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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存
第八纪元初期零二九年的冬季,很早就开始飘雪,王城到处都是白色,白涯树生长出了枝桠,纯白色的叶子冒出了尖。
血族子民惊异于这场雪的过早飘零,不过孩子们更开心,不光是欧柏学院停课,所有的学院都因为这场无足轻重的雪天而暂停了授课,也算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小假期。
正准备延长请假的克维尔顿放了下笔,望着诺亚城远处的海潮,搓了搓手。
… …
王女克维尔顿抵达诺亚城八天之后,王城突然发布一封充斥凛冽寒冬气息的诏令。
红色披风的诏令官拿着这封印发数万张的诏令,前往不同的城镇,确保每位子民都能看到,并尽快做出抉择。
命运的抉择。
摩西雅镇定望着远方向诺亚城行驶过来的数千艘大船,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转头向卫兵颔首,低沉轰隆的号角声立刻蔓延开去,所有血族仰头,每一双红色的瞳仁都溢满了震惊。
克维尔顿不明所以地跑了出来,扯了扯摩西雅的衣角:“怎么了?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吹那个很吵的东西?”
摩西雅回过头,朝她淡淡一笑:“那个是号角。吹响它,就意味着,战争来临。”
… …
依布乌海,王城,绽放殿堂。
十六位议政臣呈弧形站立,他们其中不免有不太喜欢修饰边幅的老血族,经常里面穿着睡衣外面披着袍子就直接上朝会。然而此刻他们每一个都肃然站立,浆得笔挺的衣领、厚重而熨烫完整的长袍、擦得发亮的金扣子,以及沉重坚硬的战靴。
所有的贵族都被国王亲自签发的谕令召集,有些年轻的管家甚至是头一次接到那样重要的信封,用印着血冕之戒图纹的热蜡封住,拆开后,是依布乌海最铁血的召集令。
第二纪元之前的君主,斐吉赫王曾冷酷地拿着装着谕令的红色信封,一字一句:“王之谕令,不遵者,皆可视为反叛,火刑,无赦。”
数十个书记官捧着几大本爵位纪册,每一位贵族前来,都必须上前通报出自己的爵位、家族以及姓名,然后递上所收到的谕令函。
这项程序有条不紊,贵族们并没有明白事情的起始,但依然首先遵从了这样的次序。书记官蘸墨快速书写,一时间绽放殿堂前只剩下了笔尖的沙沙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等所有贵族的名单都填写核实完毕,书记官向议政臣汇报后,默默退回旁边。
到此为止,贵族们没有贸然出声,依照爵位伫立雪中,飘忽的雪花舞动着他们黑色的衣袍,胸前的家徽熠熠发光。
终于一位议政臣走到了他们面前,将诏令官发布的诏令递给了其中一位,让他们传阅,短短几行的字体很快浏览完,当诏令回到议政臣手中时,气氛已经凝重无比。
他们熟记着历史的惨痛,祖辈或父辈的鲜血染红了整整一个纪元,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没有惊慌,只是存有悲壮。
“贝烈梅之战的续章么…”有贵族轻声叹息。
“九大深海封锁遗迹无法再修补,已经开始龟裂,王还在尽力维持着封印,给我们留有时间。反叛者倾巢而出的那一刻,必须保证需要离开的血族,全部安全前往诺亚城上船。”
“全部的血族子民?”有贵族问道。
“金斧之院必须前往诺丹罗尔,他们终将去往那里,并且比其他血族更懂得人类的社会与生存;至于其他的成年血族,因为无法确定他们是否适合在诺丹罗尔生存,所以给他们充裕的时间,让他们自己来选择。”
“选择?”
“跟随金斧之院的同伴去往新的土地,或者留下来作战。”
一位女伯爵忽然开口:“那孩子们?”
