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淡淡地微笑,在焚天灭地般的剧痛中扬起下颚,望向无尽长空。
第八纪元零二九年,末代血族之王修沃斯,燃烧了自己全身的原始血脉。
… …
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摇摇晃晃着一艘胡桃船,女孩抱着自己的膝盖,一遍又一遍抚摸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突然某一刻,这枚戒指上淡淡闪烁的光芒猛地消失!
克维尔顿呆住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远方,看不见的气流环绕在那里,最终似乎无声地爆炸在中心盛开,席卷了整片地域,荆棘丛生,旗帜都像是结了冰,风声止息。
仿佛凝固成了琥珀。
海潮一声又一声拍击着船舷,而后忽然又叹息在海底浮上来,传说中的海女摇着鱼尾露出了身体,目光悲凉哀婉,朝着依布乌海的方向低头。
克维尔顿怔了一下,忽然拿起随身带着的兰德风笛,刚吹出了几个音符,海女们就转头看向了她,然后突然潜到她的船边,盯着那枚血冕之戒。
“你们…你们认得这个戒指?”克维尔顿结结巴巴地说。
海女们相互望了望,没有说话,随后一声长啸响起,她们忽然握着船舷,在风浪中推着它前行,离那片死寂的国度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只剩凄厉的风笛声在海风中,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勇敢的混血英雄终于踏入诺丹罗尔,美丽的君主还在依布乌海的荆棘中沉睡…

难民


空无一人的西港口湿淋淋地伫立在海潮里,高耸的礁石上有着层层叠叠的蜡烛,白色的人鱼烛闪着零星的光,呼唤遥远的彼岸。
第八纪元刚刚度过三十余年,一场从诺丹罗尔西面海域的风暴就从西港口而来,浩浩荡荡袭卷了四十多个城镇,靠打渔为生的难民纷纷逃离所处地,徒步往内地避灾。
年迈的教皇巴罗伊四世在惶惶不安中召见了枢机主教们,这场灾难被视为神的预兆,最终圣堂向整片诺丹罗尔上的盟国和附属国发布了通告——将第八纪元强行终结。
在这个通告发出去不久,巴罗伊四世死在了一场圣火弥撒中,新任教皇巴罗伊五世继位,他握住权杖的那一年,被定为第九纪元的初年。
年轻的巴罗伊五世久久伫立在贝梵纳宫的高塔上,厚重的纯白绣金长袍拖在地上,肩带缀着剔透的蓝宝石。他望着西港口的方向,那里还持续着滔天巨浪。
“冕下?”身后的侍从官低低开口询问。
“我感觉什么东西过来了。”
“西港口被淹没了三分之二,许多巨海鱼正顺着浪潮往内迁移,冕下说的是这些么?”
“不是。”
沉默了一会,教皇像是自言自语:“上一个纪元被拦腰截断,那么这一个纪元…能坚持九百年么?”
… …
诺丹罗尔,查尔斯附属国,刀瑟城镇。
黑色的马匹在铁面下面喷着一团团的热气,马鞍上的骑士举着长矛用官方语号令着城墙上的卫兵将门打开,粗壮的轮轴转动,铁索窸窸窣窣的,插着铁钉的木门终于被升起。
焦虑不安的难民们此刻一股脑涌了进去,惹得黑马一阵嘶鸣。经过长途跋涉,能随身带着的包袱已经不多,难民们将为数不多的吃食都拿在手上,紧紧攥着。
坐在马背上的骑士们冷冷地看着这波难民潮,自从西港口被淹没,离得最近的查尔斯附属国,可以算是接受难民数量最多的国家了,今天已经是第六波。
“也许应该向公爵大人进言,不再允许难民入城。”
“大人也无法做出决断吧,这是来自圣堂的命令,谁能反抗圣堂?”
“但没有补发物资,一个小小的附属国并没有太多的存粮,难道让我们查尔斯人和这些逃荒渔民一起饿死吗?”
