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西雅在重新关上的门前站了半天,听着噪音,觉得很头疼。
太难听了。
国王将资料递给书记官,拿了两本近期需要批注的书卷,轻声吩咐了一句:“近期我需要时间去芬可城,请务必将日程安排妥当。”,随后跟着摩西雅穿过长廊,还没靠近克维尔顿的寝室,就听见了极其刺耳的风笛杂音。
国王垂下眼帘,偏过脸问摩西雅:“她吃过晚餐了么?”
“是的。”
国王抬起手覆在了雕刻花纹的门上,维持了这个动作几秒,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握着书转身,手指无意识抚了抚书卷封面的角,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平稳:“崔恩似乎说过,这是独立期的自然反应,既然她的发泄渠道是这个,那么我想现在进去,对克尔而言,要么助长要么压制,都没有好处。”
摩西雅有些为难:“不然和她谈谈心?”
“谈心也要选对时间,她现在的情绪比较有攻击性,时间也太晚了,除了火上浇油和颠倒昼夜没有别的用处。”
不等摩西雅再次开口,国王忽然伸手轻轻点在了门的锁孔上,风声一瞬而灭,仿佛有什么东西强势阻断了空气振动的蔓延,嘈杂的风笛声消失于那一层透明的隔层,耳边骤然的安静甚至让人产生轻微的耳鸣。
“等她平静下来,自己推门出来,这层噤声隔层也会消失。”
这看起来是最稳妥的办法,摩西雅躬身目送国王离去,然而踌躇片刻,还是出声叫住他:“王,我觉得殿下并不是故意说继承权的话,她有这样的思想只是暂时性的…”
国王没有回头,披地的绣银长袍被人鱼灯染上冰凉的光:“我知道。”
“我想她应该会认识到,也许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向您道歉…”
“嗯。”
国王微微侧过头,银发垂落遮住了脸廓,语气温柔:“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 …
依布乌海最北端,安格火山山脚荆棘镇。
这次的遗迹探寻课业地点非常特殊,安格火山作为禁区,一直被成片的荆棘丛林圈起来,靠近点的镇子都人迹罕至。
安瑞扛着包,仰望高耸入云的火山,有点疑惑:“这个地方会有遗迹?第四纪元这片区域难道不是被岩浆浸泡的吗?”
“虽是这么说,但听闻这里自从到了第八纪元,最近这几年总是有波动。”导师摊开手中的研究稿卷,“王近年来不曾有情绪起伏,所以我怀疑是别的原因。”
安瑞瞧了瞧跟在后面的克维尔顿,默了一会说:“情绪这个还真不好判断,等一下,我去问问最有发言权的。”
安瑞退回到原来位置。克维尔顿又差点走丢,整个人魂不守舍,被叫了一声后猛地回神:“啊又掉队了吗?”
安瑞:“…”
是的,就差一点。
被安瑞旁侧敲击地询问了一下后,克维尔顿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没有啊,修沃斯没什么脾气嘛,就算…就算那天我,反正我说了之后他没有发火,就是看起来有点…”
安瑞立即问:“有点什么?愠怒吗?”
“不是。”克维尔顿停了一下又不耐烦道,“我哪里知道!我不是跑出去了吗!”
安瑞挠了挠头:“导师说火山波动是第八纪元初就开始的问题,如果不是王之怒造成,说不定有块大遗迹。”
克维尔顿皱了皱眉:“可是安格火山的荆棘丛是禁区。”
“导师说我们不从荆棘丛那里走。”安瑞指向狭长的小镇道路,“我们坐船绕过去。”
通往探寻的道路上总是布满荆棘和艰险,这句话果然是真理,荆棘是明摆着的,艰险也很快应邀而来——驻守海岸的侍卫长很遗憾地拒绝了导师:“抱歉,如果想要出入这片海域,需要有来自王城的手谕。”
导师愕然:“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规定?”