“一律上船,他们有更强的适应能力,他们的抚养者也必须上船。”议政臣轻声说,“我无法否认男性血族与女性血族就算不经过训练,都有着卓越的战斗力,但是未成年的血族…他们留下来有什么用?这是战争,不是游戏。”
短暂的沉默后,有一位贵族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雪停之时,封锁破裂。”
贵族们面面相觑,这需要立刻准备组织血族撤离任务,核查自己治下的城池,登记离开数量与留守数量,随后护送他们有序前往诺亚城。
“王已经前往封锁之地,目前无法见任何人。”议政臣说,“但他会感知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给予我们绝对充裕的时间,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所以,去做吧。”
… …
依布乌海,诺亚城。
克维尔顿的脑海仿佛被轰炸了一遍,无数的“不可能”撞来撞去,她听完摩西雅所说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她试图跟摩西雅讲道理,首当其冲的就是子民撤离问题:“第三…还是第四纪元,不也是有一场战争吗?我也没看到说让血族子民去…去诺丹罗尔避难,诺丹罗尔可是人类的领地,那不属于我们。”
摩西雅没有反驳她,只轻描淡写补充了一句:“那殿下应该知道,贝烈梅之战,起码还有五位原始血脉。除去较为年迈的苏路曼王,此外还有帕亚特殿下、瓦拉塔殿下、修沃斯殿下以及伊温殿下,无一不年轻,无一不优秀…但是这一战,原始血脉,只剩下了王,已经活了…漫长五个多纪元的修沃斯王。”
克维尔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忽然推了摩西雅一下:“你骗我。”
“自从你闯入九大深海封锁遗迹起,王就明白,遗迹撑不了太久了。”摩西雅说,“所以周密的部署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让更多的孩子转入金斧,学会适应诺丹罗尔的生活、让议政臣暗地将有此意愿的侍卫训练成军队、与总督波因尔商谈安顿子民的问题,还有来接我们的船…”
克维尔顿忽然大叫:“我才不走!我是玫瑰之院的学生!我不能去诺丹罗尔!这是法典规定的你不能违抗法典!”
摩西雅毫无波澜地说:“王给了成年血族抉择的机会,因为要尊重他们的意愿;但是没有给未成年,因为你们的思想还不成熟。所以很抱歉殿下,这一次不算违法。”
克维尔顿瞳孔放大,她不住的后退,似乎想逃避这个结果,然而她身后出现了卫兵,摩西雅走过来,抱了一下她:“殿下,我知道您想拯救王国,就像童话中的英雄一样。但是,战争是非常非常残酷的事情,您应该清楚‘原始血脉’的强大,对么?可在贝烈梅之战中,却连续陨落了四个…三位战死,一位自杀…”
摩西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贴近她的耳朵:“等你真正长大了,就会明白,有的时候一些事情是你真的无能为力的,竭尽所能,依旧…无法企及。”
王女雨水般的瞳孔中,灼烫的泪水终于聚集滚落。
… …
依布乌海的贵族们在让子民们选择以及撤离时,同时熟悉如何指挥军队,反叛者没有理智,如果他们没有一位能有效作战的领袖,那么他们会本能地杀戮,而且无头苍蝇一般乱走,甚至可能追上离开不久的船只,漂泊去诺丹罗尔。
议政臣传达了国王的原话:“阻止反叛者追击船舶,以及前往诺丹罗尔。这是血族先辈犯下的错,我不会让人类来承担,付出代价的,本就应该是我们自己。”
有贵族问道:“反叛者会从什么地方出现?”
“深海,因为封印遗迹环绕依布乌海,所以他们会环形包围这片国土。”
“所以军队是要在更远的地方包围他们?”
“是的,收拢他们,将他们逼入依布乌海土地范围就可以了。”
“接下来…是厮杀么?”
