,向出门的格洛欧比了个鬼脸。
格洛欧:“…”
好想打人。
摩西雅送别了格洛欧,走到餐桌前坐下,叹了口气:“我跟格洛欧小姐商量过了,等手续办妥后,送你去席勒皇家学院学习,她刚刚承诺会保护你。”
克维尔顿嚼着奶油卷心菜,咽下去后才说:“她好凶。”
摩西雅摸了摸她的头:“她也是近百年综合实力最强的血族贵族后裔,被誉为‘西港口的星星’。”
克维尔顿顿了顿,突然看向摩西雅:“你是觉得,她才是带领血族回归的那个?你不相信我?”
“不是,虽然我不想说丧气的话,但恐怕血族一生都无法再归家,无论带领者是谁。”摩西雅轻声说,“她的名声之所以强盛,我给你看她的履历,你就知道了。”
迅速用完晚餐后,摩西雅拿出抽屉里的一叠履历纸递给了克维尔顿,封面是硬皮盖戳,线扎得很紧,克维尔顿吃力地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些基本资料。
“她没有母亲?”克维尔顿指着空白的格子。
“有的,但是没有血族母亲,因为波因尔总督没有娶妻。”摩西雅说,“波因尔总督爱上了她的人类母亲,然而因为禁令,不得将成年女人拥吮成血族。那时那位夫人已经怀孕,腹中是个人类家族私生女。在格洛欧小姐四岁那年,她的母亲被父族暗杀,波因尔总督沉默地回依布乌海申请拥吮收养这个孩子,并且带走了一位出身金斧之院的学术领袖…”
“学术领袖?”
“是的,非常精通于政权与谋略,计策出神入化,是未来的议政臣人选。”
“可带来诺丹罗尔做什么?”
“因为波因尔无法直接用鲜血宣泄愤怒,所以他找来最擅长此道的血族,通过政治渠道,彻底灭杀了那个家族,借教皇之手将他们一个个送上了绞刑架。”
克维尔顿摇了一下脚:“那…那位学术领袖呢?”
“她是格洛欧小姐的老师,或是说,指引者。”
见克维尔顿低头不说话,摩西雅继续道:“总督非常宠爱女儿,当年由于四岁的年龄略微超出了标准,他死乞白赖磨了很久,最终王还是同意了,并亲自赐予了祝福。”
“我没想到她的指引者是学术领袖…”
“不止,总督为她请了三位指引者,指定她为自己爵位的唯一继承人,给她配备了强大的师资团、秘书团、骑士团,不论什么都是以最高规格制定,她的履历堪称完美。”
“有多完美?”
“她在诺丹罗尔和依布乌海拥有双重学籍。席勒皇家学院有一项特别的秘密活动,只有成绩与爵位达到标准才可以知晓,‘十六星政治权力争夺联盟’,是优秀学生联合自己支持的国家真实的政斗,而这个,格洛欧小姐在七岁时就参加了。”
摩西雅再翻了一页纸。
“十岁时,与她联手的巴拓德盟国在角逐中获胜,作为巴拓德盟国派别的领军人,她受封圣城颁发的‘众星之鹰’勋章;以及十一岁时她支持席勒盟国,再次获益,拿到了一片完全属于她的地区,头衔是教区长,拥有实权。”
“十二岁她退出这项活动,转而协助她的家族,以及波因尔公爵的政权扩张;因此接管了席勒盟国的第一骑士团,黑塔骑士的副统领。然而由于后来军事监察有了新标准,她的瞳色、尖齿以及耳朵无法瞒过标准,借故休养,返回依布乌海欧柏学院,继续读金斧之院课程。”
最后一页纸,摩西雅看了前两行,说道:“至于在依布乌海,我想只需要一件事就可以证明,她是下一届学术领袖候选者。”
克维尔顿耷拉着脑袋半晌,冒出来一句:“她现在多大?”
“我想跟你差不多,殿下。”
“…”
摩西雅看着无精打采的克维尔顿,拍了拍她的背:“不过不用觉得有压力,金斧之院的血族身上都带着一点张扬的威压,也是因为他们必须跟人类打交道的必要原因。”她低声说,“其实殿下你身上并没有重担,你不是原始血脉,所以没有带领或统治血族的义务,王女只是一个抚养权所带来的称谓。格洛欧小姐是因为拥有公爵的继承权,未来也许是新一任的总督,所以她必须掌控更多的权力,而你从小就没有被作为一个王权继承者来抚养。克尔,其实你能从西港口走到这里,我很高兴。”
克维尔顿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后,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出了书房,抓门把手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扭头说了一句:“谢谢你为我考虑,但我之所以离开依布乌海,就是因为修沃斯在等我回去。”
“所以我一定会回去。”
她走出去,反手关上了门。


会面


摩西雅的委婉劝说和艰难险阻的实例也没能让克维尔顿改变主意,事实上,依布乌海的夜莺王女在一生中做过很多违背意愿的事情,但能贯彻她终身而不曾改变的,大概仅仅就此一件。
很多年后,她手握军刺站在巴罗伊五世的面前,已经步入老年的教皇不住地往上架起滑落鼻梁的眼镜,轻声问她:“你从刀剑和血火中艰难走来,一步步权高位重,只是为了这种会让你身败名裂的事么?”
克维尔顿说:“我所饱尝的痛苦与折磨,都是为了回家。冕下,我直白地说,我有多在乎我的故乡,我就有多不在乎我所创下的一切名誉。”
“故乡在你眼中如此重要?”