“第八纪元初。”
“可是我没有听说过,我对王城的政治非常关心,绝对没有发布过这样的定案。”
“因为比较具有针对性。”侍卫长笑笑,“一般没有多少血族想要从这里出海,我们手中有这份指令,守在这里通告一声就可以了。”
导师还想说什么,安瑞忽然跑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有点贼地眨了眨眼,然后一脸“我有个超级大秘密偷偷跟你说”的表情,拉着莫名其妙的导师退回了荆棘小镇上。
这个超级大秘密就是安瑞他爸,格尔木侯爵。他正在坐在小镇的草皮上,往外拔着浑身的荆棘刺,满面历经风霜…或者说灰头土脸,颇有艺术情调的小卷发也成了一头枯草,屁股底下紧紧压着一包东西。
导师行了个礼,有些尴尬:“侯爵大人,需要来一杯血么?”
格尔木侯爵丝毫不见外,满口应道:“嗯嗯,来一杯!儿子,顺便帮爸爸买把梳子,还有毛巾,对了还有衣服外套!”
安瑞麻木看着格尔木侯爵浑身上下就一条内裤:“爸,你是光着跑来的吗?”
“我怎么会做那种丢脸的事情!你要相信爸爸!”格尔木侯爵拔出胸上的一根刺,严肃抬头,“我全副武装穿了八层,但还是被那群黑枭扒光了!”
刚掉头的导师精神一震,又转了回来:“侯爵大人,您…跨越荆棘丛了?”
格尔木侯爵展开双臂,一身的刺活像个仙人球:“你觉得呢?导师先生。”
导师眼中燃起了熊熊希望之光。
… …
安格火山的荆棘丛拥有“依布乌海最坚硬植株”之称,没有之一。完整称呼为“钢灌弹刺木株”,通体漆黑,表皮粗糙,有真刺与假刺之分;假刺是比较好糊弄,能看得见,碰一下也没反应,但隐藏在表皮下的真刺就麻烦了,格尔木侯爵都快被扎掉一层皮。
不过令格尔木侯爵心有余悸的倒不是荆棘丛,而是黑枭。
在第四纪元之前,还没有黑枭这种鸟,只有温顺的白枭,这种鸟的鸣叫高昂清冽,最讨厌见到打斗,经常停在幼年血族的身边,歪着小脑袋用喙给翅膀挠痒。如果孩子间发生了争执,它们就会第一时间飞上前,抓着孩子们的腰带拖开他们。
老血族都说是贝烈梅之战的鲜血淹死了白枭,一遍又一遍淋上它们雪白的羽毛,最终凝成了触目惊心的黑色。它们孤零零地啄食尸身,阴狠盯着成片的废墟,嘶哑的叫声响彻依布乌海,彻夜不绝,令人厌恶至极。
格局改变是在第五纪元,在修沃斯王的加冕礼赞上有一只黑枭飞扑而下,落在了君主还未戴起的冠冕上,利爪抠住王冠上的贝银石,左右侍卫立刻要上前驱赶或砍杀它。国王抬手制止了所有近侍,用扣着血冕之戒的手指缓缓抚过它的羽翎,然后垂头亲吻了它。
那一刻,数千只黑枭落满了王城,王的祝福笼罩了它们,所有黑枭都在积蓄着气囊,最终庞大震荡的气浪冲天而起,它们历经整整一个纪元的嘶声喑哑,最终再一次高唱。
但也仅仅是声音了,染黑的羽毛无法褪去,侵蚀的性情无法扭转,它们成群结队飞离了王都,最终停留在最北端的安格火山荆棘丛,自发成为这道禁区的守卫。
越禁地者…扒衣示众!
格尔木侯爵死都不要再进去一次,披上了安瑞包里备用的最大号外套,撸起裤子继续拔腿上的刺儿。荆棘刺的深浅全看当时的远近,最深的一根是在手掌上,格尔木侯爵当时被黑枭啄得怒从心头起,狠狠一巴掌拍过去,结果精确有力地掴到了一根真刺上…
他痛得嗷嗷了半天,裤子带就这么被趁机啄掉了。
安瑞望着草皮上放着的一个纸包,叹了口气:“爸,你兜了什么回来了?不会是捡了只黑枭吧?”