“不知道。”议政臣忽然跪下,“王,您终于来了。”
光阴流逝,诺亚城停靠的船只已经送走了大半,余下的血族子民陆陆续续离开,贵族们清闲了下来,剩下的事情都由总管摩西雅负责。很少人知道,身兼王成总管多年的摩西雅,却是毕业于“金斧之院”,然而她却留在依布乌海长达四个纪元。
在汇报自己的任务完成后,贵族们就留在了王城。他们其中有的抚育的孩子还未成年,于是家眷中至少有一位抚育者被强制前往诺丹罗尔;而有的并未有孩子或孩子已成年,于是不愿离去的家人微笑着,拿起了军队中备用的骨剑。
在接到谕令后,他们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国王。重返王城的国王披着深红的长袍,指间戴着的血冕之戒闪着淡淡的光,面容疲倦至极。
忽然王城的城门被撞开,所有贵族回首,国王也抬眸看去——那是一位女性血族,亚麻色的长发扎起,贴身的盔甲上烙印着家徽与姓氏,她挟风声而来,凛冽如刀。
贵族们本能让出了一条道路,格尔木侯爵夫人穿戴着家族的铠甲而来,站定于殿堂之前,佩剑跪下,唇齿间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王,虽然安瑞·格尔木请辞了他那一代的侯爵之位,但是我的名义还是格尔木侯爵夫人,托逊公爵之女,弗莱蕾·托逊。我的父亲为了守卫国土战死于贝烈梅之战。”她的嗓音温暖而坚毅,“那么,我将继承他的荣光,死在国土上,没什么可惧怕的。”
议政臣们注视着她,贵族们也注视着她,这一刻她的骄傲压倒全场,令人噤声。
国王遥遥看着她,眼中似有什么碎开,然后他轻轻一笑,走上前伸出了手。
“弗莱蕾·托逊,愿你不再悲伤与疼痛,我以王的名义,赐予你祝福。”
侯爵夫人侧过头亲吻了他的戒指,昂起头笑了一下,那一笑风华不减,像是五个纪元前,埃卢·格尔木在画室中遇到的璀璨阳光。
… …
依布乌海,诺亚城。
安瑞误打误撞转学了金斧之院,此时就算他已经越过了成年的那条线,也必须乘船前往诺丹罗尔。可当他看见母亲一身铠甲前来告别的时候,突然犹豫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很勇敢,从未想过母亲更勇敢。
一生握画笔的手,却毅然拿起了刀剑,佩戴祖传的家徽,站在了军队前方。
安瑞忽然抬头问了母亲一句话:“妈妈,我是懦夫么?”
侯爵夫人看着他,镇定又温柔地回答:“不是,每个血族的一生都是不同的,也是自己独有的,有的时候一个决定并不能证明你是怎样的人;因为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正确或错误,但它们会在你心中又明确的价值。”
安瑞茫然又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侯爵夫人笑了笑:“你只是你自己的,所以你的价值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别人没有资格指摘,就像我不会强行挽留你,你也无法改变我留在这里的决定。”
安瑞点了点头,又问:“那我还能回来吗?”
“嗯,王祝福过你,愿希望永不灭。”
侯爵夫人亲吻他的脸颊,低低说:“妈妈爱你。”
所有血族在告别结束时都掰断了人鱼蜡烛,送一半给即将远去的亲友,这是出自金斧之院的习俗。人鱼蜡烛燃起的火不会被风吹灭,除非蜡烛完全变成轻烟,否则它会坚韧得一直燃烧,血族以此作为送别和纪念的仪式。
话语声渐渐消失,紧紧拥抱或者低声诉说的血族们都逐渐分离,上船或留下,他们没有丝毫迟疑,站在了属于自己的地方,握着手中的蜡烛。
摩西雅清点了数量,忽然拿起手杖,用力击碎在船舷上,试图打破这份令人心悸的沉寂,高声道:“船还没有满,谁还愿意上来?”
无人应答。
“还有谁?船还有很多空位!”
“孩子们的抚养者都在上面么?其他亲眷呢?有愿意上船的么?”