“现在城内一个晚上能抓到好几十次盗窃案…都在厨房。”
“不如都杀了吧,反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看着也没用。”
“别乱说,神会惩罚你的。”
“神杀死的是异教徒,我这么虔诚的信徒,怎么会被惩罚?”
“如果神不杀你,那我来好了。”
正在嬉闹的几名骑士皆是悚然,猛地翻身下马跪倒,低头盯着停在面前的马蹄:“军务官大人!”
拿着烟卷的男人只披着一件大氅,里面露出柔软的衣料,他散着头发,面容英俊,暗金色的瞳仁被眼皮半遮着,显得居高临下又漫不经心。
其中一名骑士磕磕巴巴道:“军务官大人…怎么突然来城门,此刻难民数量庞大,难免会冲撞…”
军务官望着汹涌的人群很长时间,才以一种恶作剧的口气说:“刚才开玩笑的,神的确不会杀信徒,我也不会。”
“…是,是。”
“我刚才遇到了一个…女孩。”军务官忽然又道,“所以过来借点糖果,你们谁有?”
一刻钟之前,军务官范赛斯?昂的确遇见了一个女孩。
难民潮中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孤苦伶仃的女孩子也比较常见。她们通常结伴,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抵触地瞪着人,像几只炸毛的小猫。
然而当范赛斯骑马到长街的尽头,看见无居所的难民们席地而睡,一个孤零零的女孩站在街角,袖子因为潮湿贴在手臂上,深红色的裙子却被风吹干而飘动,她平静地望着远方,雨水般的瞳仁中仿佛凝了水珠,雾蒙蒙的。
范赛斯短暂停了一下,那一个瞬间那双眼睛给他莫名的感觉,就像是身处在纯洁光芒的圣堂中,泉水中端坐着圣女像,没有表情却满含哀凉。
真奇怪。
范赛斯握住缰绳,有些拿不准,这个女孩的神态和举止都太像一位贵族,也许是翘家的某位小姐?如果真的是那样,在难民区太危险了,天色渐晚,还是早点回家好。
于是他下马走了过去,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绅士地行礼:“恕我冒昧,我是范赛斯?昂,圣城昂伯爵之子,请问你是迷路了么?”
女孩微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微风拂起她的额发,时间寂静。
“不是。”
这句话刚出口,范赛斯就觉得自己也许猜错了,她的用词非常僵硬,像是一个初学者,口音也不完全正确,且完全没有任何礼貌用词,这在上流社会堪称粗俗。
范赛斯松了一口气,本想直接离去,然而出于一股莫名的尊重,他克制住了步伐,顺着话继续问了下去,并寻思如何恰当地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克维尔顿。”
范赛斯等了一会,才发觉这个女孩全然没有了下文,这才诧异问道:“没有姓氏么?”
“没有,就是克维尔顿。”
范赛斯更加惊讶,他紧了紧白色手套,忘记了接话。
姓氏象征了很多东西,没有姓氏的人基本可以视作低贱的,要么是贫瘠之地的放逐者,要么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没有一个家族赋予的姓氏,就证明你没有足够有力的后盾,那么就算杀了你,也少有可能会招惹到报复。
所以没有姓氏的人在谈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都近乎于病态的谦卑,刻意逃避与隐瞒…但这个女孩不一样,她谈及这件事时,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理所当然,仿佛是在宣告,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姓氏都不配缀在她的名字后面。
真是太奇怪了,一个连口音都不标准的女孩,为什么会有这样与生俱来的骄傲?
“你是谁?”范赛斯又问。
“克维尔顿。”
“你的名字我记住了,但不是问这个,我想知道你的身份。”范赛斯开始拿出一卷小纸,大氅内侧缝制的口袋里还有点烟丝,他慢条斯理开始卷起一根烟,然后轻声道,“你着实不太像一个渔家女,你的身上…很好闻,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香料,但必定非常高级,也相当昂贵吧?”