格尔木侯爵警觉地驱赶儿子乱碰的手:“去去,别不老实。”
安瑞悻悻收手:“话说你真不带我们进去啊?我课业成绩很重要的。”
格尔木侯爵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虽然我很会违反规定,但是不代表我能带着一群血族违反规定…那就有反叛嫌疑了。我顶多,咳,告诉你们点秘诀…”
刚准备开讲,到处逛了一圈的克维尔顿回来了,见到格尔木侯爵竟然在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地颔首:“侯爵大人。”
格尔木侯爵愣了一下,忽然用手悄悄绕到安瑞的后腰上,又左右拍了拍,终于伸进了口袋,在儿子狐疑的目光下坦然摸出了一块金币,然后慈祥地笑道:“哎,是小王女啊,吃不吃糖?叔叔请!”
安瑞:“…”
叔你妹!钱还我!


黑洞


得格尔木侯爵切身传授经验后,导师又一次确认:“侯爵大人,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我是说超出一定危险范畴的事物吧?海岸的防守很严,您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格尔木侯爵摇头:“我的议政权被取消很久了,这些事我不太清楚。”想了一下又道,“我是没遇到过什么,不过你们最好动作快一点,如果让王察觉到这边,就算你们真的挖出什么重大遗迹,也难保火山不会喷发。”
安格火山的顶端被积雪覆盖,荆棘丛一路蔓延,还未到荆棘开花的季节,目及之处都是深色的,黑枭在上空穿梭高鸣。
导师走在最前面,小心翼翼躲避张牙舞爪的荆棘刺,时不时弯腰触摸泥土,试图勘测出一丝的波纹,类似的动静非常频繁,然而被荆棘的根部牢牢锁住,无法扩散。
安瑞也试探地将整个手掌覆盖在地面上,半晌皱了皱眉:“这太奇怪了,就像海面一样,我感觉非常多细微的碰撞,就像很多小鱼,很小的鱼,但特别多。”
后面跟着的学生都蹲下身,依次触碰地皮,所有血族都进入了独立期,这种感知能力提升非常迅速。克维尔顿也察觉到了动静,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端嗅了嗅,打了个喷嚏。
“克尔?”安瑞回过头。
“味道很腥。”克维尔顿抖掉了泥土,“海腥味。”
所有血族蹲着沉默了一会,有的学生拿出纸笔涂涂画画,有的开始计算波纹位置和大小程度,还有的,譬如安瑞率先当缩头乌龟:“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可以先问问我爸这个事,我怕如果到黎明还停在这,有这些荆棘和黑枭,我们跑不过阳光的。”
克维尔顿踩了他一脚:“侯爵起码带走了点纪念品,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被扎了几下,你想空手回去?”
安瑞活动了一下手腕:“那怎么办?导师,如果下面不是海水的话,我们开挖?”
导师沉思了很久,扶了下镜框:“我们的下方绝不是空心海域,依布乌海并非浮岛,安格火山是个很好的例子,它扎扎实实地连接地心熔岩,矗立于深海。伽伊王强行筑起它并改变了共生血脉的流向,也是由于它可以引导岩浆从特定的地点喷发,避免使整个王国都四分五裂。”
“既然不是海,那这遗迹中还有在动的东西?”
“可能是。”导师指挥正在埋头写写画画的几个学生,“直接在地图上作画,然后计算出造成的岩石圈波动的方向强弱和集中点,如果真的能找到…”
克维尔顿的语气跟着激动起来:“怎么样?”
“立个标,回头再来。”导师指了指上空,“天快亮了,你不想被烤焦吧?”
半个小时后,整理出来的数据图送到了导师手上,几个学生围坐成一圈,正在讨论如何引开黑枭,现在他们都没有大动静,我不动敌不动,但下锤子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最终讨论出来的结果,就是管那么多,这是明天的事情,插了标先睡觉去!
大家都有些困,催促导师快点选几个帮助去在地点立个标记,然而导师呃了一声,亮出了地图:“你们真的核实正确了吗?火山口中央,谁要去?”
学生:“…”
啊那这一定是计算错误了。
重算了三遍后,负责检验的安瑞举起了图:“报告导师,真的是火山口,确认无误。”
导师扶额:“哪个时期会把建筑做在火山里面!拿来,我重算一遍给你们看!”