“时间不多了,雪随时会停,我再说一遍,现在还可以改变意愿,你们随时拥有这项权利。”
任摩西雅大喊了数十分钟,余下的所有血族,没有一个踏上那艘船。
在船上的血族忽然潸然泪下。
终于在摩西雅咬牙下命令开船的时候,岸上站得整齐的血族中冒出了一个声音,那个血族在大船的鸣笛声中笑了笑,挥手告别。
“摩西雅大人,依布乌海是希望与理想的理想乡,船上的是希望。”他又指向了自己的脚下,这片广袤的黑色土地,“而在岸上的,是我们的理想。”
“我等愿将此生的荣耀,皆献于王,誓死追随。”
“我等愿誓死追随王。”
“我等愿誓死追随王…”
最后一艘船也驶向了远方,星夜璀璨,毅然留下的血族们将怀中那一半白色蜡烛点燃,浇蜡在礁石上,然后接二连三将燃烧的蜡烛放了上去。所有人都无声地上前,然后静静地退开,这是一场送与远方同胞的祝愿,也是提前给自己的悼念。
飘忽的烛光中,血族们轻轻闭上了眼。
大地震颤,飞灰冲天而起,来自反叛者狂喜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依布乌海,军队如铁坚守在自己的位置,贵族们拔剑,古老的白骨上篆刻着先辈的姓氏,挥向前方!
血族彼此露出了獠牙,血与火的礼赞,信仰呼啸。
“愿希望与理想长存,愿正义与爱长存,愿自由和平长存!”
“愿依布乌海长存。”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谈人生,预警和提示都有,前文Flag和伏笔遍地爬,一些删掉的剧情和随记会在微博上放出来(时间不定)
下一章【依布乌海篇章】收尾,国王和王女的最终见面,之后【诺丹罗尔篇章】开启。
再见
依布乌海四面八方的海潮汹涌迭起,狠狠拍击在礁石上,卷走了人鱼烛的残蜡,翻腾在沙地上的浪花渐渐带上了醒目的红色。
军队和反叛者在海水中厮杀,从死去的同伴身上掰下肋骨继续战斗,满手的血顷刻间又被海水洗去。贵族怒吼着,带领部下冲锋在前,他们的血统远比其他血族更优秀,不论是男爵还是女爵,他们的眼瞳都似乎烧起来,拼尽全身血液,将反叛者赶到陆地上。
雷声轰隆作响,暴雨瓢泼,已经分不清是白天黑夜,海面上飘着毫无生机的尸体,一路蔓延,活着的血族忍着泪,将战线逼到更近的土地上。
在九大深海封锁遗迹完全碎开时,身为钥匙的权杖也没了镇压的作用,它静悄悄伫立在祭坛上,雕琢极致的纹路布满了它周身,简洁典雅,顶头的玫瑰由黄金和红宝石熔成。
国王伸手握住了权杖,目光寂寥如月。
“瓦拉塔哥哥…”
银发在风中扬起,他翕动嘴唇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眼角终于不堪重负落下血来。
“叮。”
依布乌海的南端忽然竖起了长旗,猎猎旗帜高升在国土上,而在长旗的下方,黑衣的军士们和反叛者拥抱在了一起,这并非和解,因为他们胸腔中都刺入了白骨,每当他们觉得绝望的时候,就会撕开自己的胸膛,掰出所有的肋骨,然后去用身体禁锢住凶狠的反叛者。
死去的反叛者总会有一个瞬间,眼瞳清澈如水,他们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同胞,似乎也想抱住他们的背,然而眼中那一点活力很快消失,死去的血族双双倒进海水。
格尔木侯爵夫人,弗莱蕾·托逊是竖起长旗的第一位贵族,她带领的军队最先完成任务,将那个领域的反叛者全部逼入陆地,然后她跪在地上,将消息递回王城。
她低着头,亚麻色的长发被海水洗成一缕一缕黏在了铠甲上,手中家传的骨剑碎掉了剑柄,她的手直接握着剑刃,十指血流如注。
被骨刃伤到的地方一辈子都无法复原,她的手完全废了,一生再也无法描绘出那些美轮美奂的画面。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画出了太阳。
国王在绽放殿堂抬头望去,他忽然用力将权杖击在地面上,裂缝延伸,南端从沙滩上霎时生长出无数的荆棘丛,纠缠在一起,在岸上的反叛者面对荆棘嚎叫着,军士们在荆棘中被包成了一个空心的茧,他们漠漠望着天空,疲惫地合上眼睛。
一面又一面旗帜从不同方向升起,茂盛的荆棘丛随即将那条战线阻隔,有的贵族已经战死,因为他们永远吸引着绝大部分反叛者的注意力,身负数十根骨刺,沉没于深海。
坚定的信念阻击着疯狂的反叛者,有贵族死去的时候,他们的家徽会钉在长旗上,短暂地摇晃,别处立刻有贵族调度自己的军力,或者留守的子民会自动赶去增援。
“这是我们的依布乌海…如果无法在这里活,那么就让我死在这里!”