女孩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克维尔顿已经察觉到了范赛斯的态度变化,他开始通报姓名与父辈爵位,这是贵族之间的交际方法,然而此刻非常随便讨论她身上的香料,很明显已经将她从他的阶层剔除了。
但是没办法,克维尔顿从小学习的是纯正的依布乌海血族语,这跟诺丹罗尔的语言根本不是一个语系。她从西港口走上陆地,这段时间会的也仅仅是一些基本用语,而且夹杂了非常多低层民众的俚语,口音杂乱无章。
但她的仪态无可挑剔,纵然在依布乌海没有被约束过,但耳濡目染的尊荣已经在一朝一夕中逐渐成形,一路走来,有太多的人问过:“你来自哪里?”
“你来自哪里?又怎么会在这里呢?与尊贵的家人走失了么?”
克维尔顿唯有沉默。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克维尔顿戴上风帽将耳朵藏起,跟着难民潮一起行走,她小心地隐藏自己,近乎逃避地看着这个世界。
“我是克维尔顿,我来自遥远的依布乌海,我要成为一个英雄,我最终必会与我的王与家人重逢在故乡。”
她默念着这些话,看着远处经常发生的偷窃或是抢劫,还有旁边贫穷与饥饿的人,忽然觉得这些话苍白无力,却又带给她最后一点温暖的希望。
这么一点点像飘摇火星的希望太不容易了,她甚至不敢将之拿出来放在手心,更遑论分享给他人。离开了依布乌海,就像是蒲公英离开了根茎,这个世界需要爱的人太多,而她能给的太少,但当她本能地照顾关心别人,又有太多人怀疑她拿出的爱。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这句话发生在依布乌海,温柔的王拥抱了她的无助。
“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这句话发生在诺丹罗尔,警惕的难民讥笑她的脆弱。
克维尔顿疲倦地抱着臂弯里的袋子,那里面有她的日记和其他的一些东西,沉默了一会,她望着面前披着大氅的英俊高官,忽然很想踩他一脚。
这些自命贵族的人最讨厌了,前恭后倨变着脸玩,既然看出来她没有价值那就赶快骑马走吧,继续扯七扯八还要干什么?我什么背景跟你有关系么?我说是依布乌海的王女你又能怎么样?喊我一声殿下么?也许会嘲笑着问依布乌海在哪里吧!
人类都是讨厌鬼。
范赛斯刚把烟搓好,一抬眼就看见克维尔顿敌视的眼神,愣了一下,这种敌视的意思太纯粹了,看你不爽让你滚。贵族们都没有这样的眼神,交际圈里需要的是虚与委蛇,绅士与名媛相互瞧着眼波荡漾,实质藏着刀锋与盾,暗暗较量一刻不停。
范赛斯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只不过搓了根烟,招惹了这个小姑娘哪里,难道是不喜欢烟味?范赛斯摸了一下口袋里火柴盒,然后将手拿了出来,仅仅夹着那根未点燃的烟。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孩子。”范赛斯说。
“我不想回答你,请你也忘掉我的名字。”克维尔顿用不熟练的诺丹罗尔语拼凑着说完这句话,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范赛斯:“你…啊!”
“抱歉,我是故意的。”
她踩着范赛斯程亮的靴子过去了。


收留


范赛斯·昂出身于圣城的昂家族,能在众国簇拥的圣城扎根,算得上是一等家族。然而范赛斯的父辈就与家族关系不密,从小游离在外,因此才屈居于一个附属国任职。
查尔斯国是西铎凡亚国的附属,这意味着这个小国根本没有一位真正的君王,最高的统治者是公爵。查尔斯公爵在看完范赛斯的推荐信后,颤抖着取下了鼻梁上的镜片,站起来亲热地握着他的手,说完全没有问题,能让如此英俊勇敢的年轻人担当查尔斯国的军务官,这是我们的荣幸!