重算了一遍后,导师面对学生们炯炯又无辜的眼神,扔了笔:“看来我们的思路错了,也许不能找出最强的波动,要找最弱的。算出来不用验了,我相信你们都是对的。”
… …
齐心协力折腾了几个小时,天际已经快要黎明,导师让主攻计算的几位学生先回小镇休息,带着剩下的几个去踏上插标大遗迹的荆棘之路。
路过火山的山腰,有几丛不起眼的小花在荆棘的根部,水润般的红色,安瑞停下来采集了一点种子,跟克维尔顿顺便提了一句:“朝霞赤,做红颜料最好用了。”
还没等克维尔顿说话,导师的声音在前面远远传来:“在这里在这里!土质太硬了,先挖开一点,松动里面的软泥,标旗呢?标旗在谁手上?”
“这里这里。”克维尔顿拉着安瑞赶过去,导师蹲在一边,趴在地上的同学印希尔已经小心地砸出了一个窟窿,震动并不大,没有引来黑枭。
那一个黑洞静悄悄的,厚重的石块似乎在剥落,印希尔试探着往里面看了看,然而里面没有一丝光线。
印希尔看了一眼导师,忽然将手伸了进去,导师吓了一跳,然而半晌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导师忍不住问道:“摸到什么了吗?”
“是空的。”印希尔锁着眉,似乎在寻找词汇形容这种感觉,“但是我感觉穿过了一层…像是海水表层的那种感觉,但没有水的触感,只感觉很浩瀚,没有摸到任何实质东西…”
克维尔顿将标旗放到一边,忽然拿起了锤子,沿着那个黑洞敲了几下,岩层很快掉落,像是一个空的蛋壳,脆弱的碎片噼里啪啦落了下去,久久没有回声。
一个导师和三个学生都僵立着,这个事态的发展有些奇怪,而且极其不合常理,原本安格火山底下居然有遗迹就很不可思议,如果说是空的,那王之怒所造成的熔岩从哪里来?
四个血族都有些懵。正绞尽脑汁的时候,天边突然破晓一线,毫无遮掩的荆棘丛都染上了丝丝白光,导师当机立断:“砸大一点,我们跳进去!”
安瑞睁大眼睛:“我们还没确定这下面是什…”
“比烤死强。”
“…啊。”
印希尔从克维尔顿手中接过锤子,迅速征询了一下意见,然后抡起手臂,狠狠地砸在了黑洞缺口处。
… …
只剩一条底裤的格尔木侯爵在荆棘小镇暂时住下,安瑞给他留了一套自己最宽大的睡衣,这个时候还未归来的儿子让侯爵有些忧心,将窗帘掀开一点往外偷看,光线朦朦胧胧,太阳确实很快要升起来了。
“呖——呖——呖——”
几声清冽的黑枭声忽然响彻整个小镇,接着数以千计的黑枭叫嘈杂起来,交叠的声音直冲苍穹,听着有种刺耳的凄厉,仿佛刺入云端的明剑,震动了整片荆棘丛。
格尔木侯爵目瞪口呆。
卧槽这得惹了多大的事得被扒多少衣服啊…
格尔木侯爵合上窗帘,提了提裤子,突然抓起外套盖在头上就冲了出去。
… …
“这是…这是…是什么地方…”
此刻在师生四位的心中,都充斥着莫大的恐惧和瘆人,近乎颤抖地想问出这样一句话。
落下的过程中似乎是被什么托起,时间略有些缓慢,然而在某一个时刻,耳边忽然爆发出揉碎骨血般的惨叫,几乎要震碎耳骨,持续不断的低咽和高嚎交织着,哭泣和狂怒糅合,所及之处是一片荒芜的血红,风声苍凉划过,像是哀歌。
“这里有活物…这里还是依布乌海吗?”
密密麻麻的活物从高低不平的地方看向了他们,皮肤像是渗了血的白纸,獠牙外露,目光毫无感情,手骨粗大,零零散散握着一些惨白色的粗糙利器。
克维尔顿惊恐地问:“他们是人类吗?”