… …
克维尔顿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恐惧的阴影牢牢笼罩了她。
她在独立期可没那么听话,乖乖让摩西雅带着跑,她对摩西雅太熟悉了,什么时候偷偷跑出来也是反复想了好久,她躲在礁石背后,听见船行驶后的鸣笛声,才敢探出身挥别。
诺亚城外,胡桃船停靠在无人的岸边,她自己跑上去,想顺着河道驶回王城。
路过的一切将她的幻想全部碾灭,曾经温馨而仁爱的一切都被战火打碎,最终烽火燃烧了整个王城,绽放殿堂在凄风苦雨中枯萎。
她顾不上靴子都要跑掉,急匆匆下了船就冲进王城。她喜欢的是那个童话的依布乌海,并不想待在这个看起来很可怕的家国,但她最信任最依赖的王还在这里,她没办法忍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告别,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
她不想死在依布乌海,但是想留下来。
克维尔顿穿过白涯树林,大雨将她从头到脚淋湿,地上铺满了白色的叶片,踩起的水花反溅到了克维尔顿的衣服上,克维尔顿不得不停下来拧一拧过重的衣角。
直到跑向了绽放殿堂,她才慢慢停下来,喘着气,看着那个握着权杖的身影。在这一片灰蒙蒙的雨天里,那点色彩竟是无比夺目,深红色的绣金长袍颜色如火焰,银色发丝没有被雨影响,闪耀如雪,而他的嘴唇似血…或是说,纵然他抿紧了唇,还是有更多的血漫出来。
克维尔顿忽然愣住。
国王低眸的时候看到了她,抬起一根手指缓慢放在自己齿间,将涌上来的血咽了下去,他隔着雨幕望着一脸怔愣的王女,最终轻轻笑了一下:“克尔。”
克维尔顿的眼眶突然酸涩,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哭,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也流过了她的眼角。她拖着自己的身躯,一步步走向了殿堂,难受得想抱着枕头睡一觉。
国王用一只手抱住了她,抚摸她凌乱的头发,很久没有说话。
“修沃斯,我感觉自己是在做梦…这一切都太不真实。”
“这是真实的,世界的真实。”
“摩西雅跟我说很多事情是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我不相信,我觉得你能做到一切…”
“这句话并非悲观,做不到一切这是事实,你今后也会遇到的,但到这个时候…”国王握紧了权杖,眺望远处,“就算无能为力,也要做到最好。给予依布乌海的子民们新生的抉择,然后…我决不会放弃我的国土。”
克维尔顿抬起头,雨水般的瞳仁里像是被水洗。
国王取下手指上用于赐福的血冕之戒,轻轻戴在了她的手上:“趁我还没有用荆棘丛封锁整个依布乌海,乘坐胡桃船走吧,带上你需要的东西。这枚戒指,我不想给除你以外的人。”
“我不想走。”
国王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那我给你一个做英雄的机会吧。等反叛者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依布乌海会跟着我陷入沉睡,如果你在诺丹罗尔找到了能让长眠的原始血脉复苏的方法…或者有新诞生的原始血脉,你就带血族回来,将沉睡中的反叛者关起来,然后将我唤醒。”
克维尔顿皱眉:“这个办法很好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摩西雅?”
“因为这份希望太渺茫了,以她的性格,她会为了这个而压垮自己。”
“那我一定能做到对吗?”克维尔顿忽然振奋,“所以我再次跟你见面?”