无怪查尔斯公爵如此作态,在这个小国里的公爵甚至不如圣城里的伯爵,而昂家族,到目前为止,已经交替出任过四十七位公爵。
他当然可以拒绝一个小小的范赛斯,但是他惹不起范赛斯·昂。
而那一年范赛斯骑马穿越了大半个诺丹罗尔来到查尔斯国,其实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在父母的眼中其实很不学无术,他们把他送到圣城最好的神学院,希望他毕业后可以做一些牧师或者教士的职业,但是范赛斯中途辍学,因为他聚众斗殴。
“我才不想每天张口闭口都是神,神难道还会惩罚我么?他不是一直非常宽容么?那就闭嘴吧,我有我的生活,才不想去侍奉某个老家伙。”
年轻的范赛斯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被父亲砸了三个茶壶后,又出去找狐朋狗友玩牌,这样一直到成年,家族随随便便就施舍了他一封推荐信,将他打发到遥远的西港口那边。
范赛斯没有想过那封推荐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然而查尔斯公爵却将他夸上了天,给予他掌控实权的军务官职位,议会时甚至让他坐在右手边。
很多次夜晚,范赛斯都捏着那一封陈旧的推荐信,摩挲良久。
推荐信上面很官方化地写着几行字,在家族中这种东西应该是批量生产的,然而最有价值的只是信封上的蜡印,凝结的红蜡形成了从盾牌里长出的橄榄叶,这是昂家族的家徽。
于是在他十九岁那年,他突然后悔了。
他发疯一般联系曾经的朋友,追寻分析圣城的一切消息,努力列举自己的功勋,想借此返回圣城,他想进入家族内部,获得更大的权力。
十年过去了,没有人回应他。
他在一遍又一遍的失望中终于明白,他对于家族,其实已经失去了价值,他是作为一个驱逐者被赶到这个小国的,父母送别他时沉默的双眸,他终于明白这就是所谓“神”的惩罚,或者说是过去给他的惩罚。
在西港口遇灾后,他在阴雨连绵中好不容易点燃了一根烟,站在塔楼上吐出烟雾。
他放弃了。
放空的脑海里全是辛辣的麦芽酒和软玉温香的女人,此时的范赛斯绝对没有想过,在很久之后,披着雪白长袍的少女将权柄送到了他的手中,他靠着一只白色长手套杀入了阔别已久的庞大家族。
她的头顶上,夜莺王冠仿佛在嘶鸣。
… …
查尔斯附属国,刀瑟城镇。
“你要吃点糖么?”范赛斯牵着打着响鼻的马,略微弯着腰,将手里皱巴巴的几粒硬糖试探地往前递了递,“很甜的,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吧?你不要么?”
“我不吃,没办法刷牙。”克维尔顿说。
范赛斯眨了眨眼:“谁会管你刷不刷牙?”
“不行,吃了甜的不刷牙我睡不着。”
“…怎么那么麻烦?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样的生活的确在逐渐降低我的底线,但吃糖不刷牙还没有到我的底线。”
“你还是好麻烦。”
“你也很烦。”
“…”
夜幕降临,比起刚才的雨天也只是更加阴暗,路旁被玻璃罩起的蜡烛飘摇不定,光芒隐隐绰绰,黑色的城镇中几缕橘色的光,打鼾和笑声忽远忽近。
范赛斯从守门的骑士那里搜刮到了一些糖果,原本以为需要找上很长时间,但她居然还站在那个街角,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只不过因为有点冷,蜷着小拳头放在嘴边哈气。
但是凑上前的这一场对话还是被迅速掐断,有点像吵架,然而根本没有吵架的气氛。
而且跟一个孩子吵架太掉价了,范赛斯忍了忍,又问:“你晚上就在这里睡?”
“嗯。”
“晚上可能会下更大的雨,又寒冷又潮湿,你的关节会冻坏的。”
克维尔顿很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来关心我?”在范赛斯一惊之下反省自己这话让人感觉有意图的时候,她指了一下旁边鼾声大作的难民,“你的同情心不该用在他们身上吗,比我老比我多病比我更饥寒交迫,还比我丑。”
范赛斯:“…”
孩子,你小心他们起来揍你。
克维尔顿见范赛斯脸色僵了一下,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血族的血脉天生就有强势的修正性,被拥吮的婴儿就算长得再怎么不堪,成长后都五官端正。因此“容貌缺损”在依布乌海被定为是一种病症,是因为血脉修正过程中出了岔子,这是需要请医师治疗的。
她是玫瑰之院的学生,对于人类几乎一无所知,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人类很不喜欢血族,恶狠狠地说要烧死所有的吸血鬼,所以她很谨慎地藏起了耳朵和尖齿。
范赛斯盯了她半晌,没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知错就改的表情,叹了口气:“天很晚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有没有亲人?如果你真咬定你就是个难民,那就算你真是个贵族小姐我也不管你了。”
“我不是难民。”
范赛斯嗯了一声:“好,很乖,你家人的身份和住址有么?”