导师握着学生们的手,艰难地吐出字:“他们…是血族。”
短暂的沉寂,突然一个血族蹿了起来,这根本不像是正常血族的力量,地面被踩下凹陷,那个血族借着反弹力冲向导师…然后被狠狠一把打飞!
导师也是眼前一花,然而还没等搞清楚情况,一个比他更震惊的声音崩溃地叫了出来:“天啊!天啊!天啊!你们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天啊我要死了!!”
用一只鞋帮子砸飞血族的那位喘着气转身,头发散乱,满面都是卧槽,他一眼找到安瑞,猛地按住他的头抱了一下,露出极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们闯大祸了…”
然后格尔木侯爵提着裤子就开始狂奔:“儿子儿子快跑!别被他们追上!他们不讲道理的!”
安瑞愣住了:“爸你刚才不是很帅吗!”
“帅不过三秒啊!当年原始血脉和反叛者打得天翻地覆,我可是比你还小,每天的任务就是跑在撤离的第一线!”格尔木侯爵套的是肥大的睡裤,裤腰带被黑枭叼去了,此刻只能拎着裤边,“就会几招防身,防身你也会的吧?”
“不会!”
“那贵族花式刺剑呢?”
“不会!”
“那那还有…”
“不会!”
格尔木侯爵闷了一口老血,不由啧了一声:“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安瑞:“…”
你刚爆过黑历史还好意思说我?!
… …
依布乌海,芬可城。
初升的微光映在狼藉的城池上,因为夜晚的露水铺上一层荧光,靠坐在城墙上的芬可拉姆翻阅着膝盖上的一本厚皮书,有时微微将书页折起,又压平,再卷起,再压平。
忽然他瞳仁微微一紧,抬头望向了已经快明亮的天空,微张着嘴唇,眼中深藏数个纪元的荒凉沙漠,那一缕甘泉似的柔和渐渐消失于干涸。
过了很久,他垂下了眸子,嘴角是淡淡弧度,却并不像是笑意。
“我的王…”
他将书合起,放到了尘埃中。


君临


飞蓬的红色尘土堵塞在鼻腔,到处都是刺鼻的腥味,枯死的植物蜷曲在脚底,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杂乱在这片土地上奔跑,四面八方都是赤红的瞳孔。
格尔木侯爵短暂撇了下头,忽然跳起来推开了印希尔,一个从半空中爆射而来的血族狠狠砸在了刚才的地面上,骨骼由于重力撑破了脊背,几乎没有血迹,只剩下森然的白骨。
印希尔摊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瞳仁剧烈收缩,抱住了自己的头:“这到底是什么?”
格尔木侯爵拉起了他:“反叛者。”
“他们是血族?”
“是的,但是别妄想他们会跟你好好说话,他们没有理智。”
印希尔不可置信:“这里到底是哪里?依布乌海没有这样的地方!这是哪里?我是怎么来的?”
“这里的确是个大遗迹,威名远扬,超级厉害;你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的,这个地方原理上应该是不对外开放的。”格尔木侯爵脱下了自己另一只鞋,敲了敲坚硬的鞋帮子,“九大深海封锁遗迹。”
几次精准狠的反叛者突袭后,克维尔顿最先没力气再跑,接着安瑞和印希尔也慢了下来,导师神色凝重地看向格尔木侯爵:“侯爵大人,我只问一句,我们能跑出去?”
格尔木侯爵以同样的神色面对:“不能。”
“那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能让反叛者变得听话的,只有两个。”格尔木侯爵说,“一位是王,一位是他们的领头羊,我的童年阴影,芬可拉姆·亚蒂。”
话音刚落,从侧面猛地扑来几个反叛者,獠牙上流淌着唌液,闪电一般冲来,格尔木侯爵还没来得及将鞋砸出去,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摔出几米,捂住嘴重重咳了几声。
导师护着旁边的学生翻倒一旁,然而肩膀不可避免地砸在了地上,清晰可闻听到了骨裂的声音,导师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右臂软绵绵地吊在身侧。
“别让他们手上的东西伤到!”格尔木侯爵正在躲避着反叛者的攻击,举着鞋帮子大吼道,“那是能杀死血族的利器!我没开玩笑!”