国王有些迷茫地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能唤醒我的方法,那就戴着血冕之戒归来吧,依布乌海会对你敞开拥抱。”
“我一定会的!”
国王温柔地笑了:“好,我等你。”
他轻轻俯身,展开克维尔顿的手,最后亲吻在她的手心。
克维尔顿,遗落手心的温柔。
夜莺王女克维尔顿转身的那一刻,仿佛天空海洋都寂静平息,岁月无声。
国王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个瞬间,忽然很想开口说等一下,然而最终只是沉默目睹时光再也不停,王女逐渐走远。
跑去这个世界吧,我最爱的孩子。此后,我给予你坚硬的外衣将被抛下,你将独自锤炼自己的心,所有的苦难,你必须一力担当,不论你的肩膀有多么柔弱,如果你不想让它压垮你的脊梁,那么就努力活下去。
我已耗尽一生祝福你。
扬起的一片尘埃中,国王深深颔首,温柔的眉眼染上悲伤,轻轻的声音被揉碎在风沙里:“克维尔顿,依布乌海之赐福,愿世界爱你。”
他转身,深红长袍翻卷,手中权杖承载着整片依布乌海的荣光。
… …
依布乌海,芬可城。
反叛者已经侵入了整片王国,芬可城的封锁岌岌可危,反叛者自发围聚在芬可城周围,呜呜的叫着,他们曾经的领袖微笑着坐在城中,嚼着一块血脂饼干。
城门忽然破封!
芬可拉姆淡淡瞥去,并不见反叛者像狗一样跑过来,城墙四周都迅速生长着荆棘丛,红袍落下,国王拿着权杖,平静地看着他。
“不用试图指挥他们了,在我的臣民升起全部旗帜之前,我亲自来阻截你。”
芬可拉姆吃完了一片饼干,抖去腿上的屑子:“我跟那些没有脑子的血族有三个多纪元没见面啦,能指挥出什么名堂?哦对了,你给我的书都看完了,饼干也吃完了,但你怎么空手而来…啊不是空手,别用权杖打我,那东西杀伤力太强。”
“芬可拉姆…”
“反派话多这你不能怪我,作为一个熟知历史秘辛的老血族,我就是想问问,贝烈梅之战后,你是怎么带领子民重新建立起王国的?”芬可拉姆忽然笑起来了,讽刺如荒漠的细砾,“我就是不懂,这个残酷的世界明明伤害了你,你也清楚它的无情的力量,可为什么你居然还有勇气,拿出自己所有的爱和温柔…”
大雨渐渐小了下来,湿透的旗帜还在狂风中飞扬,未曾升起的地方拼杀更加惨烈。
芬可拉姆丝毫不在意国王的沉默,他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我很好奇你的战略,嗯逼反叛者困在依布乌海上,然后呢?让你的子民去流血杀死他们?可是你连个传令官都没有…这不像你的作风,第四纪元你不是苏路曼王的重要参谋么?三个和平的纪元就会让你忘了你的军事知识…还是说,你想动用原始血脉…啊那不可能。”
国王轻轻一笑:“是么。”
“你不会毁灭它的,因为依布乌海承载了你所有的回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憧憬!”芬可拉姆大声笑道,“你父亲的血,你兄弟的血,全部都洒在这片土地上啊!”
国王无声地伫立,睫毛垂落。
在芬可城的上空,可以看见最后一面旗帜终于飘扬在依布乌海的天空中。
“你说得对,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国,哪怕是一片废墟,我也会再次筑起万千城池。”国王握紧了权杖,银发散落遮住了他的侧脸,寂静了一会,他抬起了眼眸,殷血色的瞳仁轰然燃烧,如酒流淌的赤色一瞬间冲起了寒冷的火焰。
芬可拉姆突然缩紧了瞳孔,重重靠在了城墙上。
“修…”
“所以现在我能做的,就是让这个地方,停留在寂静中,没有时光的概念,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