“你认识摩西雅么?”
“不认识,那是你的谁?姓氏呢?”
“我的指引者,就是…老师,摩西雅佐。”
范赛斯认真看了她半晌,忽然哼笑了一声:“你在开我玩笑么?我问的是你的家人,你的父亲或者母亲!远方亲戚都可以,老师是怎么回事?我曾经有十八个私人老师,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
克维尔顿默默地看着他…十八个指引者,这人好像有病。
范赛斯和克维尔顿都用一种“你他妈是在逗我”的眼神对视,对视了半天克维尔顿累了,垂下头找了块稍微干燥的地面,靠着墙角坐下来,抱着袋子准备睡觉。
范赛斯:“…”
诶?
范赛斯等了一会,然后一把拽住克维尔顿的手臂,双手托在她的腋下将她放到了马上,不等她出声就抢先道:“我给你找个落脚点,你不要吵。”
克维尔顿没坐稳,往右滑了一下才抓住鬃毛,马有些痛地嘶叫了一声,甩了甩长脑袋。
范赛斯拍了一下她的手,将缰绳递给她:“哦,为了不影响我的风评,反正不会是我家。”
… …
刀瑟镇上到处都是露宿街头的难民,范赛斯牵着马走在前面,有路过巡逻的骑士都躬身退开,转头时都惊奇地看着马背上的深红色身影,议论纷纷。
“记得抬头,别让人觉得你像个贫门女…”范赛斯刚回头想教育教育克维尔顿,然而他刚说了一半就觉得没必要说完了,女孩轻轻垂眸看向他,她显然很不习惯骑马,但是如同每一位午后跑马的淑女那样,带着目空一切的闲雅。
“挺像回事的。”范赛斯点点头,绕过几杆晾晒的衣服,敲响了一闪被熏得漆黑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面貌平庸的老人,他茫然握着一盏烛台,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范赛斯,哆嗦了一下,赶紧低头:“军务官大人…”
范赛斯漫漫嗯了一声,张开手臂将克维尔顿从马上抱了下来,摩挲了一下袋里的烟丝才说道:“我把一个孩子先寄放到这里,她也许有很大的身份,但无法确定…总之,好好照顾她,听懂我的话?”
老人吭吭哧哧地点头,将烛台往后撤了一点,伸出了手,却又犹豫着收回来,只是将门拉得更大了一点,方便克维尔顿进去。
克维尔顿转头看了一眼范赛斯,忽然歪了一下头:“谢谢。”
范赛斯敷衍地摆着脸色,耸了下肩,牵着马转身离开,只听见背后的门关起来吱呀一声。
刚到路口,范赛斯就伸进大氅内的小袋,准备拿一张小纸和烟丝再卷一根烟,结果意外摸到了一个有棱有角的小东西,拿出来一看才闻到一点奶油的香味。
他从不带这种吃的,应该是那个孩子默不作声给他的…谢礼?
范赛斯笑了笑,剥开一块小糕点的锡纸壳,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
他皱了皱眉,又吐了出来。
口味怎么这么奇怪?就像是…血味?