“那不就是白色的棍子吗?”安瑞大叫。
“那是血族的骨骼。”格尔木侯爵狠狠用鞋底甩了反叛者一个耳光,“除了光和火,能杀死我们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几个反叛者的攻击持续了下来,并没有像之前的零星几个试探地袭击一下就离开,印希尔为导师挡了一次袭击,整个后背被削去了一层皮,肌腱清晰可见,血瞬间漫了出来,脊柱甚至都冒出了白色的尖,随着剧烈的喘息而收缩。
导师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袍,覆盖在印希尔的背上,快速在胸前单手扎起死结,随即矮身逃开反叛者的用力横扫,额头砸到了地皮干枯的纹路上,鲜血浸染了眼眶,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侯爵!”导师近乎绝望地吼叫,“还有办法吗?还有办法吗?”
“我有会不早说?我儿子可是在这里!”格尔木侯爵的声音被淹没在反叛者的嘶叫声中,那些血族的声带似乎都有变异,声音凄厉无比,像是锥子冲破了耳膜。
安瑞和克维尔顿在侯爵和导师之间来回逃避攻击,他们是所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两个,灵活性更强,然而也不免被波及。安瑞躲闪不及,突然被扑下来的反叛者震得凌空弹起,又毫无托力地轰然砸下,喉头哽了一下,从胸腔急速冲上来一股鲜血,满嘴苦腥味。
克维尔顿睁大了眼眶,从未有过的噩梦在她面前展现,她活在童话里太多年,然而在童话之前,历史向她张开了足以捏碎她的怀抱。
弱肉强食,这些早被遗忘的东西,却是某些必要的准则。跟他们讲道理没用,用心感化他们也没用,甚至那些生僻的权术君王论都没用!他们没有理智没用倾听的欲望,唯一能让他们听话的——就是摧枯拉朽的威能。
能让他们恐惧跪下的力量。
“我要成为英雄!我要建立自己的国度!”
…可你拿什么为王?
纵然佩剑加冕,也如蝼蚁横爬。
“都闪开!克维尔顿快过来!”
格尔木侯爵忽然咆哮,将魂不附体的克维尔顿一把拉倒,他另一只手抱着安瑞,随后用力按着两个孩子的头,卧在地上将他们护在了身下。
透过侯爵坚实的肩,克维尔顿颤抖的瞳孔中倒影出铺天盖地的反叛者,他们手中握着粗细不一的白骨利器,沾染着血淋淋的污渍,血肉倒挂,像是恶鬼。
他们扑了下来。
深红的天地间突然荡起了一股轻轻的力度,掀起了一层薄薄的尘埃,然而似乎有什么诡异的重力牵引着,而在某一个瞬间,雷霆穿透钢铁般的轰鸣爆炸开!狂暴之极的压迫刹那如君临般冲击而下,反叛者们哭嚎着将地面硌出了坑洼。
支撑着站立的导师被猝不及防压倒,他艰难地用手指握着泥土,试图收缩手臂上的肌肉站起来。然而格尔木侯爵的脸上却流露出微光,他被这股力量压迫得无法大声说话,嗓音嘶哑:“别动!别挣扎!”
导师虚弱地扭头看向他。
格尔木侯爵呼吸了半天,扯出一个笑:“凌驾一切的原始血脉,就算选择死亡,也要逼你先臣服跪拜。”
世界忽然寂静得只剩下风声,远处堆积在一起的反叛者被看不见的气流掀起推离,像是风劈开了道路,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深红色的长袍翻飞开来,柔和的衣边无声拖在身后。
克维尔顿忽然挣扎起来,她努力推开格尔木侯爵压在她身上的手臂,咬牙支撑着自己翻过身,克服庞大的重压,仰头向那个方向伸出手。
国王轻轻抬起了眼眸,凝结般的瞳仁忽然流转,笼罩这个空间的压力忽然消逝,让人身体骤然一轻。