“是的,在那里沉睡着我的王,我离开了他,但期限不会是永远。”
… …
诺丹罗尔,席勒盟国,席勒皇家学院。
作为圣城直属的十八同盟国之一,席勒盟国因为极为强大深沉的波因尔公爵掌权而名列前茅。席勒皇家学院在第五纪元已被圣城收纳在案,前后共出过两位凯勒图家族教皇,六位枢机主教,至于有爵位的贵族更是数不胜数,盛名在外。
这样的财大气粗的学院,制度是相衬的严格,不允许半途入学,转学和休学也是被绝对禁止的,就连请假同样有限制。如若超出了标准,那么等待学生的只有一封勒令退学信函,且再不录用。
第九纪元的次年,迈希伦院长安静地坐在躺椅上,面前是两份学籍文件,一份厚重而略微陈旧,另一份薄而崭新,他沉默良久,还是直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印章,浇了红蜡在文件末尾,然后用力摁了上去。
桌上的铜铃摇了摇后,院长秘书推门走了进来,低着头拿起了两份文件,上面是两个名字,用红字漆了上去,笔锋冷峻。
格洛欧·波因尔,与克维尔顿·佐。
“这样算是违反校规了,院长。”秘书低声说,“您确定么?”
迈希伦院长垂着眼皮:“波因尔公爵的爱女求学,活人都不敢阻拦,校规敢么。”
秘书望向了另一份:“那为什么不推掉这个人的申请?'佐'并不是掌握重权的姓氏,写一封拒绝信应该不难。”
“有点难,这位小姐家族中的一位伯爵已经发话,如果学院胆敢婉拒,她会直接致信冕下,透露一些学院的财款疏漏问题…”院长慢慢伸出两根指头点了点最下方的柜子,“那位伯爵大人,已经将备份寄来了。”
秘书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两位小姐的入学手续。”
迈希伦院长默默往后靠在躺椅背上,余光看着秘书转身出门,忽然轻声道:“真的叫人很好奇啊,一个根基浅薄的伯爵,到底是怎么知道那种陈年往事的呢?”
秘书扣上门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再次低声陈述:“知道了。”
… …
初夏的六月,克维尔顿第一次前往席勒皇家学院,路上的梧桐树纷纷扬扬生出了叶片,风吹过哗啦啦地响,光斑透出来映在灰色的地上,影影绰绰。
在皇家学院的门前,地上均匀铺着一层蔷薇花瓣,黑色的侍卫持枪而立。另一辆马车停在旁边,一身骑士长氅的格洛欧拉着缰绳一跃而下,眼角和睫毛都被晕上淡淡的晶蓝,混着她的红色瞳孔,不注意还会以为是暖黄色,她扣了扣马车的玻璃窗,示意克维尔顿下来。
克维尔顿疑惑地开门,抬头就看见对面马车里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贵族,浅雪白的头发精心用碧蓝缎带挽起,面容成熟俊美,瞳仁中血色流动,奢华贵重的衣料极其贴合身材,袖口与手套相接处点缀着白色的蕾丝花边。
“我老爸。”格洛欧的介绍简单粗暴。
没等克维尔顿有什么反应,波因尔公爵已经微微向克维尔顿欠身,笑容得体:“克维尔顿王女殿下,前次去往依布乌海,未能及时晋见。我是爱尼诺仁·波因尔,自第四纪元以来任诺丹罗尔血族总督之位。”
他伸出了手,拇指略微往外撇了一些,其余四指朝上依次展开。
克维尔顿不懂他这个动作的意思,茫然地看着他,又望了一眼黑色侍卫强制清场的学院大门,找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看。
沉默了片刻后,站在一旁的格洛欧才意识到关键问题,在尴尬的气氛中压着声音道:“克尔殿下,我的父亲想向您行吻手礼,请问您是否接受?”
克维尔顿愣了会,才回魂一般将手递给波因尔公爵,公爵微笑地掂起她的指节,俯身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虽然在依布乌海曾经远远看过几眼随行在修沃斯王身后的诺丹罗尔总督,但真正面对时,克维尔顿莫名地紧张。她从来没有被当成有继承权的王女严格对待过,就算在国王身边能潜移默化贵族气质,但那份手握权力的淡然从容无法轻易模仿。
波因尔公爵看出她的不知所措,温和地笑了一下:“殿下,我此次前来,是想亲自见证血冕之戒的存在,希望您能允许。”
克维尔顿立刻看向了格洛欧:“你说的?”
格洛欧还未开口,公爵轻巧地截住了话头:“殿下,您的忧虑实在有些过甚,血冕之戒的所有权是独属于王的,您不必担心我会夺取,因为我并非原始血脉,实在没有那个本事。”他微不可察地侧身,以一种护犊的姿态遮住自己的女儿,“您也不必迁怒于格洛欧,毕竟有些秘密对于父亲,不算秘密。”
克维尔顿怔了一下,分辩道:“我没有说你怎么样…”
“殿下,我在诺丹罗尔留驻了四个纪元,数以万计的明枪暗战应该锻炼了我揣摩思想的能力与准确度,您不必反驳我,我对此太有自信了。”波因尔公爵说,“同样,您也不必怀疑我对王的忠诚,如果没有王的祝福,我无法熬过周旋于人类阴谋诡计的那段岁月。”
梧桐树叶飞旋,蔷薇香味弥漫学院铜门,黑铁马车间的王女与公爵默默对视,最终克维尔顿从层层叠叠的繁复衣裙中再次伸出了手,拇指上佩戴着一枚血玫瑰色的贵重戒指,纵然光泽黯淡,依然威仪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