野生


老人在灶炉边收辍了一下,又拿出了几个破损的瓶瓶罐罐,稍微弄了一下,然后将一碗冒着气的稀麦片和一碟奶酪拿了过来,放到克维尔顿面前。
克维尔顿双手捏着裙角,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又抬头看了看老人,小幅度地摇头:“不用,谢谢。”
老人像是没听见,握拳放在嘴边,弯腰咳嗽了几声,慢慢撑着墙走到一个房间,将一张毯子抖了抖灰,铺在石台上,又抱来柔软的干草塞在底下,最后翻箱子拿出一块陈旧的粗麻布被套,叠起来放到那张简陋的床上。
“你的。”老人言简意赅地说。
“我叫克维尔顿,你可以叫我克尔。”克维尔顿微微点头。
“丹金。”
这一片区域临近管辖区,并排的房屋前面搭着杆子,居住的大多是士兵,常年积淀着一股不见阳光的汗湿腐臭。丹金曾经服过兵役,年纪大了后就一直做保养兵器的活儿,房间里放着很多油罐和磨砂石,擦得漆黑的布堆在一起。
丹金是个习惯埋头干活的老人,妻子死于难产。有一个儿子,但是几年前跑去做悬空加固城墙的工作时,不慎摔断一条胳膊,丹金勒令他不准再去做那种危险的事,于是养好胳膊后只能去镇上帮忙修补一下泥墙。
克维尔顿对不熟悉的人都很少说话,更别提这一对父子本来就很寡言,她有时会出门去街上看一看,有几次城门又开了,难民再一次冒着雨涌进来,泥水乱溅。
十几天后,克维尔顿突然在睡眠中惊醒,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干燥得起毛,尖齿和指甲又痛又痒,她慢慢抱住了身上的被套,整张脸都难受地皱在一起。
血族可以很多天不用正式进食,所以就算每天定时用餐,食量也非常小,大部分是掺着血的素食;克维尔顿在依布乌海生活太久,早已习惯这种饮食。
虽说克维尔顿每天都吃了麦片,然而她带在身上的那些血制品早就吃完了。
她要血。
克维尔顿翻来覆去很久,越来越烦躁,最后下床走到了丹金和他儿子丹利房间门口。路过桌边的时候她拿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抿着,试图缓解干渴,然而效果甚微。
来回走动的过程中,她在组织措辞,因为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所以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是比较委婉地问:“你能不能闭上眼一分钟?我不会伤害你的。”还是比较直接地说:“我非常渴,我只想要一个小盐罐子那么多的血就可以了。”
“…”
好像不论哪种都有点奇怪。
克维尔顿徘徊了一阵,从椅背上拿起的披风,小心地兜住耳朵,随后悄悄推开门走出去。
深夜的刀瑟城镇只有零星几点光,很长一段日子都没有放晴,乌云压顶,夜色尤其浓重,路边有野蔷薇半开不开,颜色深沉诡异。
克维尔顿无声地走在街道上,喉咙的干哑越来越严重,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越走越快,最终无意识地撞入了一条狭窄的小道,然而巨大的撕扯力突然袭来,一瞬间她被勒住脖子拎起,风帽被掀开,一股新鲜血味扑面而来。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对面的那个倒是愣了一下,慢慢把她放到了地上:“同族?好小只。”
克维尔顿下意识抖了下耳朵,抬头望向那个血族,他穿得很考究但是成色很旧,嘴边还有血迹,微微露出的一对尖齿阴森森的。
“饿了吧?给你。”血族转身扛起一个昏迷的人,扔在克维尔顿面前,砸起一捧灰尘。
“…”克维尔顿怔了一下才蹲了下去,看见那个人类呼吸微弱,脖子上汩汩涌出温热的血来,迟疑地伸出手指,沾了点血含在嘴里。
那个血族也蹲了下来,歪着头看克维尔顿一直用手指蘸着吃,有些着急:“你是刚被拥吮么?这是主食又不是果酱,你的牙是摆设吗?”他捏住克维尔顿的下巴,让她张开嘴,顿了一下后又皱眉,“你怎么只有一颗牙…而且瞳孔也不是红色,耳朵…嗷!”
克维尔顿一口咬在他手上:“我耳朵是真的,你不要碰!”
血族疼痛难忍地捂着手:“有必要这么咬我吗?我还好心分你东西吃。”
“碰了我就跟你翻脸。”克维尔顿强调说,“我说翻脸就翻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